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傳華】唐君毅對中國語言哲學研究的展開與展望

欄目:學術研究
發布時間:2022-07-25 14:41:31
標簽:唐君毅

唐君毅對中國語言哲學研究的展開與(yu) 展望

作者:彭傳(chuan) 華(寧波大學馬克思主義(yi) 學院教授)

來源:作者授權伟德线上平台發布,原載《學術界》2022年第6期

 


摘要:唐君毅先生是第一個(ge) 明確地提出“有一中國之語言哲學之傳(chuan) 統”之重大問題的哲學家,對於(yu) 中國語言哲學研究,他既有展開又有展望。首先,關(guan) 於(yu) 中國語言哲學的主要問題,唐君毅主要對語言的功能、言說的目標、言說言論的標準等語意學、語言的意義(yi) 等主要問題展開討論並形成己見。其次,關(guan) 於(yu) 中國語言哲學的重要主題,他明銳地察覺到中國先哲對言默之運用即為(wei) 中國語言哲學傳(chuan) 統的具體(ti) 表現,他的中國語言哲學研究,以言與(yu) 默為(wei) 主題,以“即哲學史以論哲學”的方法來展開的。再次,關(guan) 於(yu) 中國語言哲學的重要特征,唐君毅著重提出了中國語言哲學研究的一個(ge) 重要特征:“中國哲學中之基本名言之原始意義(yi) ,亦正初為(wei) 表此身體(ti) 之生命心靈活動者”;並視此“近取諸身”之特征為(wei) “中國文化與(yu) 其哲學中之一無價(jia) 之寶”。最後,應該指出的是,唐君毅並未完成其語言哲學體(ti) 係的建構,但他對中國語言哲學的未來開展進行了美好的展望。

 

關(guan) 鍵詞:唐君毅、語言哲學、言與(yu) 默、語意學、近取諸身

 

唐君毅對中國語言哲學的討論集中在《中國哲學原論·導論篇》、《中國哲學原論·原性篇》、《中國哲學原論·原道篇》、《生命存在與(yu) 心靈境界》、《哲學概論》等書(shu) 中,也在《說的世界與(yu) 默的世界》、《中國古代哲學精神》、《中國思想中對“言”“默”態度之變遷》、《中西哲學與(yu) 理想主義(yi) 》、《中國哲學研究之一新方向》等文章中論及了中國語言哲學的相關(guan) 重要問題,對這些著作的研究可以刻畫出唐君毅中國語言哲學研究的思路、架構、主題,描繪出其中國語言哲學研究的基本麵貌和未來藍圖,從(cong) 而為(wei) 現階段的中國語言哲學研究提供思想借鑒和理論啟迪。

 

論及唐君毅的語言哲學,不得不論及他的哲學觀,這是展開討論的基礎。唐君毅反對以名學、知識論,再至其宇宙觀或形上學,更至其人生文化政治社會(hui) 之哲學的西方哲學為(wei) 參照的哲學論述秩序。他表達了自己獨特的哲學觀及自己的“中國哲學概論”論述秩序:“依中國哲學之傳(chuan) 統而觀,則正當以有關(guan) 人生之事之學之觀念為(wei) 始點。……人固先有其學為(wei) 人之事,而有其人生之觀念;再有對其生活所在之宇宙之觀念,更有其若幹對宇宙之知識,而有宇宙論;方有對其知識之反省所成之知識論,及其知識表於(yu) 名言之方式之反省所成之名學。”[2]他以此哲學觀為(wei) 出發點,討論中國語言哲學問題。談及中國語言哲學,唐君毅首先承認此乃中國學術之短:“中國思想之傳(chuan) 統中,對人之如何立論、推論之形式之研究,未能如西方與(yu) 印度之邏輯因明,早成為(wei) 一專(zhuan) 科之學。此為(wei) 中國學術之短,毋容為(wei) 之諱言。”[3]當然,唐君毅也認為(wei) 中國傳(chuan) 統學術對此考察“亦當不少”,所涉及的略同他方哲學所謂邏輯、語意學與(yu) 知識論之問題即中國“名辯”與(yu) “致知”問題,換言之,語言哲學在西方哲學視域下主要關(guan) 乎邏輯、語義(yi) 學和知識論三大問題,而在中國哲學視域下則主要涉及“名辯”與(yu) “致知”兩(liang) 大主題。

 

由於(yu) 中國的名辯與(yu) 致知的學問,內(nei) 容涉及到西方的邏輯、語意學與(yu) 知識論等相關(guan) 問題,遂可以衡定為(wei) 中國的語言哲學,而其旨歸在於(yu) 純粹以成就人己心意之交通為(wei) 鵠的。唐君毅要言不繁地揭示了中國語言哲學之要義(yi) :“中國思想之論語言,乃自始重在達意,亦重說者與(yu) 聽者之相對關(guan) 係,而兼重說者之能說與(yu) 聽者之能聽,並有一趨於(yu) 用默或語言外之東(dong) 西,以濟語言之窮,而達意之趣向。”[4]圍繞這個(ge) 中國語言哲學的主旨,唐君毅分別對中國語言哲學的主要問題、重要主題、基本特征進行了探討。

 

一、語言的功能:指物、表情、達意

 

唐君毅持有語言工具論的觀點:“一切語言,皆當視同於(yu) 一橋梁、一道路,以載人之心意,通達於(yu) 種種境中之義(yi) ”[5]又說:“此道路橋梁,乃時時可由人重造,以改變其所通達之境,亦如語言之意義(yi) 之時可由人重定者。然一一道路重造以後,仍在互相殊別之情形下,各為(wei) 一不同道路,而縱橫交錯,往來通達,以成一道路之係統,正如一一語言意義(yi) 重定以後,仍合為(wei) 一縱橫交錯、往來通達之語言之係統。”[6]語言乃橋梁、道路,即語言乃工具是也。他以橋梁、道路為(wei) 喻,說明不同的語言乃各成特定意義(yi) 之語言、不同的語言乃不同的語言係統。

 

就語言的功能(即語言之用)而言:“常言語言之用有指客觀之事物,表主觀之情誌,及通達人我之意三者。指客觀之事物者,如科學之語言。表主觀之情誌者,如文學之語言。通達人我之意者,如人倫(lun) 間與(yu) 社會(hui) 中人之相告相命之語言。”[7] 即語言有三個(ge) 方麵的功能:指稱客觀之事物;表達主觀之情誌;通達人我之意思。分別為(wei) 科學語言、文學語言、倫(lun) 理語言(或社會(hui) 語言),三種語言皆可以“達人我之意”一語以概之:“語言亦即唯存在於(yu) 此人與(yu) 我之心意交通之中,或人與(yu) 我之主體(ti) 心靈之交通之間;即唯存於(yu) 今西方所謂Inter-subjectivity之中。”[8]而在另外的著作中,唐君毅對語言的功能的表述略有不同:“一般說,語言文字的功用約有三種:(一)為(wei) 指物記事;(二)為(wei) 達意;(三)為(wei) 表情。指物記事是對物或對事;傳(chuan) 達則一般是對人表達己意;至於(yu) 表情則除對人外,或為(wei) 對鬼神,或為(wei) 對自己。”[9]唐君毅指出,與(yu) 西方印度在語言使用方麵直接重視語言之指物之一麵不同,中國思想,則早將語言指物之用,包攝於(yu) 達意之用之中,而於(yu) 語言之指物之用,容有未盡量加以發展之處;故早有一視語言唯存在於(yu) 人我之心意之交通中之一傳(chuan) 統。而就表義(yi) 而言,在唐君毅視野中有消極的表義(yi) 和積極的表義(yi) 的分別,“語言哲學”主要是探究何以能積極地表義(yi) :“吾今所擬提出之一語言哲學,則為(wei) 根本不自語言的行為(wei) 或語言之聲形之本身,看其何以能積極的表義(yi) 之故。”[10]但是“語言之表義(yi) ,初非是積極的表義(yi) ,而唯是消極的表義(yi) 。”[11]何謂消極的表義(yi) ?唐君毅答曰:

