【丁為祥】張載“天人合一”思想的特殊進路及意義

欄目:學術研究
發布時間:2020-05-28 02:04:36
標簽:天人合一、張載、特殊進路、真與善
丁為祥

作者簡介:丁為(wei) 祥,男,西曆一九五七年生,武漢大學哲學博士。現任職陝西師範大學哲學係教授。著有《實踐與(yu) 超越——王陽明哲學的詮釋、解析與(yu) 評價(jia) 》《熊十力學術思想評傳(chuan) 》《虛氣相即——張載哲學體(ti) 係及其定位》《發生與(yu) 詮釋——儒學形成、發展之主體(ti) 向度的追尋》等。

張載“天人合一”思想的特殊進路及意義(yi)

作者:丁為(wei) 祥

來源:作者授權伟德线上平台發表,原載《河北學刊》2020年第3期

時間:孔子二五七零年歲次庚子閏四月初四日己巳

          耶穌2020年5月26日

 

摘要

 

“天人合一”是中國文化中一個(ge) 最古老的觀念,幾乎與(yu) 中國文化的形成相同步,但在漫長的曆史演變中,它依次經曆了四種形態,這就是王權天授、禮樂(le) 文明及其實踐落實、個(ge) 體(ti) 道德根源以及宇宙生化論基礎上的天人比附四種類型。直到理學的開創者張載,傳(chuan) 統“天人合一”的含義(yi) 才形成了一種新突破。張載的天人合一從(cong) 肯定“天無心,心都在人之心”起始,通過“稽天窮地之思”,首先剝離古人加於(yu) “天”的神性主宰與(yu) 道德根源的含義(yi) ,從(cong) 而僅(jin) 從(cong) 生生的角度肯定“天地之大德曰生”,進而通過“誠明兩(liang) 進”,形成本然存在層麵的“與(yu) 天地參”和功夫實踐中的“與(yu) 天為(wei) 一”的追求,這就使其必須從(cong) 體(ti) 與(yu) 用以及本體(ti) 與(yu) 功夫兩(liang) 個(ge) 不同層麵展開;而這兩(liang) 個(ge) 不同層麵又必須成為(wei) 一種互滲互證的關(guan) 係。張載的這一深入,既將中國傳(chuan) 統的體(ti) 用智慧推向高峰,從(cong) 而顯現出儒與(yu) 道、孟與(yu) 荀相互融合的特色,同時也麵臨(lin) 著在現代社會(hui) 中“真”與(yu) “善”、“事實”與(yu) “價(jia) 值”之重新定位以及如何具體(ti) 把握的問題。

 

關(guan) 鍵詞:張載;天人合一;特殊進路;真與(yu) 善;事實與(yu) 價(jia) 值;現代意義(yi)

 

“天人合一”是中國文化中一個(ge) 最古老的觀念,幾乎與(yu) 中國文化的形成相同步,從(cong) 一定意義(yi) 上說,“天人合一”觀念本身就代表著中國文化的形成。而在以後的發展中,雖然其內(nei) 涵在不斷變化,但作為(wei) 中國文化的根荄觀念,“天人合一”卻像一種生成基線一樣貫穿於(yu) 中國文化的始終。直到今天,“天人合一”仍代表著中國文化的最高追求(1)。從(cong) 這個(ge) 角度看,構成中國文化演變與(yu) 發展之真正內(nei) 涵的其實並不在於(yu) “天人合一”的觀念本身,而在於(yu) 其在曆史發展中所展現出來的不同內(nei) 涵及其不同的“合一”進路。就此而言,可以說“天人合一”代表著中國文化中“變”與(yu) “不變”的雙重因素,是這雙重因素的有機統一。但從(cong) 曆史的角度看,則社會(hui) 思潮的每一步發展,又往往是通過“天人合一”之具體(ti) 內(nei) 涵的不斷演變來實現的。

 

作為(wei) 宋明理學的開創者與(yu) 奠基人,張載不僅(jin) 提出了“天人合一”的任務(2),而且明確為(wei) 理學規定了“天人合一”的進路。作為(wei) 理學的開創者,張載關(guan) 於(yu) “天人合一”的論述不僅(jin) 拓展了理學的理論格局,規定著理學的基本走向,而且至今仍不失其在中國文化發展方麵的理論借鑒意義(yi) ;作為(wei) 奠基人,張載“天人合一”的特殊進路不僅(jin) 決(jue) 定著理學的理論規模,同時也在一定程度上塑造了國人應事接物的基本心態與(yu) 思想方法。當然,要理解這一點,須從(cong) 中國“天人合一”觀念的形成說起。

 

一、“天人合一”觀念的形成及其演變

 

從(cong) 根本上說,“天人合一”之所以能夠成為(wei) 中國文化的根荄觀念,首先取決(jue) 於(yu) 其早熟的農(nong) 業(ye) 文明,正是農(nong) 業(ye) 文明對於(yu) “天”的依賴,才使其成為(wei) 中華民族的至上神。至於(yu) 中國文化之具體(ti) 形成,則殷商的甲骨文完全可以視為(wei) 中國文化形成的標誌。《尚書(shu) 》雖出自西周儒生對上古曆史的追述,但夏、商、周以來口口相傳(chuan) 的活觀念必然要先在於(yu) 其由固定化表達的文字符號觀念———夏商之際的老百姓紛紛以“時日曷喪(sang) ,予及汝皆亡”(《尚書(shu) ·湯誓》)來詛咒殘暴的夏桀,以及商湯在討伐夏桀時所發出的“爾尚輔予一人,致天之罰,予其大賚汝”(《尚書(shu) ·湯誓》)的誓言,起碼表明當時“天罰”的概念就已經形成了。這就預示了“天”的神聖性、至上性及其對萬(wan) 物的主宰地位,而伊尹在《尚書(shu) ·鹹有一德》中告誡太甲的“惟尹躬暨湯,鹹有一德,克享天心,受天明命,以有九有之師,爰革夏正。非天私我有商,惟天佑於(yu) 有德,非商求於(yu) 下民,惟民歸於(yu) 一德”,似乎也就具有了天人一德的輪廓。所以,到了殷周之際的《泰誓》,就形成了“天矜於(yu) 民,民之所欲,天必從(cong) 之”(《尚書(shu) ·泰誓上》)以及“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尚書(shu) ·泰誓中》)這種明確的“天”與(yu) “人”合一的觀念。

 

這一線索表明,到了殷周之際,中國的天人合一觀念已經形成。不過在當時,所謂“天人合一”似乎隻表明王權的“天授”性質,即殷商王權既存在著“天命”的依據(“受天明命”),也必然是受“天命”護佑的。比如《詩經》中就有:

 

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宅殷土茫茫。古帝命武湯,正域彼四方。方命厥後,奄有九有。商之先後,受命不殆,在武丁孫子(《詩經·商頌·玄鳥》)。

 

而在《尚書(shu) 》中,當西伯戡黎而祖伊又將這一消息報告於(yu) 殷紂時,殷紂便以“受天明命”的身份與(yu) 祖伊展開了如下一段對話:

 

王曰:“嗚呼!我生不有命在天?”

