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三傳(chuan) 通讀入門之桓公十六年

作者：三純齋主人

來源：“三純齋”微信公眾(zhong) 號

時間：孔子二五七五年歲次甲辰六月初八日戊寅

          耶穌2024年7月13日

[春秋]十有六年，春，正月，公會(hui) 宋公、蔡侯、衛侯於(yu) 曹。

夏，四月，公會(hui) 宋公、衛侯、陳侯、蔡侯伐鄭。

秋，七月，公至自伐鄭。

冬，城向。

十有一月，衛侯朔出奔齊。

魯桓公十六年，公元前696年。

《春秋》本年春、夏、秋三個(ge) 季度各有一條記錄，基本都是圍繞鄭國展開。春季的記錄是“十有六年，春，正月，公會(hui) 宋公、蔡侯、衛侯於(yu) 曹。”春季，正月，魯桓公和宋莊公、蔡桓侯、衛惠公在曹會(hui) 麵。這次會(hui) 麵具體(ti) 談了什麽(me) 事情，沒有交代。這條記錄《公羊傳(chuan) 》和《榖梁傳(chuan) 》都未關(guan) 注。

《春秋》夏季的記錄是“夏，四月，公會(hui) 宋公、衛侯、陳侯、蔡侯伐鄭。”夏季四月，魯桓公會(hui) 同宋莊公、衛惠公、陳莊公、蔡桓侯帥軍(jun) 攻打鄭國。這時候我們(men) 就明白正月幾位國君見麵討論的事情是什麽(me) 了——就是商量這次聯手攻打鄭國的事。這條記錄《公羊傳(chuan) 》和《榖梁傳(chuan) 》也都未關(guan) 注。

繼去年冬季魯、宋、衛、陳聯合伐鄭之後，短短時間內(nei) 這是第二次聯合伐鄭了。感覺鄭昭公這國君當的確實憋屈，此時基本上鄭國四周稍微叫得上號的除了楚國外，其他都跟以鄭昭公為(wei) 首的鄭國中央政權為(wei) 敵。有時候會(hui) 覺得真的莫非冥冥中有人品守恒定律，鄭武公和鄭莊公在世的時候，鄭國打完這個(ge) 打那個(ge) ，連周天子都敢射一箭，而今鄭國今天被這個(ge) 打明天被那個(ge) 打，這是兒(er) 孫在還債(zhai) 嗎？

對比正月和四月的記錄，還可以發現稍微有兩(liang) 處區別，一是四月出兵的和正月會(hui) 麵的比，多了個(ge) 陳國——這個(ge) 也好理解，正月陳莊公可能有事沒參加這次會(hui) 麵，但依然是這邊的盟友，所以這幾個(ge) 商量好了打架的時候提前告知一聲陳國，到時候陳國跟著去收割一波鄭國就行。二是正月記錄的順序是“宋公、蔡侯、衛侯”，四月記錄的順序是“宋公、衛侯、陳侯、蔡侯”，衛和蔡順序有調整。杜預就此特意解釋了一下說：“蔡常在衛上，今序陳下，蓋後至。”打仗都能遲到，說明蔡國也有點不靠譜。

這場戰爭(zheng) 應該是持續了一段時間，到了秋季《春秋》記錄是“秋，七月，公至自伐鄭。”看來這次諸侯伐鄭，應該是占了上風。所以秋季歸來之後魯桓公很開心，就搞了一個(ge) 引至之禮。魯桓公此舉(ju) ，顯然有炫耀之意，當然也是因為(wei) 此時魯國之前麵臨(lin) 的來自齊、宋、鄭幾大強國的壓力，至少目前看都完全化解了，魯桓公對外可以說沒有什麽(me) 值得憂慮的，隻剩下對內(nei) 安撫民眾(zhong) 了。搞這麽(me) 一個(ge) 類似閱兵的儀(yi) 式，給國內(nei) 老百姓展示一下軍(jun) 力的強大，也能理解。畢竟，錦衣夜行的感覺總讓人有點遺憾。