 

即一語言之表義(yi) ,初唯是以一語言之行為(wei) ,消極的遮撥其他之語言行為(wei) ,或其他行為(wei) ,與(yu) 其他之境物,以顯一心意中之境,與(yu) 此境中之義(yi) 。不同之語言之行為(wei) ,唯以其所遮撥者不同,更互相限製其所表之義(yi) ,而各有其範圍內(nei) 之相對的一定之義(yi) 。由此而不同之語言之表義(yi) ,皆隻是達其心意,以通於(yu) 境中之義(yi) ,以成其自己心意之前後之通達,及己之心意與(yu) 人之心意之通達之事。其表義(yi) 隻是達義(yi) 、通義(yi) 。[12]

 

唐君毅所言積極的表義(yi) 和消極的表義(yi) ,以熊十力所言之表詮、遮詮釋之,則積極的表義(yi) 相當於(yu) 表詮;而消極的表義(yi) ,可能與(yu) 遮詮有一定的相似之處。或者積極的表義(yi) 類似於(yu) 馮(feng) 友蘭(lan) 所謂的“正的方法”而消極的表義(yi) 則與(yu) 馮(feng) 友蘭(lan) 所謂的“負的方法”接近。馮(feng) 友蘭(lan) 說:“真正形上學的方法有兩(liang) 種:一種是正底方法;一種是負底方法。正底方法是以邏輯分析法講形上學。負底方法是講形上學不能講。”[13]不過,唐君毅的深刻之處在於(yu) 他一方麵指出語言哲學的目的乃探討行為(wei) 或語言本身何以能積極地表義(yi) ,另一方麵則強調語言的表義(yi) 起初常常都是消極的表義(yi) ,由此凸顯出消極的表義(yi) 之於(yu) 語言哲學的重要意義(yi) 。

 

就語言的三大功用而言,唐君毅認為(wei) “指物之用,包攝於(yu) 達意之用之中”,足見他更加注重語言的達意之用:

 

然人之多存原始之語言崇拜之心習(xi) 者,因其初信語言對事物,直接能有一實作用,故彼雖已不信語言之有實作用,仍將重語言之指物之用,而以語言存在於(yu) 我與(yu) 物之間,乃唯重語言與(yu) 客觀事物之切合相應之一麵,未必真能重語言之達意之用。而重語言達意之用者,亦可更不重在求語言與(yu) 客觀事物之切合相應之一麵,如盡可以語言提醒人自懷某一意、或自往注意某事物而止。此則其機甚微,而差別至大。[14]

 

存在原始語言崇拜之思維習(xi) 慣者,看重的是語言的指物作用,而注重語言的達意功能者則自然不重視語言的指物功能,而是“可以語言提醒人自懷某一意、或自往注意某事物而止”。唐君毅考察中國先哲對言與(yu) 默之運用後發現:“中國之重此語言之達意之用,確為(wei) 一傳(chuan) 統也”[15]。當然,在唐君毅看來,即使達意也不是語言最終的境界,“達意之事,有極限存焉”,唐君毅特以韓非《說難》為(wei) 例說明之:

 

韓非又著《說難》,更痛言雖善說者亦不能期當道者之必喻,亦不能杜絕聽言者之猜疑。蓋說者為(wei) 我,聽者為(wei) 彼,彼此異心而異情,則聽者對說者之所言,無不可另自作一解釋,以成一誤解,而心懷疑慮。說者之言無窮,聽者之誤解疑慮亦無窮。莊子固嚐論言辯之際,是無窮,則非亦無窮矣。而韓非之《說難》一文,則更彰顯聽者於(yu) 說者之言之誤解與(yu) 疑慮之不可無之義(yi) 。此則無異於(yu) 謂以言達意之事,有極限存焉。此則原於(yu) 聽者恒能於(yu) 言者之言所達之意外,能更自另生其意而來。此亦正可證明心意不通,則言說必窮,人勢必歸於(yu) 默,言說唯存於(yu) 心意之交通之際。是見韓非與(yu) 儒墨道之言雖皆異,然在以言說唯存於(yu) 心意之交通之際,亦未嚐不同也。[16]

 

此處唐君毅借《說難》一文談及“言說”之限製此一語言哲學之大問題。關(guan) 於(yu) “言說”之限製,唐君毅在《中國思想中對“言”“默”態度之變遷》一文對之有詳細論說,他說:“此限製者,在聽者之心情之一方麵。蓋依於(yu) 聽者心情之不同,而對一言,可有不同之解釋,亦必不免於(yu) 誤解。於(yu) 是無論如何善說者,皆不能必此誤解之無有,亦終不能絕此誤解所自生之根於(yu) 他人之心情之一方麵者。由此而見言說之不特不能成共喻,且人與(yu) 人間,正可以言說愈多,而誤解愈深,使彼此心意相去彌遠者。”[17]《說難》證明“心意不通,則言說必窮,人勢必歸於(yu) 默”,也說明了“言說唯存於(yu) 心意之交通之際”。

 

二、言說的目標、標準

 

人與(yu) 人之間的言說究竟要達成什麽(me) 樣的目標?言說的正確與(yu) 否有何標準可以加以評判?圍繞這兩(liang) 個(ge) 語言哲學問題,唐君毅進行了詳細的探討。

 

唐君毅認為(wei) 言說的目標至少可以有五點:

 

如人之言說其目標可 (一)意在使他人知我之意;亦可(二)意在留此言以使來日之我知我今日之意;亦可(三)既非為(wei) 使他人知我意,亦非意在使來日之我知我今日之意,而唯是意有所感即不容已而發為(wei) 言說。如無故之自言自語,如詩人之出口成詩。又(四)或非此三者,而唯對一超越之神靈有所祈求,或披開其自我以使神靈知我意。再有非此四者,而唯是(五)對所知之真理世界之自身,欲試以人能用語言加以指點描摹,如畫家之以人能用之顏色線條繪彼所見山川者。此則可初別無任何其他目的,唯所以通“能”“所”在此中人之與(yu) 對之事物或義(yi) 理之隔。[18]

 

唐君毅把上述五個(ge) 方麵的言說目標歸納為(wei) 兩(liang) 點:自喻與(yu) 喻他,一三五皆為(wei) 自喻,二四即為(wei) 喻他。唐君毅認為(wei) 自喻或喻他之言說存在三種可能:或為(wei) 指陳事實、或為(wei) 抒情達誌、或為(wei) 說明義(yi) 理。就學術性之言說而論,自喻或喻他之言說其要歸於(yu) 說明義(yi) 理。就說明義(yi) 理之言而論,其意在舉(ju) 出理由,其目的無非兩(liang) 種:在自喻者,即意在說服自己;在喻他者,即意在說服他人。在唐君毅看來,“無論說服自己與(yu) 說服他人,皆有一說理由,而自己或他人即服者,亦有說而不服者。說而不服,則不服者可更自有說。而二說相對,遂有辯。有辯之說與(yu) 無辯之說,其說之方式又互不同。”[19]唐君毅遂由言說之目標轉入討論辯論之類型、方法、意義(yi) ,由於(yu) 辯論涉及問題頗為(wei) 複雜,當另作專(zhuan) 文論述,玆不贅述。

