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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中秋作者簡介:姚中秋,筆名秋風,男,西元一九六六年生,陝西人士。現任中國人民大學國際關(guan) 係學院教授,曾任北京航空航天大學高研院教授、山東(dong) 大學儒學高等研究院教授。著有《華夏治理秩序史》卷一、卷二《重新發現儒家》《國史綱目》《儒家憲政主義(yi) 傳(chuan) 統》《嵌入文明:中國自由主義(yi) 之省思》《為(wei) 儒家鼓與(yu) 呼》《論語大義(yi) 淺說》《堯舜之道:中國文明的誕生》《孝經大義(yi) 》等,譯有《哈耶克傳(chuan) 》等,主持編譯《奧地利學派譯叢(cong) 》等。 |
以《孝經》大義(yi) 重建法政哲學之本
作者:姚中秋
來源:“弘道書(shu) 院”微信公眾(zhong) 號
時間:孔子二五六九年歲次戊戌二月廿六日癸酉
耶穌2018年4月11日
“弘道書(shu) 院”微信公眾(zhong) 號編者按:本文是據2018年3月26日晚7:00-9:15姚中秋教授在西南政法大學圖書(shu) 館報告廳所作報告修訂而成。
各位老師、各位同學,晚上好!能到西南政法大學跟大家共同討論學習(xi) ,感到非常榮幸,西政在我們(men) 心目中如同神一樣的存在,因為(wei) 有很多朋友畢業(ye) 於(yu) 西政,也聽過很多西政的神奇故事。在最近幾十年的司法發展過程中西政人發揮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在整個(ge) 政法領域站在非常耀眼的位置。
我自己對西政的了解還有另一個(ge) 維度,在舞台中央最耀眼的燈光的邊緣上,我注意了西政的另一個(ge) 傳(chuan) 統。我去年還在北航任教,但我們(men) 學院沒有學科,就到法學院打醬油,在法學院帶博士。當時有一個(ge) 同事,好象是從(cong) 西政去北航的,趙明教授,他在前兩(liang) 三年出版了一本書(shu) ,叫做什麽(me) 《江海月明——楊景凡的精神世界》。在座西政各位老師同學都知道楊景凡先生的故事,而我,很慚愧,趙明教授那本書(shu) ,才第一次知道楊景凡,以前不知道,孤陋寡聞。看了趙明教授所寫(xie) 楊景凡先生的生平,尤其是其學術經曆,深受感動。他是一位老革命,但革命成功以後,用大半輩子研究孔子,非常了不起。這是當代中國思想上的先知先覺者。關(guan) 於(yu) 西政的榮耀,我還願意提到蔣慶先生,我曾經說過一段話引起了很多朋友的不滿,大概是五六年前說的,我說,過去60多年來中國唯一的思想家是蔣慶先生,不知在座各位是否同意?他正是出自西政。這個(ge) 說法可能有點驚世駭俗,但我想到了今天,站在新時代的起點上,也許這個(ge) 命題沒那麽(me) 荒唐。
今天我跟大家討論的議題看起來好像也有點荒唐。在座各位同學大部分學法政;學習(xi) 法政理論當然是從(cong) 西方學說開始,從(cong) 西方早期現代政治理論開始。這些政治理論有一個(ge) 共同的出發點,“自然狀態”,在自然狀態中,人權利,有自由;然後通過訂立社會(hui) 契約,建立起文明或國家,後麵才有大家在理論上看到、並很多人在現實中所向往的政治製度。
我今天想提出一個(ge) 看似驚世駭俗的觀點:這個(ge) 自然狀態是一個(ge) 神話,它一點也不自然,而完全是人為(wei) 構造的。相反,中國聖賢描述了真正的、真實的、我們(men) 每個(ge) 人都可以切身感受的自然狀態。這樣的自然狀態足以作為(wei) 我們(men) 構造關(guan) 於(yu) 人與(yu) 秩序的理論的最可靠基礎。這就是我的主題。這方麵的論述,最集中地體(ti) 現在《孝經》中。不知道在座同學有閱讀過《孝經》的麽(me) ?很有可能,當你聽過《孝經》這兩(liang) 個(ge) 字,會(hui) 有一絲(si) 鄙夷之情:《孝經》?你竟然現代社會(hui) 跟我們(men) 講孝,並且竟然說,孝還足以作為(wei) 關(guan) 於(yu) 人與(yu) 秩序的完整理論的基礎/你是不是瘋了。我當斷絕沒有,下麵我們(men) 還是一起來講道理。
虛妄的霍布斯自然狀態說
我們(men) 先看霍布斯論自然狀態。霍布斯這樣說:“自然使人在身心兩(liang) 方麵的能力都十分相等,以致有時某人的體(ti) 力雖則顯然比另一人強,或是腦力比另一人敏捷;但這一切總加在一起,也不會(hui) 使人與(yu) 人之間的差別大到使這人能要求獲得人家不能像他一樣要求的任何利益。”霍布斯認為(wei) ,在自然狀態中,人的體(ti) 力和智力是相等的。那麽(me) ,這個(ge) 說法成立嗎?任何一群人中間,會(hui) 有這種局麵嗎?就說現在,我們(men) 這個(ge) 報告廳裏的人,其智力和體(ti) 力相等或相互平等嗎?當然不,小夥(huo) 子肯定一拳能把我這個(ge) 老頭打倒,對不對?還有男生、女生之別,當然有女漢子,但打架總體(ti) 上還是男生厲害。所以我們(men) 要建立禮製,男女有別,男生不能打女生。實際上,這個(ge) 報告廳裏的人與(yu) 人的不相同,還不是特別明顯,你到公園看看,那裏的人們(men) 相互在體(ti) 力和智力方麵平等嗎?當然,霍布斯可以反駁說,這已經是所謂文明狀態了。
好吧,我們(men) 想象一下最初始的自然狀態。如果這時隻是一個(ge) 人,就不需要談相互的平等,是不是?所以,至少有兩(liang) 個(ge) 人。那麽(me) ,這兩(liang) 個(ge) 人是什麽(me) 人、處在什麽(me) 狀態?我敢肯定,如果最初是兩(liang) 個(ge) 人,那一定是一男一女。否則,如果是兩(liang) 個(ge) 男人或者兩(liang) 個(ge) 女人,就沒有人類可言。確認了這一點,我們(men) 要問:這兩(liang) 個(ge) 人在體(ti) 力和智力方麵是平等的嗎?當然不是。這兩(liang) 個(ge) 人一定會(hui) 生出第三個(ge) 人,這是一個(ge) 最自然的事實。因此,這第三個(ge) 人一定是個(ge) 嬰幼兒(er) ,他和那兩(liang) 個(ge) 人、也即他的父母在智力和體(ti) 力上相互平等嗎?當然不,剛出生的嬰兒(er) 的智力、體(ti) 力與(yu) 他的父母相差極大。所以,在最初始、最自然的自然狀態中,人和人不平等,不一樣。任何一個(ge) 正常人群,隻要是我們(men) 能夠想象的,其中成年的男子和女子都隻是其中一部分而已,比如2/3,其餘(yu) 是老年人和未成年人。
由此可以得出結論:霍布斯討論自然狀態的第一句話就錯了。它所設想的自然狀態一點都不自然,不是自然的人群,而是一支人為(wei) 組建的軍(jun) 隊,這裏所有的人都是成年男子,軍(jun) 隊成員的體(ti) 力和智力當然都差不多。霍布斯的自然狀態殺死了老年人,殺死了小孩,甚至殺死了女人,在其想象的自然狀態中隻有成年男子。
再看霍布斯的第二句話:“由這種能力上的平等出發,就產(chan) 生達到目的的希望的平等。”我們(men) 可以想象在最初始的自然狀態中有三個(ge) 人,一個(ge) 男人、一個(ge) 女人和他們(men) 的孩子,請問,他們(men) 的目的一樣嗎?他們(men) 的希望一樣嗎?尤其是在孩子和這兩(liang) 個(ge) 成年人之間。肯定不一樣,所以,這個(ge) 說法也是不能成立的。
