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海濤】三分法視域中的荀子人性論詮釋與辨正

欄目:學術研究
發布時間:2024-08-16 09:52:56
標簽:
姚海濤

作者簡介:姚海濤,男,西元一九八一年生,山東(dong) 高密人,山東(dong) 大學哲學碩士。現為(wei) 青島城市學院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wei) 先秦儒家哲學、荀子哲學。

分法視域中的荀子人性論詮釋與(yu) 辨正

作者:姚海濤(青島城市學院教授) 

來源:作者授權發布, 原載《國際儒學論叢(cong) 》第14輯,發表時有刪節,此為(wei) 全文

 


摘  要:三分法作為(wei) 與(yu) 二分法並立的哲學研究範式,引入荀子及其人性論研究具有天然的合法性。因為(wei) 三分法既契合荀子思想內(nei) 在邏輯機理,又與(yu) 學界荀子詮釋範式選擇的“集體(ti) 無意識”相吻合。三分法視域中的荀子人性論有兩(liang) 大維度:縱向的時間曆史維度與(yu) 橫向的學理邏輯維度。其一,從(cong) 縱向的時間曆史維度看,三分法能夠完整地再現從(cong) 漢唐、宋明至清代的荀子人性論認知史,即基本肯定、全麵否定到否定之否定的三個(ge) 連續交織的思想史階段。其二,從(cong) 橫向的學理邏輯維度看,三分法可將荀子人性分為(wei) 欲惡之性、辨知之性、積偽(wei) 之性三個(ge) 連續上升的哲理蘊謂層次。辨正與(yu) 貞定意義(yi) 上的橫向學理三分法對於(yu) 破除以往或誤讀荀子之“偽(wei) ”,或囿於(yu) “性惡”之名,或泯滅荀子人性論獨立價(jia) 值的各種論調,較好地解決(jue) 荀子人性論之爭(zheng) ,繼承拓展中國哲學三分研究範式,具有一定學術意義(yi) 。

 

關(guan) 鍵詞:三分法;荀子;欲惡之性;辨知之性;積偽(wei) 之性

 

引言

 

近年來,荀子研究受到學界高度關(guan) 注,已然成為(wei) 儒學研究乃至中國哲學研究中的顯學。荀子人性論研究在其中占據相當的份量。若從(cong) 中國思想史角度觀之,這種盛況前所未有且來之不易。曆史上的荀子從(cong) 未受到如此關(guan) 注與(yu) 禮遇。這是荀子之於(yu) 先秦學術、儒家學說,甚至現當代性意義(yi) 等向度不斷被開掘、詮釋的理論成果。荀子思想體(ti) 大思精、論域廣泛、卓見迭出、邏輯嚴(yan) 密。學界對荀子的天論、性論、群論、禮論、樂(le) 論、學論、名論等均進行了全景圖、覆蓋式的深入研究。範式、方法成為(wei) 荀子人性論研究之大端。範式、方法選擇得當,往往會(hui) 有事半功倍之效果。反之,則會(hui) 郢書(shu) 燕說、穿鑿附會(hui) ,甚至出現張冠李戴式的不相侔。基於(yu) 此,擬將三分法引入到荀子人性論研究論域,以推進相關(guan) 研究之開展。

 

一、“三分法”引入荀子人性論研究的合法性研判

 

西方哲學向以對立之兩(liang) 麵、主客對分的入思向度把握世界見長,如思維與(yu) 存在、可知與(yu) 不可知、對立與(yu) 統一、普遍與(yu) 特殊、感性與(yu) 理性等等,即是顯例。中國哲學亦有物生有兩(liang) 、陰陽、善惡、理氣、道器、形上形下等相類似的二分表達。無論中西,諸如此類範式與(yu) 方法,可統一名之為(wei) 二分法。二分法在人類認識史上對於(yu) 理智地、邏輯地、清晰地認知世界起到了相當大的作用,但其存在將複雜世界簡單二分化的武斷傾(qing) 向。隨著哲學認知的發展,二分法必然遭遇理論困境、學術批評乃至為(wei) 學術實踐領域所摒棄。

 

三分法是在主客二分法基礎上發展而來。黑格爾辯證法所論正、反、合(肯定、否定、否定之否定)“三一式”最廣為(wei) 世人所知,是為(wei) 三分法之典範模式。中國哲學中的三分法更是源遠流長,對“三”之重視比比皆是。天地人三才之道、人物我、仁智勇三達德、一二三[1]232、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知好樂(le) [2]86等皆是明證。此類三分既有橫向平鋪式,又有縱向跨越式,具有明晰性、普遍性與(yu) 周延性的特點。

 

龐樸在著名的《中庸與(yu) 三分》一文中指出,“世界本來便是三分的。”[3]這一從(cong) 中國哲學自身發展理路中找到了作為(wei) 解釋世界的“三分”,具有普適性指導意義(yi) 。楊澤波提出了儒學研究中的三分法。他認為(wei) ,“所謂三分法,就是將與(yu) 道德相關(guan) 的因素劃分為(wei) 智性、仁性、欲性三個(ge) 部分,以區別於(yu) 西方理性、感性兩(liang) 分格局的一種方法。”[4]楊澤波有意識地將三分法應用於(yu) 人性分析,揭櫫出智性、仁性、欲性,此邏輯思理框架提供了別樣的觀察視角、理解視野與(yu) 研究範式,對於(yu) 辨章學術,疏通文化脈絡,進行文化闡釋有著重要借鑒意義(yi) 。

 

三分法運用於(yu) 荀子研究,是否同樣具有適應性?答案無疑是肯定的。無論是從(cong) 荀子思想的內(nei) 在邏輯,還是從(cong) 學界荀子思想研究狀況,皆可確證三分法之實存、適用情況。

 

其一,作為(wei) 先秦思想的批判熔鑄者與(yu) 集大成者,荀子書(shu) 中存有大量“三一式”思想表達。如“三至”“三威”“三術”“三本”“三惑”“三恕”“不從(cong) 命有三”“三行”“三不祥”“三必窮”“三奸”“三具”“三德”“三惡”等等,不一而足。其他諸如人格境界層次上的士、君子、聖人之三境界,認知脈絡中的聞見之知、德性之知、實踐之知(三知),個(ge) 體(ti) 修養(yang) 維度的“行不貴苟難,說不貴苟察,名不貴苟傳(chuan) ”[5]37(三苟),正名層麵的“以仁心說,以學心聽,以公心辨”[5]411(三心),以受蔽主體(ti) 為(wei) 標準而劃分的人君之蔽、人臣之蔽、賓孟之蔽(三蔽)[5]376-381等,莫不如此。凡此種種,無論是顯性的思理框架還是隱性的思維層次,皆留下了三分法的具體(ti) 印證。                             

 