 

祖伊反曰:“嗚呼!乃罪多,參在上,乃能責命於(yu) 天?殷之即喪(sang) ,指乃功,不無戮於(yu) 爾邦!”(《尚書(shu) ·西伯戡黎》)

 

這說明,殷商時代的天人合一主要表現在王權的“天授”性質上,所謂“天”與(yu) “人”的“合一”,首先也就表現為(wei) 上天對於(yu) 王權的授予權與(yu) 絕對的主宰權,所以祖尹可以用“乃能責命於(yu) 天”來反問殷紂。自然,這都可以說是中國曆史上最早的天人合一觀念。

 

取代殷商王權的西周雖然繼承了其“天人合一”觀念,包括王權的“天授”性質,但所謂“天命”或“天人合一”的內(nei) 涵卻不能不有所改變。此中的關(guan) 鍵,就是“天命靡常”觀念的形成及其恰恰又為(wei) 殷周王權更替之曆史所證實,所以“天命靡常”也就成為(wei) 殷周之際的時代最強音,且頻頻出現於(yu) 《詩》《書(shu) 》(3)。而在當時,王權“天授”這一觀念不僅(jin) 使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聿懷多福”(《詩經·文王之什·大明》),而且在被囚羑裏之後,他仍在反複思索,“文王曰谘,谘汝殷商”(《詩經·蕩之什·蕩》),這就是在追問殷紂王權的天命依據或所謂“國祚”問題;更重要的一點還在於(yu) ,直到周武王取得克商的巨大成功,也仍在為(wei) 西周王權未能“定天保,依天室”而“具明不寢”[1](P465)。這就意味著王權“天授”觀念與(yu) “天命靡常”的史實之間的巨大張力,也必然會(hui) 推動“天人合一”觀念發生某種改變。

 

這種改變是通過周公的“製禮作樂(le) ”實現的。當然,這又與(yu) 西周王權所麵臨(lin) 的“三監之亂(luan) ”分不開。“三監之亂(luan) ”是周武王去世後,其弟管叔、蔡叔與(yu) 霍叔聯合殷紂的兒(er) 子武庚所發動的一場叛亂(luan) ,其矛頭則直指輔政的周公。當時周成王尚年幼,於(yu) 是周公不得不由輔政的幕後身份走向了曆史的前台,並由此開啟了其七年的攝政經曆。關(guan) 於(yu) 周公攝政之具體(ti) 建樹,前人已經作出了精當的概括:“一年救亂(luan) ,二年克殷,三年踐奄,四年建侯衛,五年營成周,六年製禮作樂(le) ,七年致政成王。”(《尚書(shu) 大傳(chuan) 》卷二)其中的“製禮作樂(le) ”,就是周公對殷商以來原始天命觀念之一種扭轉性的落實,同時也代表著禮樂(le) 文明的開創,代表著儒家及其“德治”傳(chuan) 統的形成。最集中地體(ti) 現周公“製禮作樂(le) ”及其“德治”精神者,就在於(yu) 其對子、侄送別時的訓誡:

 

皇天無親(qin) ,惟德是輔。民心無常,惟惠之懷。為(wei) 善不同,同歸於(yu) 治;為(wei) 惡不同,同歸於(yu) 亂(luan) 。爾其戒哉(《尚書(shu) ·蔡仲之命》)!

 

我文王之子,武王之弟,成王之叔父,我於(yu) 天下亦不賤矣。然我一沐三捉發,一飯三吐哺,起以待士,猶恐失天下之賢人。子之魯,慎勿以國驕人(《史記·魯世家》)。

 

上述兩(liang) 條,前一條是周公在懲處了參與(yu) 叛亂(luan) 的蔡叔後對其兒(er) 子蔡仲的任命與(yu) 告誡,後一條則是周公在自己的兒(er) 子伯禽代其赴魯就封時對伯禽的行前贈言。從(cong) 這兩(liang) 條告誡可以看出,周公以“德”或“德治”對夏商以來的天命觀念進行了具體(ti) 的落實,並以道德實踐的方式完成了其對禮樂(le) 文明的開創。所以,殷周文化史專(zhuan) 家王國維評價(jia) 說:“此數者,皆周之所以綱紀天下,其旨則在納上下於(yu) 道德,而合天子諸侯卿大夫士庶民以成一道德之團體(ti) 。周公製作之本意,實在於(yu) 此。”[2](P454)中國的天人合一思想,由此進入了第二個(ge) 階段,這就是“敬天法祖”並以“德”配“天”式的天人合一觀念。

 

春秋以降,禮崩樂(le) 壞,這就是孔子所處的時代。孔子一生以維護周禮為(wei) 職誌,但他畢竟有德無位,隻是一名“從(cong) 大夫之後”(《論語·憲問》),所以隻能以“匹夫”的身份和私家講學的方式總結上古以來的文化。而在總結“三代”文化的基礎上,孔子又形成了一種新型的天人合一觀念。這種“天人合一”既不是指王權的天命依據,也不是從(cong) “天命靡常”所逆推出來的“皇天無親(qin) ,惟德是輔”,而僅(jin) 僅(jin) 是指“天”對於(yu) 個(ge) 體(ti) “德性”的賦予關(guan) 係,當然也包括“天”對於(yu) 人生命運的主宰作用。從(cong) 一定意義(yi) 上說,這就標誌著一個(ge) 個(ge) 體(ti) 覺醒的時代,而孔子作為(wei) 私家教育的開創者,首先從(cong) “做人”精神的角度對個(ge) 體(ti) 之人生抉擇權作了充分的肯定。他指出:

 

三軍(jun) 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其誌也(《論語·子罕》)。

 

當仁,不讓於(yu) 師(《論語·衛靈公》)。

 

為(wei) 仁由己,而由人乎哉(《論語·顏淵》)!

 

所謂“三軍(jun) 奪帥”自然是一個(ge) 可以想象也可以經驗到的基本事實,但“匹夫不可奪其誌”則需要對“誌”有真切的認知才能把握。至於(yu) “為(wei) 仁由己”與(yu) “當仁不讓”,則完全從(cong) 個(ge) 體(ti) 做人精神的角度展開,可以說是對個(ge) 體(ti) 做人精神及其人生抉擇權的一種充分肯定。

 

不過,孔子對個(ge) 體(ti) 人生抉擇權的肯定,受到現實的嘲弄。孔子一生奔波十多年,遊說七十餘(yu) 國,其結果卻往往是碰壁而歸。然而現實境遇的打擊非但未令其氣餒,反而促使其從(cong) “天人合一”的高度對個(ge) 體(ti) 之人生抉擇權作了充分的肯定。這一點,恰恰又是通過對個(ge) 體(ti) 之“德”及其根源的肯定表現出來的。比如,孔子說:

 

天生德於(yu) 予,桓魋其如予何(《論語·述而》)!

 

文王既沒,文不在茲(zi) 乎(《論語·子罕》)?