這次引至之禮，《左傳(chuan) 》隻簡單解釋了一句：

秋，七月，公至自伐鄭，以飲至之禮也。

《公羊傳(chuan) 》未關(guan) 注這條記錄，但《榖梁傳(chuan) 》提了一句：

桓無會(hui) ，其致何也？危之也。

魯桓公為(wei) 何會(hui) 感到危險、感到了什麽(me) 危險？這裏統統沒有交代。我自己試著解答一下：魯桓公自己得位不正，這次又幫著鄭國得位不正的突去攻打法理上正統的國君鄭昭公，虧(kui) 心事做多了，所以有了心理負擔，因此才覺得“危也”。這次引至之禮，也是給自己壯膽的一種手段。

另外，這是魯桓公時代，《榖梁傳(chuan) 》第二次提出“桓無會(hui) ”的說法，上一次在魯桓公二年，但兩(liang) 處解讀給出的答案不同，為(wei) 何會(hui) 如此？因為(wei) 這兩(liang) 條說法針對的事情是有區別的。魯桓公二年，是在“公及戎盟於(yu) 唐”後，才有的“冬，公至自唐”記錄，那次的引至之禮確實是會(hui) 盟之後歸來，所以正常情況下那條本來應該記錄為(wei) “公至自會(hui) ”而不是《春秋》的“公至自唐。”這次雖然春季也有個(ge) 曹之會(hui) ，不過引至之禮是在伐鄭歸來，所以《春秋》記錄為(wei) “公至自伐鄭。”

冬季，《春秋》記錄兩(liang) 件事，第一件事是“冬，城向。”魯隱公二年有“夏，五月，莒人入向”的記錄，魯國能維修其城，說明要麽(me) 向國成為(wei) 了魯國的附屬，要麽(me) 已經被魯國吞並，否則魯國沒必要給向修築城邑，《春秋》也沒必要記錄此事。看來內(nei) 外皆定，魯桓公終於(yu) 有了精力處理點輕鬆的事情。這條記錄《公羊傳(chuan) 》和《榖梁傳(chuan) 》都未關(guan) 注。

《春秋》冬季的第二條記錄是 “衛侯朔出奔齊。”衛惠公出奔到齊國。顯然衛國發生大變故了。

對於(yu) 這條記錄，《榖梁傳(chuan) 》解釋說：

朔之名，惡也。天子召而不往也。

《春秋》之所以記錄衛惠公的名字，是表示譴責他，因為(wei) 周天子召見他，他居然不去——言下之意衛惠公這次出奔，是因為(wei) 得罪了新即位的周莊王，所以被迫出逃齊國？

但《公羊傳(chuan) 》的說法有所不同：

衛侯朔何以名？絕。曷為(wei) 絕之？得罪於(yu) 天子也。其得罪於(yu) 天子，奈何？見使守衛朔，而不能使衛小眾(zhong) ，越在岱陰齊。屬負茲(zi) ，舍不即罪爾。

“見使守衛朔”的“衛朔”，指衛國的正朔。“不能使衛小眾(zhong) ”的使，是管理、驅使的意思，說明衛惠公無能失職。“越在岱陰齊”的越，是跑去的意思；岱，即泰山。山南水北為(wei) 陽，則岱陰即泰山的北麵，即齊國。“屬負茲(zi) ”的屬，是找借口、托辭的意思，諸侯有病則稱負茲(zi) 。“舍不即罪”的舍，通赦。

這段解讀意思說，《春秋》為(wei) 何此處直稱衛惠公的名字朔？是表示絕斷了他的君位（注：即不承認他此後還是衛國國君）。為(wei) 何不承認他的君位？因為(wei) 他得罪了周天子。他是怎麽(me) 得罪周天子的呢？周天子讓他做衛國的國君，他卻連衛國一小部分的人都管不好，逃往齊國。借口有病不去向天子請罪，天子這才不再追究他。

《左傳(chuan) 》冬季的記錄如下：

冬，城向。書(shu) ，時也。

初，衛宣公烝（zhēng）於(yu) 夷薑，生急子，屬諸右公子。為(wei) 之娶於(yu) 齊，而美，公取之，生壽及朔，屬壽於(yu) 左公子。夷薑縊。宣薑與(yu) 公子朔構急子。公使諸齊，使盜待諸莘，將殺之。壽子告之，使行。不可，曰：“棄父之命，惡用子矣！有無父之國，則可也。”及行，飲以酒，壽子載其旌以先，盜殺之。急子至，曰：“我之求也。此何罪？請殺我乎！”又殺之。二公子故怨惠公。十一月，左公子洩、右公子職立公子黔牟。惠公奔齊。