其二,前代學人已運用“三分法”來研究荀子及其人性論的相關(guan) 問題。牟宗三曾在疏解“氣性”時,總結三義(yi) 曰:自然義(yi) 、質樸義(yi) 與(yu) 生就義(yi) 。[6]4此雖不是直接研荀之成果,僅(jin) 是在道及氣性一路(亦包括荀子)言性大義(yi) 時說出者,但其契合荀子人性論。蔡仁厚踵其後,認為(wei) 荀子言性之內(nei) 容有三:感官的本能、生理的欲望、心理的反應。[7]389徐複觀認定荀子對性的內(nei) 容規定,可分為(wei) 三類:官能的欲望、官能的能力、性的可塑造性。[8]202此恰可對應荀子欲性、知性與(yu) 偽(wei) 性之三分。陳大齊認為(wei) ,“荀子把心理作用分為(wei) 三種成分,一為(wei) 性,二為(wei) 知,三為(wei) 能。”[9]7李哲賢定義(yi) 荀子人性內(nei) 容為(wei) 自然情欲、自然本能、能思之心[10]68。三分法某種意義(yi) 上是學者們(men) 集體(ti) 無意識之思想方法結晶,而後由個(ge) 別學者明確貞定、表而出之的荀子研究的代表性方法。但其中的“三”之內(nei) 容究竟、排列次序、組合方式,不可拘泥,完全可以討論商榷。

 

由上可見,三分法無論是在包括荀子在內(nei) 的中國哲學文本表達中,還是在學者具體(ti) 的荀子研究中,無不透顯著強大的理論生命力。三分法既是世界的客觀存在方式,亦是思想家主觀認知模式,是客觀世界與(yu) 主觀認知的統一。以三分法研究相當重視“三一式”的先秦思想集大成者荀子,具有天然的合法性與(yu) 巨大的合理性。

 

二、認識史意義(yi) 之三分:荀子人性論認知評價(jia) 三階段

 

三分法既然是一種方法,自當有其普適性。以此法研究荀子人性論亦有其合法性。莫不如將三分法進行到底,將其作為(wei) 認識論、方法論層麵的原則。若以三分法觀察荀子人性論認識史與(yu) 人性論內(nei) 涵,便會(hui) 發現,此法如同給荀子量身定作般合宜,可謂若合符節、渾無罅隙。若梳理一下荀子人性論的認知曆史,可以看到存在著三條相互更迭的認知路線,大致反映了荀子人性論認識史意義(yi) 上的三分,即對荀子人性論的肯定式認知、否定式認知與(yu) 否定之否定式認知。這正、反、合的邏輯認知思想史,既有一定的學理界限,又相互交織為(wei) 一體(ti) ,是分而不分的關(guan) 係,符合邏輯與(yu) 曆史的統一法則。

 

(一)漢唐:基本肯定階段

 

荀子站立在先秦與(yu) 秦的分水嶺上,走在曲折綿長的思想史之路上。漢、唐時代,荀子有不少思想知音。這自然與(yu) 荀子傳(chuan) 經之功密不可分。東(dong) 漢無名氏為(wei) 徐幹《中論》所作序雖未提及荀子人性論,但其對荀子的肯定性評價(jia) ,尤其是荀孟對舉(ju) 的論法,值得後人特別注意。其雲(yun) :“予以荀卿子、孟軻懷亞(ya) 聖之才,著一家之法,繼明聖人之業(ye) 。”[11]393此評論頗可注意者有三。其一,荀孟並稱,且荀子在前,孟子為(wei) 後。作者為(wei) 東(dong) 漢人,其不知孟荀二子時代先後之可能性小,而有意排序為(wei) 荀先孟後,不排除作者有意推尊荀子,但更可能的狀況是,反映了時人的荀稍尊於(yu) 孟的普遍認知。其二,稱荀子為(wei) “荀卿子”,而稱孟子直呼其名孟軻,亦當涵尊卑先後深意。其三,將荀子評為(wei) “亞(ya) 聖之才”,彼時“亞(ya) 聖”之號雖尚不為(wei) 孟子所專(zhuan) 有[12],無疑體(ti) 現作者對荀子為(wei) 聖人孔子傳(chuan) 承人的高度認可。雖不可由此無名氏之言,冒然得出當時荀子地位較之孟子為(wei) 高的定讞,但可見時人對荀子之特別識見。

 

唐代杜牧《三子言性辯》一文,以情出於(yu) 性,拈出喜、哀、懼、惡、欲、愛、怒七情中之愛、怒,視之為(wei) “性之根,惡之端”,且衡之三子言性之說(即孟子性善、荀子性惡、揚子人性善惡混之說),得出了“愛怒者,惡之端也,荀言人之性惡,比於(yu) 二子,荀得多矣”的結論[13]1251。可見,杜牧秉以情論性之思路為(wei) 荀子回護,從(cong) 正麵給予荀子性惡說以極高評價(jia) ,認為(wei) 其得人性真實。如此說來,杜牧是第一位正麵肯定並論證荀子性惡論較其他人性論為(wei) 優(you) 者。此類聲音在思想史中甚少、太微弱,尤顯其難能可貴。

 

儒家道統論的提倡者韓愈在《原道》中並未將荀子列入儒家道統,而以“軻之死,不得其傳(chuan) ”作終結。度其意,恐有接續、撐起儒家道統之宏願。其《讀荀子》一文對荀子“大醇而小疵”的評價(jia) ,有其理論意義(yi) ,但後儒竟沿其路向將荀子趕出儒家正脈,恐非韓愈所能同意者。韓愈《進學解》中更有“荀卿守正,大論是弘”,將孟荀並稱為(wei) “是二儒者,吐辭為(wei) 經,舉(ju) 足為(wei) 法,絕類離倫(lun) ,優(you) 入聖域”[14]35雲(yun) 雲(yun) 。可見,韓愈雖尊孟,但不抑荀。後世絀荀之人僅(jin) 以韓愈所列道統為(wei) 據,出之彌遠。

 

第一位給荀書(shu) 作注的中唐楊倞,在《性惡》篇題注中認為(wei) “當戰國時,競為(wei) 貪亂(luan) ,不修仁義(yi) ,而荀卿明於(yu) 治道,知其可化,無勢位以臨(lin) 之,故激憤而著此論。”[5]420楊倞以“激憤而著此論”評價(jia) 荀子性惡之說,既可讀出其對荀子所處時代與(yu) 個(ge) 人遭際表達的同情與(yu) 對荀子的回護,又可品出其對荀子用語未當的委婉批評。

 

從(cong) 思想史資料觀之,漢唐學者對荀子人性論並無斷然否定者,對其人之評價(jia) 基本肯定,或者說肯定者占據主流,亦未見將荀子視為(wei) 儒家歧出者。漢唐之時無疑是基本肯定荀子的思想史階段。

 

(二)宋明:全麵否定階段

 

有宋以來,孟子不斷升格,荀子日益式微,形成了鮮明對照。自唐代韓愈將荀子檢視一番,並打上了“大醇而小疵”的標簽之後,便使荀子成為(wei) 思想史中與(yu) 孟子相對照的一個(ge) 思想家而存在。“大醇而小疵”中的“大醇”為(wei) 宋儒有意忽略,而“小疵”被不斷放大。否定荀子之門大開,已遠非韓愈所能逆料。

