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曉林】“學貫中西”是個假命題

欄目:散思隨劄
發布時間:2016-05-13 11:0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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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曉林

作者簡介:黃曉林,北京大學社會(hui) 學係畢業(ye) 。曾用名惠林、複齋、一複。出版有《日用常行》。

 

“學貫中西”是個(ge) 假命題

作者:黃曉林

來源:作者授權 伟德线上平台 發布

時間:孔子二五六七年歲次丙申四月初七日乙未

           耶穌2016年5月13日


 

現在社會(hui) 上對些所謂“大學者”多用“博古通今”、“學貫中西”的詞來褒獎。“博古通今”一詞感到還過得去,“學貫中西”一詞怎麽(me) 聽、怎麽(me) 看都覺得別扭。前段時間看書(shu) 時,又看到了“學貫中西”一詞,就隨手在書(shu) 的留白處寫(xie) 下了幾句語無倫(lun) 次的話:即使西學很優(you) 越,最精華處也不容易體(ti) 會(hui) 到;一個(ge) 人或許能做到“貫中”,很難做到“貫西”,西學或許還有一個(ge) 很漫長的“中國化”過程。我還對在旁邊看書(shu) 的一位女士說,我想寫(xie) 篇文章,題目就叫“學貫中西”是個(ge) 假命題。

 

即使西學很優(you) 越,最精華處也不容易體(ti) 會(hui)

 

童年的時候,有一個(ge) 現象讓我迷茫、思考過很長一段時間。我出生在豫南的的小縣城裏,縣城被一條小潢河分成南北兩(liang) 個(ge) 小城,當地的老百姓為(wei) 了方便,就分別叫著“南城”、“北城”。南北二城也就是咫尺之隔,但在言談舉(ju) 止中就能看出是“北城”還是“南城”的人,可是要問南北兩(liang) 城的人到底有什麽(me) 區別,還真的不容易說清楚,就是一種感覺,一種不同的文化氣質的體(ti) 現。更有意思的是,南北兩(liang) 城的小朋友在一起玩耍,總沒有同城的小朋友在一起進入狀態來得快,疙疙瘩瘩,現在想起來就是最傳(chuan) 神的地方,譬如一句方言、一個(ge) 動作,對方不能感受到,出現了交往上的障礙。南北兩(liang) 城,咫尺之隔,同在一縣,還是讓我們(men) 體(ti) 會(hui) 到了文化上的差異。

 

現在又回到“學貫中西”上了,我有時就想啊,隻要你是中國人,生長在中國的大地上,流著中國人的血脈,不管你有多聰明,外語學得有多好,在西方社會(hui) 待的時間有多長,你對西方文化的理解,作為(wei) 一個(ge) 中國人,一個(ge) 相對於(yu) 西方社會(hui) 化的外國人,你了解的也隻是表麵的、半生不熟的東(dong) 西,是一些聞見的知識,真正有價(jia) 值的東(dong) 西還是沒法理會(hui) 。一縣之中,南北二城,文化上尚有差異,何況中西萬(wan) 裏之遙,所以想要“貫西”談何容易。

 

我們(men) 先來看看一般情況下接觸西方文化的過程。

 

首先是學英語,英語的學習(xi) 在中國可是一個(ge) 了不得的事情,一個(ge) 英語培訓機構就能夠辦成一個(ge) 上市公司,無數的莘莘學子把大好的時光都用在學習(xi) 外國人最簡單、皮毛的語言上,人家文化上就是有精華的部分,你也接觸不上。按佛家的說法就是“佛主拈花,迦葉微笑”、“以心傳(chuan) 心”,文字、語言一用上,就離真正要表達的意思相距很遠了。美國人就沒有很強的外語概念,不能不說是明智之舉(ju) ,而我們(men) 還長期的在英語的文字語言上轉悠,幾乎所有的考試都要考英語,勞民傷(shang) 財不說,連自己的本民族的語言都搞不明白了。所以有人說奧數比黃、賭、毒還毒,我說英語對中國人的危害比黃、賭、毒再加上奧數還要毒。

 

