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三傳(chuan) 通讀入門之番外篇：試論《春秋》人物稱謂及排序問題

作者：三純齋主人

來源：“三純齋”微信公眾(zhong) 號

時間：孔子二五七五年歲次甲辰四月廿七日戊戌

          耶穌2024年6月3日

傳(chuan) 統認為(wei) 春秋時代的諸侯和諸侯國，存在“公、侯、伯、子、男”五種等級之分，且《春秋》裏的稱謂和排序也基本遵循這樣的原則——當然，這個(ge) 觀點現在也越來越多人提出質疑。但我後麵談到的一些看法，前提基礎都是假設這個(ge) 觀點成立。所以先簡單說一下五等爵位製，再討論一下五等爵位製前提下，《春秋》人物稱謂和排序問題——相關(guan) 問題很多學者之前已經有過深入研究，我因種種原因看到的專(zhuan) 業(ye) 資源有限，所以說的隻是學習(xi) 過程中我的一點梳理總結，未必正確。

按傳(chuan) 統觀點，認為(wei) 西周分封的時候，諸侯國的爵位是五等，即公、侯、伯、子、男。第一等爵位為(wei) 公的典型代表是宋國。宋國之所以地位尊貴，原因在於(yu) 宋國是被周推翻的商朝的後裔，出於(yu) 對前朝的尊重，周王室名義(yi) 上以客之禮待宋，因此宋國的地位是最高一等的“公”，宋國的國君諡號的都是“宋某公”。除了宋國，據說還有分封黃帝後裔的祝國、炎帝後裔的焦國、堯帝後裔的薊國、舜帝後裔的陳國、夏禹後裔的杞國也都是公爵——這些都屬於(yu) 上古聖王的後裔。另外周文王的弟弟、周武王的叔叔虢仲分封在了虢國，據說也是公爵。周文王伯父的後裔封在虞國，有說也是公爵——之所以虞國地位這麽(me) 高，據說是因為(wei) 周文王的祖父周太王有好幾個(ge) 兒(er) 子，其中包括吳太伯、太伯的弟弟仲雍以及季曆。本來輪不到季曆繼承父親(qin) 之位，但季曆很賢能，且其子姬昌也很賢德，所以太王有意傳(chuan) 位給季曆。太伯和仲雍察覺到父親(qin) 的想法，二人為(wei) 了成全季曆出奔到吳越一帶，並且“文身斷發”以示不能繼承父親(qin) 之位。後來季曆繼承了父親(qin) 的位子史稱周王季，其子姬昌就是周文王。再後來姬昌傳(chuan) 位給兒(er) 子姬發，是為(wei) 周武王，周武王滅商後為(wei) 了感激吳太伯、仲雍的這段恩情，把仲雍的後人虞仲封在虞國，等級也是最高的公。

第二等是侯爵。這種封國要麽(me) 是宗親(qin) ，如魯、晉，要麽(me) 有大功於(yu) 周王室，如齊國就是周朝開國第一功臣薑尚的封國。這類國家的國君，按照正常禮製，諡號應該是“魯某侯”、“晉某侯”、“齊某侯”才對——但實際上稱呼往往是“魯某公”、“晉某公”、“齊某公”。之所以這樣，有兩(liang) 種情況。一種是慣例諸侯去世以後都稱為(wei) “公”。另一種是國君在世時史書(shu) 就如此稱呼。我猜測剔除特殊出身的宋國外，這類諸侯國才是實打實的一等封爵，所以這些諸侯國內(nei) 部稱呼自己國君的時候，都會(hui) 抬高一個(ge) 檔次——但後來楚、齊、秦等稱王，在當時則屬於(yu) 嚴(yan) 重僭越。