霍布斯下麵的論斷都是從(cong) 這兩(liang) 句話推論出來的,請看第三句話:“因此,任何兩(liang) 個(ge) 人如果想取得同一東(dong) 西而又不能同時享用時,彼此就會(hui) 成為(wei) 仇敵。他們(men) 的目的主要是自我保全,有時則隻是為(wei) 了自己的歡樂(le) ;在達到這一目的的過程中,彼此都力圖摧毀或征服對方。”剛才說過,霍布斯想象的自然狀態是由成年男子組成的,到這個(ge) 時候我們(men) 可以更進一步說,其自然狀態是由成年男性戰士組成的。而且,每個(ge) 戰士就是一支軍(jun) 隊,為(wei) 了獲得某些利益,而彼此處在相互戒備、相互鬥爭(zheng) 的狀態中。
然而,如果是在我們(men) 所構想的自然狀態中,最初隻有一個(ge) 男人和一個(ge) 女人,他們(men) 會(hui) 相互成為(wei) 仇敵嗎?當然不會(hui) ,相反,他們(men) 會(hui) 相愛。然後,這兩(liang) 個(ge) 人生下嬰兒(er) ,請問:他們(men) 彼此之間會(hui) 成為(wei) 仇敵嗎?兩(liang) 個(ge) 成年人會(hui) 愛這個(ge) 孩子,孩子反過來會(hui) 愛這兩(liang) 個(ge) 成年人。如果這個(ge) 小孩出生剛三天就有了自我意識,認定自己的父母是自己的仇人,並決(jue) 定離家出走,你們(men) 想象會(hui) 是什麽(me) 養(yang) 的結果?這個(ge) 孩子會(hui) 死掉,他的那種仇視父母的意識不可能被遺傳(chuan) 下來。最終被遺傳(chuan) 下來的人類本能意識是什麽(me) ?愛其父母,依戀其父母。所以,嬰兒(er) 絕不可能把自己的父母視為(wei) 仇敵。當然,父母也不可能這樣對待自己的孩子,你們(men) 的父母把你們(men) 視為(wei) 仇敵嗎?我看有人竟然在點頭,學校的心理工作室要趕緊工作了。孩子會(hui) 和父母之間產(chan) 生矛盾,但不會(hui) 達到仇敵的程度。
所以,霍布斯對其所謂自然狀態中的人的相互關(guan) 係的描述,一點都不自然。先別管文明狀態中怎麽(me) 樣,即便是畜生,也不會(hui) 生下一個(ge) 仔就吃掉。你生出來的孩子一定會(hui) 搶你的食,每個(ge) 有生育能力的畜生都知道這一點,但它仍然不會(hui) 吃掉孩子,而會(hui) 把它養(yang) 下來。我們(men) 經常看到很多感人的動物的故事,動物世界中那些老的畜生為(wei) 了養(yang) 小仔,會(hui) 犧牲自己的生命。動物都能如此,我們(men) 在動物界中都不可能看到父母和子女之間相互為(wei) 仇敵,但霍布斯竟然說,人在自然狀態中相互為(wei) 仇敵。
霍布斯為(wei) 什麽(me) 會(hui) 犯如此明顯的錯誤?略加反思即可發現,霍布斯的思考有一個(ge) 致命盲點:他沒有看到,在任何狀態下,包括在自然狀態下,人都有男女長幼之別,沒有這個(ge) 區別,就不可能有人類,人這個(ge) 種群就不可能存在。所以,這個(ge) 區別,性別、年齡之別是人的構成性要素,離開這兩(liang) 個(ge) 最基本的區別,就無法思考人。如果你要討論人,你就得要把人的這些最基本區別考慮在其中,你要考慮到老人、成人、青年人、孩子,男人、女人。當然,更進一步不,還有鰥寡孤獨,所有這些人都要考慮在其中。你關(guan) 於(yu) 人的概念要把這些充分體(ti) 現出來,才能談論人,包括自然狀態中的人,人即便在自然狀態中,也仍然是人。
總結一下,霍布斯關(guan) 於(yu) 自然狀態的想象,沒有一句描述是正確的,其自然狀態一點也不自然,而完全是人造的。但是整個(ge) 霍布斯的社會(hui) 契約論、國家理論就奠基於(yu) 這個(ge) 不自然的自然狀態學說上。我們(men) 完全可以懷疑,霍布斯建立的國家能是一個(ge) 可存在的國家嗎?這個(ge) 國家裏有小孩嗎?這個(ge) 國家裏有老人嗎?如果這個(ge) 國家沒有老人,它就沒有曆史;如果這個(ge) 國家沒有小孩,它就沒有未來,即便建立,也是一世而亡,比秦始皇還糟糕。這是一個(ge) 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國家,不可能存在的文明。為(wei) 什麽(me) 不可能,因為(wei) 其自然狀態是不自然的。
不幸的是,西方政治哲學的主流範式都奠基在關(guan) 於(yu) 人的虛妄想象上。對於(yu) 人的存在狀態,我們(men) 當然可以想象,所以世間有科幻小說、科幻電影,但想象也需要合乎邏輯。而霍布斯的這個(ge) 想象是虛妄的,因為(wei) 它忽視了人自然而有的多樣性,人與(yu) 人自然有別,包括男女之別。很可怕的是,這一點,西方人從(cong) 來就沒有嚴(yan) 肅地肯定過。霍布斯忽略了,過去兩(liang) 千多年來塑造西方人心智的神教同樣對此含糊不清。
《舊約》一開始,神造天地萬(wan) 物,到第六天,神造了人。你看神多有意思,他竟然隻造一個(ge) 人,多麽(me) 令人驚訝的一件事。而西方文化的諸多觀念都是從(cong) 這兒(er) 出來的。我們(men) 文科院校的女生比較多,可是你看,在神的造人計劃從(cong) ,完全沒有你們(men) 的份兒(er) 。所以,你們(men) 一定要扛起反神教的大旗。神看見亞(ya) 當一個(ge) 人太孤單,決(jue) 定給他造個(ge) 配偶,從(cong) 他身上偷偷拆下一根肋骨。從(cong) 這裏可以看出神教對女性的最基本界定:女人在神教裏沒有主體(ti) 地位,僅(jin) 僅(jin) 因為(wei) 男人需要女人,神才造了女人。所以,造女性列在第二步,隻是一個(ge) 補充,本來,造人的事情都結束了,後來覺得有點不完美,才補充了一個(ge) 女生。
由此可見,霍布斯自然狀態學說的荒謬,實際上內(nei) 在於(yu) 西方文明最深處。神造的世界就是自然狀態,霍布斯自然狀態學說與(yu) 神教的伊甸園,其實不過是50步笑100步而已。當然,神最初隻造了一個(ge) 人,完全是同一的,連平等都不用考慮。神教想象的最完美的世界就是一個(ge) 人的世界,真可怕。女人的到來是第二位的,他們(men) 生育孩子就更在其次了。可以看到,神教是抗拒人類的。在這裏也可以順便問一句大家:亞(ya) 當被造出時是幾歲?剛才有一個(ge) 老師告訴我,他太太要生孩子了,孩子生下來,有第一天,第二天,過滿月,過百日,然後過一歲生日,孩子的生命由此展開,他的體(ti) 力不斷成長,他的智力也在不斷成長,而文明始終圍繞著他。但神造的亞(ya) 當,卻是一個(ge) 成年人。你們(men) 想一想,哪個(ge) 婦女能生出一個(ge) 成年人?當然生不出來,隻有神能造出來,所謂奇跡嘛。
神教和霍布斯的共同之處在於(yu) ,取消了生命成長的過程,直接造就出完全由成年人組成的人群。不能不說,這是西方人思想懶惰的結果。這樣的人群把人高度簡化了,把人群應當解決(jue) 的諸多複雜問題一筆勾銷了。在神教和霍布斯想象的虛幻的人群中,每個(ge) 人都是成年人,甚至都是成年男子,具有成熟的體(ti) 力,具有成熟的智力,他們(men) 可以依靠其理性處理一切問題,即便他們(men) 喜歡打架,也可以借助理性找到出路。請注意,在這裏,諸多複雜問題被跳過去了,比如教化。這樣的人還用教化嗎?人家本來就是成熟的,成長的問題被取消了,道德問題也被取消了。
西方思想最後落腳在唯一的問題上:暴力橫行,和對暴力的控製。如霍布斯接下來所說:“根據這一切,我們(men) 就可以顯然看出,在沒有一個(ge) 共同權力使大家攝服的時候,人們(men) 便處在所謂的戰爭(zheng) 狀態之下。這種戰爭(zheng) 是每一個(ge) 人對每個(ge) 人的戰爭(zheng) 。最糟糕的是人們(men) 不斷處於(yu) 暴力死亡的恐懼和危險中,人的生活孤獨、貧困、卑汙、殘忍而短壽。”接下來,霍布斯就幻想通過所有人相互共同訂立契約,以結束戰爭(zheng) 狀態。