 

而關(guan) 於(yu) 言說言論之標準問題,唐君毅提出以下幾個(ge) 原則,第一,言說唯存於(yu) 心意交通之際。在“言說唯存於(yu) 心意交通之際”的判準下,韓非與(yu) 儒墨道之言雖異,亦未嚐不同。第二,言之是否當於(yu) 客觀事物,為(wei) 決(jue) 定是非之標準。“當”而不是“真”成為(wei) 基本判準。他說:“墨家於(yu) 客觀事物之辯,乃以言之是否當於(yu) 客觀事物,為(wei) 決(jue) 定是非之標準。”[20] 依此,墨子“而於(yu) 人生社會(hui) 之理,則以天為(wei) 義(yi) ,天誌為(wei) 決(jue) 定是非之標準。天誌在兼愛,墨家即本之以斥不兼愛而攻戰等說之為(wei) 非,而謂兼愛非攻及天子之尚同於(yu) 天之為(wei) 是。”[21]足見墨家是堅信有決(jue) 定辯論之是非勝負的客觀標準的:墨子認為(wei) 辯論之問題乃一客觀之問題,辯論之是非勝負以是否當於(yu) 一客觀標準為(wei) 判斷原則;莊子則不然,“莊子則以辯論之問題,乃恒源自人之主觀之成心所向之異而生。故不能真有一客觀之標準,以決(jue) 定是非。因人即有一客觀之標準,尚有此標準是否真為(wei) 辯論雙方所同意之問題。同意與(yu) 否,仍為(wei) 人之主觀之事”[22]。第三,檢驗真知與(yu) 否的標準在於(yu) “兼本吾人仁義(yi) 禮智之心”。唐君毅認為(wei) ,此處所謂“仁”就是“遙通古人之心思,而會(hui) 得其義(yi) 理,更為(wei) 之說,以示後人”;所謂“義(yi) ”就是“古人之言,非僅(jin) 一端,而各有所當,今果能就其所當之義(yi) ,為(wei) 之分疏條列,以使之各得其位”;所謂“禮”就是“義(yi) 理自在天壤,唯賢者能識其大;尊賢崇聖,不敢以慢易之心,低視其言”。如是則“超越於(yu) 任何特定之曆史世代之永恒普遍之哲學義(yi) 理。”[23] 尤其是闡發古人之“義(yi) ”,唐君毅的理解殊堪玩味:“古人之言,非僅(jin) 一端,而各有所當,今果能就其所當之義(yi) ,為(wei) 之分疏條列,以使之各得其位。”可見正是“當”而不是“真”成為(wei) “義(yi) ”的重要標準。

 

在檢驗真知的問題上,涉及到辯論是否有標準的問題。唐君毅注意到了莊子與(yu) 墨子的不同:“依莊子之言,以論辯論中人之自是而非他之事之所以起,其要並不在人所自覺的持以自是而非他之‘故’,或人所自覺之‘理由’,如墨子辯說時之所著重者;而是在人之自覺之理由之後之下之不自覺的成心、成見、習(xi) 見、嗜欲或情識。此方為(wei) 人之自是而非他之真正理由所在,而人在辯論中則常並未持之為(wei) 理由,或亦根本不知其存在者。”[24] 在辯論的問題上,是否有一客觀標準衡定孰勝孰敗乃墨子與(yu) 莊子爭(zheng) 論的焦點,墨子認為(wei) 有客觀標準,莊子否定之。由此,唐君毅斷定:“然實則此共同之前提之承認,正為(wei) 最難之事。如墨子不承認功利以外之價(jia) 值,而儒者承認之,或競視非功利之價(jia) 值高於(yu) 功利之價(jia) 值,則儒墨雖辯論一世,仍不能達彼此之同意也。”[25]唐君毅認為(wei) 如果辯論雙方不承認共同之前提,則辯論沒有意義(yi) 和價(jia) 值。

 

三、言與(yu) 默:中國語言哲學的重要主題

 

唐君毅在《說的世界與(yu) 默的世界》一文中坦言:“對於(yu) 言與(yu) 默的問題,數十年來幾常放在我心中。”[26]他在該文中表達了其語言哲學的核心觀點:第一、“一切人類思想與(yu) 人類文化生活之問題,都可化歸於(yu) 語言問題”。第二、“一切語言隻是工具,在一切語言盡其工具之用時,都要銷毀。”第三、“超越語言是完成語言之應用之唯一道路。所以,一切語言之世界都必須歸於(yu) 默的世界。人的一切思想一切文化生活都最後必須寄托歸宿於(yu) 默的世界。而不能寄托於(yu) 語言之世界。”[27]

 

在《中國哲學原論·導論篇》中,唐君毅則注意到中國思想對語意之問題的反省在於(yu) “自始注意及語言與(yu) 語言之外圍之默之關(guan) 係,並視語言之用,唯在成就人與(yu) 人之心意之交通”這一重要的語言哲學問題。唐君毅是第一個(ge) 明確地提出“有一中國之語言哲學之傳(chuan) 統”[28]的重大問題的思想家,他明銳地察覺到中國先哲對言默之運用即為(wei) 中國語言哲學傳(chuan) 統的具體(ti) 表現,進而對墨莊孟荀言辯之異同作了一總持之討論與(yu) 分析,以說明“此傳(chuan) 統中之語言哲學中諸基本形態之思想”[29]。他說:“曠觀中國先哲對言與(yu) 默之運用,而後知中國之重此語言之達意之用,確為(wei) 一傳(chuan) 統也。”[30]並對這一傳(chuan) 統給予高度評價(jia) :“中國名辯之學或語言之哲學,乃純以成就人己心意之交通為(wei) 歸,此實一倫(lun) 理精神之表現;而超語言界之‘默’,又為(wei) 限製語言界,亦補足語言界之所不及,以助成此心意之交通者。”[31]並辯證地看到了言默成就心意交通之作用:“然語言固可成就人我之心意之交通,而語言又或不足以成就此人我心意之交通,乃不容不默,而默又可為(wei) 無言之言,反能助成此心意之交通者。”[32]

 

唐君毅特以孔子為(wei) 例說明言默之思想之最高典型,他說:“特提默之一名,為(wei) 言行之樞紐,則蓋原於(yu) 孔子。孔子有‘默而識之’之語,又嚐謂‘予欲無言’,並舉(ju) ‘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以自況。則知言外之有默,言外有無言,乃始於(yu) 孔子。”[33] 唐君毅強調默之所以必要在於(yu) :“言既對人,即必一方有我為(wei) 說者,一方有人為(wei) 聽者,語言唯存在於(yu) 此說者聽者之間。則無其聽者,或聽者非能聽,自當歸於(yu) 默”[34],並指出受孔子之教的影響,孟荀以及儒家之傳(chuan) 皆兼重言默:

 