第三等是伯。典型代表如鄭國、秦國。

第四等是子和男。楚國是子爵典型代表，許國則是男爵代表。

《春秋》出現的人物，按等級大致可以分四類：最高等級是周天子；次一級是王室的大夫及各國的諸侯；再次一級是諸侯的大夫；在此之下統一屬於(yu) 第四等級。

對於(yu) 周天子，《春秋》的稱謂有三種。第一種是“天子”。三傳(chuan) 公認這樣稱呼的記錄隻有一條：

（魯成公八年）秋，七月，天子使召伯來賜公命。

另外有一條記錄，三傳(chuan) 在引述《春秋》時說法不一，在魯隱公九年。《左傳(chuan) 》是：

春，天子使南季來聘。

《榖梁傳(chuan) 》和《公羊傳(chuan) 》是：

春，天王使南季來聘。

第二種稱謂是“王”。這樣的記錄有三條：

（魯桓公五年）秋，蔡人、衛人、陳人從(cong) 王伐鄭。

（魯莊公元年）王使榮叔來錫桓公命。

（魯文公五年）春，王正月，王使榮叔歸含，且賵。三月辛亥，葬我小君成風。王使召伯（注：《榖梁傳(chuan) 》作“毛伯”）來會(hui) 葬。

第三種稱謂是“天王”。這種最多，除前麵提到魯隱公九年那條三傳(chuan) 存在差異的記錄外，其餘(yu) 尚有二十餘(yu) 處。略舉(ju) 兩(liang) 例：

（魯隱公元年）秋，七月，天王使宰咺來歸惠公仲子之賵。

（魯隱公三年）三月，庚戌，天王崩。

雖然《春秋》對周王的稱謂有所不同，但一般都認為(wei) 這三種稱謂可以通用，且無任何褒貶之意。

對諸侯的稱謂，正常情況下一般都是按照“封國+爵位等級”的標準稱呼來記錄。如宋國國君一般都記作“宋公”，齊國國君一般都是“齊侯”，鄭國的國君一般都是“鄭伯”，楚國的則是“楚子”。諸侯在世時，正常情況下都是如此，若不是，則意味著有特殊情況，即隱藏著夫子的褒貶之意，尤其是如果稱呼了諸侯的名，則是明顯貶斥之意。因為(wei) 按照《禮記·曲禮下》的觀點，有“天子不言出，諸侯不生名，君子不親(qin) 惡。諸侯失地，名；滅同姓，名”的說法，諸侯活著時被史書(shu) 直稱名，意味著要麽(me) 失去了對國家的掌控，要麽(me) 做了極大的惡事。正常的稱謂《春秋》中比比皆是，不再舉(ju) 例。此處舉(ju) 幾個(ge) 反常例子。

《春秋》中，宋國國君正常應該稱“宋公”，但有一次被稱為(wei) “宋子”的記錄，這條記錄發生在魯僖公九年，內(nei) 容如下：

夏，公會(hui) 宰周公、齊侯、宋子、衛侯、鄭伯、許男、曹伯於(yu) 葵丘。

此處之所以“宋公”變成了“宋子”，三傳(chuan) 解讀各不相同。《左傳(chuan) 》認為(wei) 因當時宋國的先君宋桓公尚未安葬、宋襄公還未正式即位，故稱其為(wei) “宋子”，且解釋說“凡在喪(sang) ，王曰小童，公侯曰子。”《公羊傳(chuan) 》未解讀，應該認為(wei) 是符合禮製的。但《榖梁傳(chuan) 》則認為(wei) 這裏隱含著夫子的諷刺，所以解讀說“宋其稱子何也？未葬之辭也。禮，柩在堂上，孤無外事。今背殯而出會(hui) ，以宋子為(wei) 無哀矣。”

再看一條諸侯生而稱名的記錄。魯桓公十六年，《春秋》有一條記錄：

十有一月，衛侯朔出奔齊。

三傳(chuan) 在解讀時，一致認為(wei) 此處寫(xie) 作“衛侯朔”，是因為(wei) 衛惠公做了錯事導致出奔，所以直稱名以示貶斥。

對於(yu) 王室以及諸侯國的大夫，《春秋》的稱謂一般有以下幾種：

第一種，氏+爵位。如魯隱公元年十二月“祭伯來”及魯隱公七年冬“天王使凡伯來聘”提到的祭伯和凡伯。這倆(lia) 人屬於(yu) 王室大夫，這樣的稱謂沒有褒貶之意。需要說明的是，因為(wei) 諸侯以國為(wei) 氏，所以一般情況下，對於(yu) 國君的稱謂如“齊侯”“宋公”“鄭伯”這樣的，也可以說屬於(yu) 此類。

