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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石林作者簡介:許石林,男,陝西蒲城人,中山大學畢業(ye) ,現居深圳。國家一級作家、中國作家協會(hui) 會(hui) 員,深圳市文藝評論家協會(hui) 副主席、深圳市雜文學會(hui) 會(hui) 長、深圳市非物質文化遺產(chan) 保護專(zhuan) 家、中國傳(chuan) 媒大學客座教授,曾獲首屆中國魯迅雜文獎、廣東(dong) 省魯迅文藝獎、廣東(dong) 省有為(wei) 文學獎。主要作品:《損品新三國》《尚食誌》《文字是藥做的》《飲食的隱情》《桃花扇底看前朝》《幸福的福,幸福的幸》《清風明月舊襟懷》《故鄉(xiang) 是帶刺的花》《每個(ge) 人的故鄉(xiang) 都是宇宙中心》等。主編叢(cong) 書(shu) 《近代學術名家散佚學術著作叢(cong) 刊·民族風俗卷》《晚清民國戲曲文獻整理與(yu) 研究·藝術家文獻》《深圳雜文叢(cong) 書(shu) ·第一輯》。 |
《白鹿原》比吃錯了麵更嚴(yan) 重的是什麽(me) ?
作者:許石林
來源:作者授權 伟德线上平台 發布
原載於(yu) “許石林”微信公眾(zhong) 號
時間:孔子二五七零年歲次己亥二月二十日壬戌
耶穌2019年3月26日
電視劇《白鹿原》,一直沒顧上看。有一天,看了微信某群轉的一小段該劇的情節視頻,大約是白嘉軒的老婆死了,他悲傷(shang) ,一個(ge) 人在院子裏思前想後,不禁唱起了秦腔。就是這幾句唱,讓我打消了看這部電視劇的念頭——那完全是一個(ge) 厭惡秦腔、根本不聽秦腔的人才會(hui) 發出的聲音。照理,能夠想到用秦腔抒發自己情感的人,必然是對戲很熟的人、一個(ge) 愛戲的人,哪怕他唱得荒腔走板也無所謂,也能讓人聽出這個(ge) 人是平時就聽戲劇,用戲表情達意很順的人,他的聲音裏必然有一股味兒(er) ,這味兒(er) 即便不準確,但卻有掩飾不了的勁兒(er) ,也可以說,有一股難得的詩性。
我看這段兒(er) 視頻,緊張得要命,生怕演員唱不下去,腦筋短路了,同時我非常害臊,真是奇怪了:演員唱得不好,作為(wei) 一個(ge) 觀眾(zhong) ,怎麽(me) 會(hui) 有害臊的感覺?我看所有小雞吃綠豆——強努的東(dong) 西,都會(hui) 油然而害臊。實在是太勉強了,太難為(wei) 演員了。
這個(ge) 責任主要在導演。
昨天南兆旭問我:你們(men) 陝西解放前比我們(men) 山西富裕吧?
我說:差不多,有的地方甚至比你們(men) 還窮。
他說:我看《白鹿原》裏的人,不管多窮,一吃飯就是大老碗吃麵條,都是那種寬麵條,不管是誰,那個(ge) 帶勁兒(er) ,我們(men) 山西從(cong) 前,可不敢那麽(me) 吃!
我說:你看得細。我還沒看這個(ge) 戲。但你一描述,我就知道他們(men) 又弄錯了。從(cong) 前的人,哪裏敢那樣敞開了任性地吃?平常人家,這一頓飯,吃粗糧還是吃細糧,吃幹的還是吃稀的,都會(hui) 精打細算。所謂巧婦,就是要將有限的糧食,做成盡可能膨脹占肚子的食物,目的是求飽,不管營養(yang) 。誰家要是無故烙餅,鄰居就會(hui) 評論:這家人不過了。年輕夫妻要這麽(me) 過日子,長輩也許會(hui) 出麵幹預。
從(cong) 前的財主家,吃飯也是這樣,不像現在電視劇那樣,財主家的婦女,個(ge) 個(ge) 寬衣大袖,頭發梳得油光,蒼蠅站上去都能劈了叉,個(ge) 個(ge) 一身錦繡,穿金戴銀,仆從(cong) 緊隨。那時候財主家的婦女也是要幹活的,有的甚至要給全家人做飯,給長工做飯,還有的後來給評了富農(nong) 的,家裏主婦剛生完孩子就給牲口鍘草壓鍘刀,說出來人都不信。吃飯也一樣,不特殊。《白鹿原》所描寫(xie) 的地區,也窮,主要是從(cong) 前缺水,糧食產(chan) 量不高,麥地裏的刺薊長得比麥子還高,麥收時割麥子,刺薊老紮屁股。這一帶出手藝人,比如廚師。從(cong) 前農(nong) 業(ye) 社會(hui) ,隻有窮地方才出手藝人。