孔子後之《孟子·盡心》篇曰:“未可以言而言,是以言餂之也;可以言而不言,是以不言餂之也。皆穿窬之類也。”荀子《非十二子》篇:謂“言而當,智也;默而當,亦智也。故知默,猶知言也。”《易傳(chuan) 》既言“當名辨物”,“鼓天下之動者存乎辭”,又言“吉人之辭寡,躁人之辭多”,“默而成之”。《中庸》言:“邦有道,其言足以興(xing) ;邦無道,其默足以容。”[35]

 

唐君毅洞察到孟荀、《易傳(chuan) 》、《中庸》等儒家之傳(chuan) 皆重言默,是受孔子之教的影響所致,而道家則是另一型態之語言哲學,他指出:“道家以不言為(wei) 教,以言教人證無言之境,是以言泯言也。此與(yu) 孔子之言默相代以為(wei) 用者,又明為(wei) 另一型態之語言哲學。”雖然如此,他們(men) 異中又有同:“然其期在以言與(yu) 忘言之人,互通心意,以相視而笑,莫逆於(yu) 心,或期在萬(wan) 世之後,得知其解者,以相遇於(yu) 旦暮(《齊物論》),則又與(yu) 孔墨之以言通達人我之意之旨,固未嚐不同也。”[36]至於(yu) 重視文字訓詁的清儒,他們(men) 表麵看來似乎重言不重默:“清人因重由音聲訓詁,以通文字,由文字以通聖人載籍,而冀得明聖人製作之意,此則大類漢儒之求通經。”然而在唐君毅看來,清人之學亦有“其默足以容”之一麵,因此清代學術“固亦為(wei) 一代之學風所存,而未嚐非本語言文字以為(wei) 媒,以求通古今之心意之學也。”[37]

 

以言與(yu) 默作為(wei) 語言哲學的重要主題,唐君毅采用“即哲學史以言哲學”[38]的方法對整個(ge) 中國語言哲學史作了一個(ge) 深度考察,唐君毅認為(wei) ,中國各時代之思想對言默之學術態度之變遷,雖然同代有不同,但其宗旨都是環繞著“如何以語言成就人我心意之交通共契之一問題”而生。他遂就人我心意之交通的側(ce) 重不同而區分出“言默”所表現出的不同類別:

 

唯此中於(yu) 人我心意之交通,或兼重言默,如孔子;或重在言,如墨子;或歸於(yu) 默,如莊子。又或以為(wei) 人我心意之交通之事,乃真正可能之事,如上述之儒墨道三家;或以為(wei) 此事有其極限存焉,如法家之韓非。或重在變易當世人之心意,如先秦諸子;或重在以今人通古人之心意,如多數之漢儒;或重在通來世之心意,如王充。或人各著書(shu) ,如先秦兩(liang) 漢之學者;或重當麵對談,如魏晉之談家。或以言達己意而止,如談家之言簡意賅;或必窮言之量,以顯正破邪,乃由言歸於(yu) 默,如佛家之為(wei) 經論作注疏者。或為(wei) 科判與(yu) 判教,以定義(yi) 理言說之位次,如在佛家之教下;或自由運用經教,當機言說,不曆位次,如佛家之宗下。或以言破言,如宗下之機鋒問答;或以言稱心而談,直示其正麵之所自得,以教學者,如宋儒之語錄,非人之所能破。或誌在上承道統,見古今四海之聖人之心同理同,如程朱陸王之徒;或唯由輾轉互證,以通文字之音聲訓詁,而由訓詁以明義(yi) 理,以冀知聖人製作之意。[39]

 

唐君毅敏銳地察覺到,中國語言哲學應圍繞“言與(yu) 默”這一研究主題構建一個(ge) 理論:“而此中各時代之人之學術態度之異,皆應有其對言與(yu) 默及如何成就此心意之交通之理論,足資吾人之探索。”唐君毅深感此問題之重大,非一人之力所能為(wei) ,他說:“然此所牽涉者至廣,亦非吾今之所能多及”。雖然如此,唐君毅還是指出了深究此問題的大致方向:“約而論之,此中之基本問題,唯在言說對心意之交通之效用,何所至而止?大凡重觀其所至者,則必尚言,重觀其所止者,必兼尚默。兼觀此二者,則兼尚言默。先秦墨家為(wei) 尚言者,道家為(wei) 偏尚默者,儒家蓋得其中。此即為(wei) 三種基本形態。”[40]按照這三種基本形態,唐君毅對漢以後之中國語言哲學史作了一個(ge) 綜述:“後之漢儒尚注疏論說之言,魏晉清談則兼重默識言外之意。六朝隋唐之諸言佛教教理者尚言,禪宗則掃言以歸默。宋明儒之自得於(yu) 道,賴默識心通,而又稱心而談,以告學者,是最得孔子之意。清儒則以言釋言成訓詁,以知聖人製作之意,而諱言默識。是皆不出儒墨道三基本型態之外。”[41]

 

唐君毅對於(yu) “言與(yu) 默”的態度,總體(ti) 上是“超越工具,歸於(yu) 默的世界”。他指出:“中國思想之傳(chuan) 統,皆是重在以語言通達心意。通古昔聖賢之心意,與(yu) 通當世對言者之心意,皆是通心意,既通心意,則必求歸於(yu) 默。”[42]總體(ti) 來說:“默的世界大於(yu) 語言的世界,默的世界亦深遠於(yu) 語言的世界”[43]。唐君毅看到了中國語言哲學傳(chuan) 統中對默的重視乃不同於(yu) 西方語言哲學處,他說:“西方現代之哲學之發展,重語言之意義(yi) 效用之反省,但尚未反省到言與(yu) 不言之默之關(guan) 係問題,即尚未反省到言與(yu) 非言之交界之問題。”[44]對默的重視是中國語言哲學傳(chuan) 統的特點和優(you) 點,唐君毅強調說:“東(dong) 方思想如果有什麽(me) 可貴的地方,則其中之最重要的一點,即其自始不在語言的世界立根,而在超語言的世界或默的世界立根。”[45]

 

四、“近取諸身”:中國語言哲學的基本特征

 

中國語言哲學的特征是什麽(me) ?唐君毅對此有其初步的思考,他認為(wei) 中國語言哲學的一個(ge) 基本特征是基本名言之原始意義(yi) 在於(yu) 表征身體(ti) 之生命心靈活動。

 

許慎的《說文解字》曾引用《易傳(chuan) 》“近取諸身,遠取諸物”一語,以說明漢字之來源。“近取諸身,遠取諸物”顯現出中國哲學中對人類自身身體(ti) 和周遭事物的雙重重視。對於(yu) 唐君毅而言,“近取諸身,遠取諸物”的兩(liang) 個(ge) 造字原則,“近取諸身”的語言哲學意義(yi) 遠甚於(yu) “遠取諸物”,“近”“遠”二字本身就說明了重要性的差異,中國的先輩們(men) 自然不會(hui) 舍“近”求“遠”。唐君毅賦以“近取諸身”深刻的哲學意涵:“吾所謂眼前當下之生命心靈活動之諸方向,其最切近之義(yi) ,可直自吾人之此藐爾七尺之軀之生命心靈活動以觀,即可見其所象征導向之意義(yi) ,至廣大,而至高遠,吾人之此身直立於(yu) 天地間,手能舉(ju) 、能推、能抱、能取;五指能指;足能行、能遊、能有所至而止;有口能言,有耳能聽;有目能見;有心與(yu) 首,能思能感,即其一切生命心靈之活動之所自發。”[46]由此,中國哲學中之基本名言之原始意義(yi) ,亦正初為(wei) 表此身體(ti) 之生命心靈活動者,此所謂“近取諸身”是也。唐君毅遂以先秦各家說明之:

 

試思儒家何以喜言“推己及人”之“推”?莊子何以喜言“遊於(yu) 天地”之“遊”?墨子何以喜言“取”?老子何以言“抱”?公孫龍何以言“指”?又試思仁何以從(cong) 人?義(yi) 何以從(cong) 我?性、情、意、誌、思、念、忠、恕之名,何以皆從(cong) 心?認、識、誠、信之字,何以皆從(cong) 言?知字何以從(cong) 口?聖字何以從(cong) 耳?德行之行從(cong) 彳亍,初豈非兩(liang) 足之事?止善之止,初豈非足之止?再思德何以從(cong) 目、從(cong) 心?道何以從(cong) 首?[47]

 

依次,唐君毅遂斷定:“中國之哲學義(yi) 理,表現在中國之文字。中國文字之字原,今猶多保存於(yu) 字形,故其字形直狀吾人身體(ti) 之生命心靈活動者,今猶可觸目而見。”[48]他視此特征為(wei) “中國文化與(yu) 其哲學中之一無價(jia) 之寶”。這一文化遺產(chan) 足使人時刻不忘中國人之文化與(yu) 哲學智慧之本原就體(ti) 現在吾人此身之心靈生命之活動中。盡管在唐君毅看來,“字之原義(yi) ,不足以盡其引申義(yi) ,哲學之義(yi) 理尤非手可握持,足所行履,亦非耳目之所可見可聞。”但是“本義(yi) 理以觀吾人之手足耳目,則此手足耳目之握持行履等活動之所向,亦皆恒自超乎此手足耳目之外,以及於(yu) 天地萬(wan) 物。此即手足耳目所以為(wei) 手足耳目之義(yi) 理。”因此,唐君毅推論道:

 

故真知手之“推”,亦可知儒者之推己及人之“推”。真知足之“遊”,亦可知莊子之遊於(yu) 天地之“遊”。充手之“抱”,至於(yu) 抱天地萬(wan) 物,而抱一、抱樸,即是老子。盡手之取,至於(yu) 恒取義(yi) ,不取不義(yi) ,利之中恒取大,害之中恒取小,即是墨子。窮手之指,至於(yu) 口說之名,一一當於(yu) 所指,即公孫龍也。[49]

 

唐君毅以先秦各家主要推崇的身體(ti) 動作為(wei) 主要哲學概念,揭示出先秦各家的哲學意蘊。拎出表示身體(ti) 動作之“推”、“遊”、“抱”、“取”、“指”諸動詞,來概括儒、老、莊、墨、名諸家之哲學旨趣,以說明“中國哲學中之基本名言之原始意義(yi) ,亦正初為(wei) 表此身體(ti) 之生命心靈活動者”這一深刻的哲學道理。唐君毅專(zhuan) 著一書(shu) 《中國哲學原論·原性篇》以說明之。

 

“性”是中國哲學中的一個(ge) 重要概念,含義(yi) 很多,是中國先人“近取諸身”創造漢字的典型例證。唐君毅《中國哲學原論·原性篇》更是直接將“性”拆解成“心靈”“生命”來進行分析先秦各家的心性哲學:“如更歸攝其義(yi) 而言,則吾意中國文字中之有此一合‘生’與(yu) ‘心’所成之‘性’之一字,即象征中國思想之自始把穩一‘即心靈與(yu) 生命之一整體(ti) 以言性’之一大方向。”[50]唐君毅指出,依中國思想之通義(yi) 來說,“心靈雖初是自然生命的心靈,而心靈則又自有其精神的生命;‘生’以創造不息、自無出有為(wei) 義(yi) ,心以虛靈不昧、恒寂恒感為(wei) 義(yi) 。”[51]中國哲學中“性”字所言之“生與(yu) 心”乃一具普遍義(yi) 究極義(yi) 之“生與(yu) 心”,是通於(yu) 宇宙人生之全的“生與(yu) 心”。生既非生物學中限於(yu) 生物現象之生,心亦非經驗心理學中限於(yu) 所經驗之心理現象之心。唐君毅強調,依普遍義(yi) 究極義(yi) 而言心與(yu) 生之關(guan) 係,“則生必依心,而其生之‘有’乃靈;心必依生,而其‘感’乃不息。生依心,故此心即心之所以為(wei) 生之性;心依生,而生亦即心之所以為(wei) 心之性。生不離形,而有形不同於(yu) 有生。”[52]唐君毅以告孟荀莊四家說明之:“中國古代思想之克就人之自身而言人性,則又始自人之麵對天地萬(wan) 物、與(yu) 其人生理想,以言人性”的思想,具體(ti) 分為(wei) “四基型” :一為(wei) 孟子即心言性,偏重於(yu) “性”字之左一麵,以人心所獨具的特質言人性,以人所具有的區別於(yu) 天地萬(wan) 物、草本禽獸(shou) 的道德理性為(wei) 人性;二為(wei) 告子即生言性,偏重於(yu) “性”字之右一麵,以人之為(wei) 生命所具有的自然情欲為(wei) 人性,故有“生之為(wei) 性”、“食色,性也”的說法;三為(wei) 莊子複心返性。莊子兼識“性”之左右兩(liang) 麵。他認為(wei) ,人心既然能感知外物,便會(hui) 以物為(wei) 己(即物化),心知外馳而離於(yu) 常心。使心與(yu) 生命相分裂,使人失其性,故要使心知返於(yu) 生命複心以還於(yu) 生,而返於(yu) 性;四為(wei) 荀子以心主性。他認為(wei) ,人之自然生命之情欲,為(wei) 不善之源,視生理之欲即性,故言性惡,主張“以心治性、以心主性”,亦即以心製約生理之性。唐君毅認為(wei) ,在此四基型中,告、莊皆重生,孟、荀皆重心。[53]唐君毅關(guan) 於(yu) “性”義(yi) 的上述理解充分證明了其“基本名言之原始意義(yi) 在表征身體(ti) 之生命心靈活動”之觀點的合理性。

 

