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灣】商務印書館《蕺山學派研究》評審意見

欄目:書評讀感
發布時間:2023-05-27 01:08:53
標簽:《蕺山學派研究》
王瑞昌

作者簡介:王瑞昌,字乃徵,號米灣,西元一九六四年生,河南魯陽人,北京大學哲學博士。現任首都經濟貿易大學文化與(yu) 傳(chuan) 播學院教授。長期主講儒學經典及中國哲學於(yu) 高校及民間公益文化機構。曾訪學北美、台灣,研習(xi) 人文,傳(chuan) 播儒學及中國文化。著有《陳確評傳(chuan) 》《追望儒風》等。

商務印書(shu) 館《蕺山學派研究》評審意見

作者:米灣

來源:作者授權伟德线上平台發表

 

【按:此為(wei) 20年應商務印書(shu) 館編輯室之約而撰寫(xie) 之匿名評審意見底稿,與(yu) 正式提交編輯室者稍異。現書(shu) 已出,時過境遷,密期已解,姑發出以與(yu) 同道交流。】

 

一般而言,宋明儒學在先秦儒學的基礎上,汲取了魏晉玄學及隋唐佛學之合理因素,堪稱傳(chuan) 統中國哲學發展之高峰。宋明儒學內(nei) 部,朱子之學被視為(wei) 性理之學之集大成者,而陽明之學則為(wei) 心學之集大成者,此亦學界共識。近半個(ge) 多世紀,尤其自牟宗三先生《心體(ti) 與(yu) 性體(ti) 》、《從(cong) 陸象山到劉蕺山》等研究成果問世以來,蕺山之學之獨特地位與(yu) 重要性,日益為(wei) 學界強調。其學不僅(jin) 於(yu) 朱子係、陽明係之外,獨辟畦徑,而且從(cong) “道統”之角度看,可能還更為(wei) “正宗”,且具綜合性。因此之故,漢語學術界,研究蕺山之學之論文、專(zhuan) 著多有問世。然而,與(yu) 朱子學、陽明學相比,蕺山之學研究尚有虛歉,尤其對包括蕺山後學之學在內(nei) 的“蕺山學派”之研究,尤顯薄弱。目前這部《蕺山學派研究》,在廣泛汲取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礎上,將“蕺山學派”研究推向縱深與(yu) 細密,具有重要學術意義(yi) 和文化意義(yi) 。

 

書(shu) 稿上篇研究蕺山本人之學,約占全書(shu) 篇幅四分之一;下篇及附錄,主要研究蕺山弟子之學,約占全書(shu) 四分之三。由於(yu) 蕺山本人之學前人研究已相當繁富,如此分配篇幅是合理的。尤其獨具匠心的是,作者將眾(zhong) 多劉門弟子,根據其各自之特殊情況,分成“亦師亦友”、“服勤最久”、“殉難義(yi) 士”、“抗清義(yi) 士”、“東(dong) 林蕺山之間”、“轉向朱學”、“守護者”、“畸士”和“三黃”凡九類,專(zhuan) 章論述。如此安排章節,不僅(jin) 眉清目楚,條理粲然,而且很能反映出作者之治學認真與(yu) 勤奮。因為(wei) 隻有在廣泛細致的閱讀、考辯的基礎上,才能完成此項艱巨工作。此可謂本書(shu) 之最可稱道之創獲。

 

本書(shu) 對某些蕺山弟子的研究上,多有發前人所未發者,如對祁彪佳學行之表彰,對葉廷秀晚年抗清事跡之揭示,對華夏和王家勤抗情事跡之考證,對張應鼇晚年講學情況、黃宗羲“左右師席者”之考辯,對周之璿守護蕺山遺書(shu) 之功勞的表彰,對黃宗羲保存蕺山作品原貌之堅持、對吳藩昌之節孝精神之論述,皆見作者用心之深。此外,作者將黃宗羲《明儒學案》之編撰與(yu) 其參與(yu) 《劉子全書(shu) 》之編訂,納入同一敘事,從(cong) 而彰顯黃氏繼承發揚師門之學的宏願,亦令人耳目一新。

 

 

 

當然,書(shu) 稿或亦有不盡完備之處及可商之論。結構上,全書(shu) 名“蕺山學派研究”,似乎宜專(zhuan) 辟篇章,將其作為(wei) 一整體(ti) ,綜核論之,如學派之成立理據、形成過程、內(nei) 部構成、一貫精神、與(yu) 其他學派之關(guan) 係、傳(chuan) 承意義(yi) 等;若隻分別研究蕺山本人及其諸弟子之學行,則全書(shu) 結構失之鬆散。現在書(shu) 稿的引言部分具此功能,但是論述似尚不夠充實而深透。作者既稱蕺山學派“一貫而多元”,其“多元”自不待言,其“一貫”處,則是關(guan) 鍵。可惜書(shu) 中對此探索不夠深入,著墨亦不夠充分。蕺山嚐言:“事求可,功求成,凡一切計功謀利之心儒者不可有。即上天亦初無此等意思,不過磨練出此人精光便了。”(祝淵:師說,《月隱先生遺集》卷四)在“冷風熱血,洗滌乾坤”之現實中彰顯出的“此人精光”,可否謂為(wei) 蕺山學派之“一貫”者?其性命之學,是直接講明此“精光”者,其行實與(yu) 其他學問,乃表現此“精光”者。而此“精光”則又根植於(yu) “意根最微、誠體(ti) 本天”之“意根”本體(ti) ,也即與(yu) “如惡惡臭、如好好色”之“意”密不可分。誠如黃宗羲所堅持者:蕺山學之精髓在“意為(wei) 心之主宰”之說。如果說朱子之學之核心在“性即理”一語、陽明之學在“心即理”一語的話,可將蕺山之學之核心歸為(wei) “意即理”或“意即天”一語。如此一來,蕺山學派之“一貫”是否可在“意”之“存”及其所“發”之“精光”上求之?

