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光】龍場悟道——陽明心學的起點而非終點

欄目:學術研究
發布時間:2018-12-26 09:44:09
標簽:陽明心學、龍場悟道
吳光

作者簡介:吳光,男,西曆1944年生,浙江淳安人。浙江省社會(hui) 科學院哲學研究所研究員。著有《儒家哲學片論》《黃宗羲著作匯考》《黃宗羲傳(chuan) 》《黃宗羲與(yu) 清代浙東(dong) 學派》《論語治要》《儒道論述》《古書(shu) 考辨集》《國學新講》等。

龍場悟道

——陽明心學的起點而非終點

作者:吳光(浙江省社會(hui) 科學院)

來源:《博覽群書(shu) 》2018年第11期

時間:孔子二五六九年歲次戊戌十一月十九日辛卯

          耶穌2018年12月25日

 

關(guan) 於(yu) 王陽明“龍場悟道”公案,已經有數以百計的文章作出研究、論述,但仍然眾(zhong) 說紛紜,莫衷一是。有人說龍場悟的是“格物致知”之道,有人說悟的是“心即理”之道,也有人說悟的是“知行合一”、“致良知”之道。甚至有人將王陽明的良知四句教歸入“龍場悟道”論述中[①]。但論者多半是隨意判斷,而缺少史實的考證和係統性分析。因此,我也來湊個(ge) 熱鬧,對這樁公案發表幾點個(ge) 人意見。

 

一.龍場究竟悟得了什麽(me) “道”?

 

要想真正弄清王陽明龍場悟道的實質內(nei) 容,首先锝從(cong) 王陽明在來龍場以前所學之道及其學術經曆著手,而非從(cong) 他貶謫龍場以後甚至晚年的學術所成去推斷。對此,編著《明儒學案·姚江學案》的黃宗羲有一段很精煉的描述,該學案卷首的《陽明先生小傳(chuan) 》說:

 

先生之學,始泛濫於(yu) 詞章,繼而徧讀考亭之書(shu) ,循序格物。顧物理吾心終判為(wei) 二,無所得入,於(yu) 是出入於(yu) 佛老者久之。及至居夷處困,動心忍性,因念聖人處此更有何道?忽悟格物致知之旨,聖人之道,吾性自足,不假外求。其學凡三變而始得其門。[②]

 

這是說,王陽明在“居夷處困”即貶謫龍場之前,經曆了三個(ge) 階段始得入門:(1)泛濫於(yu) 辭章;(2)信奉朱子“格物窮理”而“無所得入”,乃“出入於(yu) 佛老者久之”;(3)最後在龍場悟得“格物致知之旨”在“吾性自足”而“不假外求”。這裏所謂“無所得入”,指的就是青年王陽明“格竹”失敗的故事。關(guan) 於(yu) 此事,王陽明《傳(chuan) 習(xi) 錄》有詳細記載,記曰:

 

先生曰:“眾(zhong) 人隻說格物要依晦翁,何曾把他的說去用。我著實曾用來。初年,與(yu) 錢友同論做聖賢要格天下之物,如今安得這等大的力量?因指亭前竹子,令去格看。錢子早夜去窮格竹子的道理,竭其心思,至於(yu) 三日便致勞神成疾。當初說他這是精力不足,某因自去窮格,早夜不得其理,到七日亦以勞思致疾。遂相與(yu) 歎聖賢是做不得的,無他大力量去格物了。及在夷中三年,頗見得此意思,乃知天下之物本無可格者,其格物之功隻在身心上做,決(jue) 然以聖人為(wei) 人人可到,便自有擔當了。”[③]

 

這段王陽明的自白,一則說明陽明年輕時確實曾按照朱熹之說去“格物”,二則說明陽明因格竹失敗而對朱子“格物窮理”說產(chan) 生懷疑,乃至感歎聖賢難做,三則說明王陽明直到被貶龍場後才明白了所謂“格物”不必向外求理,隻要在自己身心上求,就能到達聖人境界。

 

那麽(me) ,龍場悟道究竟悟到了什麽(me) ?錢德洪《陽明先生年譜》記曰:

 

