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為祥】“《大易》不言有無” ——張載對於理學建構及其研究的一點忠告

欄目:學術研究
發布時間:2024-01-16 11:34:34
標簽:
丁為祥

作者簡介:丁為(wei) 祥,男,西曆一九五七年生,武漢大學哲學博士。現任職陝西師範大學哲學係教授。著有《實踐與(yu) 超越——王陽明哲學的詮釋、解析與(yu) 評價(jia) 》《熊十力學術思想評傳(chuan) 》《虛氣相即——張載哲學體(ti) 係及其定位》《發生與(yu) 詮釋——儒學形成、發展之主體(ti) 向度的追尋》等。

“《大易》不言有無”——張載對於(yu) 理學建構及其研究的一點忠告

作者:丁為(wei) 祥

來源:作者授權伟德线上平台發布,原載《人文論叢(cong) 》,武漢大學出版社20226

 

內(nei) 容摘要:作為(wei) 宋明理學的開創者之一,張載是北宋五子中第一個(ge) 自覺地對理學之理論基礎展開“稽天窮地之思”的思想家,同時又從(cong) 總結思想發展之曆史經驗的角度提出了一個(ge) 帶有必然性的結論,這就是“《大易》不言有無,言有無,諸子之陋也”。對張載來說,他不僅(jin) 以這一結論分析道家從(cong) 老子到莊子的思想發展,而且也以這一標準分析從(cong) 漢代經學到魏晉玄學乃至於(yu) 隋唐佛學的理論演變及其教訓。更重要的是,張載還運用這種曆史與(yu) 邏輯相統一的洞見與(yu) 慧識,既對佛老之學發起了反戈一擊的批評,同時又揭示了“時論”中各種“窮高極微之論”所存在的“蔽於(yu) 詖而陷於(yu) 淫”的理論陷阱。所以說,這種“《大易》不言有無”的結論,也就代表著張載一生理論探索的一個(ge) 最重要的總結,自然也應當得到理學研究者的重視。

 

關(guan) 鍵詞:《大易》 有無 宋明理學 北宋五子 張載

 

作為(wei) 第一代理學家,張載是北宋五子中第一個(ge) 自覺地對理學之理論地基展開“稽天窮地之思”的思想家。那麽(me) ,張載這種亙(gen) 古及今式的思考究竟得出了什麽(me) 結論呢?實際上,這一點說起來也非常簡單,這就是“《大易》不言有無,言有無,諸子之陋也”[1]。不過,這一看起來似乎非常簡單的結論,卻包含著張載對於(yu) 重建儒家人倫(lun) 文明之一種極為(wei) 深刻的思考,它不僅(jin) 是張載批判佛老之學的思想武器,而且也是其糾偏同輩學人及其理學先驅“蔽於(yu) 詖而陷於(yu) 淫”之理論陷阱的利器,——從(cong) 理學之理論建構的角度看,則其《正蒙》一書(shu) 實際上也正為(wei) 此而作。直到今天,這種“《大易》不言有無”所體(ti) 現的理論標準,也仍然是我們(men) 判斷並規避各種價(jia) 值虛無主義(yi) 陷阱的理論試金石。

 

下麵,我們(men) 將簡述張載這一理論洞見的曆史形成及其具體(ti) 運用。

 

一、“《大易》不言有無”思想的形成

 

任何思想首先都是人的自覺之“思”的產(chan) 物,如果在不經意間所形成的“內(nei) 省”或“外識”,由於(yu) 並未受到主體(ti) 的自覺關(guan) 注,因而也就如同所謂過言煙雲(yun) 一樣可能不會(hui) 留下任何痕跡。但如果是主體(ti) 自覺關(guan) 注的問題,那麽(me) 無論是過眼之雲(yun) 或過耳之風,則一定會(hui) 得到人的自覺的思索。這就具有了根本不同的意義(yi) 。張載“《大易》不言有無”的結論,也就經曆了這樣一個(ge) 自覺而且較為(wei) 長期的探索過程。

 

據《宋史·張載傳(chuan) 》記載,由於(yu) 關(guan) 中地處宋與(yu) 西夏軍(jun) 事對峙的前沿,因而張載“少喜談兵,至欲結客取洮西之地”[2]。1040年,範仲淹由慶曆新政的主帥出任陝西經略副史兼知延州,因而一直“以功名自許”的張載便上書(shu) 範仲淹,並獲得了拜訪的機會(hui) ,於(yu) 是張載也就得到了範仲淹的如下建議或指點:

 

公一見知其遠器,欲成就之,乃責之曰:“儒者自有名教可樂(le) ,何事於(yu) 兵!”因勸讀《中庸》。[3]

 

這就構成了張載一生思想上的一個(ge) 重大轉向,即由原來所謂的“慨然以功名自許”轉移到儒家的“名教”事業(ye) 上來了。就是說,張載一生的誌向也就由原來的軍(jun) 事報國轉向了儒家的“名教”建設事業(ye) 。

 

但在“讀《中庸》”之後,雖然張載也服膺、向往儒家的人倫(lun) 文明及其方向,但似乎又存在著一種並“不滿足”之感。對於(yu) 張載來說,這一點也是比較容易理解的,由於(yu) 長安一直是周、秦、漢、唐等十三個(ge) 王朝的首都,因而佛道二教各宗各派的“祖庭”也就沿著秦嶺北麓自東(dong) 向西一線排開,所以,張載對於(yu) 《中庸》的研讀,也決(jue) 不會(hui) 僅(jin) 僅(jin) 停留在對於(yu) 《中庸》思想宗旨的理解上,而是必然要以佛老思想作為(wei) 其理解《中庸》思想的基本參照係,這才會(hui) 形成其所明確表達的“猶未以為(wei) 足”或“猶以為(wei) 未足”之感。而這一點,恰恰又是張載超越於(yu) “北宋三先生”包括其同輩友人——邵雍與(yu) 周敦頤之地域文化上的獨特優(you) 勢。於(yu) 是,這就有了他的“訪諸釋老之書(shu) ,累年盡究其說,知無所得,反而求之《六經》”[4]的一段經曆,從(cong) 而也就有了張載平生的第一本著作——《經學理窟》。

 

之所以認為(wei) 《經學理窟》就是張載人生中的第一本著作,是因為(wei) 《經學理窟》本身就代表著張載從(cong) 對《中庸》的“猶未以為(wei) 足”出發,進而展開對於(yu) 儒家傳(chuan) 統經典——《六經》《論》《孟》的深入叩問。因而在這一基礎上,其思想自然也就代表著宋代儒學與(yu) 儒家經典——所謂《六經》《論》《孟》的一種深層對話。

 

那麽(me) ,張載這種“反而求之《六經》”的探討又是如何展開的呢?對於(yu) 張載的思想規模及其形成次第,自《宋史》形成所謂“以《易》為(wei) 宗,以《中庸》為(wei) 體(ti) ,以孔孟為(wei) 法”[5]的概括以來,這一看似客觀而又圓滿的說法甚至扭轉了《張子全書(shu) 》的編排次序,比如現行《張載集》就以《正蒙》作為(wei) 開篇,然後繼之以《橫渠易說》,再下來則是《經學理窟》以及《語錄》等等,實際上,如果對應於(yu) 張載思想之發生學實際,那麽(me) 從(cong) 所謂“訪諸釋老之書(shu) ”到“反而求之《六經》”其實並不就是直接展開對《周易》的鑽研,而恰恰是以《經學理窟》為(wei) 代表的與(yu) 《六經》《論》《孟》的對話,最後才聚焦於(yu) 以澄清“天道本體(ti) ”為(wei) 指向的“以《易》為(wei) 宗”[6]。因為(wei) 《周易》畢竟代表著儒家對於(yu) 天道思想的集中表達,所以,當張載聚焦於(yu) 《周易》時,其思想理論的規模就已經基本成型了。