第一段，認為(wei) 之所以魯國修築向的城牆被記錄下來，是因為(wei) 此事發生在合適的季節。

第二段交代衛國事變的前因後果。烝，古代指與(yu) 母輩淫亂(luan) 。夷薑，按史書(shu) 說法是衛宣公的父親(qin) 衛莊公的庶夫人（注：《史記·衛康叔世家》有“莊公五年，取齊女為(wei) 夫人”，則夷薑雖然是薑姓，應該不是這位夫人，因為(wei) 這位齊女是明確的夫人身份，夷薑大概率是隨嫁過來的媵妾）。急子，是夷薑與(yu) 兒(er) 子輩的衛宣公發生關(guan) 係後生下的孩子。壽及朔，是衛宣公與(yu) 齊國女子所生的兩(liang) 個(ge) 兒(er) 子，這兩(liang) 個(ge) 孩子的母親(qin) 即後麵提到的宣薑。而宣薑本是為(wei) 急子娶的齊國女子，隻是因為(wei) 衛宣公發現這個(ge) 準兒(er) 媳婦好看，於(yu) 是霸占了她，生下了壽和朔。夷薑則估計因為(wei) 失寵遂自縊而死。左、右兩(liang) 位公子，從(cong) 後文看即左公子洩、右公子職，他們(men) 的身份類似於(yu) 急子和壽、朔的老師。公子黔牟，是衛宣公的兒(er) 子。

從(cong) 前後文字看，急子應該是此前的法定繼承人。但宣薑與(yu) 朔共同在衛宣公麵前誣陷他。衛宣公估計原本就因自己奪了急子之妻而對急子有提防，又聽信讒言，於(yu) 是就派急子出使齊國，但暗中派出強盜在邊境攔截刺殺急子。莘，杜預注釋說“陽平縣西北有莘亭。”在今天的山東(dong) 省聊城市莘縣一帶，當時是衛國和齊國的邊界。

朔的哥哥壽，提前知道了此事，跑去告知急子，讓他逃走。急子不願意，說：“違背父親(qin) 的命令，怎麽(me) 能說還是兒(er) 子呢？要是有哪個(ge) 國家的人沒有父親(qin) ，那才能這樣做。”於(yu) 是仍然準備前往齊國。臨(lin) 行前壽假裝為(wei) 他餞行，灌醉了急子，然後拿著他的白旄使節先行駕車趕到邊界，結果被強盜所殺。壽被殺後，急子又隨後趕到，對強盜們(men) 說：“應該被殺死的是我呀！他有什麽(me) 罪？你們(men) 殺了我吧！”強盜於(yu) 是又殺死急子。左右兩(liang) 位公子因此對衛惠公心生怨恨。魯桓公十六年十一月，左公子洩、右公子職發動政變擁立了公子黔牟。衛惠公出奔齊國——衛惠公的母親(qin) 宣薑是齊國女子，所以他出奔目的地選擇了齊國。

按照《左傳(chuan) 》此處的記載，衛惠公這次出奔，就是國內(nei) 政變避難，而不是《公羊傳(chuan) 》和《榖梁傳(chuan) 》說的得罪周天子所致。看完這段記錄，多少也能理解魯隱公四年，在解讀“冬十有二月，衛人立晉”的時候，《榖梁傳(chuan) 》會(hui) 有“晉之名，惡也”的觀點。有個(ge) 詞叫“上烝下報”，烝是晚輩男子與(yu) 長輩女子通奸，報是長輩男子與(yu) 晚輩女子通奸。某種程度上而言，衛宣公把這兩(liang) 個(ge) 占全了，而且還逼死了兩(liang) 個(ge) 兒(er) 子，簡直禽獸(shou) 不如啊，對於(yu) 這樣的人，孔夫子怎麽(me) 可能有好臉色呢。

壽和朔，雖然同父同母，但為(wei) 人截然不同。急子和壽，雖然同父異母，但兄弟情深，甘願同死。《詩經·邶風》裏有首《二子乘舟》，一般都認為(wei) 描述的就是急子和壽兄弟二人爭(zheng) 著赴死這段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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