 

“德”與(yu) “文”是人倫(lun) 文明的集中表現。孔子這裏以“天生德於(yu) 予”的方式既肯定了個(ge) 體(ti) 之“德”的“天命”根源,同時也包含著一種新型的“天人合一”觀,即“天”與(yu) “人”首先是在“德”的基礎上的“合一”,這也就是《禮記·禮運》所謂的“以天下為(wei) 一家,以中國為(wei) 一人”的“天人一德”說。但在孔子這裏,所謂“人”首先是指“不可奪其誌”的“匹夫”(個(ge) 體(ti) )。所以到子思,就有“天命之謂性”的“人性”論以及明確肯定個(ge) 體(ti) 道德實踐追求的“喜怒哀樂(le) 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禮記·中庸》);到了孟子,則既有對“心之官則思”的“此天之所與(yu) 我者”的明確肯定,同時又有“仁義(yi) 禮智,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孟子·告子上》)。這樣一來,所謂“天人合一”,也就獲得了“個(ge) 體(ti) 之德”與(yu) 作為(wei) 其根源之“天”在本質上“合一”的新內(nei) 涵。

 

秦漢以後,中國進入了大一統的皇權專(zhuan) 製社會(hui) ,而專(zhuan) 製社會(hui) 的特點又在於(yu) 思想必須無條件地為(wei) 王權統治服務,因而所謂“天人合一”也就必須再改變其內(nei) 涵———從(cong) 為(wei) 個(ge) 體(ti) 之德進行“天命”根源的追溯轉變為(wei) 對王權的合法性、永恒性進行論證。這一點,充分表現在董仲舒的天人合一思想中。

 

董仲舒的天人合一是以陰陽五行與(yu) 宇宙生化相配合的方式展開的。導致這一現象的原因固然非常複雜,必須要以戰國以來的百家爭(zheng) 鳴以及各家思想在進入皇權專(zhuan) 製社會(hui) 後不得不形成某種融合與(yu) 演變的趨勢來說明,但比較重要的一點在於(yu) ,董仲舒是借助宇宙的生成演化與(yu) 陰陽五行的相生相克來進行所謂天人合一的論證的;而這一論證的方向,既要肯定王權的現實合理性,同時必須肯定個(ge) 體(ti) 做人之基本德性的天賦性質。他說:“古之造文者,三畫而連其中,謂之王。三畫者,天地與(yu) 人也,而連其中者,通其道也。取天地與(yu) 人之中以為(wei) 貫而參通之,非王者孰能當是。”(《春秋繁露·王道通三》)這顯然是在為(wei) 王權存在之現實合理性進行論證。但董仲舒也從(cong) “陰陽善惡”之理的角度論“人”:

 

是故,推天地之精,運陰陽之類,以別順逆之理,安所加以不在?在上下,在大小,在強弱,在賢不肖,在善惡。惡之屬盡為(wei) 陰,善之屬盡為(wei) 陽。陽為(wei) 德,陰為(wei) 刑(《春秋繁露·陽尊陰卑》)。

 

人之為(wei) 人本於(yu) 天,天亦人之曾祖父也。此人之所以上類天也。人之形體(ti) ,化天數而成;人之血氣,化天誌而仁;人之德性,化天理而義(yi) ……(《春秋繁露·為(wei) 人者天》)

 

顯然,董仲舒無疑是在對“天”與(yu) “人”的“合一”進行比附性論證,但不能不承認,這也是一種天人合一說的建構方式;而其論證的根據,也就集中在陰陽、五行對善惡之理的比附上。

 

最重要的一點在於(yu) ,這種論證又是通過宇宙生化的方式展開的,或者說就建立在宇宙生化論的基礎上。所以董仲舒之後,漢代的儒學教科書(shu) ———緯書(shu) 也就形成了一種係統的宇宙生化論。比如:

 

天地未分之前有太易,有太初,有太素,有太極,是為(wei) 五運。形象未分,謂之太易;元氣始萌,謂之太初;氣形之端,謂之太始;形變有質,謂之太素;質形已具,謂之太極。五氣漸變,謂之五運(《孝經緯·鉤命訣》)。

 

請注意,這是漢儒對於(yu) 《孝經》的解釋,也是漢代儒生學習(xi) 《孝經》的教科書(shu) 。“孝”無疑屬於(yu) 人倫(lun) 行為(wei) ,但對“孝”這一人倫(lun) 之理的理解卻必須追溯到“天地未分之前”,這就說明,整個(ge) 漢代儒學就建立在宇宙生化論的基礎上。而這種宇宙論規模的生化論,也就構成了整個(ge) 漢唐時代儒家學說的理論基礎。直到作為(wei) 道學開山的周敦頤,其以“無極而太極”開篇的《太極圖說》,實際上仍然是一種宇宙生化論。這也可以說是中國天人合一的第四種形態(4)。

 

二、張載“天人合一”的特殊進路

 

中國的“天人合一”直到張載哲學中才形成了一種新的理論蘊含,而這一新的蘊含又首先是通過“天”之含義(yi) 的演變———甚至是通過一種顛覆性的演變而實現的。比如說,自從(cong) “天人合一”觀念形成以來,在“天”與(yu) “人”的雙向關(guan) 係中,所謂主動權、主宰權都屬於(yu) “天”,而“人”對“天”則隻有遵從(cong) 與(yu) 不違背的權利,所以,所謂“天人合一”說到底也就是要合“人”於(yu) “天”———從(cong) 殷紂之自恃“天命”到周武王之“具明不寢”再到孔子的“獲罪於(yu) 天,無所禱也”(《論語·八佾》),都說明了這一點。但到了張載哲學中,原本屬於(yu) “天”的主動權、主宰權等一切神聖的權利幾乎被全部剝除,隻剩下了一種“鼓萬(wan) 物而不與(yu) 聖人同憂”(《周易·係辭上》)之生化權或生生功能。而張載的這一思想甚至又是通過對《道德經》思想的點評表現出來的:

 

老子言“天地不仁,以萬(wan) 物為(wei) 芻狗”,此是也;“聖人不仁,以百姓為(wei) 芻狗”,此則異矣。聖人豈有不仁,所患者不仁也。天地則何意於(yu) 仁?鼓萬(wan) 物而已。聖人則仁爾,此其為(wei) 能弘道也[3](P188—189)。

 

在這一點評中,張載不僅(jin) 明確肯定了老子“天地不仁,以萬(wan) 物為(wei) 芻狗”一說,而且為(wei) 其補充說,“天地則何意於(yu) 仁?鼓萬(wan) 物而已”,這就將“仁”直接還給聖人了,並認為(wei) 孔子的“人能弘道”(《論語·衛靈公》)一說其實也就落實在“聖人之仁”上。對於(yu) 傳(chuan) 統的“天人合一”來說,這無疑是一種根本性的顛覆,起碼是對天人關(guan) 係的一種顛倒。

 

不僅(jin) 如此,張載還明確斷定,“天無心,心都在人之心”。也就是說,在張載看來,原來所謂“天人合一”中“天”的主動權與(yu) 主宰權,實際上都是“人”將自己的權力上推或追溯於(yu) “天”的結果。他指出:

 

天無心,心都在人之心。一人私見固不足盡,至於(yu) 眾(zhong) 人之心同一則卻是義(yi) 理,總之則卻是天。故曰天曰帝者,皆民之情然也,謳歌訟獄而不之焉,人也而以為(wei) 天命[3](P256)。

 

天則無心無為(wei) ,無所主宰,恒然如此,有何休歇[3](P113)?