 

關(guan) 於(yu) 張載思想的這一形成過程,筆者甚至也可以提出如下看法作為(wei) 佐證。從(cong) 《經學理窟》所涉及的儒家經典來看,有《周禮》、《詩書(shu) 》、《宗法》、《禮樂(le) 》以及張載所精心討論而又特別加以持倡的《氣質》、《義(yi) 理》,包括作為(wei) 其為(wei) 學經曆之自我總結的《學大原》上下、《自道》、《祭祀》等方麵的內(nei) 容。從(cong) 這些內(nei) 容來看,也說明張載從(cong) “訪諸釋老之書(shu) ”到“反而求之《六經》”,首先展開的便是一種與(yu) 儒家原典——《六經》《論》《孟》的對話與(yu) 叩問,這自然可以說是其在“訪諸釋老之書(shu) ……知無所得”之後就已經展開的思想探討經曆。

 

再從(cong) 《經學理窟》所討論的內(nei) 容來看,比如其對“封建”、“井田”以及“宗法”、“市易”等內(nei) 容的思考,包括寓兵於(yu) 民、政教合一甚至包括如何改變土地兼並格局等方麵的思考,都說明張載實際上仍然是在沿著社會(hui) 治理的方向進行思考。那麽(me) ,為(wei) 什麽(me) 又認為(wei) 表現張載與(yu) 《六經》《論》《孟》對話的《經學理窟》就一定會(hui) 早於(yu) 《橫渠易說》呢?這主要是因為(wei) ,在《經學理窟》中,張載就已經從(cong) 反思曆史經驗的角度改變了“天”的傳(chuan) 統涵義(yi) ,而這一點也特別需要他通過對《周易》的鑽研來形成其對“天道本體(ti) ”的重新認識。請先看如下兩(liang) 條:

 

天無心,心都在人之心。一人私見固不足盡,至於(yu) 眾(zhong) 人之心同一則卻是義(yi) 理,總之則卻是天。故曰天曰帝者,皆民之情然也,謳歌訟獄而不之焉,人也而以為(wei) 天命。[7]

 

天本無心,及其生成萬(wan) 物,則須歸功於(yu) 天,曰:此天地之仁也。[8]

 

從(cong) 這兩(liang) 條來看,張載顯然已經明確推翻了儒家自古以來關(guan) 於(yu) “天”的傳(chuan) 統看法,而上述兩(liang) 條對“天無心”、“天本無心”的強調,無疑也就代表著張載從(cong) 曆史經驗角度對於(yu) 傳(chuan) 統之“天”的一個(ge) 明確的修正。不過,雖然張載推翻了儒家關(guan) 於(yu) “天”的傳(chuan) 統看法,卻並沒有改變對“天”的信仰,包括“天人合一”的方向,而是仍然堅持著“及其生成萬(wan) 物,則須歸功於(yu) 天”的心態,並且也明確地將自然生化之功能歸結於(yu) “天地之仁”。這樣一來,在“天無心”、“天本無心”與(yu) “及其生成萬(wan) 物,則須歸功於(yu) 天”之間,便存在著一種巨大的張力,也特別需要通過對中國傳(chuan) 統經典《周易》的鑽研與(yu) 重新詮釋來澄清。所以說,從(cong) 理論發生的邏輯來看,在張載展開對《六經》《論》《孟》的叩問與(yu) 對話的《經學理窟》之後,一定要展開對《橫渠易說》的鑽研和探討。

 

之所以會(hui) 形成這樣的看法,又是因為(wei) 與(yu) 《六經》《論》《孟》對話的《經學理窟》本身就代表著張載對於(yu) 儒家思想譜係的繼承與(yu) 自身理論根底的確立一麵,而《橫渠易說》則主要涉及到對天道本體(ti) 的重新定位與(yu) 具體(ti) 表達。這樣看來,《經學理窟》不僅(jin) 代表著張載對於(yu) 儒家思想傳(chuan) 統的繼承,而且也是其自身精神方向與(yu) 思想立場的一個(ge) 確立與(yu) 形成過程;至於(yu) 《橫渠易說》,則主要是張載依據儒家的傳(chuan) 統精神及其時代需要,對《周易》所展開的一種重新解讀與(yu) 重新詮釋。

 

所以,在確立了儒家的思想譜係與(yu) 精神傳(chuan) 統之後,張載才轉入了對《周易》的鑽研,以徹底澄清“天道本體(ti) ”問題。當然這一過程,張載又首先是通過對道家老、莊思想的比較包括佛教對於(yu) 儒、道兩(liang) 家思想的批評、取代之曆史教訓的總結實現的。

 

請看這一過程在理論上的最初緣起:

 

天下萬(wan) 物生於(yu) 有,有生於(yu) 無。(《道德經》,第四十章)

 

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有有也者,有無也者,有未始有無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無也者。俄而有無矣,而未知有無之果孰有孰無也。(《莊子·齊物論》)

 

上述兩(liang) 條,自然代表著老子對於(yu) 中國思想史傳(chuan) 統中“有無”視角的開辟,同時也代表著莊子對於(yu) 老子這種“有無”視角的質疑與(yu) 放棄。從(cong) 老子的角度看,天下萬(wan) 事萬(wan) 物自然都可以概括為(wei) 一個(ge) 共同的“有”,但由於(yu) 所有的“有”都不能從(cong) “有”自身得到說明(此一邏輯也可以為(wei) 莊子“物物者非物”《莊子·知北遊》一說所證明),這就隻能以“無”為(wei) 歸了;而老子“有生於(yu) 無”的邏輯也就由此而得以證成。但在莊子看來,既然“有生於(yu) 無”,那麽(me) 使“無”(未始有)成為(wei) “無”的原因又是什麽(me) 呢?這就導致了其“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的一種“惡無限性”追問。而這種追問,不僅(jin) 使追問本身陷入了一種“惡無限性”,而且也會(hui) 使價(jia) 值等一切有意義(yi) 的事物消弭於(yu) 追問本身。至於(yu) 莊子解決(jue) 這一問題的思路,則是所謂“……道無問,問無應。無問問之,是問窮也;無應應之,是無內(nei) 也。以無內(nei) 待問窮,若是者,外不觀乎宇宙,內(nei) 不知乎大初。是以不過乎昆侖(lun) ,不遊乎太虛”(《莊子·知北遊》),這就由原本帶有時間維度的追問轉入了一種“空間”與(yu) “自我”之當下相互擁有的視角(請注意:正是這一重大轉向,才會(hui) 有張載對於(yu) 莊子“太虛”視角的借鑒)。

 