西方整個(ge) 的法律和政治哲學思考的主題就是論證暴力的自然性,然後試圖控製暴力。其他問題都被取消了,當你假設了如此同質的人群,成長的問題、德行的問題就都不存在了。人相互為(wei) 仇敵,見了麵就打架,所以霍布斯想象的國家所要解決(jue) 的唯一問題是維持人與(yu) 人之間的和平。但是各位想一下,人帶著的天性進入國家,這個(ge) 國家能有和平嗎?美國的製憲者坦率第告訴我們(men) ,和平不了;所以,他們(men) 決(jue) 定給每個(ge) 人以持槍權。今天很多人傻乎乎地讚美美國人的持槍權,說這有助於(yu) 反抗暴政之類的。可是,持槍權在理論上意味著什麽(me) ?這意味著,美國人根本沒有走出自然狀態,這個(ge) 自以為(wei) 文明的國家,其實始終在自然狀態中,至少局部地。
如此結局是霍布斯式自然狀態學說的必然結果。一旦假定了人群是同質的男性,相互鬥爭(zheng) ,就不可能走出自然狀態,自然狀態將永久化,所謂進入文明狀態,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所以我們(men) 要過上文明的生活,就必須拋棄這種自然狀態學說,此理論根本不足以讓人走向文明。下麵我們(men) 來構建一個(ge) 比較靠譜的自然狀態學說,這一狀態中的人可以過上文明的生活。
從(cong) 最簡單的生物學事實說起
首先我們(men) 來思考一個(ge) 問題,其實是體(ti) 認一個(ge) 問題:人是從(cong) 哪兒(er) 來的?我們(men) 是如何有我們(men) 的生命,不管是在文明狀態還是自然狀態中,這都是一個(ge) 最基礎的問題,哪怕麵對一塊磚頭,我們(men) 也應當問它是從(cong) 哪兒(er) 來的,這個(ge) 磚頭是如何有的,思考老虎、樹木,都應當問這個(ge) 問題,對人同樣。
《孝經》對這個(ge) 問題作出斬釘截鐵而平實中正的回答:“身體(ti) 發膚,受之父母”。沒有一個(ge) 人可以否定這個(ge) 事實。所有的人都會(hui) 親(qin) 眼目睹這一事實,並且經曆這一事實,所以,這個(ge) 事實是任何人也不能否定的。而我們(men) 剛才解讀的霍布斯的自然狀態學說,以及神教關(guan) 於(yu) 人的生命來源的教義(yi) ,完全遮蔽了這一點。霍布斯之所以犯錯誤是因為(wei) 他忘了他冊(ce) 爹媽,忘了自己的生命是從(cong) 爹媽那裏得到的,也忘了他自己有孩子。想必大家知道,西方人有不少的哲學家是不婚不育的,所以,他們(men) 會(hui) 忽略關(guan) 於(yu) 人的這個(ge) 最基本的事實。我這些年研讀中國經典發現,中國思想思考的出發點就在這八個(ge) 字:“身體(ti) 發膚,受之父母”。我們(men) 每個(ge) 人的身,我們(men) 四肢,我們(men) 的頭發,我們(men) 的皮膚,我們(men) 身上的全部、一切,都來自於(yu) 父母,全幅生命是父母授予的、給予的。
這句話的用詞是是“受之父母”,也就是說,你爹媽生你的時候,就沒征求你的意見。西方人有一個(ge) 心結,他們(men) 老是從(cong) 成年人的角度思考事情,特別強調意誌,強調同意,強調契約。可是,回到生命源頭上,你就發現,在對你的整個(ge) 人生來說最重要的這見事上,你的意誌根本不重要:不管你同不同意,你爹媽把你生下來了,然後你才有你的人生,才有你所謂自由意識。所以,自由意誌學說中根本上說就是一個(ge) 神話,因為(wei) ,在最基礎的問題上,也即,有沒有你這個(ge) 問題上,你沒有參與(yu) 權。你有本事,就自由選擇別被生出來。你要是做出了這個(ge) 選擇,你媽就死了,你也就死了。
接下來第二句話,出自《論語》,孔子與(yu) 宰我討論子女對父母守三年之喪(sang) 的語境中。我們(men) 剛才講到,生命是從(cong) 哪兒(er) 來的,《孝經》說,是父母給予的,我們(men) 受之於(yu) 父母。現在,你被生下來,你有了你的生命,那麽(me) ,你能自由選擇嗎?你說,我能,我現在決(jue) 定獨立生活,於(yu) 是就外出獨立生活了。,隻不過很可惜,第三天人們(men) 在大街上發現了一具幼兒(er) 的屍體(ti) 。所以,聖人說了一句非常偉(wei) 大的話:“子生三年,然後免於(yu) 父母之懷”。我寫(xie) 過一本解讀《論語》的書(shu) ,那時對這句話還沒有深入理解,後來研讀《孝經》,才理解了這句話的大義(yi) 。
這句話的主語是“子”。你生下來三年之後,才會(hui) 從(cong) 父母的懷中走出來。那麽(me) 在你從(cong) 父母那裏得到生命的頭三年,你是在父母的懷中度過的。這也是一個(ge) 你沒得選擇的事情,你說你生下來後就決(jue) 定獨立自主生活,你做不到,你或不下來。“子生三年”,你如果離開父母獨自生活,隻有一個(ge) 結局:死亡。即便父母雙亡,別人也會(hui) 給你找個(ge) 準父母,“養(yang) 父母”,然後你才能活下來。所以各位,你們(men) 之所以活下來,是因為(wei) 你們(men) 在生下來的那一刻就做出了一個(ge) 正確的決(jue) 定:依戀父母,就生活在爸爸媽媽的懷裏,哪兒(er) 都不去。如果每個(ge) 人生下來就可以做自由選擇,那麽(me) ,他第一個(ge) 自由選擇的結果一定是:依偎在父母懷中三年。凡是做這個(ge) 選擇的嬰兒(er) 都活下來了,凡是不做這個(ge) 選擇的嬰兒(er) 都死了,經過自然淘汰,人類把這個(ge) 選擇作為(wei) 人生的第一個(ge) 自由意誌。當然,在這裏說自由意誌,其實是個(ge) 笑話。
上麵我們(men) 指出了關(guan) 於(yu) 人的生命的兩(liang) 個(ge) 最基本事實:人的生命得自父母;在其出生後的相當長一段時間,嬰幼兒(er) 階段,他依戀父母,才得以生存下來。這兩(liang) 件事發生在每個(ge) 人生命的開端處,至關(guan) 重要的,沒有這兩(liang) 件事就沒有人,所以,我們(men) 思考人的一切,都應當順著這兩(liang) 件事所決(jue) 定的邏輯,而不可忘記這兩(liang) 件事,更不能否定這兩(liang) 件事,逆著這兩(liang) 件事所決(jue) 定的邏輯,倒行逆施。確認了這兩(liang) 件事,我們(men) 可以得出一係列推論:
第一,人是因為(wei) 生養(yang) 而有其生命的。你是因為(wei) 生,因為(wei) 你父母的生而有自己的生命的。我想強調“生”這個(ge) 字的重要意義(yi) ,在我們(men) 的經典中,這個(ge) 字非常重要。與(yu) 之相反,西方人則傾(qing) 向於(yu) 否定這一點,比如神教就說:人是由神“造”出來。大家可以仔細想一下,“生”和“造”有什麽(me) 區別。
第二,人生而在家中。你父母不結合,就沒有你,不管這個(ge) 家是什麽(me) 形態的,他們(men) 之間的法律關(guan) 係是怎麽(me) 樣的,總之,你之所以有生命,因為(wei) 你有一個(ge) 父,有一個(ge) 母。這一對男女有人世間最為(wei) 緊密的關(guan) 係,然後才有了生的事件,然後才有人類。所以,任何人,當其被生下來的那一刻一定有個(ge) 家否則就沒有他的生命。人的生命是落入家中的,所以,人生而在家中,而不是被拋置於(yu) 荒野中。
