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登赦子非“容隱”行為(wei) ，屬“負父而逃”行為(wei) ，合法否另論

作者：林桂榛

來源：作者授權伟德线上平台發布

時間：西元2024年12月12日

楊家輝《拜登赦子能否等同於(yu) 儒家的“親(qin) 親(qin) 相隱”或“舜負父而逃”？》一文，關(guan) 聯儒家經學命題重大，看後不能不說，一吐為(wei) 快：美國總統拜登特赦其子＝天子舜的“負父而逃”（積極行為(wei) 性質），≠孔子說的“父子相為(wei) 隱”（不作為(wei) 性質），也≠唐宋法典的親(qin) 屬相為(wei) 容隱規定（不作為(wei) 情況與(yu) 僅(jin) 僅(jin) 積極言語通風報信情況）。

一、“隱”字的真相問題

《論語》“父子相為(wei) 隱”是純粹的沉默不言（不作為(wei) ）【必須注意有副詞為(wei) wèi字，是為(wei) wèi對方而自隱[不顯/不說/不興(xing) 等]，不是自己作為(wei) wéi隱對方的行為(wei) wéi而隱字成及物動詞；古隱字非及物動詞非可帶賓語，甲骨文隱的初字即或，是入坑凹不顯而表自躲不見，此隱訓微也、不見也、蔽也、逃藏也，諱也，不言也】，唐宋法典“親(qin) 屬/同居相容隱”規定也是寬容沉默不言之隱，且延伸規定反之而言地走漏消息、通風報信也適當予以寬大處理，此外沒有其他文本或文字含義(yi) 了。至於(yu) 法官具體(ti) 司法之時（如董仲舒決(jue) 獄）援引《唐律》條文或《論語》原文而發揮運用則另論了，因為(wei) 已未必＝法典或經文原文意思了，二者沒有必然等號關(guan) 係。

楊文網本全3386字符，於(yu) “情—法”、“私—公”關(guan) 係大道理一堆（筆者未必反對），但對於(yu) 所言孔子與(yu) 華夏古法典的“互為(wei) 隱/互隱”、“相為(wei) 容隱/相容隱”並沒有說清楚，沒有說清相關(guan) 行為(wei) 性質與(yu) 概念確義(yi) 。其實於(yu) “攘羊”之類醜(chou) 事或更嚴(yan) 重的侵權行為(wei) ，知情的親(qin) 屬或親(qin) 近人說不說出實情之“證—隱—直”，古人都有含義(yi) 邊界的，如孔子、荀子定義(yi) “隱”與(yu) “直”（見筆者相關(guan) 著述，此處不贅言）。楊文於(yu) 古書(shu) 章句文字沒下功夫又征言之，比較討論就難免不得儒書(shu) 要領，即比較討論不得中國要領，甚至概念不清而會(hui) 誤導讀者，畢竟網文傳(chuan) 播廣。

美國Biden有特赦權時，在法定職權與(yu) 程序內(nei) 量法合理操作，也未必政治法律不當吧，具體(ti) 以美國司法情況為(wei) 準，咱不置喙了。孟書(shu) 裏，舜不發布特赦令以兩(liang) 全其美，非得棄大位負父而逃，估計那時無特赦權設置，難為(wei) 舜棄位勇氣與(yu) 愛父孝心了。至於(yu) 愛護自己親(qin) 屬，大體(ti) 人人一樣，此無需指責。譬如孟子發財後，也厚葬他自己親(qin) 屬，並且出行車隊特別講排場，或者對君主態度不好乃至交往出爾反爾以及政治意識過分（宋儒就有批評），以至於(yu) 旁人或弟子也指責他，但用錢問題的指責也過了，這是孟子權利，沒偷沒搶，自己自由事。

二、孟子講舜故事的目的

孟子讚舜“竊負父而逃”或有些過頭了，因為(wei) 那不是無任何作為(wei) 的純“中立”，而是積極損害當時司法的行為(wei) （就如告親(qin) 是積極損害親(qin) 情的積極行為(wei) ）。舜是天子，比當時法官皋陶職權高而大，舜可以指示皋陶停止逮捕與(yu) 審判皋陶啊，但舜真沒這樣做；反而孟子說舜放棄高位大權而私人行為(wei) 帶老父逃跑了，這就權力反常而離奇了。

孟子這樣講，實有他的原因或目的，即孟子極其重視身份倫(lun) 理之德（重孝的漢代抬孟宣孟正是漢代注重倫(lun) 理名教所致，並非漢代人覺得孟子哲學高明周密[兩(liang) 漢儒幾乎都批孟子性善論謂不對]，此為(wei) 荀子所預言了），故於(yu) 舜父瞽瞍“謀殺人”的難題故事，必須想辦法挽救犯罪的父親(qin) 陷入囹圄或被刑（荀子曰習(xi) 慣法為(wei) “殺人者死，傷(shang) 人者刑，是百王之所同也，未有知其所由來者也”），所以他在父子關(guan) 係的“不忍人之心”下講了這麽(me) 一出棄權逃走、流亡而生的“偷渡化外”之結局。