但雖然如此,老子這種“有生於(yu) 無”的邏輯及其影響則是極其深遠的,尤其是其又符合日常生活經驗的條件下。所以直到兩(liang) 漢,雖然占統治地位的經學名義(yi) 上已經屬於(yu) 儒家,但實際上,兩(liang) 漢經學卻已經在悄悄地吸取並繼承了道家的這一思想邏輯。於(yu) 是,老子的“有生於(yu) 無”同時也就成為(wei) 儒家對於(yu) 天地萬(wan) 物之“始源”及其演化發展過程的一種描述性論證了。請看漢代《七緯》中對於(yu) “有生於(yu) 無”邏輯的運用:

 

夫有形生於(yu) 無形,則乾坤安從(cong) 生?故曰:有太易,有太初,有太始,有太素也。太易者,未見氣也。太初者,氣之始也。太始者,形之始也。太素者,質之始也。氣形質具而未離,故曰渾淪。渾淪者,言萬(wan) 物相渾成而未相離,視之不見,聽之不聞,循之不得,故曰易也。(《易緯·乾鑿度》)

 

正由於(yu) 《易緯》對於(yu) 老子“有生於(yu) 無”邏輯的運用,因而這又導致了魏晉玄學對於(yu) 儒家之“有”的超越與(yu) 對“以無為(wei) 本”立場的堅持與(yu) 複歸:

 

夫物之所以生,功之所以成,必生乎無形,由乎無名。無形無名者,萬(wan) 物之宗也。不溫不涼,不宮不商。聽之不可得而聞,視之不可得而彰,體(ti) 之不可得而知,味之不可得而嚐。故其為(wei) 物也混成,為(wei) 象也則無形,為(wei) 音也則希聲,為(wei) 味也則無呈。故能為(wei) 品物之宗主,苞通天地,靡使不經也。[9]

 

這就是漢魏之際的“有無之辨”,因而也就成為(wei) 從(cong) 經學到玄學及其以道家的“以無為(wei) 本”對於(yu) 儒家之“有”立場的再次取代。

 

但是,無論是儒家所堅持的“有”還是道家、玄學家所堅持的“無”,一當其麵對佛教以“空”為(wei) 本的“緣起”之論,則都被統統收攝其中。請看僧肇在其《不真空論》中對於(yu) 儒道兩(liang) 家“有無之辨”的破解與(yu) 統一:

 

然則萬(wan) 物果有其所以不有,有其所以不無。有其所以不有,故雖有而非有;有其所以不無,故雖無而非無。雖無而非無,無者不絕虛;雖有而非有,有者非真有。若有而不即真,無不夷跡,然則有無異稱,其致一也。

 

……《中觀》雲(yun) :物從(cong) 因緣故不有,緣起故不無。尋理即其然矣。所以然者,夫有若真有,有自常有,豈待緣而後有哉?譬彼真無,無自常無,豈待緣而後無也?若有不能自有,待緣而後有者,故知有非真有。有非真有,雖有不可謂之有矣。不無者,夫無則湛然不動,可謂之無。萬(wan) 物若無,則不應起,起則非無,以明緣起故不無也。[10]

 

從(cong) 理論邏輯上看,僧肇以“緣起”釋“有”而又以“緣滅”(無緣)釋“無”的觀點無疑是可以成立的。但僧肇這種“有”、“無”雙遣的指向則主要在於(yu) 佛教以“空”為(wei) 本的“中道”智慧。這無疑表現了儒道兩(liang) 家在天道理論建構上的一個(ge) 重大失敗。由此之後,中國社會(hui) 便陷入了所謂“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杜牧詩)的格局。而這一點,也就構成了張載對於(yu) 天道本體(ti) 問題進行探索的思想文化背景。

 

至於(yu) 張載“以《易》為(wei) 宗”之理論探索的特點,則主要在於(yu) 他是以對“天”的重新認識開始而又以澄清“天道本體(ti) ”問題為(wei) 指向的,因而,這就展開了其從(cong) 對“天”之重新認識而來的一係列思索:

 

天則無心無為(wei) ,無所主宰,恒然如此,有何休歇?人之德性亦與(yu) 此合,乃是己有,苟心中造作安排而靜,則安能久![11]

 

《大易》不言有無,言有無,諸子之陋也。人雖信此說,然不能知以何為(wei) 有,以何謂之無。如人之言曰自然,而鮮有識自然之為(wei) 體(ti) 。[12]

 

體(ti) 不偏滯,乃可謂無方無體(ti) 。偏滯於(yu) 晝夜陰陽者物也,若道則兼體(ti) 而無累也。以其兼體(ti) 也,故曰“一陰一陽”,又曰“陰陽不測”,又曰“一闔一辟”,又曰“通乎晝夜”。語其推行,故曰“道”;語其不測,故曰“神”;語其生生,故曰“易”;其實一物,指事而異名爾。[13]

 

上述三條,全然出自張載對於(yu) 《周易》的解讀與(yu) 詮釋。從(cong) 這幾條就可以看出,張載不僅(jin) 還原了“天”之“無心無為(wei) ,無所主宰”的本質,而且也明確批評了漢儒那種以“人意”強行附會(hui) 天道的思想。最重要的一點還在於(yu) ,張載已經提出了“《大易》不言有無”的思想,並明確指出,“人雖信此說,然不能知以何為(wei) 有,以何謂之無”,這就是說,曆史上的各種“有無”之論實際上並未真正認識“天”的本質,一如人人都會(hui) 說“自然”,但卻並不真知“自然之為(wei) 體(ti) ”一樣。

 

不僅(jin) 如此,張載還通過對《周易》的解讀,探討了儒家傳(chuan) 統中之所謂“體(ti) ”的涵義(yi) 及其具體(ti) 所指,包括“氣”的特點及其作用。這就說明,張載通過對《周易》的解讀,不僅(jin) 總結了儒學發展的曆史經驗,而且也已經明確了“天道本體(ti) ”的真正指謂及其作用。但所有這些方麵的內(nei) 容,又必須通過張載思想體(ti) 係的展開來說明。

 

二、“有無”與(yu) “幽明”的轉換及其對佛老宗旨的透視

 

關(guan) 於(yu) 中國思想史中的“有無之辨”,堅持“有生於(yu) 無”的老子曾經被折於(yu) 莊子(或者說被莊子所修正);而再次堅持“以無為(wei) 本”的魏晉玄學又敗於(yu) 佛教的緣起論與(yu) 中道觀。這也可以說是中國思想史中一種較為(wei) 深刻的曆史教訓。那麽(me) ,當張載重新麵對儒家的人倫(lun) 文明及其建構方向時,他將如何吸取這一曆史教訓呢?上述所謂“《大易》不言有無,言有無,諸子之陋也”,就代表著張載對於(yu) 這一問題的一個(ge) 基本的總結,也就是說,宋代道學關(guan) 於(yu) 儒家人倫(lun) 文明的建構方向根本不能從(cong) “有無”之先後關(guan) 係的角度來立基。

 