(正德)三年戊辰,先生三十七歳,在貴陽。春至龍場。是年始悟“格物致知”。龍場在貴州西北萬(wan) 山叢(cong) 棘中,蛇虺魍魎,蠱毒瘴癘,與(yu) 居夷人鴃舌難語,可通語者皆中土亡命。舊無居,始教之範土架木以居。時瑾憾未已,自計得失榮辱皆能超脫,惟生死一念尚覺未化。乃為(wei) 石㨯,自誓曰:“吾惟俟命而已。”日夜端居澄黙以求靜一,久之胸中灑灑,而從(cong) 者皆病。自析薪取水作糜飼之,又恐其懷抑鬱,則與(yu) 歌詩,又不恱,複調越曲雜以詼笑,始能忘其為(wei) 疾病夷狄患難也。因念聖人處此,更有何道?忽中夜大悟格物致知之旨,寤寐中若有人語之者。不覺呼躍,從(cong) 者皆驚。始知聖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於(yu) 事物者誤也。乃以黙記五經之言證之,莫不脗合,因著《五經億(yi) 說》。[④]

 

這裏記述了王陽明在艱難困苦的環境中仍然在苦苦追索聖人之道。在夜深人靜的環境中內(nei) 心一片澄明,“中夜大悟格物致知之旨”,不覺歡呼雀躍,“始知聖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於(yu) 事物者誤也。”可見,王陽明在龍場所悟之道,首先是“格物致知之旨”,其具體(ti) 內(nei) 容是“始知聖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於(yu) 事物者誤也。”請注意,這裏說的“格物致知之旨”是“聖人之道,吾性自足”,而非“吾心自足”,這一字之差,正說明陽明所悟之道,是從(cong) 程朱“性即理”向王陽明“心即理”轉型之道,並不等同於(yu) 陽明後來所說的“心即理”、“心外無理”。有的人直接將“吾性自足”寫(xie) 成“吾心自足”,並說王陽明龍場所悟之道就是“心即理”三個(ge) 字,似乎是曲解了王陽明悟道的真相。

 

但王陽明龍場悟道還有後半句,即“向之求理於(yu) 事物者誤也”,說明王陽明此時已經不再接受昔日沿襲的朱熹“今日格一物,明日格一物”的“格物窮理”說,而走上了“求理於(yu) 心”的“格物致知”新思路了。在王陽明看來,他過去按照朱熹“格物”說去“格竹子的道理”是“求理於(yu) 外”,是不正確的方法。正確的格物方法應該是“隻在身心上做”,即求理於(yu) 心性。他雖然沒有直說“心即理”,但實際上他所謂“向之求理於(yu) 事物者誤也”一語,已包含了“理在於(yu) 心”、“心外無理”的思想了。所以我們(men) 可以說,王陽明的龍場悟道,是他與(yu) 朱熹“格物窮理”說分道揚鑣的分水嶺,也是王陽明從(cong) 向外求理到求理於(yu) 心從(cong) 而走向良知心學的開端。

 

但龍場所悟“格物致知之旨”隻是悟道的一個(ge) 方麵,還有一個(ge) 方麵是“知行合一”之理。錢德洪《陽明先生年譜》正德四年條記曰:

 

四年己巳,先生三十八歳。在貴陽。提學副使席書(shu) 聘主貴陽書(shu) 院。是年先生始論知行合一。始,席元山書(shu) 提督學政,問朱陸同異之辨。先生不語朱陸之學而告之以其所悟。書(shu) 懷疑而去。明日複來,舉(ju) 知行本體(ti) 證之五經諸子,漸有省。往複數四,豁然大悟。謂“聖人之學複覩於(yu) 今日。朱陸異同,各有得失,無事辯詰。求之吾性,本自明也。”遂與(yu) 毛憲副修葺書(shu) 院,身率貴陽諸生以所事師禮事之。[⑤]

 

由此可知,王陽明是在貶謫龍場的第二年與(yu) 提學副使席書(shu) 討論“朱陸異同”時提出“知行合一”說的。這裏的關(guan) 鍵不在王陽明提出了“知行合一”說,而在於(yu) 他是在討論“知行本體(ti) ”時提出此說。那麽(me) ,王陽明所謂的“知行本體(ti) ”又是什麽(me) ?是“性即理”的“性體(ti) ”,還是“心即理”的“心體(ti) ”?在我看來,這個(ge) “知行本體(ti) ”顯然是“性體(ti) ”而非“心體(ti) ”。理據有三:

 

第一,上引席書(shu) 之言可證。席謂“聖人之學複覩於(yu) 今日。朱陸異同,各有得失,無事辯詰。求之吾性,本自明也。”這裏說的是聖人之學“求之吾性”,而非“求之吾心”,這與(yu) 前述龍場悟道的“聖人之道,吾性自足”是一個(ge) 意思,顯然還是程朱理學“性即理”的“性”本體(ti) 論思路;

 

第二,《年譜一》同條緊接上述引文的下一段記載說:

 

又,後徐愛因未會(hui) 先生知行合一之訓,決(jue) 於(yu) 先生。先生曰:“試舉(ju) 看。”愛曰:“如今人巳知父當孝兄當弟矣,乃不能孝弟。知與(yu) 行分明是兩(liang) 事。”先生曰:“此被私欲隔斷耳,非本體(ti) 也。聖賢教人知行,正是要人複本體(ti) ,故《大學》指出真知行以示人,曰‘如好好色,如惡惡臭。’夫見好色屬知,好好色屬行。隻見色時己是好矣,非見後而始立心去好也。聞惡臭屬知,惡惡臭屬行,隻聞臭時巳是惡矣,非聞後而始立心去惡也。又如稱某人知孝、某人知弟,必其人巳曽行孝、行弟,方可稱他知孝、知弟。此便是知行之本體(ti) 。”[⑥]

 

應當指出的是,這段王陽明與(yu) 徐愛的對話已是在龍場悟道之後,在家鄉(xiang) 紹興(xing) 講學時與(yu) 弟子們(men) 的對話[⑦]。對話中王陽明所謂《大學》真知行“如好好色,如惡惡臭”,還是從(cong) “性”上說知行本體(ti) ,而非從(cong) “心”上說本體(ti) 的。

 

第三,《年譜一》同條緊接上段記曰:

 

語學者悟入之功。先是,先生赴龍場時隨地講授,及歸,過常德辰州,見門人冀元亨、蔣信、劉觀時輩俱能卓立,喜曰:“謫居兩(liang) 年,無可與(yu) 語者。歸途乃幸得諸友,悔昔在貴陽,舉(ju) 知行合一之教紛紛異同,罔知所入。茲(zi) 來乃與(yu) 諸生靜坐僧寺,使自悟性體(ti) 。顧恍恍若有可即者。既又途中寄書(shu) 曰:“前在寺中所雲(yun) 靜坐事,非欲坐禪入定也。蓋因吾輩平日為(wei) 事物紛拏未知為(wei) 已,欲以此補小學收放心一段功夫耳。”[⑧]

 

這段話說明,王陽明在結束龍場兩(liang) 年貶謫生活赴任廬陵知縣途中與(yu) 門人講學時,回憶當初在貴陽(龍場)提出知行合一之教時還是在不太自覺地“自悟性體(ti) ”,至此仍然是主張通過“靜坐”而“自悟性體(ti) ”,這個(ge) 性體(ti) 仍然沒有完全擺脫程朱“性即理”的陰影,還主要是“性”本體(ti) 論。

 

綜上所述,王陽明在龍場所悟之道有三大內(nei) 容:

 

一曰“大悟格物致知之旨”,即“始知聖人之道,吾性自足”,這個(ge) 時候的王陽明,雖然已經曆了格竹失敗的教訓,對程朱格物窮理說已經產(chan) 生懷疑,但他思想中的程朱“性”本體(ti) 論的渣滓尚未清除幹淨,仍在從(cong) 性體(ti) 參悟本體(ti) 之理,實際上還是程朱“性即理”的修養(yang) 模式。這從(cong) 他與(yu) 席書(shu) 討論知行本體(ti) 可以明顯看出。不過他這個(ge) “性”已經不是程朱說的“一物一性、一物一理”之“性”了,而已是心之性,正如他在解說《孟子》“盡心知性則知天”的命題時所說“性是心之體(ti) ,天是性之原,盡心即是盡性”[⑨]。其所謂“性體(ti) ”從(cong) 邏輯上已經包含“盡心即是盡性”、“性即理”即是“心即理”的意思了,因而與(yu) 程朱的“性”體(ti) 已經有所不同。由此可以看出王陽明的龍場悟道是從(cong) 程朱“性即理”向陸王“心即理”轉型時期的心得。