第二種，氏+排行。如魯莊公二十三年春天，“祭叔來聘”中的祭叔。這樣的稱謂也無褒貶之意。

第三種，官職+字。如魯僖公十年，“晉裏克弑其君卓及其大夫荀息。”荀息官職是大夫，按史書(shu) 記載是姬姓，原氏，名黯，字息。這樣帶字的稱謂，一般有褒意。

第四種，官職+名。如魯隱公元年七月，“天王使宰咺來歸惠公仲子之賵。”咺，是這位使者的名，帶名的稱謂一般有貶義(yi) 。

第五種，直接稱名。如魯隱公八年三月，“鄭伯使宛來歸邴。”同上，這裏直接稱名，就表示宛身份太低微。

第六種，父親(qin) 的官職或氏+子，表示是某人的兒(er) 子。典型如魯隱公三年秋，“武氏子來求賻”中的武氏子，諷刺此人是裙帶關(guan) 係，依靠老爸上位。

第七種，國名+名。一般這樣稱呼的，都是犯了如弑君、作亂(luan) 這樣大罪。如魯隱公四年二月“戊申，衛州（祝）籲弑其君完”的衛州（祝）籲、魯僖公十年“晉裏克弑其君卓及其大夫荀息”的晉裏克。

此外，還有一條比較特殊的記錄，即魯隱公七年夏，“齊侯使其弟年來聘。”按當時的禮製和《春秋》慣例，年應該視同齊國的大夫。但這裏特意強調了一下年是齊侯弟弟這一特殊身份，就是為(wei) 了凸顯齊國重視此次出訪魯國。

除上述提及身份地位相對尊貴的三個(ge) 等級人士之外，《春秋》裏出現的其他人都屬於(yu) 第四等級。這一類都是以群體(ti) 方式出現，出現時都是“國名+師”或者“國名+人”的方式，例如齊人、宋人、晉師等等。其中“國名+師”往往特指軍(jun) 隊，“國名+人”有時代指軍(jun) 隊，有時代指這個(ge) 國家的某些人。例如：

（魯莊公）十年，春，王正月，公敗齊師於(yu) 長勺。

齊師，就是齊國軍(jun) 隊。

（魯隱公二年十二月）鄭人伐衛。

鄭人，就是鄭國軍(jun) 隊。

（魯桓公）十一年，春，正月，齊人、衛人、鄭人盟於(yu) 惡曹。

齊人、衛人、鄭人，並非完全指代齊、衛、鄭的軍(jun) 隊，而是這幾個(ge) 國家出席會(hui) 盟的所有人——包括隨行軍(jun) 隊。

再來討論一下上述人物在《春秋》出場時的排序問題。《春秋》最重視禮法，而禮法很重要的一種表現形式就是排序。所以《春秋》中的排序有嚴(yan) 格講究。需要說明的是，由於(yu) 《春秋》是站在魯國角度來寫(xie) ，因此所有記錄中，如果魯國參與(yu) 了，則魯國代表都優(you) 先出場，即使魯國出場人物身份明顯低於(yu) 對方，也會(hui) 用文字上的技巧將魯國代表與(yu) 他國代表區分開來，他國代表再進行排序——具體(ti) 排序原則後麵詳述。看幾個(ge) 例子：

例一：（魯隱公元年）三月，公及邾儀(yi) 父盟於(yu) 眛（蔑）。

這是一條標準且完整的記錄，魯國是魯隱公參加，優(you) 先出場。類似例子還很多。

例二：（魯隱公元年）九月，及宋人盟於(yu) 宿。

這條省略了主語，主語就是魯國人，補充上去還是魯國優(you) 先出場。

例三：（魯隱公）四年秋，翬帥師會(hui) 宋公、陳侯、蔡人、衛人伐鄭。

這條記錄，本意應該是這樣：

四年秋，翬、宋公、陳侯、蔡人、衛人伐鄭。

但魯國代表公子翬是大夫，地位低於(yu) 宋公、陳侯這樣的諸侯，所以做了文字處理，將其與(yu) 他國代表區分開來，他國代表再進行排序。

說完魯國的特例，再解釋一下《春秋》的排序原則。前麵提到的所有四個(ge) 等級人物，可分兩(liang) 大類。一類是前三個(ge) 等級——即周王、王室大夫及諸侯、諸侯大夫。“某師”“某人”屬另一類。第一類中，周王超然在上，故不參與(yu) 排序。王室大夫及諸侯、諸侯大夫才進行排序。正常情況下這些人在《春秋》出現時遵循以下原則：