我剛才跟大家引用的神教教義(yi) 和霍布斯的學說,都認為(wei) 人被拋置在荒野中。《舊約》記載,亞(ya) 當剛有其生命,不是在家中,因為(wei) ,他是神造的,根本沒有父母,所以無家。這是西方關(guan) 於(yu) 人的存在的基本隱喻:人生而是在家中。相反,他被拋置在家外。我前陣子寫(xie) 了篇文章,解讀“中”觀念之形成。中國人何以自稱為(wei) 中國?解讀了《尚書(shu) 》的前兩(liang) 三篇。與(yu) 之對比,也研讀了《舊約》的相關(guan) 記載。神造出亞(ya) 當,順帶造出夏娃,然後把他們(men) 安置在一個(ge) 地方。名叫伊甸園。各位不妨想一下這個(ge) 詞,安置。我們(men) 現在有拆遷安置,神就把這兩(liang) 個(ge) 人安置在伊甸園。那麽(me) ,伊甸園位於(yu) 哪兒(er) 呢?世界那麽(me) 大,人是神最後造出來的,應該給人找一個(ge) 好地方。但上帝把人安置在東(dong) 方,東(dong) 西南北都有了,一定有個(ge) “中”,而上帝未把亞(ya) 當、夏娃安置在中央,而是把他們(men) 安置在東(dong) 方。這個(ge) 上帝真夠自私的,好地方給自己留著,人卻被安置到遙遠的東(dong) 方。但不管怎麽(me) 樣,人總算有個(ge) 家園了,那麽(me) ,在伊甸園中,神總可以允許亞(ya) 當、夏娃在中間蓋個(ge) 房子吧?不,上帝再次自己占了中央,伊甸園的中央是兩(liang) 棵樹,這兩(liang) 棵樹後來還害了夏娃,一個(ge) 是生命樹,一個(ge) 是智慧樹。亞(ya) 當和夏娃再次被安置到了邊緣上。所以各位,從(cong) 這個(ge) 神話你就可以看到,西方人永遠不可能成為(wei) 中國,他們(men) 永遠在邊緣上,隨時準備做盜賊,夏娃就是個(ge) 盜賊;而且,他們(men) 永遠都是客居意識,大地不是他們(men) 的家,他們(men) 是被拋入的,所以,不用對大地負責;又不在中央,方便逃走,所以,曆史上的西方就在不斷地逃走或者征服他方。由此之故,他們(men) 永遠不可能成為(wei) “中國”,世界上隻有中國能成為(wei) 中國,所以天下一定是中國的,而不是西方的。
回到剛才套討論的問題,家是自然而有的人群組織。隻要人作為(wei) 一個(ge) 類存在,人一定是家的存在,否則,人不能繁衍。所以,人最根本的組織屬性是家,離開了家,就沒有人。如果用西方概念來理解人,就要從(cong) 本體(ti) 論來理解家,家不是契約組織,而是自然而有的組織,而人生而在家中,人是家的存在。
第三,人是異質的而非同質的。人有男女之別,這就是異質。西方人在性別問題上始終是一筆糊塗帳,不願分男女,從(cong) 第一個(ge) 人亞(ya) 當那裏,就分不清男女,結果就有現在各種亂(luan) 七八糟的性別理論。他們(men) 不能大大方方地承認人分男女,整個(ge) 社會(hui) 理論陷入很多混亂(luan) 之中。當然還有剛才特別強調的,人有父母和子女之別,簡稱父子之別,代際差異。沒有代際的差異就沒有人類的繁衍,人就不可能作為(wei) 一個(ge) 類存在。代際差異是人的構成性要素,每個(ge) 人都會(hui) 經曆從(cong) 幼兒(er) 到青少年、再到壯年,最後到老年、以至於(yu) 死去這樣的過程。必須充分考慮到這些區別,你才能形成關(guan) 於(yu) 人的完整、準確概念。
由此也就通往政治理論了。因為(wei) 男女之別中包含分工合作,父子之別中包含上下尊卑之別。你小的時候肯定是你爸尊,你卑,你爸爸說話,你會(hui) 聽。這就是政治的起源。但這不是強權,任何一個(ge) 新生兒(er) 的第一選擇一定是依戀父母,跟隨父母。這是本能,不需要任何人教他,由此,你跟父母建立了尊卑之別。由此可以走向政治生活。所以,在中國聖賢的思考中,政治理論自然地在自然狀態中,根本不需要中間訂立契約這個(ge) 人為(wei) 環節。政治內(nei) 在於(yu) 生命中。西方人之所以把這個(ge) 環節看得十分重要,是因為(wei) 其所想象的人根本不是自然的。
人性論
接下來看因生而在家中的人之性。
剛才已討論了霍布斯的自然狀態學說,可見其大體(ti) 上秉持性惡論。人被拋到荒野中,相互鬥爭(zheng) ,處在每個(ge) 人對所有人的戰爭(zheng) 中,當然是性惡的。
上麵我們(men) 肯定了一下事實:人是被生而有其生命的,人生而依戀父母,在家中,那人性就不可能是惡的。我們(men) 的第一個(ge) 反應是依戀父母,在依戀父母之情中,我們(men) 可以分解出兩(liang) 種基本的情感:第一個(ge) 情感是愛,第二個(ge) 情感是敬。所以孟子說過一句話,非常精彩,在《孟子•盡心上》中:孟子曰:“人之所不學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慮而知者,其良知也。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qin) 者;及其長也,無不知敬其兄也。親(qin) 親(qin) ,仁也;敬長,義(yi) 也。無他,達之天下也。”孟子方講的敬係針對兄長,但我們(men) 對父母的敬比對兄長的敬要更深刻,更自然。“子生三年,然後免於(yu) 父母之懷”,在剛生下來的三年之中,我們(men) 依戀父母。這個(ge) 依戀由愛和敬這兩(liang) 種情感組成的,我們(men) 愛自己的父母,我們(men) 敬自己的父母,敬就是敬畏,服從(cong) ,聽話。我們(men) 聽父母的話,這是人的良知良能。後來王陽明講“致良知”,就是要我們(men) 把與(yu) 生倶的對父母的愛敬之情予以擴充。什麽(me) 是良知?什麽(me) 是良能?就是愛父母、敬父母。孟子說得很清楚,這樣的良知良能不需要別人教我們(men) ,你剛生下來,父母也不可能命令你愛他們(men) 、敬他們(men) ,但你就那麽(me) 做了,你依偎著父母,其中就包含了愛和敬。在這裏我們(men) 看到,人心是善的,人性是善的。
人對人的最自然的情感就從(cong) 這裏開始生長。所以《孝經》第二章就闡發了一個(ge) 人群組織的最基本原理。我們(men) 剛才討論的隻是人生而對父母有愛敬之情,但很顯然,如果要思考社會(hui) 的構成,或思考人與(yu) 人之間形成良好的秩序,顯然需要把更多的人納入其中,我們(men) 要思考,這些人和人之間如何互愛,如何互敬。或者我們(men) 把這個(ge) 問題轉化為(wei) :生而知道愛父母、敬父母的人,有沒有可能愛父母之外的人、敬他父母之外的人。這個(ge) 問題很關(guan) 鍵,如果我們(men) 還用所謂自然狀態概念,這個(ge) 問題就是從(cong) 自然狀態到文明狀態的關(guan) 鍵環節。《孝經》給出了肯定的回答:“愛親(qin) 者不惡於(yu) 人,敬親(qin) 者不敢慢於(yu) 人”。
《孝經》這句話首先肯定,人人都知道愛親(qin) ,人人都知道敬親(qin) ,這是我們(men) 生而就有的本能情感。在這樣的情感中就能辨識出人心、人性,據此可以說人性善。在座同學上小學的時候可能背誦過《三字經》,第一句話是“人之初,性本善”,這就是一個(ge) 人性論論斷,但其意思當然不是大街上所有人都是善的,而是說,每個(ge) 人有善之“本”。這個(ge) 本是什麽(me) ?就是愛、敬父母之情。這就是普遍的愛人、敬人之本,因為(wei) 這已經是愛人、敬人了,盡管其所愛、所敬者人是特殊的,指向父母,但這已經不是自愛、自敬,而是愛、敬自己之外的兩(liang) 個(ge) 人,已經展開了對他者的愛,對他者的敬,盡管這個(ge) 他者比較特殊。這就是本,人要做的事情是把這一特殊的愛和敬予以普遍化。