必須注意，思孟是名教倫(lun) 理推崇至極的鼻祖（將五倫(lun) 德上天入性了即荀子所批五行、漢儒所言五常）。於(yu) 孝悌等身份倫(lun) 德的推崇，子思超過孔子，孟子甚於(yu) 子思，《禮記》《孟子》等書(shu) 裏都有反映，漢代推崇《孝經》《孟子》都是有原因的。孟子曾大罵楊墨無君無父禽獸(shou) 言行，也是倫(lun) 理立場使然，很好理解。然墨子自願犧牲，楊朱自願不奉獻，若他們(men) 不侵權別人，則至於(yu) 被罵為(wei) 禽獸(shou) 言行嗎？倫(lun) 理教主言可以理解，但今人千萬(wan) 莫學教主狹隘，非價(jia) 值觀或生活權利多樣包容（法定義(yi) 務另論）。

文字上，《孟子》書(shu) 裏說舜於(yu) 其父是“竊負而逃”，用了“竊”字，這實已表明孟子也知道這樣做不對。今語謂“竊”是“用不合法不合理的手段取得”，此解釋是準確的。竊字，本寫(xie) 作竊或��，竊字古訓盜也、取也、私也，都是偷偷幹、暗中做，因為(wei) 不義(yi) 所以不能光明正大，《大戴禮記》曰“盜竊為(wei) 其反義(yi) 也”。

具體(ti) 訓字上，《說文》曰“盜自中出曰竊，從(cong) 穴從(cong) 米”、“夾，盜竊懷物也，從(cong) 亦，有所持”。《春秋左傳(chuan) 》“盜竊寶玉大弓”句公羊傳(chuan) 曰陽虎為(wei) 之，《尚書(shu) 》“殷民乃攘竊神祇之犧牷牲用以容”句古傳(chuan) 曰“往盜曰竊”。《荀子》曰“竊貨曰盜，匿行曰詐，易言曰誕，趣舍無定謂之無常，保利棄義(yi) 謂之至賊”。東(dong) 漢徐幹《中論》曰“小則盜竊，大則攻劫，嚴(yan) 刑峻法不能救也”。

三、孔子孟子的稍微差異

孔子說“父子相為(wei) 隱（不言）”，並沒有說“父子相負逃”，彼此不揭發/告發/宣揚某醜(chou) 事的“言及之而不言謂之隱”（《論語》）、“可與(yu) 言而不言謂之隱”（《荀子》）、’“夫不疏其指而弗知謂之隱”（《韓詩》），與(yu) 彼此采取積極行動、實際措施、真切幹預而庇護逃跑、躲避法辦、法外自保，其行為(wei) 性質與(yu) 法律責任乃至±倫(lun) 德之輕重，還是不一樣的【我碩士時老師、中國倫(lun) 理學會(hui) 前會(hui) 長陳瑛先生很早就發文說清楚此問題了，另參郭齊勇老師文】，如本文開頭說的二者還不是純粹“＝”關(guan) 係或完全同類同性關(guan) 係。

孔子並不宣講堯舜禹特別“孝”，反而說“禹致孝乎鬼神”及美德上“堯舜其猶病諸”（《論語》）。孟子特意說舜偷偷地背負其父而逃到海濱荒野隱居，所謂“舜視棄天下，猶棄敝屣也，竊負而逃，遵海濱而處，終身欣然，樂(le) 而忘天下”（《孟子》）。這樣講舜故事且如此津津樂(le) 道，其實孟子就是為(wei) 了表彰或宣揚舜的大孝之德，即“大孝終身慕父母，五十而慕者，予於(yu) 大舜見之矣”（《孟子》）。孟子讚舜不禁止或幹擾法官皋陶逮捕瞽瞍（此值得點讚，表明孟子反對濫用公權搞徇私舞弊），又說舜私自辭職後帶瞽瞍遠走高飛以免其父逮捕受罰（此當在瞽瞍被捕前，若在被捕後則涉越獄問題了），顯然所講隻是在表彰舜大孝而已，並非意在鼓吹濫權及違法。

孟子突出舜不惜棄其天子位也要保其父不收監或被判刑，反映了當時孝悌禮俗的普遍乃至苛刻，以及孟子本人的高度孝德與(yu) 宣教之苦口婆心。孟子喜歡講好聽故事以宣教，什麽(me) “五十而慕者予於(yu) 大舜見之矣”，孟子何曾實見過舜及舜”五十而慕父母”的事實呢？如《莊子》愛好講孔子不好聽故事而已，不能當真的，會(hui) 意即可。

總之，孟子講天子舜該棄位逃荒故事不過是宣孝布教而已。孟子讚同不濫用公權幹預司法，又表彰高官放棄貴位而“負父”逃荒，有公權底線，又愛親(qin) 至極，於(yu) 是演了一出公民身份積極庇親(qin) 潛逃或偷渡的苦口婆心之故事。

筆者最後私意以為(wei) ：最好舜大孝“負父”的該好聽故事是瞽瞍害人後、被捕前發生的，而不是瞽瞍被捕後搞了越獄或劫場，否則該好故事會(hui) 演砸講砸，即講出格了。《孟子》裏行文，稍微缺了點正麵故事的細節之具體(ti) 與(yu) 嚴(yan) 謹。

（林桂榛 2024.12.12，260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