 

二曰明白了“向之求理於(yu) 事物者誤也”的道理,既曰“求理於(yu) 事物者誤”,則邏輯的結論就是“求理於(yu) 心”、“心外無理”了。但這時的王陽明,還隻是初具“心即理”、“心外無理”的意識,還沒有完整明白的論述。直到他五十歲悟出“致良知”之教以後,他對“心即理”、“心外無理”才有比較係統的論述。據《傳(chuan) 習(xi) 錄中·答顧東(dong) 橋書(shu) 》記曰:

 

心即理也。……心一而已:以其全體(ti) 惻怛而言謂之仁,以其得宜而言謂之義(yi) ,以其條理而言謂之理。不可外心以求仁,不可外心以求義(yi) ,獨可外心以求理乎?外心以求理,此知行之所以二也。求理於(yu) 吾心,此聖門知行合一之敎,吾子又何疑乎![⑩]

 

三曰悟得了“知行合一”之旨。這是與(yu) 其“求理於(yu) 心”密切相關(guan) 的。他與(yu) 席書(shu) 討論“知行本體(ti) ”時已明白認識到,倘求理於(yu) 外,知行本體(ti) 就分裂為(wei) 二;求理於(yu) 心,則知行本體(ti) 就隻有一個(ge) ,故知行合一之說自可成立。可惜此時的王陽明,還沒有像後來在江西時期那樣明確認識到這個(ge) 知行本體(ti) ,其實就是“吾心之良知”。但這也反證了王陽明在龍場悟道中雖已有“知行合一”的認識,但其實對知行本體(ti) 究竟是什麽(me) 的問題還是不很清晰的,所以王陽明才有“吾性自足”而非“吾心自足”的“悟”,席書(shu) 才有“求之吾性”而非“求之吾心”的“覺”。但無論如何,龍場時期的王陽明已經用“求理於(yu) 事物者誤”和“知行合一”之說與(yu) 朱子所持“格物窮理”說及“知先行後”[11]說分道揚鑣了。

 

二、龍場悟道未達致良知之境

 

那麽(me) ,龍場悟道是否悟得了“致良知”的宗旨呢?我以為(wei) 尚未到達此境。

 

《陽明先生年譜》記曰:

 

(正德)十有六年辛巳,先生五十歳。在江西。正月居南昌。是年先生始揭致良知之教。先生自經宸濠、忠、泰之變,益信良知真足以忘患難、出生死,所謂考三王、建天地、質鬼神、俟後聖無弗同者。乃遺書(shu) 守益曰:“近來信得致良知三字真聖門正法眼藏,往年尚疑未盡。今自多事以來,隻此良知無不具足,譬之操舟得舵,平瀾淺瀨無不如意,雖遇顛風逆浪,舵柄在手可免沒溺之患矣。一日,先生喟然發歎。……先生曰:“我此良知二字,實千古聖聖相傳(chuan) 一㸃滴骨血也。”又曰:“某於(yu) 此良知之說,從(cong) 百死千難中得來,不得已與(yu) 人一口說盡。隻恐學者得之容易,把作一種光景玩弄,不實落用功,負此知耳。”先生自南都以來,凡示學者皆令存天理去人欲以為(wei) 本。有問所謂,則令自求之。未嚐指天理為(wei) 何如也。間語友人曰:“近欲發揮此,隻覺有一言發不出,津津然如含諸口,莫能相度。”久乃曰:“近覺得此學更無有他,隻是這些子了。此更無餘(yu) 矣”。旁有健羨不已者,則又曰:“連這些子亦無放處。”今經變後始有“良知“之說。[12]

 

顯然,王陽明的“致良知”說,是在經曆平定朱宸濠叛亂(luan) 、又被奸臣張忠、許泰誣陷等重重磨難之後,“始有良知之說”,用王陽明自己的話說,是“此良知之說,從(cong) 百死千難中得來”,可見其學並非頓悟而得者。龍場悟道,隻是王陽明與(yu) 程朱理學分道揚鑣、走向良知心學的第一步,而不是心學的完善與(yu) 終結。對此,黃宗羲對王陽明成學立教過程的評論比較客觀。其《明儒學案·姚江學案·陽明先生小傳(chuan) 》在論王陽明“其學凡三變而始得其門”之後論雲(yun) :

