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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鉤作者簡介:吳鉤,男,西曆一九七五年生,廣東(dong) 汕尾人。著有《宋:現代的拂曉時辰》《知宋:寫(xie) 給女兒(er) 的大宋曆史》《宋仁宗:共治時代》《風雅宋:看得見的大宋文明》《宋神宗與(yu) 王安石:變法時代》等。 |
宋朝的重商主義(yi) 與(yu) 明朝的洪武型體(ti) 製
作者:吳鉤
來源:作者授權 伟德线上平台 發布
原載於(yu) “我們(men) 都愛宋朝”微信公眾(zhong) 號
時間:孔子二五七零年歲次己亥二月初十日壬子
耶穌2019年3月16日

曆史紀錄片《南宋》開播時,我一直追著看。應當承認,這是一部堪稱製作精良、且視角不落俗套的作品,創作團隊似乎有野心顛覆“宋朝積貧積弱”的成見、再現引人注目的南宋文明成就。它用一集中講述了臨(lin) 安的市井繁華(《臨(lin) 安夢華》),一集講述了南宋的文學成就(《詩詞流域》),一集講述了宋畫藝術(《宋畫江山》),一集講南宋戲劇“南戲”(《戲文南北》),一集講宋代的科技發明(《發明時代》)。隨著最後一集《回望未來》播出,這部紀錄片也驚豔收官。
不過,一路看下來,卻有一種強烈的意猶未盡之感,覺得還有諸多南宋的文明成就被紀錄片遺漏掉,比如宋王朝的重商主義(yi) (許多人都狹窄地將“重商主義(yi) ”理解為(wei) 一種鼓勵商品出口、追求金屬貨幣淨流入的經濟學說與(yu) 政策。但我們(men) 認為(wei) ,重商主義(yi) 作為(wei) 一種為(wei) 國家的經濟擴張政策辯護的學說,其本質乃是指向國家對開拓市場疆界的濃厚興(xing) 趣,以及政府對商業(ye) 的熱切介入)。
要知道,宋朝有別於(yu) 其他王朝的一大特點就是對商業(ye) 的重視,以致有不少海外漢學家相信宋代中國發生了一場“商業(ye) 革命”。特別是南宋,在丟(diu) 失了半壁江山之後,麵對金國與(yu) 蒙元的輪番進攻,仍能享國一百五十餘(yu) 年,期間還未爆發過一次全局性民變,很大程度上,就是有賴於(yu) 商業(ye) 的支持。所謂的“臨(lin) 安夢華”,也是商業(ye) 的力量塑造出來的。
而宋代的商業(ye) 文明,既得益於(yu) 前代的文明積累,更是宋政府的重商主義(yi) 所培育。因此,我們(men) 有必須來檢視一遍被《南宋》紀錄片錯過的宋代重商主義(yi) 傾(qing) 向。

泉州市舶司
沒有比較,便顯示不出差異。當我們(men) 要描述宋政府的重商主義(yi) 傾(qing) 向時,不妨先確立一個(ge) 參照物。最合適的參照物,我認為(wei) 非明初朱元璋建立的“洪武型體(ti) 製”莫屬。
“洪武型體(ti) 製”幾乎完全跟宋朝的經驗反著來,以反市場化、反商業(ye) 化、反貨幣化為(wei) 特征:農(nong) 民必須老老實實耕田,不可以脫離土地當遊民;國家幾乎不鑄貨幣,民間的交易在貨幣緊缺的時候,甚至退回到以物易物的自然經濟狀態;政府的賦稅也以實物征收的農(nong) 業(ye) 稅為(wei) 主,再加上全民配役,政府的運轉居然可以跟市場、貨幣經濟毫不相幹。
宋政府則對開拓市場、發展商業(ye) 、創造財貨都表現出濃厚的興(xing) 趣,不憚於(yu) 言利,馬端臨(lin) 在《文獻通考》中說,“前人之立法,惡商賈之利而抑之;後人之立法,妒商賈之利而欲分之。”從(cong) 前的政府,都主張抑製商業(ye) 、壓製商人;而現在的宋政府,則積極介入市場,與(yu) 商賈分利,很多時候甚至顯得很貪婪,有如地中海資本主義(yi) 興(xing) 起之時的威尼斯商人,它的一切經濟政策的目標仿佛隻有一個(ge) :如何從(cong) 市場中汲取更多的財政收入。
而為(wei) 了汲取更多的財政收入,宋政府又勢必要將注意力從(cong) 總額有限而征收成本高企的農(nong) 業(ye) 稅轉移到商業(ye) 稅之上;為(wei) 了擴大商業(ye) 稅的稅基,政府又勢必要大力發展工商業(ye) ;為(wei) 此,宋政府又需要積極修築運河,以服務於(yu) 長途貿易,需要開放港口,以鼓勵海外貿易;為(wei) 了便於(yu) 長途貿易、大宗貿易的進行,政府又需要發行信用貨幣、有價(jia) 證券與(yu) 建立金融網絡(總不能讓商人帶著一船銅錢從(cong) 江南駛到開封去做生意吧);為(wei) 保證紙幣的信用,宋政府又發展出一套“稱提之術”(指政府運用貴金屬貨幣儲(chu) 備等手段回籠超發的紙幣,這叫做“稱”,使流通中的紙幣購買(mai) 力保持堅挺,這叫做“提”);為(wei) 鼓勵貿易,政府又需要完善民商法,以保護交易者的產(chan) 權、對付日益複雜的利益糾紛……
這一重商主義(yi) 激發出來的連鎖反應,最後極有可能促成資本主義(yi) 體(ti) 係的建立。