但“有無”關(guan) 係作為(wei) 天地萬(wan) 物的一種“本始”卻並不是說僅(jin) 僅(jin) 不從(cong) “有無”的角度來討論就可以取消得了的問題。作為(wei) 天地間一種最基本的關(guan) 係,老子的“有生於(yu) 無”以及由“有”與(yu) “無”所表現出來的關(guan) 係固然可以說是一種“始源”性的關(guan) 係;而從(cong) “有”與(yu) “無”的角度來探討這種關(guan) 係也就隻能走向由“始源”性關(guan) 係所表現出來的宇宙生化論,因而,其最後也就隻能以老子的“天下萬(wan) 物生於(yu) 有,有生於(yu) 無”為(wei) 歸結了。但張載這裏所探討的根本就不是一個(ge) “始源”性的問題,而是一種天道之“本”或“本始”性的關(guan) 係:即張載雖然也承認天地萬(wan) 物確實存在著一種“始源”性之宇宙生化論的關(guan) 係,但又主要不是一種“始源”性的關(guan) 係——不能從(cong) “始源”的角度來論證,而首先是一種“本始”性的關(guan) 係,即隻有先通過肯定天地萬(wan) 物之“本”,然後才能支撐並且梳理其萬(wan) 事萬(wan) 物之“始”,隻有在這一基礎上,才會(hui) 形成所謂“始源”性之宇宙生化論的關(guan) 係。“本始”說的這一特點,也就使張載既不以“始源”為(wei) 本,但又不否定其“始源”性之宇宙生化論的原因。

 

從(cong) 這個(ge) 角度看,則所謂“有無”本身也就代表著一種“始源”性的宇宙生化論關(guan) 係,這個(ge) 角度固然並不可取,但“有無”視角所反映的問題卻是根本取消不了的。為(wei) 了從(cong) 根本上解決(jue) 這一問題,張載不僅(jin) 要將“始源”性的問題轉換為(wei) 一種“本始”性的關(guan) 係,而且還必須從(cong) 根本上轉換視角,於(yu) 是,這就有了其關(guan) 於(yu) “形而上下”[14]的討論;隨著這一討論的展開,則所謂“有無”的問題也就被張載轉換為(wei) 一個(ge) “幽明”的問題了。請看張載的如下說法:

 

天文地理,皆因明而知之,非明則皆幽也,此所以知幽明之故。萬(wan) 物相見乎離,非離不相見也。見者由明而不見者非無物也,乃是天之至處。彼異學則皆歸之空虛,蓋徒知乎明而已,不察夫幽,所見一邊耳。[15]

 

氣聚則離明得施而有形,氣不聚則離明不得施而無形。方其聚也,安得不謂之客?方其散也,安得遽謂之無。故聖人仰觀俯察,但雲(yun) “知幽明之故”,不雲(yun) “知有無之故”。

 

盈天地之間者,法象而已;文理之察,非離不相睹也。方其形也,有以知幽之因;方其不形也,有以知明之故。[16]

 

上述兩(liang) 條雖然出處不同,卻是在探討同一個(ge) 問題,而後者實際上也就由對前者的繼承與(yu) 概括而來。由於(yu) 前者主要在於(yu) 以“離”來說明萬(wan) 物之可見,——“萬(wan) 物相見乎離,非離不相見也”,所以這就證明:所謂“天之至處”實際上也就是“見者由明而不見者非無物也”(請注意,張載這裏是明確以“幽明”——“可見”與(yu) “不可見”表達了其對客觀世界之一種基本肯定的立場)。但對於(yu) “天之至處”,在張載看來,“彼異學則皆歸之空虛,蓋徒知乎明而已,不察夫幽,所見一邊耳”(請注意,這又是張載批評佛氏“以心法起滅天地”與(yu) “以六根之微因緣天地”[17]的根本原因)。至於(yu) 後麵一段,則主要是以“幽明”歸結並置換了曆史上的“有無”關(guan) 係,所以其結論也就是“方其形也,有以知幽之因;方其不形也,有以知明之故”。很明顯,這就通過“幽明”及其“形”與(yu) “不形”包括“有象”與(yu) “無象”歸結並且說明了曆史上的“有無”問題及其所以形成;至於(yu) “見者由明而不見者非無物也”,也就可以說是張載對於(yu) 這一問題的一個(ge) 總體(ti) 結論。就是說,張載是在從(cong) 根本上肯定客觀世界的基礎上批評了佛氏“以心法起滅天地”一說。

 

那麽(me) ,這個(ge) 標誌客觀世界所以存在之根本依據的“本始”究竟指什麽(me) 呢?學界以往總是將張載哲學歸結為(wei) 一種氣本氣化論,在這裏,讓我們(men) 先看張載本人對於(yu) “氣”的定位。正如前邊所引文獻已經說明的,自從(cong) 張載從(cong) 形而上與(yu) 形而下的角度劃開“道器”之別後,那麽(me) “氣”也就隻能是一種“形而下”的存在。固然,“氣”之“無形而有象”的特征也曾引起張載的思索,但“氣”畢竟並不具有與(yu) 天地萬(wan) 物同時共在的性質,比如當其“聚為(wei) 有象”尤其是“為(wei) 物”之後,“氣”本身也就不複存在了,所以他明確指出:“氣之為(wei) 物,散入無形,適得吾體(ti) ,聚為(wei) 有象,不失吾常。”[18]那麽(me) ,這裏的“吾體(ti) ”是指什麽(me) 、“吾常”又指什麽(me) 呢?而“吾體(ti) ”與(yu) “吾常”的一致也就絕不可能是指“氣”而言的,而超越於(yu) “聚散”的“吾體(ti) ”與(yu) “吾常”也是“氣”本身所說明不了的。因為(wei) 當“氣”聚而為(wei) “物”之後,作為(wei) “氣”本身也就不複存在了。

 

為(wei) 了澄清張載為(wei) 天地萬(wan) 物所確立的這個(ge) “本始”——本體(ti) 論依據[19],我們(men) 這裏必須將張載對於(yu) 儒學與(yu) 佛老以及“太虛”與(yu) “氣”的論述進行一種參照互校式的比較,然後才能看清張載所確立的天道本體(ti) 依據究竟落在哪一邊:

 

彼欲(直語)太虛,不以晝夜陰陽累其心,則是未始見易;(未始見易),則雖欲免晝夜陰陽之累,末由也已。易且不見,又烏(wu) 能更語真際!舎真際而談鬼神,妄也。所謂實際,彼徒能語之而已,未始真解也。[20]

 

凡不形以上者,皆謂之道,惟是有無相接與(yu) 形不形處知之為(wei) 難。須知氣從(cong) 此首,蓋為(wei) 氣能一有無,無則氣自然生,氣之生即是道是易也。[21]

 

所謂“彼欲(直語)太虛,不以晝夜陰陽累其心”,包括前麵所征引的“彼異學則皆歸之空虛”雲(yun) 雲(yun) ,無疑都是張載對於(yu) 佛教之本體(ti) 超越意識的一種概括,但這裏的“太虛”卻並不是佛教的概念,而是張載借鑒莊子所規定的“天道本體(ti) ”概念;格之於(yu) 佛教的學理,也就相當於(yu) 其所謂的“真際”;而“太虛”作為(wei) “真際”,其與(yu) “晝夜陰陽”之氣則正好構成了一種“本體(ti) ”及其發用流行之“實際”的關(guan) 係。至於(yu) “氣”本身,在張載看來,由於(yu) 其並不具有形而上的特征,所以說“凡不形以上者,皆謂之道”,顯然,“氣”雖然也具有“有無相接”的特點,而且還具有“一有無”之似無而有的作用,但卻隻能屬於(yu) 形而下者;而“氣”本身自“無”而生、由“無”而來的特點,也說明其本身隻能處於(yu) 一種“聚為(wei) 有象”的階段,所以說,這就是“氣之生即是道是易”的具體(ti) 表現。從(cong) 這個(ge) 角度看,那麽(me) 張載無疑是不會(hui) 以“氣”作為(wei) 天地萬(wan) 物之形上本體(ti) 的。

