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純齋主人】《春秋》三傳通讀入門之桓公五年(1)

欄目:經學新覽
發布時間:2024-07-09 12:5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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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三傳(chuan) 通讀入門之桓公五年(1

作者:三純齋主人

來源:“三純齋”微信公眾(zhong) 號

時間:孔子二五七五年歲次甲辰五月廿六日丙寅

          耶穌2024年7月1日

 

[春秋]五年,春,正月,甲戌、己醜(chou) ,陳侯鮑卒。

 

夏,齊侯、鄭伯如紀

 

天王使仍(任)叔之子來聘。

 

葬陳桓公。

 

城祝丘。

 

魯桓公五年,公元前707年。

 

春季,《春秋》隻有一條很奇怪的記錄,“五年,春,正月,甲戌、己醜(chou) ,陳侯鮑卒。”魯桓公五年春天,正月甲戌日、己醜(chou) 日,陳國的國君陳桓公(名鮑)去世了。

 

陳桓公具體(ti) 去世日期出現了兩(liang) 個(ge) 不同說法,字麵看是甲戌日死了一次,隔了十四天到了己醜(chou) 日又死了一次,而且《春秋》分別鄭重地記錄下來——這顯然與(yu) 常識不符,一個(ge) 人怎麽(me) 可能死兩(liang) 次?

 

為(wei) 何會(hui) 出現如此詭異現象,《左傳(chuan) 》春季的記錄做了解釋:

 

五年春,正月,甲戌,己醜(chou) ,陳侯鮑卒,再赴也。於(yu) 是陳亂(luan) ,文公子佗殺大子免而代之。公疾病而亂(luan) 作,國人分散,故再赴。

 

赴,是訃告,即陳國發給周王室及各國關(guan) 於(yu) 陳桓公去世的訃告。陳桓公的父親(qin) 是陳文公,公子佗也是陳文公的兒(er) 子。此處特意強調公子佗是“文公子”而未說“桓公同母弟”,則可以推測出他與(yu) 陳桓公為(wei) 同父異母之兄弟。之前公子佗曾勸諫陳桓公交好鄭國。在魯隱公七年他代表陳國前往鄭國結盟時,《左傳(chuan) 》已經說了,鄭國人當時就預感到陳國會(hui) 發生內(nei) 亂(luan) ——說明陳國當時矛盾的苗頭已經很明顯,但被陳桓公死死壓著硬撐了八年,但鄭國人太厲害了,蛛絲(si) 馬跡中能預判到問題遲早要爆發。於(yu) 是,是“於(yu) 是時也”的意思,即“在陳侯卒的時候”意。大子免,即陳桓公的太子,名免。

 

這段記錄說,魯桓公五年春天,正月,陳桓公去世了,魯國先後收到兩(liang) 次訃告,兩(liang) 次說法不一,分別說陳桓公去世的日子是甲戌日和己醜(chou) 日。此時陳國內(nei) 部發生動亂(luan) ,陳文公的兒(er) 子公子佗殺了陳桓公的太子免,取而代之做了國君。陳桓公重病發作,國都裏的人都四散亂(luan) 跑,於(yu) 是陳國給周王室及各國先後發了兩(liang) 次訃告。

 

這下陳桓公去世日有兩(liang) 說的原因清楚了:因為(wei) 陳國此時內(nei) 亂(luan) ,所以很多事情也是一團糟,以至於(yu) 對於(yu) 自己先君去世一事都先後發了兩(liang) 次訃告。而且兩(liang) 次訃告,對於(yu) 陳桓公死亡日期說法確實不一致,故而魯國也不知道到底陳桓公哪一天去世的,於(yu) 是按照訃告的說法,把兩(liang) 次日期都記錄下了,所以才有了這樣一條詭異的記錄。

 

《公羊傳(chuan) 》和《榖梁傳(chuan) 》的關(guan) 注點,自然也在這個(ge) 詭異的兩(liang) 次去世日期上了。先看《公羊傳(chuan) 》的說法:

 

曷為(wei) 以二日?卒之怴(xù)也。甲戌之日亡,己醜(chou) 之日死而得,君子疑焉,故以二日卒之也。

 

怴,是發狂的意思,說明陳桓公最終是死於(yu) 精神病發作。亡,是走失找不見人了。得,即發現屍體(ti) 。陳桓公是精神病發作而死,甲戌日人已經走失找不到了,己醜(chou) 才找到屍體(ti) ,因此(記錄史實)的君子也心存疑慮(無法確定陳桓公到底哪一天去世的),所以把這兩(liang) 個(ge) 日期都記錄了下來。

 

再看《榖梁傳(chuan) 》的說法:

 