原則一：王室代表絕對優(you) 先——因為(wei) 無論周王室此時實際力量多麽(me) 衰微、各諸侯國實力多麽(me) 強大，但名義(yi) 上周王依然是天下共主，故王室代表的身份名義(yi) 上始終高於(yu) 諸侯。

原則二：諸侯、大夫等身份不同人物同時出現時，按身份等級排序，先諸侯後大夫。

原則三：同為(wei) 諸侯或同為(wei) 大夫時，按所屬國家分封等級——即前麵說的“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製——排序；國家等級相同的，按分封的先後順序排序（注：這個(ge) 原則稱之為(wei) “周班”，即周王室分封的班次順序）。

原則四：多方參與(yu) 時若存在對立關(guan) 係，則先按關(guan) 係所屬劃分陣營，同一陣營中人物排序參考原則一至原則三。

特別例外原則：魯莊公十五年至魯僖公二十八年之間，有齊侯出現的，齊侯排第一；魯僖公二十八年起，有晉侯出現的，晉侯排第一，齊侯排第二。其他諸侯排序遵循前述四項原則——具體(ti) 為(wei) 何如此，後麵細說。

在確認上述基本原則的情況下，來看幾個(ge) 例子：

例一：（魯襄公三年六月）公會(hui) 單子、晉侯、宋公、衛侯、鄭伯、莒子、邾子、齊世子光。

例二：（魯僖公）八年，春，王正月，公會(hui) 王人、齊侯、宋公、衛侯、許男、曹伯、陳世子款盟於(yu) 洮。

例一中，單子是王室代表，排第一。晉侯、宋公、衛侯、鄭伯、莒子、邾子是諸侯，按國君應有的順序排（注：其中晉侯排第一在於(yu) 特別例外原則）。齊國代表世子光不是國君，排在最後。

例二中，王人，即王室代表，排第一，後續排序齊侯先於(yu) 宋公，屬於(yu) 例外原則。此外都正常。

例三：（魯桓公十一年九月）柔會(hui) 宋公、陳侯、蔡叔盟於(yu) 折。

參與(yu) 各方人士等級不同。但柔是魯國大夫，優(you) 先出場。宋、陳、蔡三國中，宋等級最高在前。後麵正常應該是蔡、陳的順序，但陳國來的是國君，蔡國來的是國君弟弟屬於(yu) 大夫，所以陳在先、蔡在後。

例四：（魯隱公三年）冬，十有二月，齊侯、鄭伯盟於(yu) 石門。

例五：（魯隱公）八年，春，宋公、衛侯遇於(yu) 垂。

例六：（魯隱公八年）秋，七月，庚午，宋公、齊侯、衛侯盟於(yu) 瓦屋。

這是三條標準記錄，且參與(yu) 方都是諸侯。例四中，齊是侯爵，鄭是伯爵，鄭等級低於(yu) 齊，所以鄭伯靠後。例五中，宋是公爵，衛是侯爵，衛等級低，所以衛侯在後。例六中，宋等級最高，且事情發生在魯莊公十五年前，所以宋公優(you) 先排第一。齊和衛都是侯爵並列，但齊分封早，是周武王所封，衛分封晚，是周公所封，所以齊侯在先衛侯在後。

例七：（魯僖公四年夏）宋公、陳侯、蔡人、衛人伐鄭。

這條記錄中，分裂為(wei) 兩(liang) 個(ge) 陣營，一方是宋、陳、蔡，另一方是鄭。先劃分兩(liang) 個(ge) 陣營，陣營內(nei) 部多個(ge) 人物再排序。

例八：（魯莊公）十有五年，春，齊侯、宋公、陳侯、衛侯、鄭伯會(hui) 於(yu) 鄄。

例九：（魯僖公二十八年）五月癸醜(chou) ，公會(hui) 晉侯、齊侯、宋公、蔡侯、鄭伯、衛子、莒子，盟於(yu) 踐土。

這是特別例外原則的兩(liang) 條典型代表。例八中，如果從(cong) 國家分封等級而言，排序應是宋公、齊侯，但從(cong) 這條記錄開始，往後的幾乎所有排序都是齊侯宋公，唯一例外是魯莊公三十二年的一條記錄。關(guan) 於(yu) 那條例外，等下再說。

