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臂的楊過是怎麽(me) 剪指甲的？

作者：吳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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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載於(yu) 節選自《原來你是這樣的大俠(xia) ：一部嚴(yan) 肅的金庸社會(hui) 史》，吳鉤 著，東(dong) 方出版社2018年4月出版

時間：孔子二五六九年歲次戊戌四月初二日戊申

           耶穌2018年5月14日

金庸武俠(xia) 小說《神雕俠(xia) 侶(lv) 》中，獨臂的楊過單身過了十六年，他是怎麽(me) 剪指甲的？這是江湖上流傳(chuan) 甚廣的“金庸學三大不解之題”之一。另外兩(liang) 道“不解之題”是：《倚天屠龍記》中的小昭，腳脖子被鐵鏈鎖住了，她是怎麽(me) 換內(nei) 褲的？《射雕英雄傳(chuan) 》中的梅超風，練了“九陰白骨爪”，指甲暴長，解手後又怎麽(me) 擦屁股？

與(yu) “楊過剪指甲”難題相關(guan) 的問題還有：在楊過那個(ge) 時代，指甲鉗顯然還沒有發明出來，人們(men) 究竟需不需要剪指甲啊？如果需要，又是用什麽(me) 工具來剪指甲呢？

人類當然需要剪指甲，不論是今人，還是古人。我們(men) 人體(ti) 的組織，如牙齒的長度、骨頭的長度、耳廓的大小、內(nei) 髒的大小，發育到一定程度，便不再生長，隻有頭發與(yu) 指甲，可以維持終生生長。指甲如果不剪，它們(men) 就會(hui) 不停地長長長（zhǎng），長（zhǎng）長長（cháng），長長長（cháng），給你的日常生活造成極大不便。

舉(ju) 個(ge) 例子，你彈過吉他吧？彈吉他需要留一點指甲，但指甲也不宜過長。有一位明朝人寫(xie) 了一本《彈琴雜說》，其中就特別提到，彈琴之人，“指甲不宜長，隻留一米許，甲肉要相半，其聲不枯。”這裏的“一米”當然不是我們(men) 現在所說的長度單位，而是指“一粒米”那麽(me) 長。我們(men) 去看宋徽宗繪畫的《聽琴圖》，圖中的彈琴者，指甲修剪得非常整齊，差不多就是“一粒米”長。

貓科動物的利爪、齧齒類動物的牙齒，也都能夠終生生長，動物解決(jue) 爪牙過長的方法是磨損，不停地撓硬物，或者不停地啃木頭。我們(men) 可以想象，生活在石器時代的人們(men) ，也是通過磨石頭來防止指甲過長的。金屬器具發明之後，人類慢慢學會(hui) 了用刀片來削短指甲（古龍筆下的李尋歡，就常常用他的飛刀修指甲），或者用銼刀來磋磨指甲。當然，在指甲鉗發明之前，最常見的修指甲工具是剪刀。

中國的剪刀，又稱鉸刀，鉸，交也，“剪刀兩(liang) 刀相交，故名交刀耳”。相傳(chuan) 剪刀為(wei) 魯班發明，但從(cong) 出土的實物來看，目前發現的年代最早的剪刀來自西漢初期，是交股剪刀，其形製跟現在的U形剪刀有點接近。

交股剪刀是漢代至五代的主流剪刀形製。簡單的力學知識告訴我們(men) ，這種剪刀用起來比較費力。不過如果用來剪指甲，無疑是綽綽有餘(yu) 的。五代之後，帶有支軸的雙股式剪刀興(xing) 起，由於(yu) 應用了杠杆原理，用雙股式剪刀剪東(dong) 西會(hui) 更省力一些。長沙出土的一把五代時期的雙股式剪刀，從(cong) 形製看，已經跟今天我們(men) 常用的剪刀沒有什麽(me) 區別了。

那麽(me) 你又如何證明古人用剪刀修剪指甲呢？畢竟剪刀是用來裁剪布匹、紙張的。

好，我們(men) 先來看看明末清初董以寧寫(xie) 的一首小詞，裏麵寫(xie) 道：“先將榴齒微微刷，取繡絨銀剪，輕修指甲，歸來戲把檀郎招。”說的是，一名閨中女子與(yu) 情郎約會(hui) 前，細心梳洗，刷了牙，剪了指甲。在古代女性的梳妝盒內(nei) ，是少不了這麽(me) 一把修剪指甲用的小剪刀的。一首元曲也寫(xie) 道：“粉雲(yun) 香臉試搽，翠煙膩眉學畫，紅酥潤冰筍手，烏(wu) 金漬玉粳牙，鬢攏宮鴉。改樣兒(er) 新鞋襪，挑粉垢修指甲。收拾得所事兒(er) 溫柔，妝點得諸餘(yu) 裏顆恰。”修剪指甲，這是古時女性妝扮的基本功。