唐君毅上述有關(guan) “基本名言之原始意義(yi) 在表征身體(ti) 之生命心靈活動”的觀點獲得了諸多的讚譽,最近有學者的研究可謂與(yu) 唐君毅的看法所見略同。香港著名學者關(guan) 子尹指出:“在《說文》中,許慎曾引用易傳(chuan) ‘近取諸身,遠取諸物’一語,以說明漢字的基本元件,也即所謂‘部首’之來源。此語對人的身體(ti) 和對周遭事物的雙重重視,與(yu) 現象學傳(chuan) 統對身體(ti) 與(yu) 吾人的生活世界的‘相聯性’(Korrelation)的重視可謂不謀而合。更有進者,若考慮海德格把人理解為(wei) ‘在世界中存在’這一立場,則許慎‘近取諸身,遠取諸物’這一‘兩(liang) 開’原則大可按梅洛龐蒂對人之‘身體(ti) 性’之重視,理解為(wei) ‘我的身體(ti) 在世界中’這一人類文明最原始的現象。”[54]關(guan) 子尹在中國語言文字傳(chuan) 統與(yu) 現象學傳(chuan) 統中找到了一些密切的關(guan) 聯,認為(wei) 漢語“近取諸身”、“遠取諸物”的造字原則與(yu) 現象學傳(chuan) 統對身體(ti) 與(yu) 吾人的生活世界的“相聯性”的重視可謂不謀而合:一方麵,現象學關(guan) 於(yu) 身體(ti) 與(yu) 感知世界之相聯性可為(wei) 漢字部首或部件的潛在組合法則提供一種合理的理論解釋;另一方麵,漢字部件這一隱藏結構的揭示又為(wei) 具有普遍訴求的現象學理論提供一個(ge) 非常好的例證—漢字的世界同時是感知世界的某一意義(yi) 的縮影。雖然關(guan) 子尹關(guan) 注的不隻是“近取諸身”還有“遠取諸物”,但他的論述表明,“近取諸身”比“遠取諸物”更有基礎的哲學意蘊,這正好印證了唐君毅的觀點—“名言之原始意義(yi) 在表征身體(ti) 之生命心靈活動”。當然,關(guan) 氏比唐君毅更近一步指出:“漢字的發展,除了對漢語群體(ti) 直接相關(guan) 外,也為(wei) 人類文化整體(ti) 作了一次極珍貴的示範。即顯出了,一旦隱藏於(yu) 漢字部件中的身體(ti) 意向性被激活起來以後,人類那‘迷霧’般的思想是如何可被‘規畫’起來的。因為(wei) 這些身體(ti) 意向性及其於(yu) 世界所開發的‘據點’,無疑是一切人類文明的泉源。”[55]漢語“近取諸身”的造字原則是中國語言哲學的一個(ge) 重要特征,它不僅(jin) 對於(yu) 漢語群體(ti) 具有深刻的哲學意蘊,甚至對於(yu) 人類文化整體(ti) 提供了示範乃至成為(wei) 了人類文明的泉源。

 

結語:唐君毅對未來中國語言哲學研究之展望

 

唐君毅先生盡管非常關(guan) 注中國語言哲學問題,但正如前文所述,他也表示中國語言哲學中的許多問題非常複雜,非一人之力所能梳理完備。就其中國語言哲學研究的成就來看,他盡管未能完全架構起中國語言哲學的研究體(ti) 係,但對於(yu) 未來中國語言哲學的研究,卻提出了諸多前瞻性的展望。

 

首先,哲學問題是否就是語言問題。針對清朝戴東(dong) 原、錢大昕等訓詁學家的“訓詁即義(yi) 理”的看法以及西方有些哲學家“語言分析就是哲學”的觀點。唐君毅提出疑問:哲學問題是否就是語言問題?他表達了不同的看法:“懂得訓詁並不一定懂得義(yi) 理。若是,最後的可能是思想全文字化、物化了。人的思想若全文字化、物化,哲學就沒有力量。無論是清朝的由訓詁以講義(yi) 理的哲學,或現代西方的語言分析的哲學,都是視界太小、全局限在書(shu) 本文字上麵之無力量的哲學。”[56] 他旗幟鮮明地指出:“文字是為(wei) 思想、學問而有,不是思想、學問為(wei) 文字而有,其理甚明。文物是文化生活、文化精神的表現,亦不等於(yu) 文化。”[57]總體(ti) 來說,唐君毅對於(yu) 清代學術的所謂的語言的轉向評價(jia) 不高,甚至認為(wei) 清人文字訓詁文物考證的工作是人文精神的墮落、思想的物化。所以,關(guan) 於(yu) 語言問題是否是哲學問題這一現代語言哲學的核心觀點,唐君毅是持否定態度的。

 

其次、關(guan) 於(yu) 語言之存在地位。在西方現代思想中,針對語言結構、意義(yi) 效用,作分析的反省之思想潮流,形成了所謂語法、語意、語用之學。唐君毅按照這個(ge) 劃分,認為(wei) 語言、語言直接所表之義(yi) ,與(yu) 人用語言時所意指之事物三者,構成一極複雜的關(guan) 係。麵對西方現代思想對語言之存在地位的討論多所未及的窘況,唐君毅提出了一個(ge) 語言哲學的重要問題:語言之存在地位在何處?唐君毅明確表示語言的存在地位在說者與(yu) 聽者之間,即說與(yu) 聽所構成之心意之交通之間,與(yu) 此同時,語言、語義(yi) 及語言所指物三者之關(guan) 係,也都應納入到說者與(yu) 聽者之心意交通之關(guan) 係中去展開。因此,唐君毅提醒語言哲學的研究者:“故了解語言,須了解說者,說者須了解聽者。”他強調中國自先秦以下之語言哲學“即重了解說者之為(wei) 人,以知其所說”,如孟子說:“誦其詩,讀其書(shu) ,不知其人可乎?”即是強調說者又重了解聽者;又如荀子說“未見顏色而言,謂之瞽”,也即強調言語之外圍即默與(yu) 人之行事。唐君毅呼籲:“真要有一健全的語言哲學,須於(yu) 上述之三者之關(guan) 係(即語言、語義(yi) 及語言所指物三者,引者注)外,兼重言與(yu) ‘說者’‘聽者’及‘默與(yu) 人之行事’之關(guan) 係,以成一六項之關(guan) 係全體(ti) 。”對此,他展望道:“人能對六項之關(guan) 係全體(ti) ,加以一理論的分析,再來看中國傳(chuan) 統思想中,對言與(yu) 默之態度,尚有種種之話可說。此可幫助我們(men) 成立一更完善之語言哲學,亦可幫助我們(men) 對中國思想史中之言外之意之了解。”[58]也就是說,在唐君毅那裏,完善的語言哲學應重視語言、語義(yi) 及語言所指物三者,及“說者”“聽者”及“默與(yu) 人之行事”三者,此六項之間的複雜關(guan) 係,這為(wei) 我們(men) 建構中國語言哲學體(ti) 係提供了方向。

 