上麵我們(men) 討論人性,反複說情,我們(men) 是用情來界定人性的。相反,西方人在討論人的構成時,最重視人的理智,這是一個(ge) 很大的差異。造成這個(ge) 區別的原因,很容易理解。比如今天教室裏所有人當然都有充分的理智,我們(men) 主要應用自己的理智作選擇、實施行為(wei) 。這是毫無問題的。但是一個(ge) 剛生下三天的嬰兒(er) 的理智水平有多高?維持其生命的東(dong) 西是什麽(me) ?是理智還是情感?孩子是因為(wei) 經過理智的計算才決(jue) 定依戀父母的嗎?當然不是。父母逗嬰兒(er) ,嬰兒(er) 馬上就會(hui) 笑,這是一個(ge) 理智的決(jue) 定嗎?當然不是,他直接就笑了,他不需要經過理智的計算,不需要計算發笑的利弊得失。我們(men) 說孩子純真,意思恐怕就是,孩子的每一個(ge) 反應,不是經過理智的計算作出的決(jue) 策;我們(men) 說成人世故,恐怕就是因為(wei) ,成人太多地運用理智。
西方人之所以把理智看作人的根本屬性,主要就是因為(wei) ,他們(men) 眼裏隻看到成年人,甚至隻看到了成年男子。所以,女生要再次批判一下西方的理論。男女生感知這個(ge) 世界的方式,應對這個(ge) 世界的方式是不一樣,男生更多運用理智,女生可能會(hui) 偏情感。如果把理智作為(wei) 人的根本屬性,必然歧視女性。按照西方人的理論,女性是附屬性的。在康德這樣的一個(ge) 主張平等、捍衛自由的那裏,女性都是附屬性的,因為(wei) 他把理性看作人的根本屬性。你隻要把理智作為(wei) 人的最重要的屬性,一定會(hui) 得出如此結論。如果你同時重視理性、情感,那麽(me) 男女各得其一,則男女必定各得其宜。
這就是我們(men) 的聖人講男女有別之用意所在,兩(liang) 性各有優(you) 勢,男女結合,分工互補,各正性命,則每個(ge) 生命都可得以暢發。如果我們(men) 認識到,人有長幼之別,有男女之別,那就決(jue) 不能僅(jin) 從(cong) 理性來看人,而必須同時重視二者,且以情感為(wei) 本,因為(wei) 它最早生發於(yu) 人得其生命之最初時。
內(nei) 生秩序理論
前麵已經提及,霍布斯等西方思想家都認為(wei) ,從(cong) 所謂自然狀態到國家、政治或文明狀態,需要一次巨大的跨越;而基於(yu) 聖賢之教,則可以說,沒有跨越,不需要跨越。在霍布斯的理論或者在西方人幾乎所有人的理論中,這個(ge) 跨越都是至關(guan) 重要的,因為(wei) ,自然狀態和文明狀態完全不同,中間有一道鴻溝。人要經過非常大的努力,才能從(cong) 自然狀態跳到所謂文明狀態。所以你看,在霍布斯的理論中,核心是訂立契約整個(ge) 程序。如果沒有這個(ge) 程序,人就始終停留在自然狀態。所以,我們(men) 通常把這些人的理論體(ti) 係成為(wei) 社會(hui) 契約論。在神教裏,這個(ge) 程序也同樣重要,神和猶太人一次又一次地訂立契約,所謂的神約,這是人從(cong) 禽獸(shou) 到人的狀態所必須的環節。人如果不經過這個(ge) 環節,就始終處在離散的、相互為(wei) 敵的狀態,人要活下去,就必須訂立這個(ge) 契約。
但是,我們(men) 上麵已經提到,這是一個(ge) 不可逾越的鴻溝。自然狀態中的人是不可能訂立契約的,在這一點上,神教倒是比霍布斯們(men) 誠實得多。所以你會(hui) 看到,《舊約》立,神和猶太人反複訂立契約。即便訂立契約之後,猶太人仍然會(hui) 違反契約,神很憤怒地懲罰猶太人。於(yu) 是,我們(men) 不能疑惑:契約果真讓人走出自然狀態了嗎?
中國聖賢太高明了。他們(men) 肯定了最基本的生物學事實:父母生人,人生而在家中。如果說這是人的自然狀態,那就不需要跳躍,而直入文明狀態,隻不過需要人予以擴展而已。
大家可以看《孝經•聖治章》的一段話:“故親(qin) 生之膝下,以養(yang) 父母日嚴(yan) 。聖人因嚴(yan) 以教敬,因親(qin) 以教愛。聖人之教,不肅而成,其政不嚴(yan) 而治,其所因者本也。父子之道,天性也,君臣之義(yi) 也。”重要的就是這個(ge) “本”字。
剛才跟大家已經講到這個(ge) “本”。什麽(me) 是本?大家看這個(ge) 字形即可知道,本就是根,樹根、草根。現在正好是春天,你在土裏載下一棵根,很快就會(hui) 長出杆,長出枝,長出有葉,然後結出果實。這棵樹會(hui) 長成什麽(me) 樣子,由這個(ge) 本決(jue) 定。中國聖人所論說的國家、文明,就是由人獲得生命之本長出來的。
這裏使用了“因”這個(ge) 字,什麽(me) 是因?有一個(ge) 東(dong) 西可以作為(wei) 我做一件事情的依據、出發點,我可以就著它,成就一個(ge) 事業(ye) 。具體(ti) 而言,《孝經》指出,聖人建立國家是有所依托的,而不是憑空來做的。這個(ge) 所因的東(dong) 西是什麽(me) ?就是家內(nei) 秩序。人生而在家中,父子之間自然有尊卑之別,子女愛敬父母,父母教養(yang) 子女,他們(men) 之間除了有愛,還有尊卑之別。聖人建立政治秩序,就“因”這個(ge) “本”。所以《孝經》說:“聖人因嚴(yan) 以教敬”,爸爸媽媽對你嚴(yan) ,他說話你會(hui) 害怕,你跟他們(men) 之間有比較明顯的上下尊卑之別,你服從(cong) 家長。由此,你就知道,服從(cong) 家以外的政治上的上級。道理是相通的,因為(wei) 它都是你的上級,兩(liang) 者之間當然有一些區別,但更有相通之處。你在家中有嚴(yan) 父或者嚴(yan) 母,我們(men) 天天生活在其中,並且敬之;由此,我們(men) 知道敬人是怎麽(me) 回事,我們(men) 知道如何敬人;一旦我們(men) 出門碰見其他人,我們(men) 也調用我們(men) 所習(xi) 得的敬人之情對待人家。當然,聖人也“因親(qin) 以教愛”,你知道愛你的父母,也就知道愛其他人,你可以把對父母的愛擴展到對你的七大姑八大姨,街坊鄰居,一路擴充出去。每一個(ge) 人成長的曆程,就是把最初對父母的愛和敬,擴充及於(yu) 我們(men) 所遇到的每個(ge) 人。擴充到一定程度就是仁之德,而其本就是愛、敬自己的父母。所以,德行天然在我們(men) 的生命中,秩序也天然在我們(men) 的生活中,我們(men) 要做的事情是讓其由小變大。
可見,中國聖賢討論國家、文明之生成,乃是由小到大的問題,霍布斯等西方的理論則企圖從(cong) 無中生出有。人本來一個(ge) 世界中,在自然狀態中,見了其他人,分外眼紅,想殺死對方;然而,經過一番奇跡,突然,人與(yu) 人之間和平相處了,甚至互愛了。這可能麽(me) ?恐怕是一個(ge) 謊言,蘇格拉底講過一個(ge) “高貴的謊言”,其實,通過社會(hui) 契約,從(cong) 自然狀態到文明狀態,這就是一個(ge) 高貴的謊言,一個(ge) 神話,這就相當於(yu) 神教經典中所記載的神隻要拿手以指,就可以治好麻風病。說實在話,這就是邪教。霍布斯的理論跟神教的奇跡是一樣的,你隻要經過我給你設定的環節,本來相互屠殺的一群人突然變成好人。這根本就是病人妄想的奇跡。
當然,人事實上本來就不是霍布斯們(men) 所想像的那樣,所以,西方人沒有停留在自然狀態,而確實進入文明狀態了,根本上,他們(men) 還是遵循了聖人之教,隻不過他們(men) 不自覺而已。隻要人要想過上人道的生活,要想生活在秩序中,就隻有走聖人之道這一條路。區別在於(yu) 自覺還是不自覺,或者自覺到什麽(me) 程度,沒有第二條路,因為(wei) 世界上本沒有神,也沒有所謂奇跡。這個(ge) 世界上隻有一個(ge) 最堅實的事實,顛撲不破,那就是,“身體(ti) 發膚,受之父母”,“子生三年,然後免於(yu) 父母之懷”。隻要人還在這個(ge) 世界上,其生命、生活、文明、秩序就一定以此事實為(wei) 依據,這就是本。人過上美好生活的全部依據就在這個(ge) “本”上。
