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自信與(yu) 中國傳(chuan) 統教育

作者：郭齊家（北京師範大學教育學部教授）

來源：《中國文化報》

時間：孔子二五六八年歲次丁酉六月初七日戌子

           耶穌2017年6月30日

習(xi) 近平總書(shu) 記在建黨(dang) 95周年慶祝大會(hui) 上指出：“全黨(dang) 要堅定道路自信、理論自信、製度自信、文化自信……文化自信，是更基礎、更廣泛、更深厚的自信。”教育是傳(chuan) 承文化，使人民構築文化自信的重要手段。在國家的現代化發展過程中，在堅持文化自信的道路上，我們(men) 可以從(cong) 中國傳(chuan) 統的教育精神中汲取營養(yang) 。

文化認同與(yu) 倫(lun) 理共識

任何一個(ge) 社會(hui) ，一個(ge) 族群，作為(wei) 其文化土壤或社會(hui) 文化背景的有兩(liang) 個(ge) 方麵，一個(ge) 是“文化認同”，一個(ge) 是“倫(lun) 理共識”。“文化認同”解決(jue) 的是個(ge) 體(ti) 人所歸屬的民族文化的基本身份的自我定位，是精神信仰的歸鄉(xiang) 與(yu) 故園。“倫(lun) 理共識”是在民眾(zhong) 中的一個(ge) 隱形的，然而又有約束力的價(jia) 值觀、生活態度、對待家庭與(yu) 社會(hui) 的方式以及終極信念的共同點。中國傳(chuan) 統教育思想的一個(ge) 集中反映是中國文化經典，如《論語》《孟子》《大學》《中庸》《易經》《老子》《黃帝內(nei) 經》等，正是這些經典孕育著中華民族的“文化認同”與(yu) “倫(lun) 理共識”，其中蘊含著宇宙哲理、人生理想、政治智慧、曆史教訓、審美情趣等，是人生教育學典籍，或者說是人生的課本、教材。中國文化經典本身就是中國曆史上培養(yang) 、教育、塑造學生的最權威的課本和教材，靠一代代人的傳(chuan) 承、誦讀、解釋，並在傳(chuan) 承解釋中發展、創新。其中所講的包括“仁義(yi) 禮智信”“忠孝友悌”“仁民愛物”等就是中華民族的核心價(jia) 值觀念，一直到今天還活生生地紮根在老百姓之中，繼續為(wei) 中華民族的成長與(yu) 複興(xing) 起著積極的作用。

中國文化經典可以陶冶現代人的性情，治療現代人的心理疾病，是“天子以至於(yu) 庶人”真正安身立命的精神支柱，是人之所以為(wei) 人的依據。我們(men) 學習(xi) 《論語》《老子》等文化經典，不僅(jin) 僅(jin) 是為(wei) 了增長見聞，或者附庸風雅，而是為(wei) 了安頓自己的身心，涵養(yang) 自己的性情，接上民族的傳(chuan) 統，使自己在天地之間可以站得穩、行得正，在紛紜的世事中找到一處心靈的樂(le) 土，在“天人合一”“知行合一”“情景合一”中追求真善美的互詮、圓融無礙的人生境界。這是中國傳(chuan) 統教育的一個(ge) 特色，卻也是教育本來就應該有的一個(ge) 本色。然而現在的教育卻失去了這一本色，不是在根上澆水施肥，而是在枝葉上澆水施肥。所謂“根”就是中國傳(chuan) 統教育的重點：人性、性情、生命。《說文解字》解釋教育二字：“教，上所施下所效也”“育，養(yang) 子使作善也”。中國傳(chuan) 統教育有強烈的“引人向善”的功能，如果我們(men) 的教育都落實到這上麵，那就是回到了教育的本色。從(cong) 這個(ge) 角度看，回溯中國傳(chuan) 統教育，回歸到教育的本根，傳(chuan) 承中國文化命脈，形成“文化認同”與(yu) “倫(lun) 理共識”，從(cong) 而走向文化自強、文化自覺、文化自信，是當下具有曆史使命與(yu) 時代意義(yi) 的偉(wei) 大課題，中國傳(chuan) 統教育的智慧也必將在文化自信中熠熠生輝。