 

天本無心,及其生成萬(wan) 物,則須歸功於(yu) 天,曰:此天地之仁也[3](P266)。

 

這就是說,原來人們(men) 賦予“天”的神聖權與(yu) 主宰權,其實都是人心的產(chan) 物,是“人”將自己的精神希冀投射於(yu) “天”,從(cong) 而才使其成為(wei) 最高主宰之“帝”;而將自己所無從(cong) 把握也無法駕馭的生命限製及際遇完全歸之於(yu) 天,並稱之為(wei) “天命”。至此,我們(men) 也可以說,張載幾乎完全顛倒了以往的天人關(guan) 係,並將“天”的大部分功能歸還於(yu) “人”了。

 

但在張載的這一論述中,他既然認為(wei) “天本無心”,為(wei) 什麽(me) 麵對宇宙萬(wan) 物生生不息的現象,卻仍然要歸功於(yu) 天呢?這就包含著一種更為(wei) 深入的思考:一方麵,“天”作為(wei) 宇宙萬(wan) 物生化之源的功能永遠存在,這是直到今天仍沒有任何事物可以取代的,從(cong) 這個(ge) 角度看,“生成萬(wan) 物”的功能自然應當歸功於(yu) 天(5),這無疑是對“天”之生生功能的承認;另一方麵,正因生生之根與(yu) 生化之源的功能隻有“天”才能夠承當,因而這就形成了作為(wei) 人之精神之根本依據與(yu) 人生追求之最高指向,並且也可以作為(wei) “天地之心”的“天”了。對於(yu) 這一點,張載明確指出:

 

人鮮識天,天竟不可方體(ti) ,姑指日月星辰處,視以為(wei) 天[3](P177)。

 

大抵言“天地之心”者,天地之大德曰生,則以生物為(wei) 本者,乃天地之心也[3](P113)。

 

從(cong) 這兩(liang) 處論述來看,其所謂“天”,一方麵是指大自然的生生不息或生化流變現象;另一方麵則指大自然所具有的生生之根與(yu) 生化之源,“以生物為(wei) 本者”也就是天。至於(yu) “天地之心”,說到底也就是“以生物為(wei) 本”的“天地之大德”了。這樣一來,所謂“天”,既指大自然的生生不息,同時也涵括其生生功能本身;而所謂生生功能,同時也就是作為(wei) “天地之大德”的“天地之心”了。

 

但這裏出現了一個(ge) 明顯的矛盾:一方麵,張載明確肯定“天無心”、“天本無心”,而且他也讚同老子“天地不仁,以萬(wan) 物為(wei) 芻狗”之說;另一方麵,他在這裏卻又明確地肯定“以生物為(wei) 本”的“天地之大德”就是“天地之心”。那麽(me) ,張載究竟是如何完成這種截然相反的觀點之過渡與(yu) 論證的呢?應當說,首先,“天”作為(wei) 宇宙萬(wan) 物的生生之根與(yu) 生化之源,這是根本無法否認的;即使“姑指日月星辰處,視以為(wei) 天”,也仍然是就生物之本而言的;而這個(ge) “生生”,既是“天地之大德”,同時也就成為(wei) “天地之心”了。不過,由於(yu) 這個(ge) “天地之心”畢竟是人通過對自我認識之反複澄清才得以重新確立起來的,所以張載哲學中就有“為(wei) 天地立心”(6)一說。

 

不過,從(cong) “天本無心”到“為(wei) 天地立心”,並不是一種簡單的直線關(guan) 係。乍看起來,“天本無心”似乎就是“為(wei) 天地立心”的直接原因,但實際上所謂“天本無心”隻是將認知、思考與(yu) 精神、意誌的力量還給“人”而已。顯然,這是對“天”之功能深入認識的結果,而張載所自我定位的“竊希於(yu) 明誠”[3](P330),其弟子範育所概括的“質之以稽天窮地之思”[3](P5),實際上首先是就張載對“天”的認識而言的。然“為(wei) 天地立心”一說,是否就是因為(wei) “天本無心”呢?非也。在從(cong) “天本無心”到“及其生成萬(wan) 物,則須歸功於(yu) 天”之間,還有一個(ge) “稽天窮地之思”的認知過程,這主要是因為(wei) “天竟不可方體(ti) ”;而對宇宙萬(wan) 物生生之根的重新確立與(yu) 重新論證,就是一個(ge) “為(wei) 天地立心”的過程。

 

這個(ge) “為(wei) 天地立心”,實際上是對天道本體(ti) 的確立。一者需要“稽天窮地之思”,二者須懂得“擇術而求”。從(cong) 當時廣為(wei) 流傳(chuan) 的佛老之學來看,就是因為(wei) 他們(men) “不知擇術而求”,因而其“語天道性命者,不罔於(yu) 恍惚夢幻,則定以‘有生於(yu) 無’,為(wei) 窮高極微之論”[3](P8)。這就成為(wei) “體(ti) 用殊絕”,從(cong) 而“蔽於(yu) 詖而陷於(yu) 淫矣”[3](P8)。所以,張載的“擇術而求”,首先是通過對佛老之學的批評而展開的。他指出:

 

若謂虛能生氣,則虛無窮,氣有限,體(ti) 用殊絕,入老氏“有生於(yu) 無”自然之論,不識所謂有無混一之常;若謂萬(wan) 象為(wei) 太虛中所見之物,則物與(yu) 虛不相資,形自形,性自性,形性、天人不相待而有,陷於(yu) 浮屠以山河大地為(wei) 見病之說。此道不明,正由懵者略知體(ti) 虛空為(wei) 性,不知本天道為(wei) 用,反以人見之小因緣天地。明有不盡,則誣世界乾坤為(wei) 幻化[3](P8)。

 

在摒棄佛老之學“體(ti) 用殊絕”的基礎上,張載展開了自己對儒家天道本體(ti) 的“擇術而求”。在他看來,“體(ti) 不偏滯,乃可謂無方無體(ti) 。偏滯於(yu) 晝夜陰陽者物也,若道則兼體(ti) 而無累也”[3](P65)。依據這一原則,他選擇源於(yu) 《莊子》的“太虛”作為(wei) 天道本體(ti) ,並對“太虛”之形上本體(ti) 地位及其“兼體(ti) 無累”特征進行了一係列論證。張載對“太虛”之形上本體(ti) 地位的論證比較複雜,這裏僅(jin) 以筆者以往關(guan) 於(yu) 這一過程的分析來凸顯張載關(guan) 於(yu) 天道本體(ti) 的論證思路:

 

“太虛”原是《莊子》中的概念,用以指謂原始而又廣袤的虛空,這也是莊子試圖超越老子“天下萬(wan) 物生於(yu) 有,有生於(yu) 無”(《道德經》第四十章)之沿時間向度對宇宙始源進行追溯的表現。在莊子哲學中,已經有“虛室生白,吉祥止止”(《莊子·知北遊》)的說法,同時又有“唯道集虛。虛者,心齋也”(《莊子·人間世》)之說。而這個(ge) “虛室生白”也就從(cong) 正麵——“天地之大德曰生”(《周易·係辭下》)以及“虛則生仁,仁在理以成之”[3](P325)的角度啟發了張載,從(cong) 而使“太虛”不僅(jin) 成為(wei) “生”的前提,同時也是“仁”的根源與(yu) “理”的基礎。與(yu) 之同時,“太虛”也就有了“大率天之為(wei) 德,虛而善應,其應非聰明思慮可求,故謂之神……”[3](P184)一說。顯然,這就通過莊子具有空間含義(yi) 的“虛室生白”直接過渡為(wei) 以“生物為(wei) 本”的“天地之大德”與(yu) “虛則生仁”了;同時,又通過“虛者,心齋也”直接過渡為(wei) “虛而善應”並作為(wei) “性之淵源”的天德。由此明確畫出了一條由莊子之空間、《易傳(chuan) 》之生化,再到張載天德之仁的演變軌跡(7)。