 

程子雲(yun) ,“荀子極偏駁,隻一句性惡,大本已失。”[14]57蘇軾極度排荀且不識“偽(wei) ”字,其論荀曰,“喜為(wei) 異說而不讓,敢為(wei) 高論而不顧”,對荀子極盡諷刺之能事,竟至於(yu) 人身攻擊,“意其為(wei) 人必也剛愎不遜,而自許太過。”[14]58朱熹僅(jin) 欣賞荀子文學作品《賦》的縝密,對其為(wei) 人尚許以資質“剛明”,“全是申韓”,致以其“理”論道荀子當對焚書(shu) 坑儒負一定責任,“隻是觀它無所顧藉,敢為(wei) 異論,則其末流便有坑焚之理。”[13]1256-1257將荀子之徒的作為(wei) 溯源於(yu) 師,記師之過,討師之罪,此啟其端。

 

有宋一代,對荀子有同情理解者,寥寥無幾,屈指數來,僅(jin) 有黃震、司馬光、葉適、李覯[15]57-58數人而已。黃震始明荀子之“偽(wei) ”非詐偽(wei) ,其雲(yun) ,“至其以為(wei) 善為(wei) 偽(wei) ,則其說雖可驚,其意猶可錄。蓋彼所謂偽(wei) 者,人為(wei) 之名,非詐偽(wei) 之偽(wei) 。若曰人性本惡,修為(wei) 斯善,共意專(zhuan) 主習(xi) 而不主性。”[13]1255葉適亦孟荀同論,雲(yun) ,“孟子‘性善’,荀卿‘性惡’,皆切物理,皆關(guan) 世教,未易輕重也。”[16]653有宋之時,能將荀孟並列,殊為(wei) 不易。明代宋濂的“才高不見道”之評,沿習(xi) 了理學家之說。而歸有光則雲(yun) ,“荀卿獨能明仲尼之道”,“至其精造,則孟子不能過也”,為(wei) 荀子鳴不平之意甚明。反觀諸論,不難推測其時荀子委屈大矣。明末李贄因宋儒以李斯焚書(shu) 坑儒之禍而罪及荀子,引楊升庵先生“人之賢否,信在自立,不係師友”[17]217語,為(wei) 荀子辯護。

 

宋明迎來了對荀子的全麵否定時代。否定的理由不外有二,一是荀子人性惡論。二是荀子與(yu) 韓非、李斯的師徒關(guan) 係。然此二理由,皆站不住腳。人性惡論之不識,原因大部是不識荀子“化性起偽(wei) ”之“偽(wei) ”字,皆未真正讀通《性惡》篇。師徒牽連之事,李贄辯之甚是,非可以師代徒之過。間有知荀者,早已淹沒在否定的滔天巨浪之中了。

 

(三)清代以來:否定之否定階段

 

清中葉,荀學一掃宋明之凋敝,迎來大盛之期。荀學之盛,有此三途。其一,訓詁荀學。此始賴乾嘉學術而為(wei) 學界所尚,作為(wei) 漢宋之爭(zheng) 的一個(ge) 鮮活樣本,荀子價(jia) 值在“尤有功於(yu) 諸經”(汪中語)意義(yi) 上講論。其二,義(yi) 理荀學。義(yi) 理向度的闡發,亦間或有之。如惠棟、戴震、汪縉諸人[18]63-214。其三,禮義(yi) 荀學。有學者在通經達用、經世明禮意義(yi) 上講論荀學,在崇尚荀子傳(chuan) 經之功的同時,著力闡揚荀子推重禮義(yi) 之功。如淩廷堪作《荀卿頌並序》,高揚荀子禮義(yi) 之功,顯豁荀氏之學,發出了“後人尊孟而抑荀,無乃自放於(yu) 禮法之外乎”[19]77的感歎。以禮言之,孟子僅(jin) 得大端,而荀子得禮之逸文與(yu) 精意。

 

清儒長於(yu) 訓詁,論及荀子性惡說時,進一步識破“偽(wei) ”字之真義(yi) ,實為(wei) 一大貢獻。在唐楊倞注“偽(wei) ,為(wei) 也,矯也,矯其本性也。凡非天性而人作為(wei) 之者,皆謂之偽(wei) 。故為(wei) 字‘人’傍‘為(wei) ’亦會(hui) 意字也”[5]420的基礎上與(yu) 宋人黃震申說的基礎上,清代錢大昕、郝懿行、章學誠等人進一步闡明荀子“偽(wei) ”字真義(yi) 。錢大昕說,“古書(shu) ‘偽(wei) ’與(yu) ‘為(wei) ’通”。郝懿行言,“‘偽(wei) ’即‘為(wei) ’耳”。章學誠雲(yun) ,“荀子著《性惡》,以謂聖人為(wei) 之‘化性而起偽(wei) ’。偽(wei) 於(yu) 六書(shu) ,人為(wei) 之正名也。荀卿之意,蓋言天質不可恃,而學問必藉於(yu) 人為(wei) ,非謂虛誑欺罔之偽(wei) 也。而世之罪荀卿者,以謂誣聖為(wei) 欺誑,是不察古人之所謂而遽斷其是非也。”[20]111此類對荀子“偽(wei) ”字訓詁學還原式解讀,為(wei) 進一步深入認知荀子人性論掃清了障礙。

 

郝懿行、王先謙等人因訓詁《荀子》,而對其人性論,亦有隻言片語的深刻論斷。如郝懿行雲(yun) ,“荀矯孟氏之論,欲救時世之急。……至於(yu) 性惡、性善,非有異趣。性雖善,不能廢教;性即惡,必假人為(wei) 。……孟荀之恉,本無不合,惟其持論,各執一偏。”[5]14-15郝懿行雖不是思想家,但意會(hui) 到荀子性惡之說的好處,於(yu) 是彌縫、折衷孟荀二氏之說。《四庫全書(shu) ·子部·儒家類》雲(yun) ,“至其以性為(wei) 惡,以善為(wei) 偽(wei) ,誠未免於(yu) 理不融”,“主持太甚,詞義(yi) 或至於(yu) 過當。”[13]1214王先謙認為(wei) ,“性惡之說,非荀子本意也。”[21]非荀子本意,實已否認性本惡說為(wei) 荀子真實思想,度其文義(yi) ,似認定為(wei) 荀子無心之失,與(yu) 詞義(yi) 過當說相通。此等議論大致認為(wei) ,以理衡之,荀子性惡說理論存在一定問題,因過於(yu) 執著而用語失當,未致圓融之境。但諸人中極少有對荀子為(wei) 孔門中人物有異詞[22]459-462,甚至還指出荀子“在諸子之中最為(wei) 近正。”

 

漢唐、宋明乃至有清的曆時性荀子認知,可看到荀子人性論的曆史生成全過程。荀子的人性論是一步步地被思想史疊加認知後呈現出扭曲的樣態。易言之,荀子人性論,被後人觀成了性惡論,甚至性本惡論,並固定化、標簽化。而接下來的否定之否定階段的後續,無疑敞顯了荀子人性論的更多可能性。

