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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漢民作者簡介:朱漢民,男,西曆一九五四年生,湖南邵陽人,現任湖南大學嶽麓書(shu) 院教授。曾任湖南大學嶽麓書(shu) 院院長二十多年,推動了嶽麓書(shu) 院的現代複興(xing) 。著有《玄學與(yu) 理學的學術思想理路研究》《湖湘學派與(yu) 湖湘文化》《經典詮釋與(yu) 義(yi) 理體(ti) 認》、《儒學的多維視域》等。 |
儒家如何以“傳(chuan) 記之學”來詮經與(yu) 創新
作者:朱漢民
來源:鳳凰國學;原載《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hui) 科學版)》2016年第5期
時間:孔子二五六七年歲次丙申十月廿三日戊申
耶穌2016年11月22日
【導言】儒家以上古三代的文獻檔案為(wei) 其建構知識、創造思想、形成學派的依據,故而是“六經之學”的創建者、確立者;但儒家也是“六經以外立說者”,故而又是先秦諸子之學的開拓者,並成為(wei) 諸子百家中重要的一家。
儒家學者早就發明了一種將經學和子學結合起來的學術形態,那就是“傳(chuan) 記之學”。他們(men) 通過“傳(chuan) 記之學”,將“經”、“子”兩(liang) 種學術形態整合為(wei) 一個(ge) 有機的整體(ti) 。因此,探討儒學“經、傳(chuan) 、子”三種學術形態的內(nei) 在聯係,能夠使我們(men) 理解儒學為(wei) 什麽(me) 既保留了深厚的文化傳(chuan) 統意識,又具有思想創新精神。
嶽麓書(shu) 院國學研究院院長朱漢民教授在《儒學的六經、諸子與(yu) 傳(chuan) 記》一文中,分析了儒家思想整合過程中“經”、“傳(chuan) ”、“子”的發展變化,對六藝與(yu) 諸子的整合、諸子轉化為(wei) 傳(chuan) 記、傳(chuan) 記轉化為(wei) 經典的過程進行了細致的考察,並由此探討儒家的文化關(guan) 懷和現實關(guan) 懷。經作者授權,鳳凰國學特輯錄刊出,以饗同道。以下為(wei) 原作的第二部分“傳(chuan) 記之學:整合六藝與(yu) 諸子”。

電影《孔子》截圖
儒家是如何將經學的思想繼承與(yu) 子學的思想創新結合起來?儒家學者創造性地利用了“傳(chuan) ”、“記”等經典詮釋的學術形態。雖然說,“六經”在儒學體(ti) 係中具有崇高的地位,但是經典的豐(feng) 富意義(yi) 、深刻內(nei) 涵,卻需要以後的儒者對“經文”的不斷詮釋才能夠彰顯出來。作為(wei) “先王之政典”的“六經”,如果沒有“師儒講習(xi) 為(wei) 傳(chuan) ”的“傳(chuan) 記之學”,經文中的“常道”、“常典”、“常法”就隻是一種潛在的意義(yi) ,那麽(me) ,這些三代文獻就不可能成為(wei) 中華經典。
在兩(liang) 千多年的經學發展過程中,產(chan) 生了許許多多解釋經文的文獻,這些文獻往往是以不同體(ti) 例出現,包括傳(chuan) 、記、章句、注、解、詁、訓、集解、義(yi) 疏、講義(yi) 等等。在經學發展的不同階段,均有經學家們(men) 創造出一些新的經解體(ti) 例,以表達他們(men) 對“經”的理解和解釋。
盡管儒家學派是吸收三代文明的乳汁而成長起來的,是三代文明孕育了儒家學派;但是也可以反過來說,儒家學派是三代文明的開拓者,沒有孔子及其儒家學派對三代曆史文獻的整理和詮釋,三代留下的文獻檔案就不可能成為(wei) 中華文明的經典。孔子及其儒家不僅(jin) 創立了《詩》、《書(shu) 》、《禮》、《樂(le) 》、《易》、《春秋》的經典體(ti) 係,他們(men) 還通過“傳(chuan) ”、“記”、“序”等體(ti) 例,闡發了能夠指導後世的“常道”、“常典”、“常法”,最終使六經獲得了垂教萬(wan) 世的意義(yi) 。
