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純齋主人】《春秋》三傳通讀入門之桓公十年

欄目:經學新覽
發布時間:2024-07-09 13:0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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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三傳(chuan) 通讀入門之桓公十年

作者:三純齋主人

來源:“三純齋”微信公眾(zhong) 號

時間:孔子二五七五年歲次甲辰六月初二日壬申

          耶穌2024年7月8日

 

[春秋]十年,春,王正月,庚申,曹伯終生卒。

 

夏,五月,葬曹桓公。

 

秋,公會(hui) 衛侯於(yu) 桃丘,弗遇。

 

冬,十有二月,丙午,齊侯、衛侯、鄭伯來戰於(yu) 郎。

 

魯桓公十年,公元前702年。

 

《春秋》上半年的記錄,都是圍繞曹桓公葬禮,“十年,春,王正月,庚申,曹伯終生卒。夏,五月,葬曹桓公。”終生,是曹桓公名。魯桓公十年春天,正月庚申日,曹桓公去世,夏季五月,曹國安葬曹桓公。

 

——現在能理解去年冬天曹國的世子射姑在魯國那一聲歎息了。施父的猜測也在這裏得到了印證。

 

《公羊傳(chuan) 》對這兩(liang) 條都沒有關(guan) 注,《榖梁傳(chuan) 》則解讀了一下:

 

桓無王,其曰王何也?正終生之卒也。

 

這是魯桓公時代第三次出現“王某月”的記錄,所以《榖梁傳(chuan) 》特意關(guan) 注解讀了一下。但我個(ge) 人的觀點在魯桓公元年已經說過,故此處不再贅述。

 

《左傳(chuan) 》對春、夏的事情記錄如下:

 

十年春,曹桓公卒。

 

虢仲譖(zèn)其大夫詹父於(yu) 王。詹父有辭,以王師伐虢。夏,虢仲出奔虞。

 

第一段簡單提了一下曹桓公逝世。

 

第二段講述王室發生政局動蕩。作為(wei) 周王禦用打手的虢仲,此時遇到難題。譖,是誣陷、中傷(shang) 之意。詹父,按這裏的信息推測應該是是虢國的大夫,否則不會(hui) 說“其大夫”。虞,即虞國,按照《史記·吳太伯世家》的記載,虞國是仲雍的後人(注:仲雍與(yu) 吳太伯以及文王的父親(qin) ,是三兄弟),封地在“周之北故夏墟”,即位於(yu) 周王室北方、曾是夏王朝故土的那一帶——後世考證就在今天的山西平陸一帶。詹父顯然並不是那種逆來順受的人,到周桓王麵前去為(wei) 自己申辯,而且申辯的結果顯然是有利於(yu) 詹父,最終獲得周桓王的支持反戈一擊,直接以王室的名義(yi) 率軍(jun) 隊討伐虢仲,逼得虢仲逃亡到虞國。從(cong) 這裏我們(men) 也可以推測,大概率這位虢仲是北虢的國君,詹父帥王師討伐的也是北虢,因為(wei) 離虞國更近些——虢仲可能此前屢屢在周桓王麵前表現,所以有點飄了,這下好了,三十年河東(dong) 三十年河西,昔日周桓王麵前的紅人,反而成了落水狗。做人要厚道,做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第二段意思說,虢仲在周桓王跟前誣陷他的大夫詹父,但詹父說服了周桓王,最終率領王室軍(jun) 隊討伐虢國。夏季,虢仲出奔到虞。

 

秋季,《春秋》隻有一條記錄,“秋,公會(hui) 衛侯於(yu) 桃丘,弗遇。”桃丘,杜預注釋說“衛地。濟北東(dong) 阿縣東(dong) 南有桃城”,則在今天的山東(dong) 東(dong) 阿縣一帶。秋季,魯桓公與(yu) 衛宣公相約於(yu) 桃丘會(hui) 麵,但是魯桓公去了,衛宣公沒去。

