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淡寧】怎樣衡量中國的政治進步?為什麽賢能政治是合適的標準?

欄目:演講訪談
發布時間:2020-09-24 01:10:09
標簽:中國的政治、賢能政治
貝淡寧

作者簡介:貝淡寧(Daniel A. Bell),男,西曆一九六四年出生於(yu) 加拿大蒙特利爾。 一九九一年獲牛津大學哲學博士(政治學)。現為(wei) 山東(dong) 大學政治學與(yu) 公共管理學院院長,清華大學教授。著有《賢能政治》(中信出版社,2016年)《社群主義(yi) 及其批評》(牛津大學出版社一九九三、生活·讀書(shu) ·新知三聯書(shu) 店二〇〇一)、《中國新儒家: 變革的社會(hui) 中的政治和日常生活》(普林斯頓大學出版社二〇〇八年、上海三聯書(shu) 店二〇一〇)、《超越自由民主》(上海三聯書(shu) 店二〇〇九年)等。

怎樣衡量中國的政治進步?為(wei) 什麽(me) 賢能政治是合適的標準?

作者:貝淡寧

來源:《中國政治學》2020年第二輯

 

 

 

貝淡寧(Daniel A.Bell)山東(dong) 大學教授,山東(dong) 大學政治學與(yu) 公共管理學院院長。

 

感謝中國人民大學曆史政治學研究中心的邀請!首先,講一下為(wei) 什麽(me) 我認為(wei) 曆史政治學研究中心很重要,第一個(ge) 理由是因為(wei) 姚中秋老師是我的好朋友,按照我們(men) 山東(dong) 文化,這是為(wei) 了朋友。當然,更重要的是學術方麵的理由,雖然我在山東(dong) 大學,但是我還在清華教一門課,是關(guan) 於(yu) 中國政治文化和曆史的,跟咱們(men) 中心的研究方向差不多,那門課的大部分學生都是外國的。

 

我們(men) 應該怎麽(me) 解釋中國政治文化和曆史文化呢?中國最大的特點就是中國知識分子有曆史感,當然西方知識分子也有,但沒那麽(me) 明顯。我們(men) 跟西方的朋友相處,不可以每句話都講兩(liang) 千多年的曆史;但中國的知識分子(包括政治家)和老百姓交流時,則好像曆史還活著,這點跟西方不一樣。所以我覺得我們(men) 的中心非常重要。

 

剛才我跟朱老師討論怎麽(me) 翻譯“曆史政治學”的問題,的確,怎麽(me) 翻譯都有點奇怪。“曆史政治學”並非中國獨有,其實西方也有。我本科在麥吉爾大學念書(shu) ,專(zhuan) 業(ye) 是心理學。為(wei) 什麽(me) 我選心理學呢?因為(wei) 我想理解人類是什麽(me) 。但我們(men) 討論的問題和曆史沒什麽(me) 關(guan) 係,跟規範性的問題沒什麽(me) 關(guan) 係,我們(men) 也不討論人類應該是什麽(me) 。直到最後一年,四年級的時候,我上了一門課,老師是查爾斯·泰勒,他很有曆史感,還討論了我們(men) 的政治理想應該是什麽(me) ,討論了一些規範性的問題。我覺得這個(ge) 挺好,所以我改了我的專(zhuan) 業(ye) ,此後便一直在研究政治哲學問題。雖然我的曆史感沒那麽(me) 深刻,但是我覺得這一點還是很重要的。

 

明年我會(hui) 有一本新書(shu) 出版,書(shu) 名是《論正義(yi) 等級》,我覺得這與(yu) 中國文化有關(guan) 。在中國,大家都承認需要一些等級,問題是哪些等級是合理的、哪些等級是不合理的;而在西方,很難討論這些問題。我四年前寫(xie) 了一本書(shu) 討論“賢能政治”,談到的第一個(ge) 問題就是規範性問題,即我們(men) 應該用什麽(me) 樣的標準來衡量政治的進步或退步。回答這個(ge) 問題,就需要一些曆史感,如果沒有曆史感,就沒法回答它。大部分西方人都覺得中國這幾年沒什麽(me) 政治改革,因為(wei) 很多西方媒體(ti) 認為(wei) 唯一的政治改革標準就是推行一人一票,但中國中央政府沒有采用一人一票的方式來選領導人,所以中國沒有改革。這種說法很教條,如果他們(men) 有曆史感,就不會(hui) 這麽(me) 想。在西方政治哲學中,最出名的書(shu) 是《理想國》,它完全按照賢能政治的標準來討論問題。以密爾為(wei) 代表的19世紀的學者們(men) 認為(wei) ,每個(ge) 人的政治判斷能力不一樣,所以我們(men) 應該給那些比較聰明的人多一點投票權利。但現在,如果有西方學者討論這些話題,人們(men) 會(hui) 覺得這個(ge) 人的道德有問題。西方在這方麵已經變得很教條了,而大部分中國知識分子則比較開放。當然,怎麽(me) 選拔、怎麽(me) 提拔領導,跟一個(ge) 國家的曆史有關(guan) 係,沒有一刀切的製度,應該依據每個(ge) 國家的曆史、文化、規模、國情等因素確定。怎麽(me) 選地方政府幹部和怎麽(me) 選中央政府幹部,也有不一樣的標準,同樣沒有一刀切的製度。要回答好這些問題都需要一定的曆史感。