例九中，剔除魯國外，其他國家還是宋國等級最高，但從(cong) 這條記錄開始，《春秋》一旦有晉侯出現的記錄，晉侯都排第一，如果同時有齊侯出場，齊侯隻能屈居第二，接下來才是宋公。也就是說從(cong) 此開始，《春秋》的排序一直是晉侯、齊侯、宋公。

現在來解釋一下為(wei) 何魯莊公十五年和魯僖公二十八年，會(hui) 引發後麵一係列的例外——原因還是在於(yu) 提到的例八和例九這兩(liang) 條記錄。

魯莊公十五年，《春秋》的“春，齊侯、宋公、陳侯、衛侯、鄭伯會(hui) 於(yu) 鄄”這條記錄，對應的諸侯甄之會(hui) 盟，實際發起者是齊桓公，這次會(hui) 盟標誌著齊桓公正式成為(wei) 一代霸主。

同樣，魯僖公二十八年，《春秋》的“夏，四月，己巳，晉侯、齊師、宋師、秦師及楚人戰於(yu) 城濮，楚師敗績”這條記錄，就是大名鼎鼎的晉楚城濮之戰，這次戰爭(zheng) 晉國取得勝利，標誌著晉文公正式成為(wei) 一代霸主。

齊桓公和晉文公的霸主地位，不僅(jin) 僅(jin) 是軍(jun) 事實力使然得到當時諸侯的承認，更重要的是得到了周王室的承認，有政治上的合法性的。後世所謂的“春秋五霸”中，隻有這兩(liang) 位無法替代。甚至有專(zhuan) 門的“二霸”一說（注：《榖梁傳(chuan) 》就有“誥誓不及五帝，盟詛不及三王，交質子不及二伯”一說。二伯，就是二霸，指的就是齊桓公和晉文公）。所以在成為(wei) 霸主之後，比他們(men) 身份高貴的隻有周天子。因此，從(cong) 魯莊公十五年起，在晉文公成為(wei) 霸主之前齊侯一直都是諸侯第一，但從(cong) 魯僖公二十八年起，晉文公稱霸之後，晉侯就取代了齊侯的地位，成為(wei) 諸侯第一。縱覽此後《春秋》所有的諸侯會(hui) 麵記錄，都是如此。

齊侯和晉侯的排序特例，說明了什麽(me) ？

說明《春秋》記錄中，禮製讓位於(yu) 實力——某種程度而言，也就是禮崩樂(le) 壞。

魯莊公十五年之後，《春秋》的記錄齊侯宋公的排序變成了常例，而宋公齊侯的排序反倒成為(wei) 了特例，這種特例有且僅(jin) 有一次，在魯莊公三十二年：

夏，宋公、齊侯遇於(yu) 梁丘。

正因特殊，所以《榖梁傳(chuan) 》在解讀時，就認為(wei) 順序不對是夫子有意為(wei) 之，因為(wei) “梁丘，在曹、邾之間，去齊八百裏。非不能從(cong) 諸侯而往也，辭所遇，遇所不遇，大齊桓也。”即這裏離齊國很遠，明明是齊桓公特意趕去見宋桓公的，《春秋》如此記錄，就是為(wei) 了褒揚齊桓公的——顯得齊桓公尊重宋桓公，有美德。

在魯莊公十五年之前有沒有齊侯排序在宋公之前的記錄呢？魯莊公十五年之前，齊侯宋公同時出現的記錄隻有兩(liang) 條：

（魯隱公八年）秋，七月，庚午，宋公、齊侯、衛侯盟於(yu) 瓦屋。

（魯桓公）十有三年，春，二月，公會(hui) 紀侯、鄭伯。己巳，及齊侯、宋公、衛侯、燕人戰。齊師、宋師、衛師、燕師敗績。

第一條排序是宋公齊侯，符合提到的排序原則；第二條記錄則是齊侯宋公的排序，不符合前麵提到的以魯莊公十五年為(wei) 界限的原則，因此看起來有點異常。

在第二條記錄裏，分裂為(wei) 兩(liang) 個(ge) 陣營，一方是魯、紀、鄭；另一方是齊、宋、衛和南燕。魯、紀、鄭三國的排序中魯國優(you) 先，紀優(you) 於(yu) 鄭。齊、宋、衛三國都是國君出麵，南燕不是，所以南燕在最後。但是為(wei) 何在齊桓公尚未稱霸之前的魯桓公十三年（注：這時候齊國還是齊僖公），齊侯就已經排在了宋公之前呢？所以我看到這條記錄時很詫異。後來查資料，在網上看到說是元代趙汸著的《春秋集傳(chuan) 》裏解釋到這條的時候說了一句：