 

《公羊傳(chuan) 》解讀說:

 

會(hui) 者何?期辭也。其言弗遇何?公不見要也。

 

要,即邀請、迎接。《春秋》這裏用“會(hui) ”,是表示之前已經約好的。強調“弗遇”,是說魯桓公(到了卻)沒有被迎接——還是“弗遇”的意思。

 

《榖梁傳(chuan) 》說法是這樣:

 

弗遇者,誌不相得也。弗,內(nei) 辭也。

 

《春秋》用“弗遇”,是表示(會(hui) 見的雙方)想法不一致。“弗”,是站在我們(men) 魯國(內(nei) 部)的說法。

 

“弗,內(nei) 辭也”,我感覺這意思是“我們(men) 去了但沒有遇見他們(men) ”,即強調責任不在我方。

 

這件事從(cong) 字麵看挺簡單,但仔細琢磨就覺得有點奇怪。按照《榖梁傳(chuan) 》“會(hui) 者,外為(wei) 主”的說法,加之此次會(hui) 麵地點又是在衛國,則大概率發起一方就是衛國,但詭異的是魯桓公都去了,東(dong) 道主卻臨(lin) 時爽約了。退一萬(wan) 步講,即使是魯國主動發起的,魯桓公都到了衛國了,衛宣公不見魯桓公,無論如何都是失禮之舉(ju) 。

 

《左傳(chuan) 》沒關(guan) 注這件事,但杜預注釋到此的時候說了句:“衛侯與(yu) 公為(wei) 會(hui) 期,中背公,更與(yu) 齊、鄭。故公獨往而不相遇也。”——原來此前確實是衛國與(yu) 魯國約好了這次會(hui) 麵的,但在魯桓公前往桃丘的途中,衛國背叛了與(yu) 魯國的約定,轉向了齊國和鄭國一方,所以最後魯桓公到場了,但衛宣公卻避而不見。同時,從(cong) 杜預的這條注釋裏,我們(men) 應該也看到,此時魯國和齊、鄭之間出現了矛盾,齊、魯之間的矛盾,目前看大概率跟紀國有關(guan) ;魯、鄭之間的矛盾,目前看則應該跟上次鄭公子忽助齊但被魯國不尊重有關(guan) ——當然,如果是,也不過是鄭國的借口罷了。魯桓公此次與(yu) 衛宣公的見麵,很大可能也是跟這些事有關(guan) 。在紀季薑嫁入王室一事上,魯國與(yu) 王室的關(guan) 係得到緩和,紀國此時應該已經得到王室的支持,如果再拉上衛國,足以來抗衡齊國甚至齊、鄭聯盟。但衛國作為(wei) 鄭國的老對頭,有自己的打算,估計是覺得繻葛之戰後,王室的虛弱已經暴露無遺,權衡利弊之下轉而投向齊、鄭聯盟,所以這次爽約了——很快就會(hui) 看到這年冬天齊、鄭、衛三國攻打魯國。

 

《左傳(chuan) 》秋季的記錄如下:

 

秋,秦人納芮伯萬(wan) 於(yu) 芮。

 

初,虞叔有玉,虞公求旃(zhān),弗獻,既而悔之,曰:“周諺有之:‘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吾焉用此,其以賈害也?”乃獻。又求其寶劍。叔曰:“是無厭也。無厭,將及我。”遂伐虞公,故虞公出奔共池。

 

第一段意思說,秋天,秦國把芮伯萬(wan) 送回了芮國。

 

芮伯萬(wan) 入秦是魯桓公四年冬天,此時已經在秦國客居了快七年了。這次被秦人送回去,顯然不是秦國送給芮薑讓芮薑收拾這個(ge) 兒(er) 子,而是在秦國的支持下回國複辟。

 