 

從(cong) 這一粗線條的分析中可以看出,張載首先是通過莊子具有空間含義(yi) 的“虛室生白”直接過渡為(wei) “以生物為(wei) 本”的“天地之大德”與(yu) “虛則生仁”;同時,又通過“虛者,心齋也”直接過渡為(wei) “虛而善應”並作為(wei) “性之淵源”的天德。這一過程,既標誌著儒家天道本體(ti) 的確立,同時也就是一個(ge) “為(wei) 天地立心”的過程。

 

能夠為(wei) 筆者這一概括提供證據的是關(guan) 於(yu) 體(ti) 與(yu) 用、形而上與(yu) 形而下的關(guan) 係,張載對此展開了多方麵的探討,比如前引的“兼體(ti) 無累”一說,就是張載對體(ti) 用關(guan) 係反複斟酌的表現。關(guan) 於(yu) 形而上與(yu) 形而下的關(guan) 係,張載則有如下思考:

 

太虛者,氣之(所)體(ti) 。氣有陰陽,屈伸相感(之)無窮,故神之應也無窮;其散無數,故神之應也無數。雖無窮,其實湛然;雖無數,其實一而已。陰陽之氣,散則萬(wan) 殊,人莫知其一也;合則混然,人不見其殊也[3](P184)。

 

形而上者,得辭斯得象,但於(yu) 不形中得以措辭者,已是得象可狀也。……有氣方有象,雖未形,不害象在其中[3](P231)。

 

形而上者,得意斯得名,得名斯得象;不得名,非得象者也[3](P15)。

 

通過以上三條,完全可以看出“太虛”與(yu) “氣”既是體(ti) 與(yu) 用的關(guan) 係,同時也是“其一”與(yu) “其殊”的關(guan) 係。因而所謂形而上,從(cong) 其形成來看,反倒是“得辭斯得象”的產(chan) 物,是“於(yu) 不形中得以措辭者,已是得象可狀也”。所以他又說:“不得名,非得象者也。”顯然,作為(wei) 形而上的天道本體(ti) ,恰恰是人在“得名”的基礎上,通過“得辭斯得象”的方式所“體(ti) 貼”(8)出來的,所以作為(wei) “為(wei) 天地立心”之產(chan) 物的“太虛”,實際上正是人從(cong) 宇宙萬(wan) 物生化之流中所提煉、概括出來並作為(wei) 形而上的天道本體(ti) 的。

 

這樣一來,不僅(jin) 人對天道本體(ti) 有一個(ge) 認知的過程,而且在確立天道本體(ti) 之後,還有一個(ge) 對宇宙萬(wan) 物及其生化之流的解釋包括對天道本體(ti) 的落實過程。這種從(cong) “人”到“天”又從(cong) “天”到“人”的雙向回環,就是張載關(guan) 於(yu) 天人合一的探討。所以,張載在《正蒙》“誠明篇”中明確指出:“天人異用,不足以言誠;天人異知,不足以盡明。所謂誠明者,性與(yu) 天道不見乎小大之別也。”[3](P20)至晚年,張載又對其一生的探討總結說:

 

須知自誠明與(yu) 自明誠者有異。自誠明者,先盡性以至於(yu) 窮理也,謂先自其性理會(hui) 來,以至窮理;自明誠者,先窮理以至於(yu) 盡性也,謂先從(cong) 學問理會(hui) ,以推達於(yu) 天性也。某自是以仲尼為(wei) 學而知者,某今亦竊希於(yu) 明誠,所以勉勉安於(yu) 不退[3](P330)。

 

由此看來,所謂“自誠明”與(yu) “自明誠”,亦即“先盡性以至於(yu) 窮理”與(yu) “先窮理以至於(yu) 盡性”,也就成為(wei) 張載天人合一的兩(liang) 種不同進路了。張載“竊希於(yu) 明誠”且“勉勉安於(yu) 不退”,這不僅(jin) 符合孔子“學而知之”的自我定位,而且符合張載在“稽天窮地之思”的基礎上對於(yu) 天道本體(ti) 的長期探索;最後,再通過“以禮為(wei) 教”之道德實踐方式落實其對天人合一的追求。

 

三、從(cong) “參天地”到“與(yu) 天為(wei) 一”

 

在中國古代思想史上,張載首次將《中庸》的“自誠明”與(yu) “自明誠”之雙向統一作為(wei) 兩(liang) 條不同的天人合一進路來詮釋。那麽(me) ,張載的天人合一是否仍然是一種合“人”於(yu) “天”呢?非也。對張載來說,所謂天人合一,既不是一味歸根於(yu) 天,也不是合“人”於(yu) “天”,而是一種“天”與(yu) “人”各有其分的“相參”追求。

 

為(wei) 什麽(me) 明確提出“天人合一”,主張“性與(yu) 天道合一存乎誠”,並批評“天人異用”、“天人異知”的張載又主張“天”與(yu) “人”各有其分而以“相參”為(wei) 追求指向呢?這是因為(wei) ,張載的“天人合一”早就已經剝去了“天”的神聖主宰義(yi) 與(yu) 道德根源義(yi) ,因而“天”也就隻有自然生化一義(yi) 了,張載之所以征引《周易》的“天地之大德曰生”,並將“以生物為(wei) 本”作為(wei) “天地之心”(9),也主要是從(cong) 自然生化的角度而言的。正因張載隻從(cong) “以生物為(wei) 本”的角度來談“天地之心”,故其所謂“天人合一”既不是神聖賦予義(yi) 的,也不是所謂道德根源義(yi) 的,而隻是自然生化義(yi) 的。

 

但在張載看來,這個(ge) “以生物為(wei) 本”的“天”卻具有超越自然生化的意義(yi) 。這究竟是為(wei) 什麽(me) 呢?請看如下幾條:

 

問:“橫渠觀驢鳴如何?”先生笑曰:“不知他抵死著許多氣力鳴做甚?”良久複雲(yun) :“也隻是天理流行,不能自已。”[3](P342)

 

天則無心無為(wei) ,無所主宰,恒然如此,有何休歇?人之德性亦與(yu) 此合,乃是己有,苟心中造作安排而靜,則安能久[3](P113)!