聖人聰明叡知,洞見到這個(ge) 本,緊緊地抓住這個(ge) 本,以這個(ge) 本來施教化。《孝經•士章》說:“資於(yu) 事父以事母,而愛同;資於(yu) 事父以事君,而敬同。故母取其愛,而君取其敬,兼之者父也。”這句話涉及另一個(ge) 大問題,此處不做詳細分析。它提示了兩(liang) 點基本人情,對父母的愛和敬,這就是普遍的愛人、敬人之本。
總之,我請大家特別重視這個(ge) “因”字,文明是“因”自然而擴充出來的,是由小到大發展出來的,是由隱而顯彰明出來的。讓我們(men) 拿數字來說事:霍布斯的理論是從(cong) 0開始,不,準確地說,差不多是要從(cong) 負10開始,那你能到10嗎?當然不能,你無本,最後必定陷在0那兒(er) 。中國聖人則是從(cong) 1開始,這就有了本。它固然很小,但可以作為(wei) 堅實的立足點,也就可以堅定地向上提升,先是齊家,算是3,然後是治國,算是7,最後到平天下,算是10。當然,也許不能到10,但至少可以到5、6,甚至到8、9。你從(cong) 0開始,你能到哪兒(er) ?從(cong) 負10開始,你又能到哪兒(er) ?這就是中西兩(liang) 大文明的根本區別。
在霍布斯的理論中,自然與(yu) 文明是斷裂的,則兩(liang) 者根本不可逾越;他以為(wei) 他到了文明狀態,實際上還在自然狀態的深淵中。美國憲法的持槍權是最明顯的象征,這個(ge) 國家沒有進入文明狀態。因為(wei) 今天的美國人仍然不能免於(yu) 暴死的恐懼,而在霍布斯的描述中,自然狀態的根本特征就是,人不能免予暴死的恐懼。自然與(yu) 文明之所以斷裂,皆因為(wei) 霍布斯所謂的自然狀態根本就不自然。
而在聖賢那裏,關(guan) 於(yu) 人的生命的生物學、關(guan) 於(yu) 道德生活的倫(lun) 理學、關(guan) 於(yu) 美好秩序的政治學是貫通的,沒有斷裂。相反,霍布斯的理論是沒有倫(lun) 理學的,因為(wei) 它容納不下道德生活。康德勉強湊出一個(ge) 倫(lun) 理學,但它是反倫(lun) 理的,他論述了半天,是叫人自我立法,也就是說,他終究不相信,人可以內(nei) 生出道德,所以,人必須繞出去,給自己造一個(ge) 天羅地網,把自己關(guan) 在籠子裏。天下哪有人傻到給自己造一個(ge) 籠子,但在康德的理論中,人比畜生還傻,非要給自己造一個(ge) 籠子。他以為(wei) 是在創造一個(ge) 通往文明的理論,實際上把人降格得不如禽獸(shou) 。禽獸(shou) 憑借本能就可以維持其族群的和平、生存,人反而非得把自己關(guan) 到籠子裏。
最後給大家引入一個(ge) 字,用以總結上麵所闡明的內(nei) 生秩序之道,這個(ge) 詞是《孝經》所記孔子第一句話中。《孝經》開篇記:仲尼居,曾子侍。子曰:“先王有至德要道,以順天下”。大家回頭看一下上麵的論述,其實就是“順天下”,順著人獲得生命的最基本事實,即可以有人間秩序,倫(lun) 理秩序、政治秩序。聖人的理論也是順的,政治理論內(nei) 生於(yu) 生命理論中。聖人的教化同樣是順的,不是從(cong) 外麵把你身上沒有的東(dong) 西灌輸給你。你要知道,西方所有教派都是這樣,比如神教的教化是西方最主要的教化,它怎麽(me) 展開?神對人立法,但是凡夫俗子聽不懂,乃有先知,把神的話記下來,成為(wei) 人的律法。人如果可以自行向善,就根本不需要神對人頒布律法。而神對人頒布的律法,是人根本不知道的,理論上也不應該知道。所以,神教的教化就是把神的律法強製施加於(yu) 人,神人之間是主奴關(guan) 係,先知和人之間也是主奴關(guan) 係。在霍布斯的理論中,主權者和國民之間也是主奴關(guan) 係。甚至在美國的憲法裏麵,人民和單個(ge) 的人也是主奴關(guan) 係。可以說,主奴關(guan) 係貫穿於(yu) 西方文化的方方麵麵。為(wei) 什麽(me) 如此?因為(wei) 其文明是逆自然的,人從(cong) 其生命逆出去,建立一個(ge) 外在的絕對的權威,這個(ge) 權威回頭向人頒布律法,律法具有絕對的約束力,人做的唯一事情就是服從(cong) ,順服。所以,借用孔子的語句,可以這樣概論西人的秩序理論:神或主權者無德而有小道,以逆天下。
上麵主要討論社會(hui) 政治秩序,從(cong) 生命秩序內(nei) 生擴展出政治秩序。在聖賢那裏,不止於(yu) 此,孟子講過:“親(qin) 親(qin) 、仁民而愛物”,物和人可以打成一片。我這裏主要還是講一下“聖人能使天下為(wei) 一家”,請大家注意這個(ge) 地方的“家”字。天下秩序是最普遍的秩序,其本卻是家,家是天下秩序的範本,也是其基礎。所謂天下秩序,就是讓天下所有人成為(wei) 一家人,他們(men) 相處的情感就來自於(yu) 人人在獲得生命的同時所具有的情感,愛與(yu) 敬。從(cong) 最小的人群單位可以直接達到最大的人群。
這是《論語》第二章闡明的道理:有子曰:“其為(wei) 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luan) 者,未之有也。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為(wei) 仁之本與(yu) !”仁是普遍的愛人、敬人之情。仁就是西方人講的博愛,每個(ge) 人愛每一個(ge) 人。但是,西方人的博愛是無本的,人隻是服從(cong) 神的命令而已。神要我愛人如己,神要我愛所有人乃至我的敵人,就我就愛吧。這樣的愛其實難以做到“博”,因為(wei) 其在人的生命中沒有本,而是來自外來的命令。即便一位神教徒在現實中確實很博愛,讓我們(men) 感動,其實也仍然很可憐的,因為(wei) 其無本,不過是在服從(cong) 命令而已。相反,我們(men) 中國人的博愛有本,這個(ge) 本前麵已經多次提及,就在我們(men) 獲得生命的事實中,我們(men) 把自己生而就有的對父母的愛敬擴充到我們(men) 所碰到的每一個(ge) 人,就可以愛天下所有人,則天下就可以為(wei) 一家。
這就是國家提出的“人類命運共同體(ti) ”觀念之文化基礎,隻有中國人才有能力提出人類命運共同體(ti) 觀念,西方人是提不出來的,即便其勉強提出來,也做不到,因為(wei) 球場無本。普遍的人類美好秩序不應借助於(yu) 人之外任何外在的命令或律法,最普遍的秩序隻能依賴我們(men) 每個(ge) 人自然而有的某種情感。隻要以來人之類的某種力量,則這種秩序就是非人道的,並且必定是不可能的。所以,要建立普遍的人類秩序,首先要殺死人格神,堅定地回到人身上。人身上本來就有普遍的仁愛之本,那就是每個(ge) 人生而就有的愛、敬父母之心。
以上以《孝經》大義(yi) 重建了一個(ge) 全新的自然狀態學說。我應該補充一句:其實根本不需要自然狀態學說,文明和自然之間本沒有斷裂、鴻溝。西人多此一舉(ju) ,自尋煩惱,結果則是南轅北轍。《孝經》大義(yi) 則是唯一可作為(wei) 人文與(yu) 社會(hui) 科學可靠基礎的理論,它是唯一的,任何一個(ge) 人,隻要略具反思能力,就可體(ti) 認人因生而有生命、生而在家中、生而有愛敬父母之情。由此,可以建立關(guan) 於(yu) 人和秩序的堅實理論。
以《孝經》大義(yi) 反思法學
今天在政法大學作報告,下麵專(zhuan) 門針對法政學科談一點自己的看法。
如果從(cong) 以上所述理論出發,馬上可以得出一個(ge) 結論:法律和政治沒那麽(me) 重要。人在獲得生命的最初,在生命成長的早期階段,法律真那麽(me) 重要嗎?其實沒有那麽(me) 重要。即便是今天,我們(men) 在生活的最重要場域中,法律也仍然不是最重要的,這個(ge) 場域就是家。我們(men) 的生命大部分展開於(yu) 在家中,在於(yu) 親(qin) 人的關(guan) 係中,在這裏,法律有那麽(me) 重要嗎?政治更是多餘(yu) 的。