陝西關(guan) 中以前最令人羨慕的富裕地區有涇陽、三原一帶,號稱觀關(guan) 中的“白菜心”。
還有周至、戶縣,在秦嶺北麓,地平又得秦嶺山水灌溉之利,稻麥兩(liang) 熟,外地人羨慕以至於(yu) 揶揄:“金周至,銀戶縣,見人用白饃擦屁眼。”
電影《白鹿原》我看過,寫(xie) 過一篇評論,評影片中的一個(ge) 細節,從(cong) 一個(ge) 細節就可以看出,導演對電影所表現的生活,了解不深不細,所以失真——
“我看電影《白鹿原》,尤其反感劇中的麥客割麥像驢群一樣在地裏糟蹋麥子,真正的關(guan) 中農(nong) 民割麥,割得整齊漂亮,放得很講究,不散亂(luan) ,麥茬盡量留得很低,一是可以收獲更多麥稈;二是方便耕種秋莊稼。其中原因,就是人對土地、對糧食有感情。不要以為(wei) 打鐵的就得一身髒黑才像,麥客就得是傻乎乎的一身邋遢。其實,真正的好把式,仍然是一身洗得白淨的褲褂。雖為(wei) 辛苦勞作者,但身上有那種勞作者的動人氣質,田小娥看上黑娃就應該是看上這個(ge) 才對。黑娃因為(wei) 幾個(ge) 麥客在背後輕薄地說田小娥,扔下麵碗就把一個(ge) 麥客推到扭打,這就把田小娥感動了。這是很虛假的,非常淺薄無力。
說這個(ge) ,貌似跟吃相無關(guan) ,但是,它跟情理有關(guan) ,跟情理有關(guan) 就跟吃相有關(guan) 。
電影《白鹿原》至少還有兩(liang) 處可挑剔:一是喝酒;二是吃麵。……吃麵比喝酒還不像我們(men) 關(guan) 中人吃麵,誇張的長筷子、大碗、寬麵,但吃麵的人端碗的動作,看著一碗麵的神氣、眼光,都不像是對糧食有著由衷的、說不出的喜愛的老式關(guan) 中人,誇張地表演吃麵,但看上去不香,不感染人,不讓人有喉頭忍不住蠕動的饞.黑娃這個(ge) 窮小夥(huo) ,一筷子麵在嘴裏,邊嚼邊說話,嚼斷的麵條掉到碗裏,是最不真實的。一看就是演員在吃麵,很為(wei) 難地吃麵,但不是劇中的黑娃應該有的吃相。你端起一碗麵,單就那個(ge) 動作,就能看得出你是不是關(guan) 中人,你對麵的感情、你是不是吃麵長大的。現在影視劇表現農(nong) 村題材,吃飯的多數不尊重糧食,更沒有禮儀(yi) 。這是對農(nong) 村最嚴(yan) 重的誤解。我至今記憶中最文雅的吃飯,仍然是關(guan) 中鄉(xiang) 下,哪怕是物質貧乏的過去,飯桌上的禮數仍然是現在的人比不了的,尤其是那種老少幾代人一起吃飯的人家。”
這一回電視劇《白鹿原》吃麵又吃錯了。
吃麵吃飯錯了,這個(ge) 是細節,現在人看電視劇,多不注意這些細節。但是,有一段戲,卻是嚴(yan) 重的錯誤——
白嘉軒的父親(qin) 是老族長、財主,見自己的兒(er) 子娶了六個(ge) 媳婦都死了,老兩(liang) 口為(wei) 此著急,這是人之常情。但是,老族長老兩(liang) 口兒(er) 晚上商量,故意安排丫頭香草給兒(er) 子白嘉軒洗腳,那意思是孤男寡女地,就順便把好事兒(er) 給辦了。看到這兒(er) ,我真是長長地哼了一口氣:這真不是我們(men) 關(guan) 中人幹的事兒(er) !別說你是財主家、族長家,有頭有臉的大戶、財東(dong) ,就是關(guan) 中農(nong) 村最最普通的農(nong) 民,也絕不會(hui) 幹這種事兒(er) :父母居然給兒(er) 子拉起來皮條了!家裏有的是條件,堂堂正正地娶了香草有什麽(me) 不方便?非要這樣苟且、鬼鬼祟祟地做出與(yu) 自己身份不合,尤其是與(yu) 關(guan) 中農(nong) 民的價(jia) 值觀嚴(yan) 重相悖的醜(chou) 事?
可見,編導的確是沒有理解生活,也沒有理解原著的意思。為(wei) 了顯示某種農(nong) 村味兒(er) ,嚴(yan) 重背離人物的文化環境做出了妄斷,一看就是還沒有走出電影《紅高粱》模式。
2017年6月25日
責任編輯:近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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