鮑卒,何為(wei) 以二日卒之?《春秋》之義(yi) ,信以傳(chuan) 信,疑以傳(chuan) 疑。陳侯以甲戌之日出,己醜(chou) 之日得。不知死之日,故舉(ju) 二日以包也。

 

“信以傳(chuan) 信,疑以傳(chuan) 疑”,即如果一件事情是確定的,就按照確認的記載下來,如果有疑問,就按照有疑問的記錄下來。陳桓公鮑去世了,《春秋》為(wei) 何記錄了兩(liang) 個(ge) 去世的日期?因為(wei) 《春秋》記錄事情的原則就是“信以傳(chuan) 信,疑以傳(chuan) 疑”。陳桓公甲戌這一天已經走失了,己醜(chou) 這天才發現屍體(ti) ,誰也不知道到底是哪天死的,因此《春秋》把這兩(liang) 天都記錄了下來。

 

結合三傳(chuan) 的解讀,也可以推測出,甲戌、己醜(chou) 這兩(liang) 個(ge) 日期也未必就是陳桓公去世的準確日子,還有可能是這兩(liang) 天之間的任意一天。

 

但仔細想想,這件事的詭異之處不止這點。陳桓公此前的所作所為(wei) ,不像是一個(ge) 精神錯亂(luan) 的人,否則不會(hui) 得寵於(yu) 周王,鄭莊公也不至於(yu) 願意與(yu) 之結親(qin) 家。結合《左傳(chuan) 》說法來看,我猜此前公子佗已有不臣之心,讓陳桓公麵臨(lin) 巨大的挑戰和壓力。究竟是先有公子佗殺掉陳桓公太子欲圖取而代之,還是先有陳桓公不知所蹤後公子佗借機作亂(luan) ,似乎都有可能。按照《左傳(chuan) 》敘事的順序看,應該是先有公子佗殺掉陳桓公的太子,才有陳桓公精神錯亂(luan) 不知所蹤——那麽(me) 陳桓公就應該是被逼瘋的——甚至於(yu) 我猜測,陳桓公根本沒有瘋而是“被瘋”了。甲戌日的不知所蹤,很可能此時已經被公子佗一派人馬給殺掉了,並且藏屍(估計是誰也不想赤裸裸弑君)——這點從(cong) 陳國迫不及待發出第一份訃告就能感受到。但是後來不知道出於(yu) 何種原因,己醜(chou) 日陳桓公屍體(ti) 被爆出來,這時候可以確定人已經死了,但是不能不給國人一個(ge) 交代,於(yu) 是隻好發出第二份訃告。同時對於(yu) 此前陳桓公活不見人一事做出解釋:因為(wei) 人已經瘋了,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如果是陳桓公確實先精神錯亂(luan) 導致走失,那就是陳國數日無君朝政混亂(luan) ,本來應該是陳桓公的太子接替執掌朝政,但公子佗借機發亂(luan) ,殺了太子接掌朝政,等陳桓公屍體(ti) 被發現的時候,公子佗已經登上大位了——我估計即使此時陳桓公活著,公子佗也不可能讓他繼續活下去了。所以,無論如何,己醜(chou) 日都會(hui) 是陳桓公死亡的最後期限。

 

但不管是陳桓公走失在先,還是公子佗發動政變在先,無論如何陳桓公作為(wei) 堂堂一國之君,即使瘋了,你要說他自己會(hui) 神秘消失,不知道你信不信,反正我不信。這件事我的看法就是,絕對不是我們(men) 表麵上看到的“陳桓公瘋了走失被發現時已經莫名死亡”這麽(me) 簡單——我寧願相信陳桓公其實是死於(yu) 一場弑君政變的謀殺。

 

需要說明一點的是,《史記·陳杞世家》對於(yu) 陳桓公的死,基本與(yu) 《左傳(chuan) 》此處一致,不過《史記·陳杞世家》有一個(ge) 問題,認為(wei) 陳佗(即公子佗)和五父是兩(liang) 個(ge) 人,並且認為(wei) 陳佗是陳厲公,陳厲公之後是陳利公——這個(ge) 說法是錯誤的,陳佗就是公子佗,也就是五父,《史記·陳杞世家》裏的陳厲公和陳利公就是同一個(ge) 人陳厲公。

 

夏季,《春秋》記錄的事情相對較多。第一件,是“夏,齊侯、鄭伯如紀。”齊僖公和鄭莊公去紀國了。

 

這件事看起來似乎很簡單,兩(liang) 個(ge) 大國國君去一個(ge) 小國幹嘛呢?按我們(men) 今天的思路,應該就是類似於(yu) 國事訪問吧。《榖梁傳(chuan) 》就沒有關(guan) 注,《公羊傳(chuan) 》也隻是解釋了一句:

 

外相如不書(shu) ,此何以書(shu) ?離不言會(hui) 。

 

他國君主之間的會(hui) 麵,正常情況下《春秋》是不記錄的,但為(wei) 何此處記錄了?因為(wei) “離不言會(hui) ”——“離不言會(hui) ”這個(ge) 之前在魯桓公二年《公羊傳(chuan) 》解讀“蔡侯、鄭伯會(hui) 於(yu) 鄧”的時候看到過。所以如果按照《公羊傳(chuan) 》這個(ge) 理論,那就是說,這件事之所以被《春秋》記錄就是因為(wei) 三個(ge) 國家參與(yu) 了,比較特殊。

 

但是,對比一下“蔡侯、鄭伯會(hui) 於(yu) 鄧”的記錄,會(hui) 發現還是有差異。如果參考那條記錄,則這條記錄應該是“齊侯、鄭伯會(hui) 於(yu) 紀”才對。相應的,《公羊傳(chuan) 》此處的解讀裏,也應該有一句“蓋紀與(yu) 會(hui) 爾”。所以這裏就有兩(liang) 個(ge) 疑問:《春秋》為(wei) 何寫(xie) 作“齊侯、鄭伯如紀”,而不是“齊侯、鄭伯會(hui) 於(yu) 紀”?《公羊傳(chuan) 》在這裏既然說了“離不言會(hui) ”,為(wei) 何沒有再說“蓋紀與(yu) 會(hui) 爾”?這個(ge) 疑問暫且記住,等會(hui) 看《左傳(chuan) 》就能找到答案。

 

《春秋》夏季記錄的第二件事,是周王室派使者來魯國。不過《公羊傳(chuan) 》和《左傳(chuan) 》引述這條記錄的時候是“天王使仍叔之子來聘。”《榖梁傳(chuan) 》則是“天王使任叔之子來聘。”一般代表王室來諸侯這裏聘問的,應該都是大夫。這裏特意提到他爹,根據經驗,這表明他爹此時應該健在且是王室的正式大夫。但強調他是“子”的身份,則大概率他這次來魯國,身份有點尷尬。果然,《公羊傳(chuan) 》對這條解釋了一下:

 

“仍叔之子”者何?天子之大夫也。其稱“仍叔之子”何?譏。何譏爾?譏父老,子代從(cong) 政也。

 

仍叔之子是天子的大夫,但為(wei) 何《春秋》特意稱他為(wei) “仍叔之子”?是表示譏諷。譏諷他父親(qin) 年紀大了,他代替他父親(qin) 來出使魯國——這又是拿國家爵位私相授受。

 

《榖梁傳(chuan) 》也持同樣的觀點:

 

“任叔之子”者,錄父以使子也,故微其君臣而著其父子,不正。父在子代仕之辭也。

 

《春秋》在這裏之所以強調“任叔之子”,是記載父親(qin) 而派兒(er) 子來出使,因此故意強調父子關(guan) 係,對比之下就顯得弱化了君臣關(guan) 係(注:意思說以子代行父職,則君臣大義(yi) 裏,國家爵位的嚴(yan) 肅性和重要性就明顯被弱化了),以此來說明這樣的做法是不正當的。《春秋》這裏的文辭,就是表示父親(qin) 尚在,但兒(er) 子卻代為(wei) 行使父親(qin) 的政治職責。

 

《春秋》夏季記錄的第三件事,是“葬陳桓公。”關(guan) 於(yu) 這件事,三傳(chuan) 都沒關(guan) 注。隻是陳桓公堂堂一國之君,死得莫名其妙,想起來還是讓人有點感慨。

 

《春秋》夏季記錄的第四件事,是“城祝丘。”祝丘,在今天的山東(dong) 省臨(lin) 沂市河東(dong) 區湯河鎮故縣村,直到現在當地還有祝丘城遺址。關(guan) 於(yu) 這件事,三傳(chuan) 也都沒有解讀。但是參考此前相同事項的解讀,對於(yu) 《春秋》這條記錄我們(men) 顯然可以得出兩(liang) 種解釋:一種是夫子認為(wei) 這件事重大所以記錄下來,另一種,是夫子認為(wei) 夏季修城,是“不時也”,故而記錄下來以示諷刺。

 

再來看《左傳(chuan) 》夏季的記錄:

 

夏,齊侯、鄭伯朝於(yu) 紀,欲以襲之。紀人知之。

 

王奪鄭伯政,鄭伯不朝。秋,王以諸侯伐鄭,鄭伯禦之。王為(wei) 中軍(jun) ;虢公林父將右軍(jun) ,蔡人、衛人屬焉;周公黑肩將左軍(jun) ,陳人屬焉。