 

當西學東(dong) 漸之時,麵臨(lin) 西方製度文化、哲理文化衝(chong) 擊之下,民主科學與(yu) 近代學術之風日熾,恰當學界苦於(yu) 孔孟無法接引西方邏輯之學時,荀子卻因其《正名》而為(wei) 時人所重,又因其性惡論、群論、禮法論等與(yu) 西方對話有了可能,由此,中國禮義(yi) 與(yu) 西方製度之間有了接榫的可能。荀子因時代之嬗變遂成為(wei) 中西交流對話之媒介。曆史的吊詭是,性惡論是荀子失去儒家正統地位,受到前賢詬病的主因。而在近代思想史上卻成為(wei) 荀子之所以為(wei) 荀子的價(jia) 值所在。荀子人性論似“魔咒”一般令學界為(wei) 之著迷,它一方麵連接著曆史,是關(guan) 係到荀子曆史地位衡定的學術問題;另一方麵它聯係著現實,成為(wei) 荀子現代意義(yi) 詮釋之重要著力點。

 

三、近現代荀子人性論研究中的“三分”天下

 

荀子研究於(yu) 近現代經曆了革命性的“反轉”。甲午戰後,天演進化論的思潮席卷學界,在科學主義(yi) 的強力裹脅下,孟學在學術係譜中的地位被逐漸邊緣化,而荀學則透過與(yu) 西學融匯的通孔而對話而接榫,實現著不斷由邊緣到中心的移動過程。[23]106荀子的回歸運動是曆史之必然。當年荀學的邊緣化與(yu) 宋代理學的興(xing) 起相伴隨,如今通過西學的衝(chong) 擊,重視理性的荀子終將回歸。荀子的回歸是知識主義(yi) 、經驗主義(yi) 、理性主義(yi) 與(yu) 科學主義(yi) 的勝利。

 

近代以來,若幹交織著思想史誤讀、承載著現實製度建構意義(yi) 、存在著巨大詮釋空間的荀子人性論當仁不讓地成為(wei) 學界討論的熱門話題。圍繞著荀子人性論,學術界產(chan) 生了大量研究成果。此類研究成果有著大相徑庭的詮釋理路、見仁見智的哲思解析、花樣繁多的創新衝(chong) 動。破解荀子人性論之謎,成為(wei) 新的學術增長點。其中推陳出新者有之,翻空出奇者有之,調和折衷者有之,另立新說者有之。荀子人性論猶如一座學術富礦,一時之間,躍為(wei) 顯學,自然也吹來了真偽(wei) 難辨的荀子人性論之“魅”,帶來了確定性與(yu) 不確定性之間的人性論之“惑”。

 

所謂成也性惡,敗也性惡。成也性惡,非性惡無以顯明荀子在人性論領域內(nei) 的獨特價(jia) 值。敗也性惡,若非性惡,荀子在思想史上的地位不會(hui) 如此之低。“三人成虎”式的曆史汙名化與(yu) “積非成是”式的邏輯定評,無疑構成了荀子人性論研究的理論障礙,造成了不理智、不客觀的學術史生態。可喜的是,近代以來,這種學術生態一直在悄悄地起變化。

 

(一)荀子性惡論可與(yu) 孟子性善論相發明、相統合

 

早在清代錢大昕、郝懿行、王先謙等人那裏,將荀子人性論定義(yi) 為(wei) 性惡論之說便已經出現裂痕,大有鬆動之勢。在前代學者的努力下,已基本厘清,荀子性惡論並非如其字麵所顯示的人性惡。在此類看法的無形指引下,眾(zhong) 多荀子人性論破解之法,如雨後春筍般出現。

 

戴震在論及荀子“塗之人可以禹”時,評其為(wei) “此於(yu) 性善之說不惟不相悖,而且若相發明。”[24]31其所謂“相發明”者,意為(wei) 可與(yu) 孟子人性論相補充。此亦即牟宗三所謂“性善性惡非相對立也”[25]224之意。韋政通明確指出,“自從(cong) 孟子的性善說被普遍接受,成為(wei) 正統的見解之後,荀子的性論,從(cong) 來就沒有得到善解。”[15]48韋先生不主張僅(jin) 從(cong) 字麵上了解荀子的性惡論,明確指出,“荀子主張性惡,但卻不能說他主張‘人性本惡’”[15]48。這一看法無疑具有廣泛的代表性,也有著相當的正確性。

 

勞思光則認為(wei) ,常人所了解的荀子性惡與(yu) 孟子性善之對立,僅(jin) 為(wei) 皮相之見。實則,二人所論性之內(nei) 容有別。孟子之性指人的本質(essence),是價(jia) 值自覺,而荀子則純取事實義(yi) 。[26]247-248孟荀人性論見解之異,屬價(jia) 值與(yu) 事實之間的對立。此解有一定道理,但孟子論性亦包括才質之性,隻是君子不以為(wei) 性。君子與(yu) 常人之所謂性,是不同立場之下的不同觀點而已。

 

據龍宇純先生觀點,在荀子的思想中,於(yu) 人性裏肯定有一個(ge) 同於(yu) 孟子說的“是非之心”,這一點是極為(wei) 重要的。荀子一方麵針對孟子言性惡,另一麵又同於(yu) 孟子言是非之心,則性惡、性善二說本可以互容,便是十分清楚的了。[27]67從(cong) 語言文字角度,性與(yu) 生關(guan) 係甚切。孟子亦不反對此層意義(yi) 上的性。荀子並不反對孟子仁、義(yi) 、禮、智之說,反對的僅(jin) 是其設定的四者之來源為(wei) 心而已,其所反對者是孟子將四者通通認為(wei) 是性所本具。荀子之意,智之一端,性之所含。正所謂“凡以知,人之性也”[5]393。而仁、義(yi) 、禮三者為(wei) 人運用知性而識得者,是人立身於(yu) 社會(hui) 之具,但並非不學而能之本然之性。

 

龍宇純先生看到了孟子與(yu) 荀子之間的相通性。荀子雖然批判孟子性善論,但並沒有否定人之最終目標是“成人”,是全、粹、盡、美。即使在天然之性的意義(yi) 上,荀子也並未否認人的“知”“仁(愛)”的方麵。不僅(jin) 如此,其言,“有血氣之屬必有知,有知之屬莫不愛其類”[5]362。鳥獸(shou) 有“知”,有“愛其類”之本能,何況人乎?不過龍先生的孟荀人性論互容之說還是沒有說破,向來學界對荀子性惡論之解讀是絕大的誤讀,是僅(jin) 從(cong) “性惡”之名上解讀荀子。當然,荀書(shu) 由於(yu) 文詞不夠嚴(yan) 謹,在造成這誤讀方麵當負一定責任。

 