紀先鄭，序爵也。則齊曷為(wei) 先宋？以強大而易周班也。

意思說，紀侯排序在鄭伯之前，是按照爵位等級排的；但為(wei) 何齊侯在宋公之前，是因為(wei) 齊國實力強大，因此以實力來替代了爵位等級（即周班）。

我看到個(ge) 解釋時挺高興(xing) ，說明我發現的這個(ge) 疑惑，前人也注意到了。但趙汸的這個(ge) 解釋我並不滿意，我覺得這個(ge) 說法實際上恰恰自相矛盾了。如果說序爵，紀在鄭先沒問題，齊在宋先則不對；如果說強大而易周班，齊在宋先沒問題，但紀在鄭先則又不對了。如果這是分開在兩(liang) 條不同記錄中，這樣解釋倒還罷了，但在同一條記錄裏，不可能一半記錄遵照序爵，另一半記錄遵照實力強弱，這個(ge) 怎麽(me) 說都有點勉強。

如果非要給這條記錄中齊侯排序優(you) 於(yu) 宋公找個(ge) 理由，也不是不可以。此時的齊國國君是齊僖公，宋國的國君是宋莊公，結合宋莊公是如何上位的，似乎就能明白原因了——答案在十年前，魯桓公二年三月，《春秋》有一條記錄：

公會(hui) 齊侯、陳侯、鄭伯於(yu) 稷，以成宋亂(luan) 。

這就是宋莊公的上位記錄。宋莊公的上位得益於(yu) 齊僖公的大力支持，所以宋莊公在齊僖公麵前，從(cong) 法理上也罷心理上也罷，都處於(yu) 劣勢。且這次戰爭(zheng) 齊、宋、衛、燕一方陣營裏，齊國是牽頭方，所以才會(hui) 使得這條記錄裏齊侯排序優(you) 於(yu) 宋公。至於(yu) 後麵的“齊師、宋師、衛師、燕師敗績”的排序，則是為(wei) 了跟前麵國君排序一致。

但在魯莊公十五年之前，齊侯和宋公同時出現的記錄有且僅(jin) 有這兩(liang) 條記錄，而且這兩(liang) 條是互相矛盾的，所以無法彼此印證。

因此，魯桓公十三年這條記錄的排序，我認為(wei) 不具備太大參考意義(yi) ，具有參考意義(yi) 的是魯莊公十五年之後的記錄。我傾(qing) 向於(yu) 魯桓公十三年這條記錄的排序並不是後來《春秋》中禮製讓位於(yu) 實力的結果。若非如我前麵分析的，夫子一者考慮宋莊公在齊僖公麵前處於(yu) 弱勢、二者考慮此次是齊國牽頭，故而如此排序的話。那我更傾(qing) 向於(yu) 這條記錄中，齊侯宋公的排序是孔夫子的筆誤——也許他寫(xie) 書(shu) 的時候，因為(wei) 綜合考慮了二百四十多年的曆史，而在這段曆史中，絕大多數情況下都是齊侯排序優(you) 於(yu) 宋公的，所以腦子裏一直想的是“齊侯宋公”，因此在這裏手誤了——畢竟，從(cong) 後麵《春秋》關(guan) 於(yu) 齊侯晉侯的相關(guan) 記錄看，成為(wei) 當時公認的霸主，才是取得特殊排位優(you) 先權的先決(jue) 條件。

故，如果《春秋》一旦出現等級低的國家排在了等級高的國家之前，三傳(chuan) 往往會(hui) 認為(wei) 是有原因的，特意會(hui) 注解一下。典型例子就是前麵提到的魯莊公三十二年那條記錄：