好了,就這樣用了十幾年的時間學習(xi) 英語,參加了無數次的英外語培訓,按照老外的標準去搞什麽(me) 英語等級考試,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過關(guan) 了,能有機會(hui) 去國外上學了,上學幹什麽(me) 啊?上學就是拿文憑,又是按照人家的標準去做事,我有好多同學在國內(nei) 不能不說很優(you) 秀,他們(men) 在國外上的可都是所謂的世界一流大學,可是在國外拿到博士文憑後,水平提高沒提高不敢說,做學問的靈性卻少了很多。這其實是一個(ge) 很大的課題,關(guan) 鍵的一點還是他們(men) 在國外學得都是所謂的“知識”,而沒有體(ti) 會(hui) 到人家老外“智慧”的地方,當然,這也不能怪他們(men) ,要想體(ti) 會(hui) 到“智慧”的層麵,那需要對這個(ge) 社會(hui) 有更深入的接觸,不是一代人能做到的事情。

 

博士文憑拿到以後,很多人的找工作的要求就是收入比在國內(nei) 高點就行了,主流階層他們(men) 擠不進去,平民社會(hui) 的生活一也很難融入,懸在半空中,上不去,下不來,工作就是為(wei) 了掙錢,沒有親(qin) 情,沒有祖宗,沒有童年的回憶,真經肯定的取不到了。幾十年就這樣過去了,最後選擇的卻是低級的沒有情趣的生活。

 

所以從(cong) 接觸西方文化的過程看,就是假定“西方文化優(you) 越”,你也很難體(ti) 會(hui) 到精華的部分,那是一個(ge) 漫長的過程,急不得。人生苦短,你拚著老命,遠離他鄉(xiang) ,到頭來卻去學一些很低級的東(dong) 西,你說你虧(kui) 不虧(kui) 啊。

 

西學或許還需要“中國化”

 

在中國文化五千年的的發展過程中,按照南懷瑾大師的說法,中國人太謙虛了,中國文化應該有一二百萬(wan) 年的曆史了,但是對中國文化作出巨大貢獻的外來文化隻有印度文化,當然指的主要是佛教,西方文化對中國文化來說還談不上貢獻,隻能說在近百年來有巨大的影響而已,注意啊,影響可能是有好影響,也有可能是壞的影響。

 

外來文化能夠對中國文化作出貢獻,必須具備三個(ge) 條件:

 

一是要有獨到的思想義(yi) 理,如佛法對生死的理解、在宇宙精微方麵的高妙,精進勇猛舍身飼虎獻身精神,讓中國人對宇宙人生的理解上了一個(ge) 更高的境界,真的有一種打開了徹天徹地的大光明藏的感覺。儒道文化博大精深,佛法隨順中國文化固有的精神氣質和民族特性,順世而為(wei) ,把佛法融入中國人的生活中,讓佛法成為(wei) 了中國文化的一部分,使中國文化更加完善和富於(yu) 生機。沒有宗教戰爭(zheng) ,沒有宗教迫害,這在世界曆史上是很少見的,這一方麵說明了中國文化的博大胸懷和包容性,也從(cong) 另一個(ge) 方麵說明了佛法的可貴品質,我們(men) 真的要感謝印度這個(ge) 古老而優(you) 秀的國度;

 

二是需要時間的融合,而且時間短了還不一定行。大家都知道佛法傳(chuan) 入中國最早的記錄是漢哀帝元壽元年, 到現在已經有二千多年的時間了,就是到北宋理學的形成,佛教完成了“中國化”,也有千年的時間。其實,佛法在漢哀帝元壽元年前,在中國的西域,民間已經有了接觸,是一個(ge) 漸進的過程。而西方文化已進入中國,就不懂禮貌,以一種強勢的姿態出現,反客為(wei) 主。最可怕的是,有很多所謂優(you) 秀的中國知識分子,把西方文化當成了解決(jue) 中國問題的靈丹妙藥,打著“民主、科學”的旗子,從(cong) 西方販賣一些哲學思想、管理理念、生活方式,口口聲聲為(wei) 了人們(men) 的幸福,國家的富強。但是西方的東(dong) 西再好,那畢竟是人家的東(dong) 西,拿到中國就不一定適用,需要一個(ge) 過程。我有一次和一同學說到這個(ge) 問題,我這同學可是在西方一流大學拿的博士,又在世界一流的大學從(cong) 事文化研究工作。我就開玩笑的說,西方文化還在“中國化”的過程中,在“中國化”的過程中,西學隻能在處在“用”的位置上,你就隻能是“客”,成不了“主”。我的這位同學何等的聰明,也調侃的說,那西方文化也要像印度文化一樣需要千年的“中國化”過程?我也用不著客氣,就說:“千年不千年倒不一定,西方文化最終能不能完成“中國化”,還是一個(ge) 問題。”時間會(hui) 給我們(men) 一個(ge) 最好的回答,西方文化你有沒有像印度佛教文化獨到的思想理念,你能不能順應中國社會(hui) 長期發展的需要,我們(men) 還需要拭目以待。