 

所以,為(wei) 什麽(me) 賢能是合適的政府(主要是高層政府)官員的選拔標準呢?第一個(ge) 理由與(yu) 國家規模有關(guan) 。大家都知道福山寫(xie) 了一本書(shu) ,他認為(wei) 最理想的國家是丹麥,可是丹麥的人口隻有五百萬(wan) 人,和中國完全不一樣,怎麽(me) 可以用丹麥的標準來判斷中國的問題呢?20世紀之前,大部分西方哲學家都承認國家規模會(hui) 影響領導選拔的標準。雖然民主是個(ge) 好東(dong) 西,但民主的前提是小規模國家,因為(wei) 隻有在小規模的國家,老百姓才會(hui) 知道這些領導的能力,才可以判斷領導的能力,才可以知道誰是好人誰是壞人。但如果是很大規模的國家,就完全不一樣了。我現在居住的校區在農(nong) 村,我和那些地方幹部吃飯時發現,他們(men) 交際的第一個(ge) 標準就是看你酒量怎麽(me) 樣,然後才開始討論一些地方問題。但如果我和中央政府的人吃飯,他們(men) 就不會(hui) 問你酒量怎麽(me) 樣,而是馬上討論怎麽(me) 解決(jue) 中國和美國的問題等。可見不同規模、不同層級的共同體(ti) ,官員文化存在著明顯的差異。而且,要處理好中央政府麵對的問題需要一些經驗,他們(men) 考慮的是長期的問題,比如我們(men) 的政策會(hui) 怎麽(me) 影響後代、後人,又比如全球變暖問題。我真的很擔心全球變暖問題,因為(wei) 我所在的山大的校區靠海,三十年以後這個(ge) 問題如果還沒有解決(jue) ,我可能就不得不離開美麗(li) 的山大校園了。總之,中央政府要考慮的問題和地方政府要考慮的問題完全不一樣,所以需要以不同的標準來選拔幹部。

 

這當然也跟國家的曆史有關(guan) 。中國的曆史很複雜,但它的主流政治文化基本還是以我論著中所述的賢能政治為(wei) 標準的。大家都知道,孔子改了君子的內(nei) 容,孔子之前的君子標準與(yu) 家庭背景有關(guan) ,但孔子覺得君子就是能力比較優(you) 秀的人,尤其是道德水平比較高的人。中國知識分子一直在討論怎麽(me) 選拔比較優(you) 秀的領導、怎麽(me) 衡量能力、怎麽(me) 衡量道德、道德和能力有什麽(me) 關(guan) 係之類的問題。如朱熹反對科舉(ju) 製度,他覺得考試不能選出道德水平較高的領導。又如中國“大一統”的政治理想,要求“天下為(wei) 公”和“選賢與(yu) 能”,即最理想的政治製度需要選拔和提拔比較優(you) 秀的領導。這方麵與(yu) 馬克思理論不一樣,馬克思所說的“高級共產(chan) 主義(yi) ”是什麽(me) 樣的國家——是沒有國家。但是儒家學者一直在關(guan) 心“選賢與(yu) 能”的國家問題,這與(yu) 西方的曆史不一樣。我很喜歡趙老師的書(shu) ,裏麵提到,法家主要是考慮“能”的問題,而儒家很重視“賢”的問題。西方當然也有一些賢能政治的曆史,但這並不是主流價(jia) 值觀,中國在這方麵是不一樣的。我在麥吉爾大學上跟古希臘有關(guan) 的課時,曾經學習(xi) 過《理想國》,但當時主要討論的是曆史方麵的問題,沒有人會(hui) 討論其背後的政治學道理。過去四十年間,我覺得中國在逐漸地恢複一種賢能政治,官僚製度雖然比較複雜,但它的目標是選出比較優(you) 秀的領導。

 

剛才景老師討論了一個(ge) 問題,我覺得這個(ge) “on-site civil service exams”(公務員考試現場)的官方翻譯不對,因為(wei) 西方政治學把civil service和political officer分得很清楚。理論上,國家政策應該由政治家來決(jue) 定,而civil service隻是一種implementation;但在中國,不管是古代還是現代,這點都分不清楚。所以我覺得應該翻譯成“public official examinations”,而不要翻譯成“civil service”,還是要用西方語境中恰當的概念來翻譯這些觀點。

 

我的結論是,不管是政治哲學還是政治學,我們(men) 研究規範性問題都需要曆史感,比如我在清華大學的同事汪暉老師認為(wei) ,不學哲學就不會(hui) 問這些規範性問題,但研究曆史,也有一些價(jia) 值觀。如果要研究當代政治,也一定需要曆史感才可以解決(jue) 問題。最後,我認為(wei) 曆史政治學研究中心非常重要。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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