夏，宋公、齊侯遇於(yu) 梁丘。

《榖梁傳(chuan) 》看到這條記錄的時候就認為(wei) 順序不對，是夫子有意為(wei) 之，於(yu) 是特意做了解讀。

但需要特別說明的是，《春秋》經裏排序也有幾處明顯並不遵循前述原則而讓我百思不得其解。譬如“曹伯”和“許男”同時出現時，曹伯排在許男之後；薛伯、杞伯與(yu) 莒子、邾子、滕子同時出現時，這兩(liang) 位排序還在莒子、邾子、滕子之後——按說子、男都屬於(yu) 最後一檔，伯是高於(yu) 子、男的。為(wei) 何會(hui) 如此，我到現在還沒看到權威的論證資料，所以暫且當作一種特例。

再來看前麵提到的第四等級人士，即《春秋》中以“國名+師”或者“國名+人”的方式出現的，這類人的排序原則，基本如下：

“師”的排序，比照國君的排序原則。之所以這樣，我個(ge) 人分析，原因在於(yu) “師”代指軍(jun) 隊，往往是伴隨戰爭(zheng) 記錄出現，而國君身份地位背後的實力，實際就是軍(jun) 事實力。所以軍(jun) 事力量（即“師”）的排序與(yu) 國君的排序一致。晉侯、齊侯作為(wei) 國君之所以排序能在包括宋公在內(nei) 的諸侯之前，就是軍(jun) 事實力使然。縱觀《春秋》所有記錄，我們(men) 可以看出，“齊師”永遠在“宋師”之前，有“晉師”的時候，“晉師”的排序優(you) 先至第一。一旦不是如此，必定有原因。舉(ju) 個(ge) 例子：

（魯僖公二年夏五月）虞師、晉師滅夏陽。

正常情況下，虞師是無論如何都排不到晉師之前的，所以《公羊傳(chuan) 》認為(wei) 虞師先於(yu) 晉師是因為(wei) “使虞首惡也。”《榖梁傳(chuan) 》也認為(wei) 是“為(wei) 主乎滅夏陽也。”都認為(wei) 滅夏陽牽頭主謀的是虞國，所以夫子這樣寫(xie) ，就是為(wei) 了特意昭示虞國的首惡主謀罪行。

“人”的排序，一般遵照國君排序原則，若有變化則事出有因。如果出現變化，大概率排序優(you) 先的是事件的牽頭方、或者對事件發生影響較大起主導作用。所以《春秋》中，“齊人”未必永遠在“宋人”之前。看幾個(ge) 例子：

例一：（魯桓公）十有一年，春，正月，齊人、衛人、鄭人盟於(yu) 惡曹。

這條記錄符合標準的國君排序，沒有特殊性。

例二：（魯莊公十五年）秋，宋人、齊人、邾人伐郳。

按說此時齊桓公已經成為(wei) 霸主，應該是齊人先於(yu) 宋人，但這裏宋人在齊人先，說明此次攻打郳國是宋國牽頭發起。果然，《左傳(chuan) 》對此事的注解就是“秋，諸侯為(wei) 宋伐郳。”

例三：（魯僖公二十九年）夏，六月，會(hui) 王人、晉人、宋人、齊人、陳人、蔡人、秦人盟於(yu) 翟泉。

這條記錄中，王人第一，晉人第二，宋人在齊人之先，說明這件事是晉國牽頭，宋國比齊國參與(yu) 度更高。

例四：（魯襄公三十年十月）晉人、齊人、宋人、衛人、鄭人、曹人、莒人、邾人、滕子、薛人、杞人、小邾人會(hui) 於(yu) 澶淵，宋災故。

這條記錄齊人在先宋人在後，說明是晉國牽頭，齊國比宋國參與(yu) 度更高。

有時候本來順序沒有問題，但《春秋》有意做一點文字上的處理，要表達的含義(yi) 立刻就有了變化，舉(ju) 一個(ge) 很經典的例子：

（魯桓公十四年冬）宋人以齊人、蔡人、衛人、陳人伐鄭。

這條記錄裏，宋、齊、蔡、衛、陳五國利益一致，正常情況下，這條記錄標準格式應該是這樣的：

宋人、齊人、蔡人、衛人、陳人伐鄭。

多出一個(ge) “以”字，就是特意強調宋國在這件事裏的惡，而且是讓別的國家做炮灰，一下子把宋莊公樹為(wei) 了活靶子——這就是《春秋》的微言大義(y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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