我提請大家注意,西方人的理論幾乎都是政治理論,關(guan) 於(yu) 人的幾乎所有學說都是政治學說。這真是大錯特錯,把人窄化了,把人的豐(feng) 富性取消了,所以,根據西方人的理論所建立的秩序,必然是純政治的秩序。這樣的秩序對人而言是不宜居的,其實很可怕。西方人把政治理論搞得那麽(me) 複雜、那麽(me) 精微,這恰恰是病態的表現。在這樣的理論中,比如說在霍布斯的理論中,生活沒有了,倫(lun) 理沒有了,天下秩序也沒有了,剩下的就是一個(ge) 硬梆梆的國家,通過冷冰冰的法律控製所有人。各位,這就是一個(ge) 生命的鐵籠。韋伯曾說,現代社會(hui) 構造了一個(ge) 理性的鐵籠,實際上,西方思想的主流目標都是把人裝進政治的、法律的鐵籠中。
反過來看我們(men) ,中國聖賢發展出的理論就維護了生活的豐(feng) 富性,把我們(men) 每個(ge) 人中生命觸及的人、物納入其中,而人也是多樣的,我有父母,我有兄弟,我有長輩,我有下一輩,當然,也有朋友,有君臣。這是唯一現實主義(yi) 的理論,依據這樣的理論來構建這個(ge) 秩序,這個(ge) 秩序是活活潑潑的,適宜人生存的,生命的方方麵麵都可以暢發。
第二點,國家正在製定民法典,我們(men) 弘道書(shu) 院前年開過兩(liang) 次會(hui) ,想邀請儒家學者和法學者一起討論中國民法典中要不要把家單獨列出來。我自己認為(wei) ,應該列出來,家是最基礎、最自然、也最重要的人群單位。任何一套法律體(ti) 係,如果它是文明的、人道的,那就應該肯定家的地位,維護家秩序,維護家的穩定,讓家在法律中成為(wei) 決(jue) 定性角色,否則,這個(ge) 法律就會(hui) 戕殺文明,將是絕種的法典。因為(wei) ,人要通過家來繁衍,人最根本的道德情感要在家內(nei) 養(yang) 成和擴充,如果不肯定家,文明就會(hui) 斷裂,必定退化。
大家想必學過歐洲一些國家的民法典,尚能肯定家的作用,我印象中,德國、法國的民法典都有保護家的相關(guan) 條款。但是,現在正在製定的民法典好像沒有把家作為(wei) 一個(ge) 重要的法律單位。
不能不說,當代法學界還需向中國文化靠攏。新時代的主題是什麽(me) ?是中華民族的偉(wei) 大複興(xing) 。我們(men) 何以為(wei) 中華民族?因為(wei) 我們(men) 有中國文化。我還可以給大家講講這種說法的法律依據,誰記得憲法第一段?憲法第一段說:“中國是世界上曆史最悠久的國家之一,中國各族人們(men) 共同創造了光輝燦爛的文化,具有光榮的革命傳(chuan) 統”。我就這一段話寫(xie) 作一本書(shu) ,差不多快完成了。這一段統攝整部憲法,其重要性與(yu) 美國的憲法序言的“我們(men) 人民”等等,享有同等地位。你要理解憲法,首先要理解“中國是”這句話,這是憲法對中國的定義(yi) 。中國製定民法典,首先得看看中國是什麽(me) 。照憲法的說法,中國的最根本特征是其悠久的曆史,沒有曆史意識,不可能製定適合中國的民法典。在這悠久的曆史中,中國各族人民在幹什麽(me) ?憲法說,他們(men) 在創造文化。給中國製定民法典,就要接續中國曆史,傳(chuan) 承中國文化,體(ti) 現中國文化的根本精神。
還好,如此法學範式已經發生轉變。今天我們(men) 時代的主題是中華民族偉(wei) 大複興(xing) ,誰不按照這條路走,其學術就沒有生命力。民法典如果想在中國社會(hui) 發揮作用,發揮良好的作用,就必須順中國之人心,以延續、弘大中國文化為(wei) 宗旨,而不是通過法律把中國變成一個(ge) 美國,變成一個(ge) 德國。這是黃粱一夢,終究落空。
接下來在討論一點,憲法、法律的宗旨何在?剛才疏解人由生而有其生命,這個(ge) “生”字非常重要。據此,人們(men) 製定憲法,修改憲法,或者製定法律、修改法律、實施法律,以建立良好的法律、政治運作體(ti) 係,其目的是什麽(me) ?我們(men) 搞那麽(me) 一套複雜的架構、機製,投入那麽(me) 大的資源維持這個(ge) 體(ti) 係的運作,目的是什麽(me) ?回到關(guan) 於(yu) 人的這個(ge) 最基本事實上,可以對這個(ge) 問題給出最貼切的回答:法律和政治的終極目的是,人之生,生生不已。法律、政治應當厚人之生,並讓人更好地生生不已。
也因此,聖人的文明或政治理論絕無曆史終結論意味。相反,幾乎所有西方政治理論都是曆史的終結論。如果說西方人有曆史,那也就隻是從(cong) 自然狀態到文明狀態跳躍的那一瞬間,可悲的是,他們(men) 還沒跳過去。比如,美國人就有一種非常奇怪的迷信,對憲法的迷信。其實,美國憲法是人類憲法之恥,因為(wei) ,今日世界,大約隻有一個(ge) 國家還把奴隸製寫(xie) 在憲法裏麵,這就是美國憲法。美國憲法第一條第2款:眾(zhong) 議院人數和直接稅稅額均應按本聯邦所轄各州的人口比例分配於(yu) 各州,各州人口數目指自由人總數加上所有其他人口的3/5。這個(ge) 隻能算3/5的所謂其他人口,那是奴隸條款。這是人類文明的恥辱,即便是非洲國家製定的憲法都不會(hui) 有這個(ge) 。然而,美國人卻把這個(ge) 憲法當成神律供起來。大約因為(wei) 他們(men) 相信,曆史在製定憲法的那一刻就終結了。
依據聖人之道,對人的生命、對秩序而言,重要的問題不是自由平等正義(yi) ,而是“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你為(wei) 什麽(me) 強調自由?因為(wei) 你有暴死的恐懼;為(wei) 什麽(me) 強調平等?因為(wei) 你假設社會(hui) 是一個(ge) 軍(jun) 營?為(wei) 什麽(me) 強調正義(yi) ?因為(wei) 你相信人被關(guan) 在籠子裏才是一個(ge) 人。所謂正義(yi) ,不管是亞(ya) 裏士多德還是蘇格拉底、康德,包括基督教,其基本含義(yi) 都是,按規則行事。然而,規則真的那麽(me) 重要嗎?我們(men) 本可以堂堂正正做一個(ge) 人,為(wei) 什麽(me) 要把自己關(guan) 在籠子裏麵?畜生都不會(hui) 這麽(me) 賤,人為(wei) 什麽(me) 要這麽(me) 下賤?人生到此世,不是為(wei) 了被人管束的,而是要成長的,這就是“各正性命”;彼此之間則可以“保合太和”。
最後總結一下,回到人的生命的最基本事實展開思考,就可以得到一個(ge) 簡易中正的理論,足以作為(wei) 我們(men) 建立良好的秩序的出發點。聖賢在各種經典中已這個(ge) 理論構造出來了,我不過是將其大義(yi) 闡明出來,尤其是通過與(yu) 西方的對比,兩(liang) 者高下立分。你可能會(hui) 說,你看人家的理論講得一套一套的,應該不錯吧?果真如此嗎?最好的生活從(cong) 來都不是靠理論的。我再提供另一個(ge) 論證。我們(men) 用事實來說明,在政治上誰成功?別光扯什麽(me) 自由啊、平等啊等等,咱們(men) 看一下,4000年下來,哪個(ge) 地方的政治共同體(ti) 規模最大?有人總是跪在古希臘麵前,好吧,古希臘現在在哪兒(er) 呢?即便承認古希臘和歐洲文明之間有連續性,那麽(me) 看看歐洲吧,有多少人?現在有七億(yi) 人,分為(wei) 幾十個(ge) 國家。那你有什麽(me) 資格跟中國相提並論?美國的國土麵積跟中國差不多,自然條件比我們(men) 優(you) 越,隻有3億(yi) 多人,也就是我們(men) 的零頭,憑什麽(me) 跟我們(men) 比?再給你1000年,你能到13億(yi) 人嗎?文明競爭(zheng) ,最後就是數人頭。我們(men) 中國文明的人口規模向來是最大的,這說明,我們(men) 的人群組織方式是最好的。這就是我們(men) 的本錢;我們(men) 之所以有這個(ge) 本錢,因為(wei) 我們(men) 的文明有其“本”。今天我們(men) 要做的,就是自覺這個(ge) 本,從(cong) 理論上闡發之,在實踐中守護之。