 

在這一基礎上,張載才展開了對佛老之學的係統批評:

 

知虛空即氣,則有無、隱顯、神化、性命通一無二,顧聚散、出入、形不形,能推本所從(cong) 來,則深於(yu) 《易》者也。若謂虛能生氣,則虛無窮,氣有限,體(ti) 用殊絕,入老氏“有生於(yu) 無”自然之論,不識所謂有無混一之常;若謂萬(wan) 象為(wei) 太虛中所見之物,則物與(yu) 虛不相資,形自形,性自性,形性、天人不相待而有,陷於(yu) 浮屠以山河大地為(wei) 見病之說。此道不明,正由懵者略知體(ti) 虛空為(wei) 性,不知本天道為(wei) 用,反以人見之小因緣天地。明有不盡,則誣世界乾坤為(wei) 幻化。[22]

 

而在這一批評之前,張載首先確立了儒家的基本觀點,這就是“知虛空即氣,則有無、隱顯、神化、性命通一無二,顧聚散、出入、形不形,能推本所從(cong) 來,則深於(yu) 《易》者也”,簡而言之,這也就是首先肯定形而上與(yu) 形而下、“太虛”與(yu) “氣”是不可分割的統一體(ti) 。所謂“虛空即氣”,並不是說“虛空”就是“氣”或充滿了“氣”,而是指“虛空”就內(nei) 在於(yu) “氣”本身;也隻有在這一基礎上,所謂“有無、隱顯、神化、性命”,才可以說是“通一無二”的關(guan) 係,這就是張載“以易為(wei) 宗”思想的落實與(yu) 具體(ti) 表現。

 

從(cong) 這個(ge) 角度來看佛老之學,那麽(me) ,道家所謂“虛能生氣”,則無疑就是將“太虛”理解為(wei) “氣”的一種“原始狀態”(即宇宙之“始源”),這就使“太虛”與(yu) “氣”成為(wei) 一種前後相生之“有生於(yu) 無”的關(guan) 係了;但由於(yu) “虛無窮,氣有限”(請注意,“無窮”與(yu) “有限”也就代表著張載對於(yu) “太虛”與(yu) “氣”之兩(liang) 種不同性質的一種基本認定),因而也就陷入了老子“有生於(yu) 無”之“有”與(yu) “無”不相統一的理論陷阱。至於(yu) 佛教,則又由於(yu) 其將天地萬(wan) 物理解為(wei) “太虛中所見之物”,從(cong) 而又陷入了“物與(yu) 虛不相資,形自形,性自性,形性、天人不相待而有”式的“體(ti) 用懸隔”。二者的表現雖然不同,但在割裂形而上與(yu) 形而下、“本體(ti) ”與(yu) 現象之“用”的內(nei) 在統一性上則是完全一致的。

 

這樣一來,張載也就通過形而上與(yu) 形而下、“體(ti) ”與(yu) “用”之內(nei) 在統一關(guan) 係完成了對天道本體(ti) 及其發用流行的論證,同時,既批評了道家的“體(ti) 用殊絕”,又批評了佛氏之“體(ti) 用懸隔”。——從(cong) 他們(men) 割裂形而上與(yu) 形而下、割裂“體(ti) ”與(yu) “用”的內(nei) 在統一關(guan) 係來看,雖然其具體(ti) 表現有異,但其關(guan) 係卻完全可以說是“二者雖有間矣,以言乎失道則均焉”[23]

 

三、“天道本體(ti) ”的確立及其思考坐標之根本轉向

 

現在,我們(men) 基本上可以正麵麵對張載的理論忠告了。那麽(me) ,張載為(wei) 什麽(me) 一定要認為(wei) “《大易》不言有無”(其實這一點隻是張載依據儒道兩(liang) 家的曆史教訓與(yu) 自己的理論視野所詮釋出來的結論,但恰恰表現了張載思考的深刻性),並且還認為(wei) “言有無”就是“諸子之陋”呢?實際上,張載這一論斷主要包含著兩(liang) 個(ge) 層麵的涵義(yi) :其一,對於(yu) “有”與(yu) “無”,無論是從(cong) 日常生活經驗的角度看還是從(cong) 理論邏輯的角度看,其相互關(guan) 係的展開與(yu) 實現都必然會(hui) 表現為(wei) 一種時間維度的先後關(guan) 係;而時間的維度恰恰就是宇宙生化論的基本標誌之一。也就是說,無論是從(cong) 哪個(ge) 角度來理解“有”與(yu) “無”的關(guan) 係,最後都必然會(hui) 走向“有生於(yu) 無”;而“有生於(yu) 無”不僅(jin) 認為(wei) 世界是從(cong) 虛無中發展而來的,而且這個(ge) 世界的依據與(yu) 支撐者說到底也就隻能是一種虛無。其二,在佛教之“緣起”與(yu) “本空”理論的刺激下,張載激活並詮釋了儒家判斷道器之別的形而上與(yu) 形而下傳(chuan) 統,不僅(jin) 給予佛教之“空”以恰當的對接(比如“彼欲(直語)太虛”),同時也就開創了儒學研究的一種新視角、新方法,這就不僅(jin) 要求儒學必須從(cong) 形而上之超越的維度來重新審視這個(ge) 世界,而且也必須從(cong) 形而上的高度來重新確立現實世界包括天地萬(wan) 物所以存在的本體(ti) 依據。因而,張載之所以認為(wei) “人雖信此說(按:即認為(wei) 世界並不歸結為(wei) 虛無),然不能知以何為(wei) 有,以何謂之無。如人之言曰自然,而鮮有識自然之為(wei) 體(ti) ”一樣[24]。至於(yu) 張載所以認為(wei) “人鮮識天,天竟不可方體(ti) ,姑指日月星辰處,視以為(wei) 天”[25],也是出於(yu) 同樣的緣由。在張載看來,“天”之所以“不可方體(ti) ”,是因為(wei) 所謂“日月星辰”說到底也不過是一種“姑指”;顯然,其這一論斷本身也同樣是從(cong) 超越的形而上的維度而言的。

 

在這一基礎上,張載有別於(yu) 原來“以氣為(wei) 本”之“始源”說而提出的“本”與(yu) “始”包括“太虛”與(yu) “氣”的關(guan) 係也就具有一種全新的內(nei) 涵了。就其直接表達而言,則所謂“本”自然是指天地萬(wan) 物之形上本體(ti) ,至於(yu) 所謂“始”,則又是指宇宙萬(wan) 物的生化之源;二者的統一,也就是“本”與(yu) “始”、“太虛”與(yu) “氣”——本體(ti) 論與(yu) 宇宙論有機統一的具體(ti) 表現。不過,這種統一,並不是要通過宇宙生化之氣來表達人的超越追求精神,而恰恰是通過當下現在並直接內(nei) 在於(yu) 天地萬(wan) 物的形上本體(ti) 來觀照、支撐建立在氣機生化基礎上的生成演化與(yu) 發用流行,這就成為(wei) 一種本體(ti) 宇宙論而不再是所謂宇宙本體(ti) 論了。

 

也隻有在這一基礎上,張載對於(yu) 佛老之學反戈一擊的批評才能得到深入理解。請先看張載對佛道二教的批評:

 