 

天人不須強分,《易》言天道,則與(yu) 人事一滾論之,若分別則隻是薄乎雲(yun) 爾。自然人謀合,蓋一體(ti) 也,人謀之所經畫,亦莫非天理[3](P232)。

 

在上述幾條中,“驢鳴”完全可以說是一種自然現象。站在“人”的立場上觀照“驢鳴”,自然可以形成“不知他抵死著許多氣力鳴做甚”的看法,但如果將其視為(wei) 一種自然生化現象來把握,那麽(me) 也就可以得出即使是“驢鳴”,也仍然是“天理流行,不能自已”的表現。第二條則指出天道流行之“無心無為(wei) ,無所主宰”的性質,但張載從(cong) 這裏看到了人的道德修養(yang) 所必須達到之自然而然的地步。所以他在討論人的為(wei) 善追求時強調:“有意為(wei) 善,利之也,假之也;無意為(wei) 善,性之也,由之也。”[3](P28)為(wei) 什麽(me) 張載一定要強調“無意為(wei) 善”呢?因為(wei) 隻有無意所表現出來的自然而然,才真正彰顯了人所內(nei) 在固有的道德善性;相反,所有的“有意為(wei) 善”,如果不是為(wei) 了“利之也”的“偽(wei) 善”,也就必然會(hui) 是一種假為(wei) 善之名以行其私的活動。所以,第三條強調,在功夫追求過程中“自然人謀合,蓋一體(ti) 也,人謀之所經畫,亦莫非天理”,也就是說,道德實踐雖然也是出自人之謀劃,但隻有達到像天理流行一樣的自然而然,才真正達到了“天”與(yu) “人”“一體(ti) ”的地步。到了這一步,人的道德實踐追求與(yu) 天道之自然流行,也就完全成為(wei) 一種自然而然的統一了。

 

這就出現了一個(ge) 很大的問題:張載的天人合一究竟是從(cong) 哪個(ge) 層麵上講的?雖然所謂“本體(ti) ”、“功夫”之類的概念在張載哲學中已經出現了,但畢竟尚未形成像體(ti) 用關(guan) 係一樣的互滲互證關(guan) 係;而對於(yu) 以探討天道本體(ti) 為(wei) 重心的張載來說,其對本體(ti) 的認知也隻能起始於(yu) “稽天窮地之思”,還無法借助主體(ti) 功夫論的話語來直接表達。不過,一旦涉及功夫進路,則張載又有非常深刻的體(ti) 認。請看其如下表述:

 

不尊德性,則學問從(cong) 而不道;不致廣大,則精微無所立其誠;不極高明,則擇乎中庸失時措之宜矣[3](P28)。

 

《易》謂窮神知化,乃德盛仁熟之致,非智力能強也[3](P17)。

 

窮神知化,與(yu) 天為(wei) 一,豈有我所能勉哉[3](P17)?

 

其中,第一條可以說是對《中庸》“故君子尊德性而道問學,致廣大而盡精微,極高明而道中庸”的詮釋,但張載在這裏運用了本體(ti) 與(yu) 功夫相對應的思想。因為(wei) 其前一項自然代表著目的與(yu) 價(jia) 值指向;而後一項則代表著對前者的落實與(yu) 具體(ti) 實施,所以說:“不尊德性,則學問從(cong) 而不道;不致廣大,則精微無所立其誠……。”因而其前後項之間也就成為(wei) 本體(ti) 與(yu) 功夫的關(guan) 係了。至於(yu) 後兩(liang) 條,一條強調“窮神知化”是“非智力能強”的,另一條則強調其實現必須是自然而然的,“豈有我所能勉哉”。實際上,這都是指其“與(yu) 天為(wei) 一”之自然而然的功夫表現而言。所以,對於(yu) 張載的天人合一論說,我們(men) 也完全可以從(cong) 本體(ti) 與(yu) 功夫之對應性的角度進行分析。

 

從(cong) 本體(ti) 或本然存在的層麵來看,“天”與(yu) “人”顯然是有別的,從(cong) “天”、“天道”到“天地”,其根本特征就在於(yu) 無思無為(wei) ,自然而然,這就是張載所說的“天本無心”;而以“天”為(wei) 生命根源的“人”卻恰恰相反,其一切思慮活動,無不是通過自覺的謀劃而實現的。所以,在這個(ge) 層麵上,“人”是不可能真正做到“與(yu) 天為(wei) 一”的;而“人”所有的追求,說到底也不過是“讚天地之化育”而已,如《禮記·中庸》就明確地強調:“讚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yu) 天地參矣。”所以張載也說:“蓋盡人道,並立乎天地以成三才,則是與(yu) 天地參矣。”[3](P178)所謂“與(yu) 天地參”,當然表現了“人”與(yu) “天”相別的一麵,但同時,其更為(wei) 重要的一麵則在於(yu) 凸顯了“人”對於(yu) 作為(wei) 自然之“天”的超越性,這就是《尚書(shu) ·泰誓上》所謂的“惟人萬(wan) 物之靈”。

 

如果從(cong) 人的道德修養(yang) 或功夫追求的角度來看,則“人”與(yu) “天”雖然有別,但“人”的所有追求又不能不以“天”之自然而然為(wei) 指向;這一指向,又完全是以“天”之自然而然為(wei) 標準的。從(cong) 這個(ge) 角度來看,則“人”對“天”的追求也就可以表現為(wei) 兩(liang) 個(ge) 不同的層麵:其一,“人”的一切追求都應當以“天德”、“天道”為(wei) 標準,比如上文所征引的“天人不須強分……自然人謀合,蓋一體(ti) 也,人謀之所經畫,亦莫非天理”。在這一層麵,“天”包括“天德”、“天道”都是人所追求的方向和標準,當然也包括其彼此異在的表現。其二,“人”根本不需要追求“與(yu) 天為(wei) 一”,隻要“盡其人道”,也就可以自然而然地表現出某種“與(yu) 天為(wei) 一”的特征。前文所征引的“德盛仁熟之致,非智力能強”以及“與(yu) 天為(wei) 一,豈有我所能勉哉”等等,也都是指其自然而然的性質而言的。在這一基礎上,“人”的道德實踐追求與(yu) “天道”的運行也就完全成為(wei) 一種一而二、二而一的關(guan) 係了。正是在這個(ge) 意義(yi) 上,張載才明確指出:“天道四時行,百物生,無非至教;聖人之動,無非至德,夫何言哉!”[3](P13)

 

這樣一來,從(cong) 本然存在層麵的“參天地”到功夫追求中的“與(yu) 天為(wei) 一”,也就構成了張載“天人合一”追求中兩(liang) 個(ge) 彼此異在而又相互滲透、相互遞進的環節;而從(cong) 本然層麵的“誠明兩(liang) 進”到功夫追求中的“與(yu) 天為(wei) 一”,也就構成了張載“天人合一”的基本思路。

 

四、張載“天人合一”觀念的現代意義(yi)

 

張載關(guan) 於(yu) “天人合一”的探討從(cong) “先識造化”(10)起步———所謂“質之以稽天窮地之思”,並通過“先窮理以至於(yu) 盡性”的進路,首先確立天道本體(ti) ,所以他認為(wei) :“存心之始須明知天德,天德即是虛,虛上更有何說也!”[3](P269)然後再通過“自誠明”與(yu) “自明誠”的“誠明兩(liang) 進”,展開對天人合一的全麵論述。最後通過本然層麵的“與(yu) 天地參”,從(cong) 而實現在倫(lun) 常日用與(yu) 道德實踐中的“與(yu) 天為(wei) 一”,這就將天道流行之自然而然完全落實到人的道德實踐之中了。張載這一探索,也就使中國傳(chuan) 統的“天人合一”達到了一個(ge) 新的理論高度;直到今天,其仍可視為(wei) 中國傳(chuan) 統天人合一理論的代表形態。

 