問答
提問:我有兩(liang) 個(ge) 問題,第一個(ge) 是政治問題,就是您說霍布斯的契約是建立在男人的基礎上,但是我看到,美國的建國史其實跟你說的很像,而美國現在是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他的政治體(ti) 係在現實生活中運作得還是比較穩定的,甚至非常強大,您的看法是怎樣的?還有就是您對聖經的理解,可能停留在《舊約》,《新約》不是這樣的,它講的是愛,用愛可以豁免命運的永恒性。耶穌本身也不是歧視女性的,他在一個(ge) 小鎮上麵對一個(ge) 婦女講道。所以我認為(wei) ,中國文化跟西方文化是相通的,不是說西方人的都是壞的,隻講理性。
姚中秋:根據霍布斯自然狀態學說,如果一群人很幸運的通過社會(hui) 契約進入文明狀態,那它一定是個(ge) 強大的國家,因為(wei) 它都由成年男子組成,可以打敗一個(ge) 由老幼婦弱的國家。但是,它會(hui) 死,因為(wei) 這個(ge) 國度中沒有孩子,所以沒有未來。相反,有老幼婦弱的國家會(hui) 活下來。所以,西方所有國家都會(hui) 死,我相信,美國這個(ge) 國家再過100年,恐怕就沒有了。它可以強盛於(yu) 一時,不能永恒於(yu) 萬(wan) 世。
關(guan) 於(yu) 第二個(ge) 問題,我同意,《舊約》和《新約》有很大區別,新約裏的耶穌主要教人愛。前麵曾經講到這個(ge) 所謂的博愛,並指出其無本,來自於(yu) 神和先知的命令,所以持久不了,而且,說實在話,是虛偽(wei) 的。有些人欽佩特蕾莎修女之類的人物,但我會(hui) 產(chan) 生一個(ge) 疑問:他爸爸媽媽也會(hui) 有年老體(ti) 衰、軟弱無力的時候,那時,誰照顧他們(men) ?我隻能說,特蕾莎是虛偽(wei) 的。
你說到,耶穌也愛婦女。好吧,姑且承認這一點,那他什麽(me) 不找個(ge) 女朋友,跟她談戀愛,跟她結婚,共同生活?他沒有這樣做,說明他不願深度接觸女性。他對妓女有同情心,但她為(wei) 什麽(me) 不同女性共同生活?我隻能說,他是虛偽(wei) 的。實際上,知道今天,天主教神職人員都都不結婚,他們(men) 怕女性。
提問:我想問一下,第一個(ge) 你說法律和政治,他隻是維護秩序的一小部分,就是說法律是沒太大的用處,是不是這個(ge) 意思?第二個(ge) 就是,你希望法律維護家。既然你說,這個(ge) 法律沒有太大的用處,為(wei) 什麽(me) 還看得起它,把家、孝放在法律裏?
姚中秋:這個(ge) 問題提的很好,指出了我的自相矛盾,我辯護一下。現在大家普遍有一種觀念,尤其是在學法學的人中間,認為(wei) 法律很重要。那好吧,我順著你的邏輯,你認為(wei) 法律那麽(me) 重要,那就請你把家寫(xie) 進法律裏。我想再補充一點:我沒有說法律沒用,隻是說法律沒那麽(me) 重要。即便是家內(nei) 事務,有些也確實需要法律來規定,也就需要寫(xie) 在民法典裏。
提問:我想請問一下,鑒於(yu) 中國的特殊情況,也即,從(cong) 五四運動開始,對於(yu) 中國的傳(chuan) 統文化進行批評、摒棄,近100年來,中華文化處於(yu) 一種衰退狀態,不管是科學技術、還是思想文化都一直在學習(xi) 西方,還有政治製度,比如我們(men) 學習(xi) 的法律,其整個(ge) 體(ti) 係就從(cong) 剛才你批評的霍布斯和洛克的觀點的基礎上構建起來的。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men) 如何重新重視我們(men) 傳(chuan) 統的文化?如何在新的時代實現文明的複興(xing) ?需要怎麽(me) 做?
姚中秋:最重要是我們(men) 自己的意願,願意複興(xing) 中國文化,有這個(ge) 誌向。至於(yu) 怎麽(me) 做,則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在不同的領域中,在不同的位置上,可以做不同的事情。當然,我也可以對整個(ge) 人文社會(hui) 科學表達一個(ge) 總體(ti) 的願望:建立儒家的人文與(yu) 社會(hui) 科學體(ti) 係。我想今天所闡述的義(yi) 理,就是想為(wei) 這樣的努力尋找或奠定一個(ge) 基礎。我們(men) 怎麽(me) 看人,我們(men) 怎麽(me) 看人的存有、人性,人最自然的組織是什麽(me) ,合乎人性的秩序是什麽(me) ,我們(men) 首先需要解決(jue) 這個(ge) 問題,這就是當代儒家所應承擔的責任。由此可以建構更具體(ti) 的人文與(yu) 社會(hui) 科學問題。
具體(ti) 到我們(men) 法學,我們(men) 需要建立儒家的憲法學、儒家的民法學。中國過去幾千年,從(cong) 漢代以來,就不可能離開儒家談法律。不是因為(wei) 儒家有多崇高的權威,而是因為(wei) 儒家表達了中國人的生命觀、生活觀、秩序想象。所謂儒家法學就是以中國人的秩序想象構建一種秩序。為(wei) 此,我們(men) 需要做很多工作。
應當說,當代中國的人文與(yu) 社會(hui) 科學體(ti) 係需要一場範式革命。中國已經進入新時代了,我們(men) 的人文與(yu) 社會(hui) 科學體(ti) 係要不要進入新時代?我們(men) 需要思考,在這個(ge) 新時代,我們(men) 要做什麽(me) ?新時代的政治目標是要實現中華民族的偉(wei) 大複興(xing) ,那從(cong) 事人文與(yu) 社會(hui) 科學事業(ye) 的人,不管是老師還是學生,就需要思考,怎麽(me) 服務於(yu) 中華民族偉(wei) 大複興(xing) 的事業(ye) 。我的回答是,我們(men) 要建立中國的人文與(yu) 社會(hui) 科學體(ti) 係。在此努力中,當然要學習(xi) 西方,比如,我今天一開頭就解讀了霍布斯的理論。我們(men) 既要肯定其中可取之處,也要指出其不足,當然不是全盤否定,有很多時候,比如說霍布斯、洛克的理論,可能在最初的根基上錯了,但不意味著其大廈的每一層都是歪斜了,很多東(dong) 西可以為(wei) 我所用,但大本要立定於(yu) 中國。剛才我的說辭是比較激烈的,但我絕不是守舊者。因為(wei) 涉及大本問題,所以應當嚴(yan) 夷夏之別,分清文明和野蠻的區別。當然這不是說,野蠻人幹的所有事情都是野蠻的,他做的很多事情有可取之處,可以為(wei) 我所用,但大本不能偏,要走正道。
在座各位同學恐怕要嚴(yan) 肅地思考一下,如果從(cong) 事學術工作,沿著哪條路走。整個(ge) 學術界這一兩(liang) 年處在沉悶的反思期,有相當多的人完全蒙了,還有一部分人開始反思,至於(yu) 我,早就走出來,一往直前了。但總體(ti) 上,中國學術界正處在一場大革命的前夜,學術範式革命的前夜,這場革命的方向是確定的:以中國思考中國。誰能率先走出來,就可以引領未來的這個(ge) 學術的發展。過去40年的老路再也不能往下走了,也走不下去了。同學們(men) ,青年人要與(yu) 國家共同成長,這就是我對大家的期待。
責任編輯: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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