彼語寂滅者往而不返,徇生執有者物而不化,二者雖有間矣,以言乎失道則均焉。

 

聚亦吾體(ti) ,散亦吾體(ti) ,知死之不亡者,可與(yu) 言性矣。[26]

 

這就是作為(wei) 《正蒙》開篇之第一頁中的內(nei) 容。所謂“往而不返”,自然是指佛教的出世追求;至於(yu) 所謂“徇生執有”,則又是指道教的長生修煉。所以說,二者雖然表現相反,但在“失道”這一點上又是完全一致的。而貫通於(yu) “聚散”的“吾體(ti) ”,也絕不是指“氣”而言的,因為(wei) 一當“氣”——“聚而為(wei) 物”之後,則所謂的“氣”就不複存在了。所以說,這種超越於(yu) “聚散”的“吾體(ti) ”,恰恰也就指內(nei) 在於(yu) “聚散”過程中之超越的形上本體(ti) ——“太虛”而言的。

 

但由於(yu) “太虛”與(yu) “氣”本身就代表著形而上與(yu) 形而下的關(guan) 係,因而最常為(wei) 人們(men) 所征引的張載兩(liang) 段名言也就具有了完全不同的涵義(yi) :

 

由太虛,有天之名;由氣化,有道之名;合虛與(yu) 氣,有性之名;合性與(yu) 知覺,有心之名。[27]

 

太虛無形,氣之本體(ti) ,其聚其散,變化之客形爾;至靜無感,性之淵源,有識有知,物交之客感爾。客感客形與(yu) 與(yu) 無感無形,惟盡性者一之。[28]

 

在這裏,張載為(wei) 什麽(me) 一定要對“太虛”與(yu) “氣”規定為(wei) 一種從(cong) “由”到“有”的關(guan) 係,但卻並不直接表達為(wei) 一種“有(因)太虛,有天之名”呢?因為(wei) 作為(wei) 存在,“太虛”與(yu) “氣”可以說都是一種永恒的存在;而由(通過)“由”以說“有”,也並不就是從(cong) 客觀“存在”的角度而言的“有”,而主要是指通過人之認知的自覺與(yu) 肯定,從(cong) 而才有所謂“天”之定名,正像通過“氣化”,才有“道”之具體(ti) 表現一樣;至於(yu) 所謂“天”、“道”、“性”、“心”的展開線索,也絕不是一種宇宙論式的生成演化線索,而是一種本體(ti) 論之縱向落實與(yu) 價(jia) 值邏輯的直下貫通線索。這樣一來,隨著所謂“天”、“道”、“性”、“心”的展開,也就不再是一種從(cong) “無”到“有”之先後關(guan) 係,而是有則一並具有,無則一並具無的關(guan) 係了。雖然,僅(jin) 就概念之展開包括其生成次第而言,這裏似乎還存在著某種“先後”(比如一定要由“天”、“道”落實於(yu) “性”、“心”;從(cong) 生成的角度看,也是先有“天”與(yu) “道”,然後才能有“性”與(yu) “心”),但這種“先後”就已經不再是時間係列中的先後,而是價(jia) 值位次及其展現邏輯上的先後了。

 

在這一背景下,從(cong) “太虛無形,氣之本體(ti) ”到“氣”通過“聚散”所表現出來的“變化之客形”,也就成為(wei) 形而上之“太虛”與(yu) 形而下的“氣化”及其“客形”的分而言之了;至於(yu) “至靜無感”的“性”與(yu) “物交之客感”的“知識”,則既有形而上下之分界的涵義(yi) ,同時也有“體(ti) ”與(yu) “用”之不同表現與(yu) 不同作用的涵義(yi) 。但無論是形而下的“客感客形”還是形而上的“無感無形”,也都將在人的“盡性”實踐中統一起來。這就說明,無論是“天”與(yu) “人”、“體(ti) ”與(yu) “用”還是形而上與(yu) 形而下,也都是一種雙向統一的關(guan) 係。不過這種統一,已經完全有別於(yu) 漢唐儒學通過時間演變所展現的宇宙生化論式的統一,而是通過其相互不同的存在特征與(yu) 屬性之相互貫通、相互內(nei) 在來實現的,因而其相互也就是一種直下貫通的關(guan) 係而不再是借助時間演變來實現的關(guan) 係。這樣一來,張載的哲學便成為(wei) 一種立體(ti) 的架構。

 

也隻有在這個(ge) 意義(yi) 上,我們(men) 才能準確理解其對佛老之學的批評。張載之所以認為(wei) 所謂“虛能生氣”就必然會(hui) 陷於(yu) “虛無窮,氣有限”的“體(ti) 用殊絕”,就是因為(wei) “太虛”作為(wei) “天道本體(ti) ”必然具有“無窮”的價(jia) 值位格,而“氣”作為(wei) 一種實然存在,則無論如何也隻能說是一種“有限”的存在。這樣一來,如果認為(wei) “虛能生氣”,則不僅(jin) “無窮”與(yu) “有限”處於(yu) 一種不相統一的矛盾狀態,而且所謂“虛能生氣”說到底也就隻能成為(wei) 一種“有生於(yu) 無”了。至於(yu) 佛教,則由於(yu) 其以“萬(wan) 象為(wei) 太虛中所見之物”,這就使得作為(wei) 本體(ti) 的“太虛”與(yu) 作為(wei) 現象的“萬(wan) 象”成為(wei) 一種“不相資”的關(guan) 係了,既然“萬(wan) 象”不過是“太虛中所見之物”,那麽(me) 這就成為(wei) 一種“ 形自形,性自性,形性、天人不相待而有”式的“體(ti) 用懸隔”了,從(cong) 而也就隻能將天地萬(wan) 物僅(jin) 僅(jin) 歸結為(wei) 人的一種“憑空起現”的“見病”。同樣道理,正像佛教與(yu) 道教雖然也可以說是其表現“有間”,但其“失道”則都表現在“天”與(yu) “人”、“體(ti) ”與(yu) “用”以及形而上與(yu) 形而下的“殊絕”與(yu) “懸隔”上。

 

以此反推,則儒家的“天”與(yu) “人”、“體(ti) ”與(yu) “用”以及形而上與(yu) 形而下也就成為(wei) 一種相互貫通而又雙向統一的關(guan) 係了,而且,這種統一表現於(yu) 天道,也就是自然生化式的統一;表現於(yu) 人倫(lun) ,則又成為(wei) 人通過自覺追求之“盡性”實踐式的統一。這樣一來,漢唐儒學借助時間演變得以實現的宇宙生化論,也就被張載轉變為(wei) 一種本體(ti) 論與(yu) 宇宙論之當下統一的本體(ti) 宇宙論了;而漢唐儒學通過宇宙生化論得以展現的“曆時態”坐標,也就被張載的本體(ti) 宇宙論轉化為(wei) 一種“共時態”的理論坐標了。

 

四、張載對“時論”的批評及其理論忠告的意義(yi)

 

正因為(wei) 形成了這種根本性的轉變,所以也就有了張載對於(yu) 作為(wei) 天道本體(ti) 的“太虛”與(yu) 作為(wei) 生化流行之“氣”關(guan) 係的如下明確的規定和論述:

 