出土的文物也可以佐證。許多小型的剪子，多出土於(yu) 女性墓中，與(yu) 女性化妝用品存放在一起，如廣東(dong) 淘金坑出土的剪子，與(yu) 鑷子、銅鏡一起包裹在一個(ge) 漆盒中；河北邢台唐墓出土的剪子，與(yu) 銀釵、骨釵、銅鑷、銅飾同出。可以推知，這些小剪刀，實際上就是當時女性的化妝用具。日本東(dong) 京國立博物館收藏有一幅傳(chuan) 為(wei) 南宋劉鬆年的《宮女圖》，圖中仕女的桌案上擺有幾件女性的梳妝用具，其中便有一把交股式小剪刀。

男性也有專(zhuan) 用的修甲用具。晚明高濂的《遵生八箋》記錄了一種流行於(yu) 士大夫群體(ti) 的“途利文具匣”，“內(nei) 藏裁刀、錐子、挖耳、挑牙、消息、肉叉、修指甲刀銼、發刡等件、酒牌一、詩韻牌一、詩筒一（內(nei) 藏紅葉各箋以錄詩），下藏梳具匣者，以便山宿外用。關(guan) 鎖以啟閉，攜之山遊，似亦甚備。”差不多同時代的屠隆《考盤餘(yu) 事》“文房器具”條也說：“小文具匣一，以紫檀為(wei) 之，內(nei) 藏小裁刀、錐子、挖耳、挑牙、消息、修指甲刀、銼指、剔指刀、發刡、鑷子等件。旅途利用，似不可少。”看來，這修剪指甲的刀、銼，正是士大夫居家、出遊之必備用具。

古時的出家人尤其重視身體(ti) 的清潔，用來刷牙的“齒木”就是僧人發明的。佛經說，“佛聽蓄刀子，一用割皮；二用剪甲；三用破瘡；四用截衣；五用割衣上毛縷；六用淨果。乃至食時種種須故，是以聽蓄。”佛家是允許僧人收藏刀子的，因為(wei) 需要用刀子來削果皮、修指甲，等等。

古代還有“刀鑷工”的行當，其工作就是給顧客修麵、修眉、刮胡子、剃發，以及修剪指甲。北宋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就畫有一個(ge) 刀攝工，在城牆腳下開了一間鋪子，正給顧客修麵呢。

明代筆記《鳳凰台記事》中，還有一則軼事說：“太祖時，整容匠杜某專(zhuan) 事，上梳櫛修甲。一日，上見其以手足甲用好紙裏而懷之，上問：“將何處去？”杜對：“聖體(ti) 之遺，豈敢狼籍？將歸謹藏之。”上曰：“汝何詐耶？前後吾指甲安在？”杜對：“見藏奉於(yu) 家。”上留杜，命人往取甲。其家人從(cong) 佛閣上取之，以朱匣盛，頓香燭供其前。比奏，上大喜，謂其誠謹知禮，即命為(wei) 太常卿。”這個(ge) 姓杜的整容匠（刀鑷工），專(zhuan) 職給朱元璋梳頭、修甲，將剪下來的“龍爪龍甲”收藏起來，以香燭供於(yu) 佛閣。這馬屁拍得朱皇帝龍顏大悅。

看到這裏，或許會(hui) 有朋友問：古人不是講究“身體(ti) 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shang) ”嗎？怎麽(me) 會(hui) 忍心剪掉指甲呢？確實，受“身體(ti) 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shang) ”觀念的影響，古人有留發的習(xi) 慣。不過，對於(yu) 指甲，古人持另一種觀念，東(dong) 晉張湛的《養(yang) 生要集》說，“爪，筋之窮也。爪不數截筋不替。”爪，指人的指甲、趾甲。古人認為(wei) ，如果指甲與(yu) 趾甲沒有經常修剪，就會(hui) 不利於(yu) 筋氣的新陳代謝。

因此，許多傳(chuan) 統醫書(shu) 、養(yang) 生書(shu) 都提倡定時修剪指甲，如唐代唐臨(lin) 《腳氣論》說∶“醜(chou) 日手甲、寅日足甲割之。”唐代孫思邈《保生銘》說：“寅醜(chou) 日剪甲，理發梳百度。”明代高濂《遵生八箋》說：“寅日剪指甲，午日剪足甲，燒白發，並吉。”

由於(yu) 古人使用剪子或刀片修剪指甲，容易誤傷(shang) 皮肉，傳(chuan) 統醫書(shu) 中也收錄有不少醫治指傷(shang) 的藥方，如明代薛鎧的《保嬰撮要》記載說，“一女子十四歲，修指甲誤傷(shang) 痛，妄敷寒涼及服敗毒之藥，遂腫至手背，肉色不變，餘(yu) 先用內(nei) 消托裏散，手背漸消，次以托裏散為(wei) 主，八珍湯為(wei) 佐，服兩(liang) 月餘(yu) 而愈。”

回到“楊過剪指甲”的問題，答案是：首先，楊過當然需要修剪指甲，否則，他的手指甲會(hui) 長得隻適合練“九陰白骨爪”；其次，楊過可以到市集中找刀鑷工幫他修剪指甲，隻要付幾文錢就行了。楊過獨臂，說不定還能打個(ge) 五折；最後，實在不行，他還可以運用石頭磨、牙齒咬的古老方法來弄短手指甲。

責任編輯：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