如此看來,孟荀人性論之異非勢同水火而是著眼點不同,而有殊途同歸之妙,共同輔翼孔氏。此層意蘊,此後的學界多有揭示。荀子性惡論與(yu) 孟子性善論相發明、相統合的觀點逐漸成為(wei) 人性論研究中的一條重要路徑。平情而論,荀子人性論並非性惡論一語所能涵蓋。至於(yu) 荀子性惡論是否無力承當勘破人性之迷重任,是否隻能與(yu) 孟子性善論相統合,方能成就一“完滿”人性論,則是另一問題。

 

(二)荀子非性惡論者,是無善惡或可善惡論者

 

隨著學界研究深入,學者意識到,以性惡解荀子人性論不相應、行不通。荀子非性本惡論者,幾成共識。相關(guan) 學者致力於(yu) 將荀子從(cong) 曆史上的性惡論觀點中解綁,從(cong) 而解放原有研究中認為(wei) 荀子人性本惡的觀點,甚至是性惡論的觀點。

 

圍繞對荀子非性惡論的解讀,蔡仁厚指出,“‘人之性惡’其實隻是荀子的觀點、說法,而‘化性起偽(wei) ’才是荀子的正麵主張。”[7]392鮑國順認為(wei) ,“荀子所說的‘性’,原是純然而無善惡的一種心理活動。”[28]13。胡適認為(wei) ,“荀子雖說性惡,其實是說性可善可惡。”[29]238唐端正則更明確地說,“與(yu) 其說荀子是性惡論者,不如說他是善偽(wei) 論者。”[30]188又言,“以性惡來反對孟子性善,是用詞過當。”[30]220依其意,荀子可將“人之性惡,其善者偽(wei) 也”調整為(wei) “性未善,其善者偽(wei) 也。”[30]221眾(zhong) 多學者意識到,性惡論的觀點與(yu) 《性惡》篇的內(nei) 在邏輯上不圓洽。於(yu) 是,出現了性可善可惡論、善偽(wei) 論、弱性善論等觀點以解決(jue) 這一所謂“矛盾”,以補救荀子思想哲理層之“失”、語言層麵之“失”。如劉又銘將荀子的人性論視為(wei) 孟子性善論之外的儒家性善論的另一種形態,即弱性善論。[31]11視荀子人性論為(wei) 無善惡或可善惡論,畢竟不符合學界對人性論性質穩定性的期待,遠未合理解決(jue) 問題。於(yu) 是,近年來又出現一影響力頗大的新解讀:性樸論。

 

(三)荀子非性惡論者,乃性樸論者

 

性樸論的橫空出世,似乎給荀子人性論的解決(jue) 帶來一線光明,且似有終結荀子人性論研究之趨勢。荀子人性論屬性無善無惡論,或稱之為(wei) 性不善不惡論,可名之為(wei) 性樸論。從(cong) 邏輯上看,性惡非本惡,乃可以為(wei) 惡而已。人性可能為(wei) 惡而不必然為(wei) 惡。若成一必然之局麵,則人人皆惡,則無化性之必要。而其中的惡之導引者為(wei) 欲望,但欲望決(jue) 不可視為(wei) 惡,因為(wei) 無欲望則無人類之生存可能。人都不能存活於(yu) 世,則人之性焉附?且隻有欲望見諸行動之後,方有善惡之分別。

 

郝懿行似乎為(wei) 性樸論提供了些許訓詁學依據,在解釋“本始材樸”之性與(yu) 文理隆盛之偽(wei) 時,他認為(wei) ,“‘樸’當為(wei) ‘樸’,樸者,素也。言性本質素,禮乃加之文飾,所謂‘素以為(wei) 絢’也。”[5]356周熾成認為(wei) ,荀子是性樸論者,而將《性惡》篇認為(wei) 非荀子所作。[32]184-187若將《性惡》篇作者不歸於(yu) 荀子,而歸之於(yu) 荀子後學,似乎可以一勞永逸地解決(jue) 問題。但若以客觀平情之了解則意有未安。因為(wei) 荀子關(guan) 於(yu) 人性的觀點固然集中地表現於(yu) 《性惡》篇,但在《榮辱》《勸學》《修身》等諸多篇章,皆可以推知性惡為(wei) 一潛隱的基層理論設定。這些篇目總不至於(yu) 統統歸入非荀子自作之列。故學界又進行了大量探索。

 

荀子“性惡”用詞過當,前人已明。究竟是主觀失誤還是原本不誤而在整理、流傳(chuan) 過程中產(chan) 生了訛誤?主觀失誤自無話可說。若是訛誤,是有意還是無心?又會(hui) 是何人所為(wei) ?林桂榛認為(wei) ,“荀子持‘性樸’論而非持‘性惡’論,‘性樸’、‘性惡’兩(liang) 命題完全不相兼容;荀子《性惡》篇之‘性惡’係‘性不善’之訛,約訛於(yu) 西漢劉向時代。”[33]將訛誤責任歸之於(yu) 《荀子》的第一個(ge) 整理者劉向,似乎順理成章,但此命題是否為(wei) 真,卻值得商榷。

 

荀子人性論主要體(ti) 現於(yu) 《性惡》篇。最早的解讀來自王充《論衡·本性》篇。此後,荀子被打上了“性惡”論的標簽。《論衡•本性篇》言,“孫卿有反孟子,作《性惡》之篇,以為(wei) ‘人性惡,其善者,偽(wei) 也。’”[34]120從(cong) 句中“以為(wei) ”二字可知,王充所引為(wei) 間引而非直引,所據者當是《性惡》篇首“人之性惡,其善者偽(wei) 也”句,僅(jin) 少一“之”字。荀子確實作過《性惡》篇,王充所見本當是經劉向整理之後的以《性惡》名篇者。按《荀子》他篇的命名規則乃至先秦典籍篇目命名規則,以《性惡》名篇,皆順遂而恰當。

 

《論衡•本性篇》又言,“劉子政非之(引者注:“之”指的是荀子性惡之論)曰:‘如此,則天無氣也。陰陽善惡不相當,則人之為(wei) 善,安從(cong) 生?’”[34]120據此,可有如下推論:

 

其一,從(cong) 邏輯上講,與(yu) 荀子性惡觀點不一的劉向,無改動《性惡》篇之必要。 劉向是整理《荀子》第一人,將懷疑目光投向他,似乎具有某種合理性。但劉向既然批評荀子人性論,加之比較全麵了解《性惡》文本,其改荀子《性惡》篇的可能性就極小了。整理者整理一個(ge) 與(yu) 自己觀點不同的先秦諸子的文章,難道會(hui) 去修改其觀點,然後再去批評?劉向反對荀子人性論,事實俱在。那麽(me) ,他就沒大有必要改動《性惡》篇字句。

 