太虛者,氣之(所)體(ti) 。氣有陰陽,屈伸相感(而)(之)無窮,故神之應也無窮;其散無數,故神之應也無數。雖無窮,其實湛然;雖無數,其實一而已。陰陽之氣,散則萬(wan) 殊,人莫知其一也;合則混然,人不見其殊也。[29]

 

存心之始須明知天德,天德即是虛,虛上更有何說也。[30]

 

很明顯,張載這裏不僅(jin) 以“太虛”之“一”歸結並統一“氣”之“萬(wan) 殊”,而且還將“天德”作為(wei) 人所以認知“太虛”的“存心之始”。那麽(me) ,這究竟是一個(ge) 什麽(me) 樣的“起始”和“入手”呢?實際上,這就是一個(ge) 價(jia) 值觀的“入手”,或者說就是首先通過價(jia) 值觀的確立以賦予其整個(ge) 哲學體(ti) 係的靈魂。如果說張載哲學就是一種氣本氣化論,那麽(me) ,他為(wei) 什麽(me) 不直接賦予“氣”以“天德”的屬性與(yu) 規定呢?而且,從(cong) 張載對於(yu) “氣”的規定來看,“氣”不僅(jin) 具有“聚散”的屬性(自然領域),而且還具有“攻取”的作用(人倫(lun) 領域),這就表現為(wei) 張載所謂的“其聚其散,變化之客形”[31]與(yu) “湛一,氣之本;攻取,氣之欲”[32]一說;因而,“氣”本身不僅(jin) 是一種不帶有價(jia) 值屬性的中性存在,而且對於(yu) 人的隨生而來的“氣質之性”,張載甚至還明確認為(wei) 是“君子有弗性者焉”[33]。更重要的一點還在於(yu) ,張載也始終是以“知禮成性變化氣質之道”作為(wei) 其為(wei) 學之基本方向的。那麽(me) ,當張載將“變化氣質”作為(wei) 為(wei) 學的基本方向時,這一點能夠說是一個(ge) 氣本氣化論者所應有的基本立場嗎?如果張載是氣本氣化論者,同時又堅持天人合一的根本方向,那麽(me) 所謂的“變化氣質”一說也就正好成為(wei) 一種“逆天之所為(wei) ”的方向了。

 

當然在北宋五子中,也確實有以“氣”立論者,這就是作為(wei) 張載之同輩與(yu) 先驅的邵雍

 

與(yu) 周敦頤。邵、周二位的氣論立場主要表現在他們(men) 對“太極”的持倡上。邵雍對於(yu) “太極”的論述主要表現在他對《周易》與(yu) 《太玄》的詮釋中,比如其所謂“太極,道之極也;太玄,道之玄也;太素,色之本也;太一,數之始也;太初,事之初也。其成功則一也”。[34]——這樣的論述無疑是對揚雄《太玄》的詮釋,也是典型的氣論立場。至於(yu) 周敦頤的氣論思想,則又主要表現在其《太極圖說》中。對於(yu) 周敦頤的“無極而太極”一說,雖然朱子明確賦予其以“無形而有理”[35]之“天理”本體(ti) 的蘊含,但無論朱子如何論說,都無法改變周敦頤《太極圖說》整體(ti) 上作為(wei) 一種宇宙生化圖式的基本性質,而且,無論是周敦頤關(guan) 於(yu) “太極動而生陽,動極而靜,靜而生陰”[36]的說明還是朱子與(yu) 其弟子關(guan) 於(yu) 周敦頤“太極”性質的討論,[37]似乎都無法排除其作為(wei) “始源”之氣的性質。所以說,即就是朱子,也不得不承認周敦頤之“無極太極”論說實際上的氣論性質。

 

因為(wei) 對邵雍和周敦頤來說,張載完全屬於(yu) 同輩的學術同道,而其相互的年歲之差也都在10歲以內(nei) ,至於(yu) 張載與(yu) 邵雍甚至還是“詩友”的關(guan) 係,因而對於(yu) 他們(men) 二位所持倡的“太極”論說及其與(yu) “氣”的關(guan) 係,張載不僅(jin) 不會(hui) 錯認,甚至也可以說,張載的判斷幾乎是超乎其本人一樣的準確。比如對於(yu) 邵雍和周敦頤所高調表彰的“太極”,張載就明確指出:

 

一物兩(liang) 體(ti) ,氣也;一故神,(兩(liang) 在故不測。)兩(liang) 故化,(推行於(yu) 一。)此天之所以參也。[38]

 

一物而兩(liang) 體(ti) ,其太極之謂與(yu) !陰陽天道,象之成也;剛柔地道,法之效也;仁義(yi) 人道,性之立也。[39]

 

如果說前麵的“一物兩(liang) 體(ti) ”還帶有一定的猜測意味(鑒於(yu) 邵、周二位的高調表彰),那麽(me) 其後麵一段關(guan) 於(yu) “太極”與(yu) “三才”關(guan) 係的論述,也就使得“太極”除了陰陽未判之元氣的性質外別無選擇。因為(wei) 其整個(ge) 論述,從(cong) “太極”到具體(ti) 的“三才之道”,實際上都是從(cong) 形而下之實然存在一邊展開的。

 

在這一背景下,張載的“《大易》不言有無,言有無,諸子之陋也”一說也就顯得別具深意。首先一個(ge) 問題就在於(yu) ,既然張載已經明確認定“太極”就是“一物兩(liang) 體(ti) ”的氣,而這個(ge) “太極”也恰恰就是邵雍與(yu) 周敦頤所共同持倡的,如果張載就是氣本氣化論者,那麽(me) 張載為(wei) 什麽(me) 不正好借此氛圍明確地提出一種“太極”本體(ti) 論,從(cong) 而形成一種所謂“時代共識”呢?如果張載就是氣本氣化論者,那麽(me) 其倡導“太極”本體(ti) 論豈不更符合當時的時代共識嗎?

 

這就涉及到張載在批評佛老“體(ti) 用殊絕”與(yu) “體(ti) 用懸隔”之後所接著展開的批評了。由於(yu) 邵雍、周敦頤都是同輩的學術友人,所以張載的批評也絕不像對於(yu) 佛老之學那樣明確的反戈一擊,而是以極為(wei) 含蓄的方式指出當時所謂的“極高窮微之論”不過是一種理論上的糊塗認識而已,並且也存在著一種理論上的陷阱:

 

……幽明不能舉(ju) 其要,遂躐等妄議而然。不悟一陰一陽範圍天地、通乎晝夜、三極大中之矩,遂使儒、佛、老、莊混然一途。語天道性命者,不罔於(yu) 夢幻恍惚,則定以“有生於(yu) 無”,為(wei) 極高窮微之論。入德之途,不知擇術而求,多見其蔽於(yu) 詖而陷於(yu) 淫矣。[40]

 

這就是張載在批評佛老之學同一段落中的內(nei) 容,並且也構成了該段落的最後歸結,因而從(cong) 一定程度上說,這才真正代表著張載批評佛老之學的指向與(yu) 根本目底之所在。那麽(me) ,其所謂“幽明不能舉(ju) 其要”指什麽(me) 而言呢?這就是指以“有生於(yu) 無”立基的“無極太極”論而言。至於(yu) 所謂“不知擇術而求,多見其蔽於(yu) 詖而陷於(yu) 淫”的“極高窮微之論”之所以被張載批評為(wei) “遂躐等妄議而然”,實際上正是因為(wei) 其“不罔於(yu) 夢幻恍惚,則定以‘有生於(yu) 無’,為(wei) 極高窮微之論”;而這一點,其實正是指邵、周二位建立在氣本氣化基礎上的道德修養(yang) 與(yu) 聖賢追求而言的。很明顯,到了這一步,則張載所謂“《大易》不言有無,言有無,諸子之陋也”以及其根本指向,也就真正明確了。