什麽(me) 是“傳(chuan) ”?《釋名•釋典藝》雲(yun) :“傳(chuan) ,傳(chuan) 也,以傳(chuan) 示後人也。”先秦儒家詮解、傳(chuan) 授經典的主要體(ti) 例是“傳(chuan) ”、“記”之學,其目的是“以傳(chuan) 示後人”、“轉受經旨,以授於(yu) 後”。儒家諸子通過“傳(chuan) ”的形式,不僅(jin) 是將三代先王留下來的曆史文獻、王室檔案保存下來,而且將其中的政治智慧、道德觀念、宗教信仰、社會(hui) 禮儀(yi) 等思想傳(chuan) 示後人。所以儒家經學不僅(jin) 包括原來屬於(yu) 三代王官典藏的經文,同時還包括春秋戰國以來儒家諸子對經文的詮解。正因為(wei) 儒家通過一係列傳(chuan) 記之學而展開經典詮釋,才可能真正建立起中國經學。這種經、傳(chuan) 一體(ti) 的經學體(ti) 係的成型,才真正完成了儒教文明的價(jia) 值係統和知識係統的建構。
可見,“經”離不開“傳(chuan) ”,“傳(chuan) ”的出現才真正確立了經學的價(jia) 值係統和知識係統。但是,“傳(chuan) ”的思想和學術又離不開“子”,正是“子”的現實關(guan) 懷和思想創新,才使得儒家之“傳(chuan) ”具有建構新的價(jia) 值係統、知識體(ti) 係的能力。儒家學者總是在“轉受經旨,以授於(yu) 後”的同時,將子學的社會(hui) 關(guan) 切和思想創新融入到對經學的詮釋和傳(chuan) 授中去。可見,傳(chuan) 記之學的學術形態出現,既標誌著經學的成型,也體(ti) 現了子學的成熟,更是實現了“經”的文化傳(chuan) 承與(yu) “子”的思想創新的結合。
所以,如果我們(men) 考察曆史,可以發現儒家傳(chuan) 記之學與(yu) 儒家經典建構、儒家子學思想的形成,幾乎是一個(ge) 同時態的曆史建構過程。
孔子就是在整理三代文獻、建立仁學思想的同時,開始了儒學傳(chuan) 記之學的建構。史家大多認同,孔子不僅(jin) 是儒家文獻的“經”的確立者、“子”的創始人,同時也是“傳(chuan) ”的開創者,也就是說,中國古代典籍的“經”、“子”、“傳(chuan) ”,其實均開拓於(yu) 孔子。司馬遷在《史記》的《孔子世家》中,對孔子創“傳(chuan) 記之學”作了充分肯定。他說:
孔子之時,周室微而禮樂(le) 廢,《詩》、《書(shu) 》缺。追跡三代之禮,序《書(shu) 傳(chuan) 》,上紀唐虞之際,下至秦繆,編次其事。……故《書(shu) 傳(chuan) 》、《禮記》自孔氏。
司馬遷指出,孔子創立的雖然是私學,但是他仍然是以原本是屬於(yu) 王官之學的《詩》、《書(shu) 》、《禮》、《樂(le) 》教育弟子,《詩》、《書(shu) 》、《禮》、《樂(le) 》經過他的整理後成為(wei) 經典,他在從(cong) 事經典教育的時候,同時也融入了自己對經典的理解,故而有《書(shu) 傳(chuan) 》、《禮記》等傳(chuan) 記之學的出現。
為(wei) 什麽(me) 現代學者看不到孔子《書(shu) 傳(chuan) 》、《禮記》等傳(chuan) 記之學的原始古本?其實,孔子的講學、傳(chuan) 經主要是口講言傳(chuan) ,由弟子記錄下來而成為(wei) “語”、“言”、“傳(chuan) ”、“記”。其實,記載孔子口講言傳(chuan) 的子學著作《論語》類文獻,也經曆了很長的曆史形成過程,開始是由學生記錄他私人講學的語錄,後來經曆了戰國、秦漢才能夠最終成型。孔子開拓的《六經》傳(chuan) 記之學,同樣是經曆了春秋戰國,一直到秦漢之際才最終成型。

孔子行教圖(資料)
孔安國在《孔子家語•序》中曾經論述說:“孔子既沒而微言絕,七十二弟子終而大義(yi) 乖。”到了戰國時代,儒門諸弟子手中主要有孔子及其七十二弟子包括經傳(chuan) 類、子語類的各種講學記錄,這些亦可以看作是儒家經學和子學的原始底本或古本,但還不是後來在西漢初年成型的經學和子學的典籍。關(guan) 於(yu) 這一點,孔安國《孔子家語•序》中作了進一步解釋:
“六國之世,儒道分散,遊說之士各以巧意而為(wei) 枝葉,孟軻、荀卿守其學習(xi) 。當秦昭王時,荀卿入秦,昭王從(cong) 之問儒術,荀卿以孔子之語及諸國事七十二弟子之言,凡百餘(yu) 篇與(yu) 之,由此秦悉有焉。”
戰國時期的荀子手中的“儒術”,其實就是“孔子之語及諸國事七十二弟子之言凡百餘(yu) 篇”的講學記錄,即所謂“孔子之語”、“七十二弟子之言”的講學、傳(chuan) 經,並由他們(men) 的弟子記錄下來,而成為(wei) “語”、“言”、“傳(chuan) ”、“記”類的“凡百餘(yu) 篇”的文獻。應該說,它們(men) 仍然還隻是秦漢之際成型的《論語》類和經傳(chuan) 類的原始古本之一。這是因為(wei) ,孔子之後,儒家後學一直在繼承孔子的合經文、傳(chuan) 記、諸子為(wei) 一體(ti) 的儒學思想體(ti) 係和學術體(ti) 係的建構。
經秦始皇的“焚書(shu) 坑儒”,早期儒家的經書(shu) 、傳(chuan) 記、諸子類的典籍均遭到嚴(yan) 重破壞。但是,西漢初逐漸恢複的儒家經書(shu) 、傳(chuan) 記、諸子各類典籍,加上郭店戰國楚簡、上博戰國楚簡等出土文獻的不斷被發現,當代學者仍然能夠看到早期儒學的文獻體(ti) 係和儒學国际1946伟德的大體(ti) 建構過程。這一個(ge) 時期修訂完成的儒家經典傳(chuan) 記之學,包括《周易傳(chuan) 》、《尚書(shu) 大傳(chuan) 》、《大戴禮記》、《禮記》、《韓詩外傳(chuan) 》、《春秋三傳(chuan) 》。這些傳(chuan) 記之學的典籍與(yu) 經文聯係緊密,它們(men) 主要是因詮解六經經文的講學記錄和文章,後來成為(wei) 經典不可分割的組成部分。在現成的五經的傳(chuan) 記之學中,幾乎均包括下列的三個(ge) 重要的組成部分。
其一,保留有大量孔子講學的記錄和傳(chuan) 經的遺文。在現存的《尚書(shu) 大傳(chuan) 》、《禮記》、《大戴禮記》、《韓詩外傳(chuan) 》等代表性傳(chuan) 記之學中,保留了大量孔子講學的記錄,這些講學記錄表達了孔子曆史與(yu) 現實、文化與(yu) 政治的個(ge) 人見解,其實就是《論語》類文獻,亦可以看做是孔子的子學文獻。當然,這些講學記錄也包括孔子詮解六經經文的內(nei) 容,故而一部分亦可以看做是經典傳(chuan) 記的文獻。另外如《易傳(chuan) 》的十篇傳(chuan) 文,司馬遷認為(wei) 均是孔子所作。雖然自從(cong) 宋代歐陽修《易童子問》提出疑問後,學界不再將《易傳(chuan) 》作者完全歸為(wei) 孔子,但是,當代學界仍然比較普遍地肯定《易傳(chuan) 》是孔子及其弟子所作,傳(chuan) 世的《易傳(chuan) 》中保留有大量孔子講學的記錄和傳(chuan) 經的遺文,正體(ti) 現了儒家傳(chuan) 記之學是孔子及其弟子們(men) 不斷思考、講學、修訂、完善的曆史建構過程。
其二,保留有許多孔門七十二子的講學的記錄和傳(chuan) 經的遺文。孔子逝世後,孔門七十二子繼續講學、傳(chuan) 經,亦留下了許多講學的記錄和傳(chuan) 經的遺文。在《周易傳(chuan) 》、《尚書(shu) 大傳(chuan) 》、《禮記》、《大戴禮記》、《韓詩外傳(chuan) 》、《春秋三傳(chuan) 》中,除了一部分孔子本人的言論和著作的文獻外,其他大量文獻則是孔門弟子及其後學的言論和著作。司馬遷說“《書(shu) 傳(chuan) 》、《禮記》自孔氏”確是事實,現存的《尚書(shu) 大傳(chuan) 》、《禮記》等經傳(chuan) 確實保留了少部分孔子傳(chuan) 經的內(nei) 容,而其他大量文獻則是孔門弟子的子學著作。現代學者均肯定,《小戴禮記》之《緇衣》、《中庸》、《坊記》、《表記》等被認定為(wei) 出於(yu) 《子思子》,《小戴禮記》之《樂(le) 記》出於(yu) 《公孫尼子》,《小戴禮記》之《大學》、《曾子問》出於(yu) 《曾子》。這些著作既可以看做是孔門弟子及其後學的子學文獻,也可以看作是他們(men) 留下的經傳(chuan) 文獻,由此也可以看出儒家子學與(yu) 經傳(chuan) 的密切聯係。