 

另外,“功夫論”乃“內(nei) 聖學”之重要內(nei) 容,書(shu) 稿上篇第四章論“蕺山學的內(nei) 聖學”,第六章講“本體(ti) 功夫論”,中間隔一“蕺山學的外王學”,如此結構似乎不甚合乎邏輯。宋明儒學之內(nei) 聖學,其要無非“本體(ti) 論”與(yu) “功夫論”兩(liang) 部分,第六章既然講“本體(ti) 功夫論”,則第四章所論者為(wei) 何?故此處各章次序及命名,似乎有必要調整。蕺山和弟子編撰的《中興(xing) 金鑒錄》,旨在借鑒曆史經驗實現“中興(xing) ”,其反映的應主要是蕺山的“外王”學。而第五章論蕺山“外王學”未涉及《中興(xing) 金鑒錄》,恐有損完備。附錄一“蕺山弟子考”用功甚深,收獲甚多。如果在此基礎上製為(wei) “一覽表”,比如仿薑亮夫先生“曆代人物年裏碑磚綜表”之例,成“蕺山弟子人物表”,則堪稱美備。

 

 

 

文稿中有些觀點可能值得商榷。如第四章論“蕺山的內(nei) 聖學”,其下三節之論題,似乎都未必能切中蕺山學之關(guan) 鍵。“人以天地萬(wan) 物為(wei) 一體(ti) ”、“盈天地間一氣”等說,在蕺山那裏可能是從(cong) 境界上講的,或從(cong) 體(ti) 用圓融層麵發的,未必能反映出蕺山內(nei) 聖學之真實意蘊,更何況此等說法前儒已嚐言之,非蕺山之獨造。至於(yu) “慎獨”之說,更是儒家之通義(yi) 。蕺山之獨特在於(yu) 如何去慎獨,關(guan) 此,黃宗羲言之深切著明:“夫先師宗旨,在於(yu) 慎獨;其慎獨之功,全在‘意為(wei) 心之主宰’一語,此先師一生辛苦體(ti) 驗而得之者。”(見黃氏《答惲仲昇論子劉子節要書(shu) 》)。現在書(shu) 稿論蕺山內(nei) 聖學而不突出並深論其“一生辛苦體(ti) 驗而得之者”,恐有偏失。

 

由於(yu) 此處可能有偏,連帶地,在論蕺山學與(yu) 朱子學、陽明學之關(guan) 係等問題時,也有可能產(chan) 生“次生”問題。如在比較高攀龍與(yu) 蕺山的生死說的時候,雖然分辨兩(liang) 者之不同,但是未能對蕺山“盡其道而生,盡其道而死,是謂無生死”之說進一步分析,從(cong) 而發掘其“無生死”之確切意思。

 

按:蕺山說:“其實誠意則無意,無意則無心”(《商疑十則》),又說:“好善惡惡者意之靜”(《學言》上)。很可能,蕺山之“無生死”之說與(yu) 其“無意”、“意之靜”是一個(ge) 思路,是從(cong) 境界上講的。因此,如果聯係蕺山之“意學”來解析其生死說,或許更能體(ti) 現蕺山學之一慣性與(yu) 圓融性。

 

再如,作者言:在蕺山那裏,“盈天地間皆氣”之說“在他的思想之中是統合其他的‘盈天地間’的一個(ge) 較為(wei) 根本的提法,盈天地間皆心或道、性、理等,都隻是在討論其他相關(guan) 問題的時候的一種變通的說法而已”。(書(shu) 稿84頁)此定位恐怕不當。若此此說正確,則蕺山恐成為(wei) 羅欽順、王廷相之類的所謂“氣學”家;如此則恐失之甚遠。此外書(shu) 稿中說蕺山“盈天地間皆~”之說旨在“消解先儒以某一固定的‘~’為(wei) ‘本體(ti) ’的‘一元’本體(ti) 論”(105頁)、蕺山之學“是對宋明理學的深層解構”(414頁),諸如此類的說法,恐亦是嚴(yan) 重誤解了被稱為(wei) 宋明儒學殿軍(jun) 的蕺山之學。而且,此類說法與(yu) 書(shu) 中其他論述亦齟齬不合。

 

通觀書(shu) 稿,作者在明清文史之學領域有紮實的基礎和比較廣博而精專(zhuan) 的學識。全書(shu) 論證比較嚴(yan) 密,引證文獻廣泛,且比較規範,治學態度比較嚴(yan) 謹。行文通順,比較有邏輯性。稍顯不足的是文筆不甚簡潔精煉,如地名“山陰”書(shu) 中頻繁出現,不必皆標“今屬杭州市”;人名“張履祥”,可前後互見,不必其下皆著“考夫”字號及生卒。標點符號使用,似亦有改善餘(yu) 地。

 

責任編輯:近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