其二,從(cong) 內(nei) 在動機上講,作為(wei) 經學家的劉向無改動《性惡》篇之主觀動機。《劉向敘錄》末言,“觀孫卿之書(shu) ,其陳王道甚易行,疾世莫能用。其言淒愴,甚可痛也!嗚呼!使斯人卒終於(yu) 閭巷,而功業(ye) 不得見於(yu) 世,哀哉!可為(wei) 霣涕。其書(shu) 比於(yu) 記傳(chuan) ,可以為(wei) 法。謹第錄。臣向昧死上言。”[5]540以此觀之,劉向改書(shu) ,內(nei) 在動機不足。劉向校讎古書(shu) 目的是存經典之舊,屬述而不作之列,其學術品行、學術真誠、專(zhuan) 業(ye) 素養(yang) 、文化保守應該得到後人尊重,而不是被無端懷疑、指責甚至強加“罪名”。

 

其三,從(cong) 外在機製上講,改動《性惡》篇的風險太大,劉向幾乎無法承當。劉向奉皇上之命校書(shu) ,主動作偽(wei) 或擅改的可能性極小,其中涉及到封建社會(hui) 臣子欺君之罪的大問題。為(wei) 了一個(ge) 與(yu) 自身人性觀點不一樣,心懷深切同情的荀子而欺瞞皇帝改動先秦舊本,一則誣古人,二則欺皇帝,三則欺自心。總之,改動《性惡》原文,風險大,非明智,無必要。

 

視《性惡》篇中“性惡”係“性不善”之訛且推之於(yu) 劉向或者他人的做法,失之草率,又因去古既遠,可能永遠無法證實。在所有證據已經無法複盤的情況下,盡可能的所謂合理化猜測是否能站得住腳,是需要慎重處理的問題。如今視荀子性惡為(wei) 本惡之說的大廈已傾(qing) ,學界以類似窮舉(ju) 法的方式,在這條道路上不斷探索前行。荀子人性論研究範式的改變與(yu) 思理框架的改轍,尤顯必要且重要。

 

四、人性論辨正與(yu) 建構之三分:欲惡之性、辨知之性、積偽(wei) 之性

 

準確理解荀子及其人性論,必須打破摘章疊句的研究範式,從(cong) 荀子學術之整體(ti) 架構層麵,進行重新詮釋與(yu) 辨正。荀子性惡論切不可望文生義(yi) ,當分別地看,一是字麵上的人性本惡之論,一是潛藏在荀子字裏行間、文字背後思想層麵的人性論。第一個(ge) 層麵,字麵意義(yi) 的人性本惡論已基本不為(wei) 學界所認取,而第二個(ge) 層麵思想意義(yi) 上的人性論卻充滿玄機,等待義(yi) 理詮解。

 

準確理解荀子及其人性論,一定要緊緊抓住荀子經驗理性主義(yi) 的特質。王恩洋認為(wei) 荀子是“中國二千年前之經驗哲學大師。”[35]565-568其定位可謂精準。正因為(wei) 荀子的經驗入路與(yu) 素樸圖式,理智主義(yi) 、經驗主義(yi) 、自然主義(yi) 等成為(wei) 表述荀子的主流話語。如前所述,三分法作為(wei) 一種普遍方法,若以此觀荀子人性論,所得必多。若從(cong) 不同的向度考慮,則有不同的三分之內(nei) 容 。

 

(一)三分法論性之一:性之質、性之相與(yu) 性之向

 

人性若從(cong) 根本性質、現實表現與(yu) 發展方向三個(ge) 方麵來看,可以分為(wei) 性之質、性之相與(yu) 性之向三部分。性之質是指對人性之質態進行的道德評價(jia) ,一般以善惡對顯的方式存在。此種意義(yi) 上的“性”因其與(yu) 現實生活中的人之表現密切相關(guan) ,最能與(yu) 經驗世界相聯通,故易於(yu) 理解。又,此意義(yi) 之性,最易凸顯人禽之辨,為(wei) 先秦孟子論性所樂(le) 言。但此意義(yi) 之性,固然可聯通現實,但又可具有玄妙哲理層麵。如孟子論性,天人性命相貫通,徹上徹下,一體(ti) 無二,天人合一,而不可不謂之性善。孟子所落入的是這一層。

 

性之相是指由人性所顯示之客觀樣貌與(yu) 真實狀態,其不可以道德評價(jia) 言之,隻是“是其所是”地存在著,如如而生,正是告子“生之謂性”意義(yi) 上的性之意。此種意義(yi) 之性是一個(ge) 有著文字學證據的古老論性傳(chuan) 統。此是性相近意義(yi) 上的性,是天性、自然之性,孟子所謂“形色,天性也”[2]338,告子所謂“食色,性也”[2]305。荀子經驗主義(yi) 的觀察人性視角,無疑處於(yu) 這一層。僅(jin) 僅(jin) 揭示此層,不足為(wei) 荀子人性論之全部,因為(wei) 荀子還有人性改塑的化性之說。而這正是性之向。

 

性之向是指習(xi) 相遠意義(yi) 上的性,對人性之可能展開解說,對其歸宿進行預先判斷,指示了性落實於(yu) 具體(ti) 實踐層麵。此正是孟荀言性雖殊而殊途同歸之義(yi) 。從(cong) 性之可能向度來看,無論孟子還是荀子,皆指示了善惡兩(liang) 種可能性。而孟荀皆有“人皆可以為(wei) 堯舜”之聖人方向砥礪作為(wei) 主要備選項。此正是人之所以為(wei) 人者,人之異於(yu) 禽獸(shou) 者,通過下學上達而可證成其為(wei) 人而不疑者。此與(yu) 薩特“存在先於(yu) 本質”之說有某種相似之處。人有其選擇權,故可選擇任何一路徑,人之為(wei) 人全在於(yu) 選擇,而並非預先確定者。荀子人性論所強調的正是這一層。

 

性之質、性之相與(yu) 性之向的分別,隻是一大致的外在區割,而未構成人性實質內(nei) 在層麵的揭櫫。而荀子人性實質之三分,當為(wei) 欲惡之性、辨知之性、積偽(wei) 之性。

 

(二)欲惡之性、辨知之性、積偽(wei) 之性

 

如前所述,楊澤波曾從(cong) 道德結構分析角度,提出了欲性、仁性、智性“三分”。此三分法是一邏輯建構,亦構成一種觀察框架與(yu) 方法論,可用以觀察荀子人性論。若以三分法去觀照荀子人性論,可知三分是分析荀子人性論的絕佳視角,從(cong) 中可窺見人性由無定而定,由性之可能惡到性之為(wei) 善,由與(yu) 物無別階段到能定能應之成人的全過程。欲性、智性、仁性,這一順序亦可指示荀子化性起偽(wei) 的過程,當然荀子用力最多者可能還是智性與(yu) 仁性之達成。需要指出的是,從(cong) 荀學話語特色角度來看,比欲性、仁性、智性三性的提法更為(wei) 理想的表述與(yu) 劃分,則是欲惡之性、辨知之性、積偽(wei) 之性。鄧小虎將性偽(wei) 合分為(wei) 三重結構,包括自然生命、反省思慮能力與(yu) 規範和價(jia) 值問題的解答。[36]65-69人的天生質具為(wei) 自然欲惡之性,反省思慮能力為(wei) 辨知之性,而解答規範與(yu) 價(jia) 值則屬於(yu) 禮義(yi) 偽(wei) 性,可稱之為(wei) 積偽(wei) 之性。