再次、關(guan) 於(yu) 語義(yi) (意)學。唐君毅認為(wei) ,語意學有其特定的研究內(nei) 容:“如何運用語言以表意表義(yi) ,語言運用與(yu) 行為(wei) 之關(guan) 係,語言運用之價(jia) 值,與(yu) 其限製何在”[59]。 中國傳(chuan) 統思想對這些問題自始有不斷之反省與(yu) 論述,唐君毅認為(wei) 這些內(nei) 容大體(ti) 略同於(yu) 現代西方所謂語意學之問題。他以荀子正名及先秦名學三宗與(yu) 墨子《小取》篇之論辯二文,說明“先秦名家及墨子、荀子之論名實關(guan) 係,辯論之程序,及言之多方異故等問題,皆由語言之如何指實表義(yi) ,人在對辯時,如何使己意喻諸於(yu) 人而引起”等問題是近乎語意學的。如認為(wei) 《小取》篇為(wei) 語義(yi) 學或內(nei) 包邏輯Intentional Logic之前驅:“所謂吾人之心理上對事物如何取故之分別,亦即同時是:吾人在心理上對所用之語言之意義(yi) ,或重此一方麵與(yu) 或重彼一方麵之別(自此而言,亦可謂《小取》篇為(wei) 今日所謂語意學或內(nei) 包邏輯Intentional Logic之前驅)。”[60]又如:“吾人觀荀子之作《正名》篇,見其不重命題之構造與(yu) 相涵關(guan) 係之討論,不重推理之原則規律之提出;而重論名言與(yu) 其所表之意及事物之狀,與(yu) 所指之實之關(guan) 係之討論,及如何成就人與(yu) 人之相喻;則其名學思想,與(yu) 其說為(wei) 屬於(yu) 西方所謂邏輯,實不如說為(wei) 更近於(yu) 今所謂語意學者。至求人與(yu) 人之名言之相喻或語意之相喻,其目標又在成就治道,則又超乎今所謂語意學之目標之上”[61] 他提出:“由比較的觀點,以訓詁與(yu) 義(yi) 理交相明,而視中國哲學傳(chuan) 統為(wei) 一獨立的哲學傳(chuan) 統,而加以了解研究的方向。”[62] 在肯認中國哲學之為(wei) 一獨立傳(chuan) 統之研究態度下,唐君毅認為(wei) 我們(men) 可以“初步承繼清代學者緣文字之訓詁,以求知哲學名辭、哲學言說之意義(yi) 之方向以前進”[63]。 他主張抓住語義(yi) 學這個(ge) 關(guan) 鍵,“中國哲學研究之新方向,乃以哲學名辭之涵義(yi) 之多方麵的客觀了解,為(wei) 開始之據點”[64] ,按照義(yi) 辭、義(yi) 涵、義(yi) 係、義(yi) 旨、義(yi) 趣、義(yi) 用、義(yi) 比、義(yi) 通的秩序依次進行,“先是哲學名辭的‘義(yi) 辭’研究、‘義(yi) 涵’研究。再是哲學思想體(ti) 係的‘義(yi) 係’研究、‘義(yi) 旨’研究、‘義(yi) 趣’研究。再作‘義(yi) 用’研究,探求這思想體(ti) 係對其他學術、文化的應用價(jia) 值。更求‘義(yi) 比’研究,作不同哲學思想宗趣、義(yi) 理、應用價(jia) 值等的比較。直到‘義(yi) 通’或‘義(yi) 貫’研究,尋求諸哲學在曆史中生長轉易,凝聚開辟的跡相。”[65],從(cong) 而開出中國哲學研究新方向[66],為(wei) 從(cong) 語義(yi) 學角度研究中國語言哲學提供了很好的思路。

 

最後、預言將來必會(hui) 興(xing) 起一“以作語言之批判,以定語言之外限”之哲學。唐君毅對於(yu) 現代西方邏輯經驗論的語言哲學論調很不以為(wei) 然:“關(guan) 於(yu) 語言哲學之問題,為(wei) 現代西方之邏輯經驗論者所喜論。但彼等對語言哲學之認識甚狹隘。”[67] 唐君毅認為(wei) 中國語言哲學傳(chuan) 統中對默的重視乃不同於(yu) 西方語言哲學處:“西方現代之哲學之發展,重語言之意義(yi) 效用之反省,但尚未反省到言與(yu) 不言之默之關(guan) 係問題,即尚未反省到言與(yu) 非言之交界之問題。”[68]出於(yu) 對默的世界的推崇[69],並由現代西方哲學重語言之分析之事實出發,聯想到康德的知識論“作知識之批判,定知識之外限”的哲學目的,唐君毅對未來語言哲學的發展作了如是暢想:“今後必有一哲學興(xing) 起,以作語言之批判,以定語言之外限者。則超語言之默之意義(yi) ,自當逐漸為(wei) 人所認識;而中國先哲於(yu) 此,實先有其大慧。人必習(xi) 此大慧,然後可自由運用語言,而辯才無礙。此則儒佛道三教同有之境界,非今世論語言哲學者之所及。”[70]唐君毅對未來語言哲學之任務的規定為(wei) 兩(liang) 大任務:作語言批判,定語言的外限。而就這種形態的語言哲學精神來看,波蘭(lan) 尼的“默會(hui) 知識”庶幾近之。由於(yu) 中國有對默的世界推崇的文化傳(chuan) 統,中國的語言哲學家們(men) 在不久的將來或許能在波蘭(lan) 尼的“默會(hui) 知識”的基礎上,推陳出新,為(wei) 世界哲學提供一種更完備的語言哲學新形態。果能如此,則唐君毅先生若地下有知,將會(hui) 含笑九泉矣。

 

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中國語言哲學史(多卷本)”的階段性成果。對於唐君毅語言哲學的重視始於於我院博士陳昊的啟發,特致謝忱!
 