張載的這種理論規模,首先表現為(wei) 其對儒、道兩(liang) 家以及孟、荀關(guan) 於(yu) 天人關(guan) 係探討的有機綜合。從(cong) 儒、道兩(liang) 家關(guan) 於(yu) “天”的不同定義(yi) 來看,儒家作為(wei) 中國傳(chuan) 統文化的主流,其所謂“天”是神性主宰、道德根源與(yu) 自然生化三層含義(yi) 的統一,這也是其對夏、商、周三代文化綜合繼承的表現;但道家的“天”主要是指自然生化一義(yi) ,這就是老子始終堅持“天地不仁,以萬(wan) 物為(wei) 芻狗”的原因。對於(yu) 張載來說,由於(yu) 其從(cong) “先識造化”起步,因而如何確認“天”的含義(yi) ,與(yu) 其說是一個(ge) 價(jia) 值立場的抉擇問題,不如說首先是一個(ge) 在“稽天窮地之思”基礎上的“先識造化”問題。所以在這一點上,張載不僅(jin) 剝掉了自古以來曆代儒者加之於(yu) “天”的多重含義(yi) ,而且把儒家的“仁”直接還給了聖人;就其“天本無心”之說而言,張載無疑明確地繼承了道家關(guan) 於(yu) “天”的自然生化含義(yi) 。

 

不僅(jin) 如此,在理論建構上,張載雖然處處“以孔孟為(wei) 法”,但其人性論並不就是單純繼承思孟學派的性善論,而是天地之性與(yu) 氣質之性並舉(ju) 的雙重人性論。僅(jin) 從(cong) 其主張“性於(yu) 人無不善,係其善反不善反”[3](P22)就可以看出張載對於(yu) 孟子性善論之明確的繼承關(guan) 係,但張載的人性論還有另外一層,這就是人與(yu) 生俱來的氣質之性;而氣質之性的理論依據恰恰在於(yu) 告子和荀子。請看張載與(yu) 告子、荀子三人關(guan) 於(yu) 人性的論述:

 

人之剛柔、緩急,有才與(yu) 不才,氣之偏也。天本參合不偏,養(yang) 其氣,反之本而不偏,則盡性而天矣[3](P23)。

 

告子曰:“生之謂性。”……告子曰:“食色,性也。”(《孟子·告子上》)

 

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順是,故爭(zheng) 奪生而辭讓亡焉;生而有疾惡焉,順是,故殘賊生而忠信亡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聲色焉,順是,故淫亂(luan) 生而禮義(yi) 文理亡焉(《荀子·性惡》)。

 

比較這三種關(guan) 於(yu) 人性的觀點可以看出,他們(men) 實際上都是立足於(yu) 人生而具有的氣質之性而言的,但告子和荀子將這種與(yu) 生俱來之性視為(wei) 唯一的人性,而張載則將其視為(wei) 有待改造、轉變與(yu) 提升的對象,所以也就有了“知禮成性變化氣質之道”[3](P383)。那麽(me) ,張載這裏是否就是主張以宇宙之氣來改變人的生來氣質呢?顯然,並不能這樣說。張載固然承認人都存在著與(yu) 生俱來的氣質之性,但他絕不以氣質之性為(wei) 主導,而是以天地之性為(wei) 主導來變化氣質的。這是氣質之性連同作為(wei) 宇宙本源之氣所始終無法說明的。

 

這就出現了一個(ge) 很大的問題:在“天道”觀上,張載確實繼承了老子天道自然無為(wei) 的思想;而在“人性”問題上,張載又綜合繼承了告子和荀子人性無善無惡而又可善可惡的“性惡”或“性樸”思想。這樣看來,張載似乎連所謂“純儒”的資格都不具備了。實際上,張載不僅(jin) 是純正的儒家,而且也無人敢於(yu) 否定其純儒的身份。這主要是因為(wei) ,張載通過吸取老、莊、告、荀的思想拓展了儒家的理論規模,並將儒家的理論提升到一個(ge) 新的高度。比如,在天道觀上,作為(wei) 天德之太虛與(yu) 作為(wei) 宇宙始源和生化基礎之氣;在人性論上,所謂天地之性與(yu) 氣質之性,均展現為(wei) 一種立體(ti) 而又統一的存在;而理學之體(ti) 用關(guan) 係、本體(ti) 與(yu) 功夫的關(guan) 係,也就貫注在這種立體(ti) 而又雙重的關(guan) 係之中。

 

至於(yu) 張載對宋明理學開拓規模的奠基作用,則從(cong) 其對《正蒙》一書(shu) 的自我定位以及後人不同詮釋的比較中可以看出來。對於(yu) 《正蒙》,張載曾自我評價(jia) 說:“吾之作是書(shu) 也,譬之枯株,根本枝葉,莫不悉備,充榮之者,其在人功而已。又如睟盤示兒(er) ,百物具在,顧取者如何爾。”[3](P3)這是張載對其《正蒙》一書(shu) 的自我定位。如果從(cong) 其“天人合一”的不同進路來看,則張載由“自誠明”與(yu) “自明誠”的“誠明兩(liang) 進”及其對《中庸》“尊德性而道問學”思想的詮釋同樣表現在此後幾位理學大家的繼承中,比如從(cong) 張載到朱熹和陸象山的如下討論:

 

不尊德性,則學問從(cong) 而不道;不致廣大,則精微無所立其誠;不極高明,則擇乎中庸失時措之宜矣[3](P28)。

 

大抵子思以來教人之法惟以尊德性、道問學兩(liang) 事為(wei) 用力之要。今子靜所說,專(zhuan) 是尊德性事,而熹平日所論,卻是問學上多了。所以為(wei) 彼學者多持守可觀,而看得義(yi) 理全不子(仔)細,又別說一種杜撰道理遮蓋,不肯放下;而熹自覺雖於(yu) 義(yi) 理上不敢亂(luan) 說,卻於(yu) 緊要為(wei) 己為(wei) 人上多不得力。今當反身用力,去短集長,庶幾不墜一邊耳[4](P2694—2695)。

 

朱元晦欲去兩(liang) 短,合兩(liang) 長,然吾以為(wei) 不可。既不知尊德性,焉有所謂道問學[5](P494)。

 

這三條關(guan) 於(yu) 尊德性與(yu) 道問學關(guan) 係的討論,第一條是張載關(guan) 於(yu) 二者關(guan) 係的論述;第二條則是朱熹對於(yu) 自己關(guan) 於(yu) 二者關(guan) 係認識的自我檢討;第三條則是陸象山對朱熹檢討的評價(jia) 與(yu) 批評。雖然尊德性與(yu) 道問學是《中庸》中原有的關(guan) 係,但正是張載的這一闡發,使其成為(wei) 宋明理學中的一個(ge) 經典話頭,所以才會(hui) 形成朱熹與(yu) 陸象山的往複爭(zheng) 論。而這一問題,同時又緊扣著宋明理學中的知行觀問題,從(cong) 朱熹、王陽明一直到王夫之,其知行觀也始終圍繞著尊德性與(yu) 道問學的關(guan) 係而展開。但這一問題的直接根源,首先就源於(yu) 張載對“自誠明”與(yu) “自明誠”的討論及其對“尊德性”與(yu) “道問學”關(guan) 係的闡發。從(cong) 整個(ge) 理學的發展走向來看,則張載對尊德性與(yu) 道問學關(guan) 係的闡發,也始終左右著宋明理學的發展與(yu) 走向。