 

1.欲性與(yu) 欲惡之性

 

此處的“欲惡之性”[5]272之“欲惡”為(wei) 荀子“欲惡取舍之權”之欲惡,即好惡之性,而非欲為(wei) 惡之性。王先謙曾言,荀書(shu) 多以“欲”“惡”代“好”“惡”。秉持經驗主義(yi) 的視角,荀子認為(wei) ,小人、君子皆具之自然之性,皆自然而然,本來如是,無所謂善惡,也不能用善惡進行道德評價(jia) 。所謂“人生而有欲”[5]337,所謂“生而有好利焉”[5]420。此是本能意義(yi) 、感官層麵、生理欲望的欲惡之性。戴震曾總結人性論的三種講法,“凡遠乎《易》《論語》《孟子》之書(shu) 者,性之說大致有三:以耳目百體(ti) 之欲為(wei) 說,謂理義(yi) 從(cong) 而治之者也;以心之有覺為(wei) 說,謂其神獨先,衝(chong) 虛自然,理欲皆後也;以理為(wei) 說,謂有欲有覺,人之私也。”[24]70以欲說性、以心說性、以理說性三者,正成人性論的三條入路。而荀子明顯是以欲說性者。此正是徐複觀所言,“荀子性論的特色,正在於(yu) 以欲為(wei) 性。”[8]205欲惡之性為(wei) 人生存第一要著:即本能、即感官、即欲惡。若順著人的欲惡之性發展下去,則亂(luan) 莫大焉。

 

關(guan) 於(yu) 善的來源,荀子認為(wei) “人之性惡,其善者偽(wei) 也。”[5]420此句中的“其”指代的內(nei) 容是人,還是人之性?“其”若指代人,就變成人善者偽(wei) 也。人善當然是人為(wei) ,屬於(yu) 同義(yi) 反複,不成詞句了。可見,“其”指代的當為(wei) 人之性。人之性善者偽(wei) 也,方成句子。可見,荀子並不排斥甚至會(hui) 肯定、倡導人化性為(wei) 善,注意不是人性本善,而是經過化性起偽(wei) 之後人才會(hui) 變為(wei) 性善之人。在荀子看來,善是正理平治,主要是基於(yu) 群體(ti) 治道而言,乃有所謂善。

 

荀子“人之性惡”的話語特色,本文無意為(wei) 其回護,亦不必咬文嚼字曲折待之。諸子百家爭(zheng) 鳴時代,荀子為(wei) 了突出與(yu) 孟子觀點的差異性,為(wei) 天下治道而生發人性論,而成一相對犀利的觀點,選用“性惡”一詞,不能謂之錯,亦不可視為(wei) 思想內(nei) 部的矛盾,而以楊倞所謂“激憤而著此論”[5]420,斯謂得之。

 

2.知性與(yu) 辨知之性

 

知性介於(yu) 本然與(yu) 人為(wei) 之間的能力之性,亦非能用善惡進行概括與(yu) 評價(jia) 。荀子說,“知之在人者謂之知”[5]400,“人生而有知,知而有誌”[5]383。知是生而有者,是性之一部分。“心者,形之君也,而神明之主也,出令而無所受令。自禁也,自使也,自奪也,自取也,自行也,自止也。”[5]385心為(wei) 神明之主,它即是自由意誌,伴隨自身能力的提升而照見事物。

 

之所以用辨知之性來概括知性,知有辨之用,二者關(guan) 係密切不可分割。荀子重視“辨”,其辨具有多重含義(yi) 且皆與(yu) 知性相聯係。(1)耳目口鼻的感官辨別能力。所謂“目辨白黑美惡,耳辨音聲清濁,口辨酸鹹甘苦,鼻辨芬芳腥臊,骨體(ti) 膚理辨寒暑疾養(yang) ,是又人之所常生而有也,是無待而然者也,是禹、桀之所同也。”[5]63(2)人禽之別。所謂“人之所以為(wei) 人者,非特以二足而無毛也,以其有辨也。”[5]78(3)以禮治理。“治辨”一詞多次出現,所謂“禮者,治辨之極也,強固之本也,威行之道也,功名之總也。”[5]275所謂“君者,治辨之主也。”[5]363凡此諸義(yi) ,皆與(yu) 人之知性有關(guan) ,故以辨知之性來言其人性論之知性。

 

心性本一物,故性中有智,是為(wei) “人生而有知”。荀子之心為(wei) 認識心、經驗心,則此心能否通於(yu) 道德?認知通於(yu) 禮義(yi) 可實現對性的矯治,是為(wei) 化性之偽(wei) 。認知心為(wei) 智之表現,故其心必含智。若到認知達到澄澈通透、虛壹而靜之境之達成,則表裏粗精無一不到,亦是人性反觀檢省自身,禮儀(yi) 積偽(wei) 化性,以實現全盡粹美之人格,乃至為(wei) 禹、為(wei) 聖人之大境界。以仁識心與(yu) 以智識心,亦不容有二。智以識仁,仁以達智,仁智雙彰,仁智合一,亦是荀子所孜孜以求者。

 

3.仁性與(yu) 積偽(wei) 之性

 

仁性是人為(wei) 之性、價(jia) 值之性,人所特有之德性,在一定意義(yi) 上可與(yu) 孟子性善之性相對應。此是性偽(wei) 合意義(yi) 上的性,人道有辨、禮義(yi) 、師法、能群等皆在此層意義(yi) 上方能進行。荀子特重積習(xi) 以化性,其曰,“注錯習(xi) 俗,所以化性也;並一而不二,所以成積也。”[5]143荀子言化性起偽(wei) 曰,“性之好、惡、喜、怒、哀、樂(le) 謂之情。情然而心為(wei) 之擇謂之慮。心慮而能為(wei) 之動謂之偽(wei) 。慮積焉、能習(xi) 焉而後成謂之偽(wei) 。”[5]399又曰,“聖人化性而起偽(wei) ,偽(wei) 起而生禮義(yi) ,禮義(yi) 生而製法度。”[5]424由是,此層仁性可名之為(wei) 積偽(wei) 之性。楊筠如區分了習(xi) 與(yu) 偽(wei) ,認為(wei) 偽(wei) 是一種積極勇敢的精神,是要自己擇善而從(cong) 。習(xi) 是一種消極因循的精神,隻能因人而化[37]46。其實未必如是。荀書(shu) 所用習(xi) 字,如“積思慮,習(xi) 偽(wei) 故”,“習(xi) 君子之說”“人習(xi) 其事而固”“習(xi) 其俯仰屈伸”“慮積焉,能習(xi) 焉,而後成謂之偽(wei) ”等,不可如是拘也。無論是習(xi) 還是偽(wei) ,皆體(ti) 現一種主觀能動之精神,皆是化性之手段,不可截然二分。