 

更重要的一點還在於(yu) ,這種建立在氣本氣化基礎上的道德修養(yang) 與(yu) 聖賢追求,不僅(jin) 是一種理論邏輯上的“無根”之善——缺乏天道本體(ti) 依據的道德修養(yang) 學說,而且從(cong) 實踐追求的角度看,雖然其所謂的道德修養(yang) 也可以積累一定的點滴之善,但最後卻隻能養(yang) 成一種所謂“有意為(wei) 善”[41]的積習(xi) 。而這一點,實際上正是現實生活中所謂“好話說盡,壞事幹絕”的理論根源。最重要的一點還在於(yu) ,這種從(cong) 根本上缺乏天道本體(ti) 依據的道德修養(yang) 與(yu) 聖賢追求,最後卻隻能導致一種以“有無相生”所表現出來的曆史虛無主義(yi) 與(yu) 價(jia) 值虛無主義(yi) 。因為(wei) “氣”,無論是“氣本”還是“氣化”,除了表現其“聚散”與(yu) “攻取”的屬性與(yu) 作用外,也就隻能通過稟氣賦形來決(jue) 定人之“剛柔、緩急、有才與(yu) 不才”[42]從(cong) 而作用於(yu) 現實的人生啦!在這種條件下,從(cong) 個(ge) 體(ti) 的生命到人類的命運,也就隻能仰賴於(yu) “生無定質”且又無價(jia) 值定向作用的生化流行之氣了。那麽(me) ,這種在天道本體(ti) 上的“無根”與(yu) 實踐生活中缺乏超越追求精神的“才與(yu) 不才”又會(hui) 將人生引向哪裏呢?這才是張載“《大易》不言有無”一說的終極之憂,也是張載為(wei) 我們(men) 現代的文化建設事業(ye) 所提出的一種最為(wei) 深切的理論忠告!

 

注釋:
 
[1]、張載:《橫渠易說·係辭上》,《張載集》,北京:中華書局,1978年,第182頁。請注意,自從張載在《橫渠易說》中總結出這一結論後,其《張載集》中重複最多的就是這一說法,僅從《正蒙》來看,就有三、四處之多,比如第8、第9、第48頁;而在《橫渠易說》中,也有兩處(第182、第242 頁)都提到了這一說法,由此也可以看出張載對於這一觀點的重視。至於《正蒙》一書,簡直就可以概括為是專門批評那些“以有無”立說的“窮高極微之論”的,此所以為正“蒙”也。
 
[2]、脫脫:《宋史·張載傳》,《張載集》,第385頁。
 
[3]、呂大臨:《橫渠先生行狀》,《張載集》,第381頁。
 
[4]、呂大臨:《橫渠先生行狀》,《張載集》,第381頁。
 
[5]、脫脫:《宋史·張載傳》,《張載集》,第386頁。
 
[6]、就實際情形而言,張載未必是在完成《經學理窟》之後才從事《周易》鑽研,但從其思想形成與發展的邏輯而言,則隻有在與《六經》《論》《孟》對話的基礎上並發現“天道本體”的問題之後,才有可能聚焦於對《周易》的探討。
 
[7]、張載:《經學理窟·詩書》,《張載集》,第256頁。
 
[8]、張載:《經學理窟·氣質》,《張載集》,第266頁。
 
[9]、王弼:《老子指略》,樓宇烈:《王弼集校釋》,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第195頁。
 
[10]、僧肇:《不真空論》,張春波:《肇論校釋》,北京:中華書局,2010年版,第52、56頁。
 
[11]、張載:《橫渠易說·上經》,《張載集》,第113頁。實際上,張載的這一說法本身也包含著對周敦頤“無欲故靜”(《太極圖說》,《周敦頤集》,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版,第6頁)一說的針砭與批評之意。
 
[12]、張載:《橫渠易說·係辭上》,《張載集》,第182。
 
[13]、張載:《橫渠易說·係辭上》,《張載集》,第184頁。
 
[14]、關於張載對這一問題的探討,請參閱拙作:《張載“形而上”的辨析對於確立天道本體的意義》,北京:《哲學研究》,2020年第8期。
 
[15]、張載:《橫渠易說》,《張載集》,第182頁。
 
[16]、張載:《正蒙·太和》,《張載集》,第8頁。
 
[17]、張載:《正蒙·大心》,《張載集》,第26頁。
 
[18]、張載:《正蒙·太和》,《張載集》,第7頁。
 
[19]、實際上,這裏所謂“本始”仍然是筆者根據張載之意所提出的一個複合詞,以指謂天地之本與萬物生化之始的統一。所以,這裏的“本”就指天地萬物的本體論依據;而所謂“始”,則指張載所謂“太始者語物之始”(《橫渠易說·係辭上》,《張載集》,第178頁),即宇宙生化的“始源”之意。
 
[20]、張載:《橫渠易說·係辭上》,《張載集》,第183頁。又見張載:《正蒙·乾稱》,《張載集》,第65頁。
 
[21]、張載:《橫渠易說·係辭上》,《張載集》,第207頁。
 
[22]、張載:《正蒙·太和》,《張載集》,第8頁。
 
[23]、張載:《正蒙·太和》,《張載集》,第7頁。
 
[24]、張載:《橫渠易說·係辭上》,《張載集》,第182頁。
 
[25]、張載:《橫渠易說·係辭上》,《張載集》,第177頁。
 
[26]、張載:《正蒙·太和》,《張載集》,第7頁。
 
[27]、張載:《正蒙·太和》,《張載集》,第9頁。
 
[28]、張載:《正蒙·太和》,《張載集》,第7頁。
 
[29]、張載:《正蒙·乾稱》,《張載集》,第66頁。
 
[30]、張載:《經學理窟·氣質》,《張載集》,第269頁。
 
[31]、張載:《正蒙·太和》,《張載集》,第7頁。
 
[32]、張載:《正蒙·誠明》,《張載集》,第22頁。
 
[33]、張載:《正蒙·誠明》,《張載集》,第23頁。
 
[34]、邵雍:《觀物外篇》下之下,《邵雍集》,北京:中華書局,2010年,第164頁。
 
[35]、黎靖德編:《朱子語類》卷九十四,第2366頁。
 
[36]、周敦頤:《太極圖說》,《周敦頤集》,第4頁。
 
[37]、朱子說:“太極隻是一個氣,迤邐分做兩個;氣裏麵動底是陽,靜底是陰。又分做五氣,又散為萬物。”黎靖德編:《朱子語類》卷三,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41頁。
 
[38]、張載:《正蒙·參兩》,《張載集》,第10頁。
 
[39]、張載:《正蒙·大易》,《張載集》,第48頁。
 
[40]、張載:《正蒙·太和》,《張載集》,第8頁。
 
[41]、張載指出:“有意為善,利之也,假之也;無意為善,性之也,由之也。有意在善,且為未盡,況有意於未善耶!”張載:《正蒙·中正》,《張載集》,第28頁。
 
[42]、張載:《正蒙·誠明》,《張載集》,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