 

自此之後,盡去枝葉,一意本原,以黙坐澄心為(wei) 學的。……江右以後,專(zhuan) 提致良知三字。黙不假坐,心不待澄,不習(xi) 不慮,出之自有天則。……居越以後,所操益熟,所得益化,時時知是知非,時時無是無非,開口即得本心,更無假借湊泊,如赤日當空而萬(wan) 象畢照。是學成之後又有此三變也。

 

前曰“學凡三變而始得其門”,此又曰“學成之後又有三變”,是哪三變呢?一曰龍場悟道之後,“盡去枝葉,一意本原”,以靜坐為(wei) 宗旨。其所謂“枝葉”者,乃指朱子“格物窮理”、“性即理”說的殘餘(yu) 影響;二曰“江右以後,專(zhuan) 提致良知”,指江西平叛之後,悟得“致良知”之教;三曰“居越以後”,指王陽明自正德十六年八月回到家鄉(xiang) 紹興(xing) ,至嘉靖六年九月出征廣西之前六年間,經曆了居家閑居、講學、受封新建伯、丁父憂守製、天泉證道等事,其學愈精,到達了出神入化境地。而所謂“天泉證道”,即王陽明與(yu) 弟子錢德洪、王畿在府邸天泉橋上討論“四句教言”[13]一事,它標誌著王陽明良知學說的成熟與(yu) 圓滿。

 

三、結論:龍場悟道的意義(yi) 與(yu) 局限

 

綜上所述,王陽明的龍場悟道隻是其心學的起點,而非完成心學體(ti) 係的終點。他從(cong) 37歲在龍場大悟“格物致知”之旨,又於(yu) 38歲在龍場悟得“知行合一”之理,到五十歲在江西確定“致良知”為(wei) 學說宗旨,經曆了一個(ge) 長期、漸進的過程,這是從(cong) 繼承到逐漸擺脫程朱理學的“性體(ti) ”走向陽明心學的“良知”本體(ti) 的悟道立教過程,是從(cong) “百死千難”的人生坎坷經曆中徹悟“良知”本體(ti) 的思想智慧。所以,對於(yu) 當今陽明學的研究者、信仰踐行者而言,應當深刻體(ti) 會(hui) 王陽明“三變以至於(yu) 道”及“學成之後又有三變”的悟道艱辛,認真而虔誠地做學問、行良知,而不要把良知心學“作一種光景玩弄,不實落用功”。現在陽明學界大都在努力研究、弘揚陽明心學,總體(ti) 形勢向好。但也有些風氣不正。某些人心浮氣躁,急於(yu) 求成,自以為(wei) “頓悟”了陽明心學真諦,到處亂(luan) 講陽明學,甚至大言不慚地誇口建成了“世界最高端的國際陽明學論壇”、把21世紀吹成“王陽明的世紀”,這真犯了王陽明批評的“玩弄光景”和錢德洪批評的“談良知者何易易”[14]的大忌諱了。此風絕不可長也!

 

注釋:

 

[①]北京“致良知四合院”創辦人白立新在題為(wei) 《龍場悟道,王陽明悟到了什麽(me) ?》(寫(xie) 於(yu) 2010年3月14日)的博文中,將王陽明晚年提出的良知“四句教”歸入“龍場悟道”論述中,說“龍場悟道這一點睛之筆,構築了陽明哲學的四塊基石”、“陽明先生通過龍場悟道,達到了智慧的頂峰”。

 

[②]黃宗羲:《明儒學案》卷10《姚江學案·王陽明先生小傳(chuan) 》,載沈善洪、吳光主編《黃宗羲全集》第七冊(ce) ,浙江古籍出版社2005年9月版,第?頁。

 

[③]王陽明:《傳(chuan) 習(xi) 錄下》,載上海古籍出版社吳光等編校《王陽明全集》上冊(ce) ,2012年版簡體(ti) 字本,第105頁。以下簡稱上古社版。

 

[④]錢德洪:《年譜一》,載《王陽明全集》下冊(ce) ,上古社版,第1006~1007頁。

 