 

那麽(me) ,張載關(guan) 於(yu) “天人合一”的探討究竟有什麽(me) 現代意義(yi) 呢?對於(yu) 現代社會(hui) 而言,所謂“真”與(yu) “善”、“事實”與(yu) “價(jia) 值”的關(guan) 係可以說是最具有普遍性的問題,許多重大的社會(hui) 矛盾往往與(yu) 二者的交錯與(yu) 糾纏分不開。而張載對“誠”與(yu) “明”、“德性”與(yu) “問學”關(guan) 係的反複辨析,尤其是對“不尊德性,則學問從(cong) 而不道;不致廣大,則精微無所立其誠;不極高明,則擇乎中庸失時措之宜”的闡發,準確地表達了“誠”對於(yu) “明”、“德性”對於(yu) “問學”以及“廣大”對於(yu) “精微”、“高明”對於(yu) “中庸”的超越性,這就為(wei) 人們(men) 認知二者的關(guan) 係提供了一種價(jia) 值觀的指導。但這種超越性僅(jin) 僅(jin) 是指其不同的價(jia) 值層級與(yu) 價(jia) 值位次而已,在具體(ti) 的操作層麵,則“誠”對於(yu) “明”,“德性”對於(yu) “問學”以及“廣大”對於(yu) “精微”、“高明”對於(yu) “中庸”的超越性,卻一定要能夠落實到“明”對於(yu) “誠”、“問學”對於(yu) “德性”以及“精微”對於(yu) “廣大”、“中庸”對於(yu) “高明”的具體(ti) 實施之中。同時,在具體(ti) 的操作層麵,“明”、“問學”以及“精微”、“中庸”均有其獨立存在的依據和標準。隻有這樣,才能保證二者真正成為(wei) 一種“體(ti) 與(yu) 用”、“本體(ti) 與(yu) 功夫”之相互貫通與(yu) 互滲互證的關(guan) 係。這種關(guan) 係,既是二者相互轉換的邏輯樞紐,同時也是認知二者之不同層級、不同價(jia) 值位次及各自特色的主要途徑;仔細檢討二者在轉換過程中所存在的或包辦、或裹挾、或僭越、或替代的關(guan) 係,則既是認知其各自特色的主要關(guan) 節,同時也是實現二者相互轉化並防犯其相互越界的主要環節。這樣一來,宋明理學中關(guan) 於(yu) 天與(yu) 人、體(ti) 與(yu) 用以及本體(ti) 與(yu) 功夫的思想,才能真正成為(wei) 我們(men) 現代化追求中活生生的精神與(yu) 文化資源。

 

參考文獻

 

[1]黃懷信,等.逸周書(shu) 匯校集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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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朱熹集[M].成都:四川教育出版社,1996.

 

[5]陸九淵集[M].北京:中華書(shu) 局,1980.

 

注釋:

 

1 錢穆指出:“中國文化中,‘天人合一’觀,雖然我早已屢次講到,惟到最近始徹悟此一觀念實是整個(ge) 中國傳(chuan) 統文化思想之歸宿處……我深信中國文化對世界人類未來求生存之貢獻,主要亦即在此。”(錢穆:《中國文化對人類可有的貢獻》,載《錢賓四先生全集》第43冊(ce) ,第419頁,聯經出版事業(ye) 公司1998年版)。

 

2 張載雲(yun) :“儒者則因明致誠,因誠致明,故天人合一,致學而可以成聖,得天而未始遺人……”(張載:《正蒙·乾稱》,《張載集》,第65頁,中華書(shu) 局1978年版。)據筆者了解,這也是中國曆史上對“天人合一”觀念之完整、準確的首次表達。

 

3 “天命靡常”的觀念最早見於(yu) 《尚書(shu) ·鹹有一德》:“天難諶,命靡常。”首先是伊尹對於(yu) 夏商政權更替的解釋。此後,《詩經·大雅·文王》則明確表達為(wei) :“侯服於(yu) 周,天命靡常。”到了《尚書(shu) ·康誥》,周成王則告誡作為(wei) 殷之“餘(yu) 民”的康叔說:“惟命不於(yu) 常,汝念哉!”這就成為(wei) 人們(men) 對於(yu) 王權更替之一種普遍性的共識了。

 

4 當然從(cong) 先秦到宋代,也曾存在從(cong) 荀子到柳宗元、劉禹錫的天人“相分”思想,總的來講,這一思想雖然也有部分的合理性,但相對於(yu) 天人合一觀念及其在國人心中所起的作用而言,畢竟不占主導地位,所以這裏從(cong) 略。

 

5 1990年代以來,人們(men) 對“天”的推崇往往集中在“生成萬(wan) 物”之生生功能上,認為(wei) “天”之所以能夠成為(wei) 人們(men) 的信仰也就在於(yu) 其生生功能,其實這是根本靠不住的。因為(wei) “天”不僅(jin) 生生,同時也在不斷地毀滅——地球上每分鍾都有物種滅絕,這難道不同樣是“天”的作用嗎?所以,對於(yu) 張載所提出的“及其生成萬(wan) 物,則須歸功於(yu) 天”,隻能從(cong) 人生信仰的角度來說明,而不能僅(jin) 僅(jin) 從(cong) 其生生功能的角度來說明。這也是張載這一論斷的深刻性之所在。

 

6 此語張載原來表達為(wei) “為(wei) 天地立誌”(《語錄》中,《張載集》,第320頁,中華書(shu) 局1978年版),但就流傳(chuan) 與(yu) 影響而言,則朱熹《近思錄》中所傳(chuan) 的“為(wei) 天地立心”似乎更有影響,且張載也有“聊驗天心語默間”的詩句,故此以《近思錄》“為(wei) 天地立心”為(wei) 準。

 

7 這是筆者在《從(cong) “太虛”到“天理”——簡論關(guan) 、洛學旨的承繼與(yu) 轉進》一文中對“太虛”之形上本體(ti) 地位及其生成思路的分析(《哲學與(yu) 文化》2018年第9期)。

 

8 “體(ti) 貼”本是程顥自述其“天理”本體(ti) 的形成過程,其原話為(wei) :“吾學雖有所受,天理二字卻是自家體(ti) 貼出來。”(《程氏外書(shu) 》卷十二,《二程集》,第424頁,中華書(shu) 局1980年版。)這裏借用來表達張載對天道本體(ti) “太虛”的認知過程,也是完全可以成立的。

 

9 張載雲(yun) :“大抵言‘天地之心’者,天地之大德曰生,則以生物為(wei) 本者,乃天地之心也。”(《橫渠易說》,《張載集》,第113頁,中華書(shu) 局1978年版。)

 

10 張載雲(yun) :“聖人之意莫先乎要識造化,既識造化,然後有其理可窮。彼(佛老之學——引者注)惟不識造化,以為(wei) 幻妄也。不見《易》則何以知天道,不知天道則何以語性?”(《橫渠易說》,《張載集》,第206頁,中華書(shu) 局1978年版。)從(cong) 這一點可以看出,張載所謂“先識造化”就是“質之以稽天窮地之思”,也就是對天道本體(ti) 的認知性探索與(yu) 確立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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