第二段講述虞國內(nei) 亂(luan) 。但是《史記·吳太伯世家》沒有詳細記錄虞國每一任君主的在位時間,所以無法確定《左傳(chuan) 》提到這次內(nei) 亂(luan) 時,虞國國君是哪一位。共池,具體(ti) 是哪裏不可考,隻能推測大致也在山西平陸縣一帶。

 

第二段意思說,當初虞國國君的弟弟有一塊寶玉,虞國國君就向他索要(注:旃,“之焉”合音),一開始虞叔拒絕了,不久又覺得懊悔了,說:“周人有一句諺語,說‘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我又用不到這塊寶玉,何必因為(wei) 它而給自己惹來災禍呢。”於(yu) 是就把寶玉獻給了國君。但是國君又索要他的寶劍。虞叔說:“這人真是貪得無厭!這樣下去,我遲早要遭到他的禍害。”於(yu) 是就攻打虞國國君,虞公被趕跑,跑到了共池。

 

——虞公這就是典型的貪得無厭得寸進尺後遭到反噬。

 

冬季,《春秋》隻有一條記錄,“冬,十有二月,丙午,齊侯、衛侯、鄭伯來戰於(yu) 郎。”——衛宣公爽約的謎底終於(yu) 揭曉了。冬季,十二月,丙午,齊國、衛國、鄭國組成聯軍(jun) 來攻打魯國,在郎開戰。

 

齊、衛、鄭三國君主親(qin) 臨(lin) 戰場,可見對這一戰是誌在必得。隻是我們(men) 會(hui) 覺得有點懵:畢竟齊僖公是魯桓公的嶽父大人,怎麽(me) 能聯手別的國家來打自己的女婿呢?畢竟鄭莊公此前貌似跟魯桓公關(guan) 係不錯,仨人還一起收受過宋國的賄賂,咋說翻臉就翻臉了?畢竟衛國之前跟鄭國打的不可開交,忽然就化幹戈為(wei) 玉帛不說了這咋還狼狽為(wei) 奸了?

 

《左傳(chuan) 》對這件事交待如下:

 

冬,齊、衛、鄭來戰於(yu) 郎,我有辭也。

 

初,北戎病齊,諸侯救之。鄭公子忽有功焉。齊人餼諸侯,使魯次之。魯以周班後鄭。鄭人怒,請師於(yu) 齊。齊人以衛師助之,故不稱侵伐。先書(shu) 齊、衛,王爵也。

 

第一段是對此事做的總結性陳詞。辭,是借口、理由的意思。“我有辭也”即我們(men) 是占理的一方,說明戰爭(zheng) 是對方挑起的。冬天,齊國、衛國、鄭國跟我們(men) 在郎這個(ge) 地方開戰,這場戰爭(zheng) 我們(men) 是有理的。

 

第二段講述戰爭(zheng) 的起因。其實在魯桓公六年已經說過了。病齊,即攻打齊國的委婉說法。因為(wei) 受到戎人攻打,所以給齊國造成困難,猶如人生病。這裏也交代了魯國當初排序的原因,“魯以周班後鄭”,是因為(wei) 鄭國分封的遲,到周宣王時代才受封,且等級不高,是伯爵,所以排序靠後。

 

第二段意思說,當初,北戎攻打齊國,各諸侯都去救援齊國。鄭國的公子忽救齊有功。齊國人給各國贈送食物,讓魯國來給各國排個(ge) 次序。魯國按照當初周王分封各國的次序排,所以鄭國排在了後麵。鄭國人為(wei) 此很生氣,請齊國派軍(jun) 隊一起去攻打魯國。齊國就率領衛國的軍(jun) 隊去幫助鄭國,所以《春秋》記錄這次戰爭(zheng) 沒有用“侵伐”這樣的字。這條記錄先說了齊、衛,是按照王室冊(ce) 封諸侯時的爵位排序的。

 