傳(chuan) 承命脈與(yu) 民族精神

2017年，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了《關(guan) 於(yu) 實施中華優(you) 秀傳(chuan) 統文化傳(chuan) 承發展工程的意見》提出了該工程的總體(ti) 目標：“到2025年，中華優(you) 秀傳(chuan) 統文化傳(chuan) 承發展體(ti) 係基本形成，研究闡發、教育普及、保護傳(chuan) 承、創新發展、傳(chuan) 播交流等方麵協同推進並取得重要成果，具有中國特色、中國風格、中國氣派的文化產(chan) 品更加豐(feng) 富，文化自覺和文化自信顯著增強，國家文化軟實力的根基更為(wei) 堅實，中華文化的國際影響力明顯提升。”

科學技術可以引進，但民族精神不可能在引進中生成發展。中華民族的偉(wei) 大複興(xing) ，離不開民族精神的引領。體(ti) 現民族精神的優(you) 秀文化及傳(chuan) 統倫(lun) 理道德，是沉澱在民族的思想意識和行為(wei) 規範裏的，是民族心理和民族性格的組成部分，製約和影響著人們(men) 的現實生活。

在全球化語境中，我們(men) 的傳(chuan) 統教育在民族文化自身建設、民族精神的培育、傳(chuan) 統優(you) 秀思想與(yu) 文化的弘揚等方麵的價(jia) 值不能低估。一個(ge) 著眼於(yu) 未來、大力踐行“文化自信”的國家和民族，必然不會(hui) 忘記自己的曆史，更不會(hui) 拋棄體(ti) 現本民族精神的優(you) 秀傳(chuan) 統教育思想。

傳(chuan) 統農(nong) 業(ye) 社會(hui) 的社會(hui) 架構和政治體(ti) 製已經消失，但並不意味著與(yu) 之相結合過的價(jia) 值觀念、道德意識、思想與(yu) 行為(wei) 方式都失去了存在的合理性。在今天，其中大量的教育思想仍然可以創造轉化為(wei) 中國當代教育建設和教育改革的寶貴助緣，在“文化自信”中提供活水源頭，我們(men) 既要能夠充分吸收中國傳(chuan) 統教育中的寶貴遺產(chan) 和卓越經驗，不喪(sang) 失國人賴以生存於(yu) 世的基本民族精神，又能夠慎思審問地學習(xi) 國外的教育觀念、政策等，做到“好經驗要堅持，不足的要補齊”。

詩書(shu) 禮樂(le) 與(yu) 心性教育

中國傳(chuan) 統教育是博雅教育，既包含今天的技術教育、知識教育，又包含藝術教育、身體(ti) 教育與(yu) 生命教育等德智體(ti) 美諸方麵，其核心是如何使人成為(wei) 全麵發展的人，尤其是道德的人。中國傳(chuan) 統教育家很看重個(ge) 體(ti) 人的生存品位與(yu) 品質，很重視人文的熏陶和修養(yang) 。優(you) 遊、涵養(yang) 、陶冶於(yu) 禮樂(le) 教化之中，通過《詩》教、《書(shu) 》教、禮教、樂(le) 教來培養(yang) 社會(hui) 精英，也通過他們(men) 影響、誘導、提升民間百姓生活的品位。這些是中國傳(chuan) 統教育家的重要任務，也是時下增強中國人文化自信的重要切入點。

我國當代著名教育家、文學家朱自清先生說：“詩與(yu) 文都出於(yu) 口語，而且無論如何複雜，原都本於(yu) 口語，所以都是一種語言。詩原是‘樂(le) 語’，古代詩和樂(le) 是分不開的，那是詩的生命在唱。”母語，對於(yu) 我們(men) 每一位青少年的成長是非常重要的，中國的漢字本身承載了巨大的文化密碼，一字一乾坤，一筆一畫皆生命，也是中國人之所以是中國人的基礎之一。通過傳(chuan) 統文化經典的教育，引導學生感悟母語之美，感受正確而自如地運用母語表達自己的快樂(le) ，建立與(yu) 母語的血肉聯係，將母語所蘊舍的民族文化和民族精神紮根在心靈深處，並在此基礎上構建自己的精神家園，增強文化自信。