宋朝稅務所
一些朋友也許會(hui) 認為(wei) ,放任自流的市場經濟機製,完全可以自發地推動構建出一個(ge) 近代化的經濟體(ti) 係。但這從(cong) 來隻是假想,而非事實。從(cong) 曆史來看,不管是近代西歐國家,還是明治時期的日本、晚清時的中國,近代化的啟動,總是以國家的重商主義(yi) 為(wei) 先導,給近代化的啟動提供第一推動力。當然,我必須申明,這樣的判斷隻適用於(yu) 近代化啟動之時,當市場在重商主義(yi) 的觸發下而發展起來之後,國家應當從(cong) 大商人的角色轉為(wei) 守夜人的角色。
還是來跟“洪武型體(ti) 製”比較吧。朱元璋在南京建造官營酒樓,卻“不設官醞以收榷課”,又一再申明采礦“損於(yu) 民者多,不可開”,甚至將建議開礦的上書(shu) 人流放海島,這一切都顯示了朱皇帝對於(yu) 農(nong) 業(ye) 與(yu) 民生的關(guan) 心。
然而,我們(men) 以曆史的目光來看,這種對商業(ye) 稅的淡然,不過是明王朝財政緊縮的“脈脈溫情”而已,意味著政府對開拓市場與(yu) 發展商業(ye) 既無絲(si) 毫動力,也無足夠能力。
因此,我們(men) 毫不意外地發現,當宋朝政府運用準備金、國家信用、分界發行、稱提之術等複雜手段構築信用貨幣體(ti) 係時,朱元璋政府卻以為(wei) 政府印發一批紙鈔便可以流通天下,以致大明寶鈔發行不久便嚴(yan) 重貶值,失去了貨幣的意義(yi) 。而南宋末期盡管也因為(wei) 財政危機、貨幣製度崩潰而出現嚴(yan) 重的通貨膨脹,但紙幣畢竟有效地流通了一百多年。

中晚明社會(hui) 總算擺脫了“洪武型體(ti) 製”的束縛,出現了商業(ye) 複興(xing) ,乃至有所謂的“資本主義(yi) 萌芽”之說,但中晚明逐漸繁榮起來的貨幣經濟,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海外巨量白銀的流入上,明政府承認以白銀為(wei) 本位貨幣,實際上意味著它已失去了對金融體(ti) 係的調控之力,因為(wei) 白銀是稱量貨幣,其效力完全取決(jue) 於(yu) 金屬本身的價(jia) 值,換言之,明朝整個(ge) 白銀貨幣體(ti) 係的有效性,取決(jue) 於(yu) 海外白銀的流入量,當海外白銀流入量嚴(yan) 重萎縮時,明代社會(hui) 便不可避免地發生了通縮危機。
我們(men) 既看不到明政府有充足的白銀儲(chu) 備以應對通縮,也看不到明政府在白銀過剩時采用過宋朝的稱提之術。總之,明政府幾乎完全喪(sang) 失了發行主權貨幣的能力。晚明民間社會(hui) 確實出現了繁華景象,但明政府對介入市場的無能,則一以貫之。
責任編輯:近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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