[⑤]錢德洪:《年譜一》,載《王陽明全集》下冊(ce) ,上古社版,第1007頁。

 

[⑥]錢德洪:《年譜一》,載《王陽明全集》下冊(ce) ,上古社版,第1007~1008頁。按此段開頭之“又“字,上古版《王陽明全集》闕錄,今據四庫全書(shu) 本《王文成全書(shu) 》本補。

 

[⑦]徐愛所錄《傳(chuan) 習(xi) 錄》卷一記曰:後徐愛因未會(hui) 先生知行合一之訓,與(yu) 宗賢、惟賢往複辯論未能決(jue) ,以問於(yu) 先生。……”,《年譜》這段話,即是根據徐愛所錄。

 

[⑧]錢德洪:《年譜一》,載《王陽明全集》下冊(ce) ,上古社版,第1008~1009頁。

 

[⑨]王陽明《傳(chuan) 習(xi) 錄上》,《王陽明全集》上冊(ce) ,上古社版,第5頁。

 

[⑩]王陽明《傳(chuan) 習(xi) 錄中·答顧東(dong) 橋書(shu) 》,《王陽明全集》上冊(ce) ,上古社版,第37頁。

 

[11]朱熹《朱子語類》卷九載朱熹“論知行”之言曰:“知行常相須。如目無足不行,足無目不見。論先後,知為(wei) 先;論輕重,行為(wei) 重。”在王陽明看來,朱子的“知先行重”說是割裂知行本體(ti) 、分知行為(wei) 二。故以“知行合一”之說取而代之。

 

[12]錢德洪:《年譜二》,載《王陽明全集》下冊(ce) ,上古社版,第1050~1051頁。

 

[13]所謂“四句教”,是王陽明晚年與(yu) 弟子錢德洪、王畿關(guan) 於(yu) 其“良知”學四句教言的一場爭(zheng) 論。明嘉靖六年(1527)五月,廣西思恩、田州土司叛亂(luan) ,朝廷命王陽明前往征剿。九月初八,王陽明出征前夕,與(yu) 弟子錢德洪、王畿在府邸天泉橋上展開了一場思想論辯,史稱“天泉證道”。《傳(chuan) 習(xi) 錄》記曰:

 

丁亥年九月,先生起複征思、田。將命行,時德洪與(yu) 汝中(王畿)論學。汝中舉(ju) 先生教言曰:“無善無惡是心之體(ti) ,有善有惡是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wei) 善去惡是格物。”德洪曰:“此意雲(yun) 何?”汝中曰:“此恐未是究竟話頭,若說心體(ti) 是無善無惡,意亦是無善無惡的意,知亦是無善無惡的知,物是無善無惡的物矣!若說意有善惡,畢竟心體(ti) 還有善惡在。”德洪曰:“心體(ti) 是天命之性,原是無善無惡的,但人有習(xi) 心,意念上見有善惡在,格致誠正修,此正是複那性體(ti) 功夫。若原無善惡,功夫亦不消說矣。”

 

是夕侍坐天泉橋,各舉(ju) 請正。先生曰:“我今將行,還要你們(men) 來講破此意。二君之見正好相資為(wei) 用,不可各執一邊。……汝中之見是我這裏接利根人的,德洪之見是我這裏為(wei) 其次立法的。二君相取為(wei) 用,則中人上下皆可引入於(yu) 道。若各執一邊,眼前便有失人,便於(yu) 道體(ti) 各有未盡。”既而曰:“已後與(yu) 朋友講學,切不可失了我的宗旨。無善無惡是心之體(ti) ,有善有惡是意之動,知善知惡的是良知,為(wei) 善去惡是格物。隻依我這話頭,隨人指點,自沒病痛。此原是徹上徹下功夫。……”是日,德洪、汝中俱有省。(見《王陽明全集》上冊(ce) ,上古社版第102-1-3頁)

 

這個(ge) 四句教,重點本來是要求弟子“二君相取為(wei) 用,不可各執一邊”,但陽明歿後,王畿另著《天泉證道記》,對四句教作了翻案文章,於(yu) 是開啟了日後的許多爭(zheng) 端。

 

[14]錢德洪:《陽明先生年譜序》,載《王陽明全集》下冊(ce) ,上古社版第112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