《禮記·文王世子》曰：“凡三王教世子，必以禮樂(le) 。樂(le) 所以修內(nei) 也，禮所以修外也。禮樂(le) 交錯於(yu) 中，發形於(yu) 外，是故其成也懌，恭敬而溫文。”在夏、商、西周三王時代規定必須用禮樂(le) 教育世子，樂(le) 用來進行內(nei) 心精神方麵的修養(yang) ，禮用來進行外在行為(wei) 方麵的教育。禮樂(le) 涵養(yang) 於(yu) 內(nei) 心而表現在外表，因而融合成快樂(le) 、恭敬、溫文爾雅的風度。禮的作用在於(yu) 約束人們(men) 的外部行為(wei) ，具有一定的強製規定性；而樂(le) 則重在陶冶人們(men) 內(nei) 心的情感，使本來具有一定強製規定性的禮變為(wei) 能獲得自我滿足的內(nei) 在精神需要。

孔子說，一個(ge) 人的修養(yang) 應該從(cong) 學“詩”開始，以激發情感和意誌；進而學“禮”，以約束其言行；再學“樂(le) ”，以形成其性格，完善其品德。這就是他所說的“興(xing) 於(yu) 詩、立於(yu) 禮、成於(yu) 樂(le) 。”（《論語·泰伯》）這對形成中國古代的“禮樂(le) ”教育傳(chuan) 統和藝術、美育傳(chuan) 統是有重大影響的。被譽為(wei) 現代教育之父、南開中學創始人的張伯苓提倡人生教育和人格教育，其中最為(wei) 著名的就是“四十字鏡箴”。他信奉這樣的理念：“一衣不整，何以拯天下？”因此，他特地在南開中學校門入門處設立一麵一人高的大鏡子，上麵鐫刻著教育家嚴(yan) 範孫（嚴(yan) 修）撰寫(xie) 的四十字箴言：“麵必淨，發必理，衣必整，紐必結。頭容正，肩容平，胸容寬，背容直。氣象：勿傲，勿暴，勿怠。顏色：宜和，宜靜，宜莊。”張伯苓深諳傳(chuan) 統教育的智慧，儒家教化不是所謂道德說教，而是春風化雨，把“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理想目標落實到教育的每一個(ge) “格物致知誠意正心”的“修身”細節之中，從(cong) 細微處施以“潤物細無聲”的教化，這不是一種外力強加的方式，而是真正自覺的自我教育。

中國傳(chuan) 統以教育為(wei) 立國之本，教育不應被片麵地理解為(wei) 科學技術知識的傳(chuan) 遞，還應強調道德理性和人文精神的重建。中國傳(chuan) 統教育追求的是人的身與(yu) 心、人與(yu) 人、人與(yu) 社會(hui) 、人與(yu) 宇宙自然的統一與(yu) 和諧。這對於(yu) 21世紀完善人的性格、情操、行為(wei) 和心態，淨化心靈，淨化社會(hui) ；對於(yu) 促進現代科學技術中局部與(yu) 總體(ti) 、客體(ti) 與(yu) 主體(ti) 、精神與(yu) 物質、人與(yu) 宇宙自然相溝通相統一的新的發展模式和方法論，具有重大意義(yi) 。所以，挖掘中國傳(chuan) 統文化與(yu) 傳(chuan) 統教育的有價(jia) 值的觀念，對於(yu) 促進人類社會(hui) 和生態的協調發展，從(cong) 根本上解決(jue) 當代幾大難題和現代化進程中的種種困惑，是很有幫助的。這已經成為(wei) 時代的呼喚和曆史發展的要求。

總之，中國傳(chuan) 統教育在今天有重大的安身立命的意義(yi) ，在文化自信的必由之路上扮演著重要的角色。我國需重建真正具有內(nei) 在約束力的信仰係統，即以“仁愛”為(wei) 核心的價(jia) 值係統。人性、心性、性情教育，文化理念與(yu) 信仰的教育是根本的、長久的。以仁、義(yi) 、禮、智、信等價(jia) 值與(yu) 溫、良、恭、儉(jian) 、讓的品行來美政美俗、養(yang) 心養(yang) 性是曆史上我國教育的傳(chuan) 統，值得我們(men) 借鑒用於(yu) 今天公民社會(hui) 之公民道德的建設之中。這也是我們(men) 今天構建和諧、文明的現代中國社會(hui) 的需要。

責任編輯：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