 

荀子之所謂人性,實則是由感性、欲望、知能等構成的複雜矛盾體(ti) ,是三而一,甚至是多而一的關(guan) 係,其間日日爭(zheng) 鬥,而外在人為(wei) 可矯正其易流於(yu) 惡的部分。其底層邏輯與(yu) 孟子不同。孟子人性本善所預設的天人貫通,天人合德的人性根基,在荀子這裏,則屬於(yu) “僻違而無類,幽隱而無說,閉約而無解”[5]93。荀子將人性植根於(yu) 現實的人,從(cong) 人的實然而非應然的角度入手,對人性進行了理性的反省。正是這根本不同,導致了荀子對孟子人性本善的觀點提出反駁意見。

 

荀子說,“性者,本始材樸也;偽(wei) 者,文理隆盛也。無性則偽(wei) 之無所加,無偽(wei) 則性不能自美。”[5]356荀子既講性偽(wei) 之分,更講性偽(wei) 之合。性偽(wei) 之分合,不可拘泥。之所以講性偽(wei) 分,是在分辨性中的欲惡、辨知與(yu) 積偽(wei) 之區別時的方便法門,是針對二者內(nei) 容不同而言者。正是,在天者性,在人者偽(wei) 。荀子論性之定義(yi) 似與(yu) 辨知之性、積偽(wei) 之性存在“矛盾”,實則不然。因為(wei) 辨知之性與(yu) 欲惡之性並非蠢然不動者,而是會(hui) 隨著人的經驗、積偽(wei) 而不斷變化。若細分,又會(hui) 有先天與(yu) 後天之欲惡、辨知。性之初生,君子、小人同也。但對於(yu) 既成的君子、小人來說,其性經過禮義(yi) 積偽(wei) ,早已差異懸殊。

 

荀子固然講,“生之所以然者謂之性。性之和所生,精合感應,不事而自然謂之性。”[5]399性固然本始材樸,既能化性,化性之後的性,可稱之為(wei) 偽(wei) 性,所謂“性偽(wei) 合而天下治。”[5]356性偽(wei) 若隻談其分,則為(wei) 截然分開之二物,沒有統合之基礎。性偽(wei) 合是化性之手段、過程與(yu) 目的。講分是為(wei) 了求合,是為(wei) 了證成禮義(yi) 師法以矯治人群,實現天下正理平治,其人性論背後的邏輯是政治哲學。

 

欲惡之性、辨知之性為(wei) 生而具者,積偽(wei) 之性為(wei) 修之而後備者。人人具有相同的身體(ti) 感受性,即欲惡之性,此是趨利避害的本能欲性。人人生而具有器官功能、感知作用,此是能思能慮的本能知性。而積偽(wei) 之性是在師法之化、禮義(yi) 之修的基礎上,經過個(ge) 人辨知之性思慮、選擇、實踐之後,而化其欲惡之性,變故修為(wei) 而成一社會(hui) 群體(ti) 中的彬彬君子。此亦可謂之仁性。從(cong) 三者的關(guan) 係來看,欲惡之性下滑,積偽(wei) 之性上提,辨知之性擇之,然後能定。欲惡之性是性中之“惰”性,積偽(wei) 之性是性中之“聖”性,辨知之性是性中之“明”性。三者配合得當,成聖成賢。欲惡之性不知足,而辨知之性則知仁義(yi) 法正之質,能仁義(yi) 法正之具,有節用禦欲、長慮顧後之思,隨之以禮義(yi) 積偽(wei) ,而成一積偽(wei) 之性。荀子人性論,完整地表述可以名之曰,性惡積偽(wei) 論。言其性惡,是從(cong) 荀子用語來講的,從(cong) “順是”為(wei) 惡來講的,講其積偽(wei) ,出於(yu) 化性之必要。性之三分,能比較全麵的反映荀子視域中人性改塑的全過程。路德斌將荀子人性論分為(wei) 兩(liang) 層。從(cong) 經驗層麵來講,荀子是性惡論者,而從(cong) 人之所以為(wei) 的形上學層麵來說,荀子也可以說是一個(ge) 性善論者。[38]129-130

 

荀子人性論並無形而上學色彩,反而具有反對形而上學的理論特質。曾暐傑提出衝(chong) 出形上學的帷幕,重新建構荀學係統,要把握三大方針:(一)放棄追求內(nei) 在價(jia) 值的神聖性,開展現實的意義(yi) 與(yu) 價(jia) 值;(二)拋棄追尋最高真理的永恒性,關(guan) 注具體(ti) 的理路與(yu) 脈絡;(三)擱置固有孔孟道統的權威性,作為(wei) 他者的批判與(yu) 超越。[39]39-59不需要從(cong) 形上、形下的區分以析三性為(wei) 二,從(cong) 而割裂開經驗與(yu) 形上之性。三性本來就是下學而上達的三而一的關(guan) 係,是一連貫承續的整體(ti) ,是在成人化性過程中的有機組成。在此意義(yi) 上,荀子性惡論與(yu) 孟子性善論並非處於(yu) 同一層麵。雖不同於(yu) 孟子不將耳目口鼻之欲謂之性,孟子曰:“口之於(yu) 味也,目之於(yu) 色也,耳之於(yu) 聲也,鼻之於(yu) 臭也,四肢之於(yu) 安佚也,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謂性也。”[2]346但在荀子,卻不然。孟子性善之性,在荀子不為(wei) 性嗎?難道化性之後的性就不叫性了嗎?荀子雖稱之曰偽(wei) ,但化之後的性依然可以稱為(wei) 偽(wei) 性、積偽(wei) 之性。性畢竟還是人之性,隻是其中的內(nei) 容增加了、變化了。易言之,從(cong) 生物體(ti) 征來看,人還是那個(ge) 人,然而其道德學識變化了,境界躍升了,如從(cong) 士升格為(wei) 君子乃至躍升至聖人。

 

結語

 

論荀子人性為(wei) 三,並非說性為(wei) 獨立三物,而是三而一的關(guan) 係,各有其運行機製與(yu) 內(nei) 在機理,共存於(yu) 人性之中。三性既是分亦是合,不是形上本體(ti) 之學,而是下學而上達之學,是禮義(yi) 積偽(wei) 之學,是群居和一之和,是禮義(yi) 統類之統。本於(yu) 文本而貫通文本背後之思想,才是破解荀子人性論的根本之法。心性一體(ti) ,心有征知,知以成智,智以識仁,智以尊禮。其性之三分,以智的平鋪外推之力成就一縱貫的內(nei) 化外偽(wei) 之功。與(yu) 孟子的仁義(yi) 內(nei) 在、性由心顯不同,荀子是仁義(yi) 由禮顯,性由禮偽(wei) 作,仁由智來知。這是一條從(cong) 認知到德性的路,是踐禮成聖、仁智一體(ti) 的路。不可強求荀子與(yu) 孟子在人性論上一致,正所謂,條條大道通羅馬,家家有路到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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