其三,是秦漢以來那些最後成書(shu) 的儒家學者講學和傳(chuan) 經的言論。現存的“六經”傳(chuan) 記之學的成型,基本上是在漢代。隨著儒學地位的不斷提高,儒學文獻也日益受到重視,漢儒大量收集、整理孔子以來的各類文獻,編成了儒學的經學、子學文獻,其中的經學文獻就包括了經文和傳(chuan) 記。但是,漢儒在編輯這些不同文體(ti) 的儒家文獻時,也加進了自己的一些著作,其中一些著作還托名孔子及其門人。這樣,在“六經”的傳(chuan) 記中,其實還有相當一部分漢儒的文獻。
通過對上述《周易傳(chuan) 》、《尚書(shu) 大傳(chuan) 》、《大戴禮記》、《禮記》、《韓詩外傳(chuan) 》、《春秋三傳(chuan) 》等傳(chuan) 記之學的分析,我們(men) 看到,孔子及其儒家後學一直在做合經文、傳(chuan) 記、諸子為(wei) 一體(ti) 的儒學思想體(ti) 係和學術體(ti) 係的建構。在這個(ge) 儒家文獻的建構過程中,傳(chuan) 記之學其實就是一種連接三代經典和春秋戰國子書(shu) 的重要典籍。
一方麵,這些傳(chuan) 記之學的典籍原本主要是孔子及其弟子們(men) 的個(ge) 人講學記錄,這些個(ge) 人講學表達了儒家學者對曆史與(yu) 現實、文化與(yu) 政治的個(ge) 人見解,就其思想內(nei) 容來說大多可以歸類於(yu) 子學文獻。另一方麵,這些傳(chuan) 記之學的典籍從(cong) 形式上由依附於(yu) 經,作為(wei) 與(yu) 經典連為(wei) 一體(ti) 的文獻,傳(chuan) 記之學承擔著解釋經典、傳(chuan) 播經典的重大使命,三代原典的本來意義(yi) 、思想內(nei) 涵,均是由這些傳(chuan) 記之學來規定的。這樣,以前所說的“經”與(yu) “子”的重要區別,“王官之學”與(yu) “士人之學”重要區別,先王的天下之治與(yu) 士人的天下之道的重要區別,均被傳(chuan) 記之學消解了。有了這些傳(chuan) 記,人們(men) 不容易在儒學文獻典籍中發現這一些重要區別。不僅(jin) 是古代人不容易看到這些區別,現代學者也不容易發現它們(men) 的重要區別。
另外,對於(yu) 儒家學者來說,他們(men) 通過傳(chuan) 記之學詮釋經典,實現了文化傳(chuan) 承和思想創新的結合。那些直接詮解六經經文的傳(chuan) 、記、序的文體(ti) ,包括《易傳(chuan) 》、《書(shu) 傳(chuan) 》、《禮記》的一部分、《樂(le) 記》、《詩序》、《春秋傳(chuan) 》等,它們(men) 作為(wei) 傳(chuan) 記的主要文化使命就是詮解經文、轉受經旨。而經過他們(men) 詮釋的原典,其思想內(nei) 容已經發生了巨大而深刻的變化。我們(men) 會(hui) 發現,《易傳(chuan) 》、《書(shu) 傳(chuan) 》、《禮記》、《樂(le) 記》、《詩序》、《春秋傳(chuan) 》等傳(chuan) 記之學,一方麵表達儒家鮮明的文明傳(chuan) 承意識,他們(men) 希望上承三代先王的政治經驗、道德理念、禮樂(le) 製度,使華夏文明發揚光大;另一方麵則充分表達春秋戰國儒家諸子的非常強烈的社會(hui) 憂患意識,他們(men) 希望建立一套既合乎理想又非常務實的“天下有道”的人文世界。也就是說,這些直接詮解六經經文的傳(chuan) 、記、序的文體(ti) ,完成了一種將子學的思想創造與(yu) 經學的文化傳(chuan) 承結合起來的追求。
(摘自朱漢民《儒學的六經、諸子與(yu) 傳(chuan) 記》)
責任編輯:柳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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