《左傳(chuan) 》之所以在最後特意強調“先書(shu) 齊、衛,王爵也”,是為(wei) 了表明魯國是嚴(yan) 格遵循周禮的。齊、衛都是侯爵,等級高於(yu) 鄭國,且分封時間也遠遠早於(yu) 鄭國。這樣的記錄順序,應該也是婉轉地表示此前魯國排班次也不是胡來的,是有理論支撐的。當然,也可能是怕若幹年後,鄭國看到這條記錄了,又以“莊公四十二年(注:即魯桓公十年),郎之戰,魯太史以鄭班後於(yu) 齊、衛,辱鄭也”為(wei) 由,再次攻打魯國,所以提前做個(ge) 說明。

 

引發這場戰爭(zheng) 的真正起因顯然不是《左傳(chuan) 》這裏說的北戎伐齊排序事件。因為(wei) 那件事距此已經四年了,如果鄭國要個(ge) 說法,當時就應該發作,而不是過了好幾年才想起來——當然,這件事如果是發生在齊國身上,就能理解了,不要說四年,若幹年後齊國吞並紀國的借口,就是為(wei) 幾百年前的齊國國君複仇。

 

其實魯國與(yu) 齊國、鄭國這次會(hui) 翻臉,前麵已經分析過了。齊國之所以老丈人要打女婿,原因在於(yu) 女婿一直妨礙老丈人吞並紀國,估計在齊僖公看來,小朋友不聽話,該打打屁股了;鄭國這些年風頭正盛,一直處於(yu) 擴張中,攻打魯國有利於(yu) 擴大自己的勢力範圍,而且又有齊國這樣的強援;衛國一方麵早就跟魯國有矛盾,另一方麵估計剛加入齊、鄭的陣營,需要一份投名狀來表忠心,所以就積極參與(yu) 到此事中來了。

 

《公羊傳(chuan) 》對此事解釋如下:

 

郎者何?吾近邑也。吾近邑,則其言來戰於(yu) 郎何?近也。惡乎近?近乎圍也。此偏戰也,何以不言師敗績?內(nei) 不言戰,言戰,乃敗矣。

 

所謂偏戰,就是大家各據一方,約好時間地點,不玩陰謀估計,鳴鼓而戰——聽著很像光明正大的決(jue) 鬥。這也說明當時戰爭(zheng) 還存在一些所謂的“君子之戰”的遺風。

 

這段解讀意思說,郎,離我們(men) 的都城很近。《春秋》之所以說“戰於(yu) 郎”,就是說這場戰爭(zheng) 發生在國都門口。這是一場偏戰。那為(wei) 何《春秋》沒有明確說我們(men) 敗了?對於(yu) 我們(men) 魯國內(nei) 部自己的曆史記錄而言,不說戰,如果說戰,就意味著打敗了——言下之意,《春秋》在這裏已經用了“戰”,就是暗示魯國戰敗了。

 

《榖梁傳(chuan) 》基本說法一致:

 

來戰者,前定之戰也。內(nei) 不言戰,言戰則敗也。不言其人,以吾敗也。不言及者,為(wei) 內(nei) 諱也。

 

所謂的“來戰”,是指這場戰爭(zheng) 是雙方此前約定好的(注:有點類似約定好決(jue) 鬥的時間地點意)。對我們(men) 魯國內(nei) 部自己的曆史記錄而言,不說戰,如果說戰,就意味著打敗了。不提人(注:此處即指魯桓公),是因為(wei) 我們(men) 敗了。不用“及”,也是為(wei) 我們(men) 自己的失敗而避諱。

 

《榖梁傳(chuan) 》這段話綜合起來看,可以推測出,如果這場戰爭(zheng) 是普通的戰爭(zheng) ,則《春秋》的標準記錄應該是這樣的:

 

冬,十有二月,丙午,公及齊侯、衛侯、鄭伯戰於(yu) 郎。

 

但之所以《春秋》沒有這樣記錄,就是微言大義(yi) 。

 

 

責任編輯:近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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