 

三是要有“一大事因緣”的出現,“大人物”的出現。佛教在中國傳(chuan) 播的過程中,出現了很多高僧大德,像六祖惠能讓禪宗發揚光大,其傳(chuan) 法記錄《六祖法寶壇經》,是中國僧人撰寫(xie) 的著述中唯一被冠以“經”的一部佛教典籍。禪宗的意義(yi) 就在於(yu) 把“印度佛教”變成了“中國佛教”,最終完成了禪宗佛法思想的中國化,這其實也是佛教的“中國化”過程,這對當時中國的文化、藝術、社會(hui) 生活都產(chan) 生了重要的影響。當然“一大事因緣”的出現,除了需要有惠能這樣的“大人物”出現外,還要有其他的機緣,就是禪宗契合了當時的社會(hui) 生活環境,也要迎合了老百姓的所思所想。

 

或許佛法就是和中國文化有緣,在中國文化史上,被陳寅恪稱為(wei) “一大事因緣”的宋明理學可謂是影響深遠,但其一個(ge) 重要的內(nei) 容就是對佛法思想的回應。這期間出現的“大人物”有很多,其代表人物“程朱陸王”,可以說都是聖人,都為(wei) 百世之師。他們(men) 雖然說是“辟佛”,其實每一個(ge) 人都是精通佛典,都受到佛法的深刻影響,都是在佛學中翻過跟頭的人。宋明理學從(cong) 某種意義(yi) 上說,也是把佛教的“中國化”推向的極致,讓佛法的思想真正的融入中國人的血脈中,成為(wei) 中國文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最終,中國文化儒釋道三足鼎立,當然也有“三教合一”之說。

 

有了以上三個(ge) 條件,印度佛教才能有機會(hui) 完成“中國化”,這是一個(ge) 漫長而又艱難的過程。西方文化現在還在“中國化”的過程中,能不能完成“中國化”,能不能修成正果,獨到的思想、長時間的融合、機緣的和合,缺一不可。所以不要動不動就說西方的好,那都是不一定的事情。

 

贅語

 

記得有次和一朋友聊天,談到一個(ge) 問題時很受啟發:中國人的“心”和外國人的“心”是不一樣的。我想這個(ge) “心”是什麽(me) 呢?就是一個(ge) 民族在長期的社會(hui) 曆史文化生活中,形成的對宇宙、對世界、對人生社會(hui) 的看法和自己的生活式樣。民族不同,“心”也不同,對世界的看法和感受也會(hui) 不同。

 

說到這裏我有想到了心學大師王陽明的“岩中花樹”,進而有想到《賈題韜講般若》中的一段話,有人問王陽明,“你天天講良知,說天地萬(wan) 物不外是我們(men) 心的認識,但是人死了以後,天地萬(wan) 物還存在嘛。王陽明反問說:好!那你死了以後,你的天地萬(wan) 物又在哪裏呢?你看到的是你的嘛,但你死了以後的天地萬(wan) 物還是你的那個(ge) 天地萬(wan) 物嗎?你認為(wei) 天地萬(wan) 物對大家來說都是共同的,其實不然,你的是你的,他的是他的,彼此並不相同,各有各的天地萬(wan) 物,各有各的主觀意識。”

 

所以說,中國人有中國人的“天地萬(wan) 物”和“主觀意識”,西方人有西方人的“天地萬(wan) 物”和“主觀意識”,貫通起來不是那麽(me) 容易的事情。“學貫中西”這個(ge) 詞也就越琢磨越覺得有問題了,當然,這不光的不能“貫西”的問題,還有一個(ge) 即使“貫西”了也可能沒有多大的意思。如果你真的很牛,也不要僅(jin) 僅(jin) “學貫中西”,來個(ge) “學貫中外”算了,看你有沒有那大的能耐。中國文化,中國社會(hui) 還是中國人的根本,忘了這一點,你可能就會(hui) 找不著“北”。

 

責任編輯: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