[1] 彭傳華,男,(1975-),江西遂川人,寧波大學哲學與國學研究中心教授,貴州大學哲學與社會發展學院兼職博導,研究方向為中國語言哲學、中國政治哲學。
 
[2] 唐君毅:《中國哲學原論·原道篇》,載《唐君毅全集》卷19,九州出版社2016年版,第19頁。
 
[3] 唐君毅:《中國哲學原論·導論篇》,載《唐君毅全集》卷17,九州出版社2016年版,第166頁。
 
[4] 唐君毅:《中國古代哲學精神》,載《唐君毅全集》第27卷,九州出版社2016年版,第526頁。
 
[5] 唐君毅:《生命存在與心靈境界》,載《唐君毅全集》第25卷,九州出版社2016年版,第335頁。
 
[6] 唐君毅:《生命存在與心靈境界》,載《唐君毅全集》第25卷,九州出版社2016年版,第335、336頁。
 
[7] 唐君毅:《中國哲學原論·導論篇》,載《唐君毅全集》卷17,九州出版社2016年版,第166頁。
 
[8] 唐君毅:《中國哲學原論·導論篇》,載《唐君毅全集》卷17,九州出版社2016年版,第168頁。
 
[9] 唐君毅:《中國古代哲學精神》,載《唐君毅全集》第27卷,九州出版社2016年版,第523頁。
 
[10] 唐君毅:《生命存在與心靈境界》,載《唐君毅全集》第25卷,九州出版社2016年版,第335頁。
 
[11] 唐君毅:《生命存在與心靈境界》,載《唐君毅全集》第25卷,九州出版社2016年版,第335頁。
 
[12] 唐君毅:《生命存在與心靈境界》,載《唐君毅全集》第25卷,九州出版社2016年版,第335頁。
 
[13] 馮友蘭:《新知言》,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21頁。
 
[14] 唐君毅:《中國哲學原論·導論篇》,載《唐君毅全集》卷17,九州出版社2016年版,第168頁。
 
[15] 唐君毅:《中國哲學原論·導論篇》,載《唐君毅全集》卷17,九州出版社2016年版,第169頁。
 
[16] 唐君毅:《中國哲學原論·導論篇》,載《唐君毅全集》卷17,九州出版社2016年版,第173頁。
 
[17] 唐君毅:《中國思想中對“言”“默”態度之變遷》,載《唐君毅全集》卷27,九州出版社2016年版,第531頁。
 
[18] 唐君毅:《論中國哲學中說性之方式》,載《唐君毅全集》28卷,九州出版社2016年版,第128頁。
 
[19] 唐君毅:《論中國哲學中說性之方式》,載《唐君毅全集》28卷,九州出版社2016年版,第129頁。
 
[20] 唐君毅:《中國哲學原論·導論篇》,載《唐君毅全集》卷17,九州出版社2016年版,第189頁。
 
[21] 唐君毅:《中國哲學原論·導論篇》,載《唐君毅全集》卷17,九州出版社2016年版,第189頁。
 
[22] 唐君毅:《中國哲學原論·導論篇》,載《唐君毅全集》卷17,九州出版社2016年版,第191頁。
 
[23] 唐君毅:《中國哲學原論·原性篇》,載《唐君毅全集》卷18,九州出版社2016年版,第7頁。
 
[24] 唐君毅:《中國哲學原論·導論篇》,載《唐君毅全集》卷17,九州出版社2016年版,第191頁。
 
[25] 唐君毅:《中國哲學原論·導論篇》,載《唐君毅全集》卷17,九州出版社2016年版,第193頁。
 
[26] 唐君毅:《說的世界與默的世界》,載《唐君毅全集》卷28,九州出版社2016年版,第286頁。
 
[27] 唐君毅:《說的世界與默的世界》,載《唐君毅全集》卷28,九州出版社2016年版,第289頁。
 
[28] 唐君毅:《中國哲學原論·導論篇》,載《唐君毅全集》卷17,九州出版社2016年版,第166頁。
 
[29] 唐君毅:《中國哲學原論·導論篇》,載《唐君毅全集》卷17,九州出版社2016年版,第166頁。
 
[30] 唐君毅:《中國哲學原論·導論篇》,載《唐君毅全集》卷17,九州出版社2016年版,第169頁。
 
[31] 唐君毅:《中國哲學原論·導論篇》,載《唐君毅全集》卷17,九州出版社2016年版,第5頁。
 
[32] 唐君毅:《中國哲學原論·導論篇》,載《唐君毅全集》卷17,九州出版社2016年版,第169頁。
 
[33] 唐君毅:《中國哲學原論·導論篇》,載《唐君毅全集》卷17,九州出版社2016年版,第169頁。
 
[34] 唐君毅:《中國哲學原論·導論篇》,載《唐君毅全集》卷17,九州出版社2016年版,第169頁。
 
[35] 唐君毅:《中國哲學原論·導論篇》,載《唐君毅全集》卷17,九州出版社2016年版,第170頁。
 
[36] 唐君毅:《中國哲學原論·導論篇》,載《唐君毅全集》卷17,九州出版社2016年版,第172頁。
 
[37] 唐君毅:《中國哲學原論·導論篇》,載《唐君毅全集》卷17,九州出版社2016年版,第183頁。
 
[38] 這一方法,詳見唐君毅:《中國哲學原論·原性篇·自序》,載《唐君毅全集》卷18,九州出版社2016年版,第4頁。
 
[39] 唐君毅:《中國哲學原論·導論篇》,載《唐君毅全集》卷17,九州出版社2016年版,第184頁。
 
[40] 唐君毅:《中國哲學原論·導論篇》,載《唐君毅全集》卷17,九州出版社2016年版,第184頁。
 
[41] 唐君毅:《中國哲學原論·導論篇》,載《唐君毅全集》卷17,九州出版社2016年版,第184頁。
 
[42] 唐君毅:《中國思想中對“言”“默”態度之變遷》,載《唐君毅全集》卷27,九州出版社2016年版,第533頁。
 
[43] 唐君毅:《說的世界與默的世界》,載《唐君毅全集》卷28,九州出版社2016年版,第289頁。
 
[44] 唐君毅:《中國古代哲學精神》,載《唐君毅全集》第27卷,九州出版社2016年版,第525頁。
 
[45] 唐君毅:《說的世界與默的世界》,載《唐君毅全集》卷28,九州出版社2016年版,第288頁。
 
[46] 唐君毅:《中國哲學原論·原道篇》,載《唐君毅全集》第19卷,九州出版社2016年版,第5頁。
 
[47] 唐君毅:《中國哲學原論·原道篇》,載《唐君毅全集》第19卷,九州出版社2016年版,第6頁。
 
[48] 唐君毅:《中國哲學原論·原道篇》,載《唐君毅全集》第19卷,九州出版社2016年版,第6頁。
 
[49] 唐君毅:《中國哲學原論·原道篇》,載《唐君毅全集》第19卷,九州出版社2016年版,第5頁。
 
[50] 唐君毅:《中國哲學原論·原性篇》,載《唐君毅全集》第18卷,九州出版社2016年版,第10頁。
 
[51] 唐君毅:《中國哲學原論·原性篇》,載《唐君毅全集》第18卷,九州出版社2016年版,第10頁。
 
[52] 唐君毅:《中國哲學原論·原性篇》,載《唐君毅全集》第18卷,九州出版社2016年版,第10頁。
 
[53] 唐君毅:《中國哲學原論·原性篇》,載《唐君毅全集》第18卷,九州出版社2016年版,第12頁。
 
[54] 關子尹:《從身體與世界的互動論漢字結構─梅洛龐蒂與胡塞爾現象學對漢字研究的啟示》,(台灣)《政大中文學報》第三十三期,第9、10頁。
 
[55] 關子尹:《從身體與世界的互動論漢字結構─梅洛龐蒂與胡塞爾現象學對漢字研究的啟示》,(台灣)《政大中文學報》第三十三期,第47、48頁。
 
[56] 唐君毅:《中西哲學與理想主義》,載《唐君毅全集》卷28,九州出版社2016年版,第345頁。
 
[57] 唐君毅:《中西哲學與理想主義》,載《唐君毅全集》卷28,九州出版社2016年版,第345頁。
 
[58] 唐君毅:《中國古代哲學精神》,載《唐君毅全集》卷27,九州出版社2016年版,第533、534頁。
 
[59] 唐君毅:《中國哲學原論·導論篇》,載《唐君毅全集》卷17,九州出版社2016年版,第166頁。
 
[60] 唐君毅:《中國哲學原論·導論篇》,載《唐君毅全集》卷17,九州出版社2016年版,第157頁。
 
[61] 唐君毅:《中國哲學原論·導論篇》,載《唐君毅全集》卷17,九州出版社2016年版,第117頁。
 
[62] 唐君毅:《中國哲學研究之一新方向》,載《唐君毅全集》卷13,第318頁。
 
[63] 唐君毅:《中國哲學研究之一新方向》,載《唐君毅全集》卷13,第319頁。
 
[64] 唐君毅:《中國哲學研究之一新方向》,載《唐君毅全集》卷13,第323頁。
 
[65] 唐君毅:《中國古代哲學精神》,載《唐君毅全集》卷27,第555頁。
 
[66] 唐君毅:《中國哲學研究之一新方向》,載《唐君毅全集》卷13,第322頁。
 
[67] 唐君毅:《哲學概論》,載《唐君毅全集》卷23 ,第257頁。
 
[68] 唐君毅:《中國古代哲學精神》,載《唐君毅全集》第27卷,第525頁。
 
[69] “隻有默的世界是人類思想、人類文化生活的歸宿。用語言的人,如果不能從默的世界來,再回到默的世界去,一切人類思想、人類文化生活之本身與其語言,將同無意義之可言。則人隻有在語言的地獄中生活。我們所謂默的世界,不是指一種宗教上、哲學上的神秘境界。那自然是一種最高的默的世界。但實際上我們之日常生活中,我們實大均在默的世界中生活,我們要切問近思,先不要遠求,可從最平凡處說起。”唐君毅:《說的世界與默的世界》,載《唐君毅全集》卷28,第287、288頁。
 
[70] 唐君毅:《中國哲學原論·導論篇》,載《唐君毅全集》卷17,九州出版社2016年版,第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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