 

鄭子元請為(wei) 左拒以當蔡人、衛人,為(wei) 右拒以當陳人,曰:“陳亂(luan) ,民莫有鬥心,若先犯之,必奔。王卒顧之,必亂(luan) 。蔡、衛不枝,固將先奔。既而萃於(yu) 王卒,可以集事。”從(cong) 之。曼伯為(wei) 右拒,祭仲足為(wei) 左拒,原繁、高渠彌以中軍(jun) 奉公,為(wei) 魚麗(li) 之陳,先偏後伍,伍承彌縫。戰於(yu) 繻(xū)葛,命二拒曰:“旝(kuài)動而鼓。”蔡、衛、陳皆奔,王卒亂(luan) ,鄭師合以攻之,王卒大敗。祝聃射王中肩,王亦能軍(jun) 。祝聃請從(cong) 之。公曰:“君子不欲多上人,況敢陵天子乎!苟自救也,社稷無隕,多矣。”

 

夜,鄭伯使祭足勞王,且問左右。

 

仍叔之子,弱也。

 

第一段記錄解釋齊僖公鄭莊公去紀國的原因。原來,齊僖公、鄭莊公這次去紀國,是黃鼠狼給雞拜年,兩(liang) 位大塊頭是想來吞掉紀國這個(ge) 小個(ge) 子。而且估計這兩(liang) 位對吞並紀國這個(ge) 想法沒怎麽(me) 刻意隱瞞,表現的甚至都有點赤裸裸了,以至於(yu) 紀國人都明確感知到了。感知到了,紀國自然不願意坐以待斃,他們(men) 采取了自救措施,所以杜預注解了一下“紀人懼而來告,故書(shu) ”——紀國人害怕了,於(yu) 是派人來告知了魯國,也正是因為(wei) 這個(ge) 緣故,所以《春秋》才記錄了下來這件事。

 

所以,前麵提到的《春秋》關(guan) 於(yu) 這件事的記錄文辭以及《公羊傳(chuan) 》關(guan) 於(yu) 這條記錄解讀的兩(liang) 個(ge) 疑問都就有答案了:因為(wei) 這次在紀國的會(hui) 麵,紀國人跟齊、鄭的態度是對立的,所以對於(yu) 會(hui) 麵一事,以不記錄紀國的參與(yu) 來暗示紀國對此次會(hui) 談事項的抵觸,因此《春秋》就沒有寫(xie) 作“齊侯、鄭伯會(hui) 於(yu) 紀。”而《公羊傳(chuan) 》在解讀的時候雖有“離不言會(hui) ”一說,但不可能再有“蓋紀與(yu) 會(hui) 爾”的說法了。

 

但是要說紀國完全沒參與(yu) 這次會(hui) 麵,可能性非常小,畢竟在自己地麵上;更大的可能是參與(yu) 了會(hui) 麵,但對會(hui) 談的事項持堅決(jue) 反對態度,所以書(shu) 麵記錄裏不說紀國參與(yu) 會(hui) 麵,以此表示紀國缺席。

 

齊僖公和鄭莊公為(wei) 何想吞並紀國?大概率是齊國想吞並紀國,因為(wei) 鄭國離紀國很遠,吞並了也是飛地,沒什麽(me) 實際意義(yi) 。齊國則是緊挨著紀國,一旦吞並紀國,則齊國的勢力再向東(dong) 方延伸,一直可以延伸到今天的萊州灣。

 

鄭國為(wei) 何願意出麵參與(yu) 此事?我猜因為(wei) 此前齊國一直在給鄭國站台,這時候鄭國也該表示表示了,所以鄭莊公陪齊僖公走一趟,給齊國站個(ge) 台,兩(liang) 個(ge) 大佬親(qin) 自出麵,估計直接言語威脅了一下,想著就可以不戰而屈人之兵了。

 

紀國為(wei) 何向魯國求救?可能因為(wei) 此前魯國和紀國聯姻,雙方之間姻親(qin) 關(guan) 係的存在,使得魯國和紀國之間必然有聯盟關(guan) 係存在。因此魯國在紀國遇到危難的時候有救助的義(yi) 務。加之魯國此時跟齊、鄭關(guan) 係都還不錯,也說得上話,這時候魯國出麵,齊、鄭兩(liang) 國多少也得顧及一下魯國的麵子。所以紀國此時自然就向魯國知會(hui) 一下。從(cong) 《春秋》齊侯、鄭伯如紀後《春秋》暫時沒有再多說紀國遇到困難看,應該是這次危機被化解了。

 

第二至第四段,是春秋時期非常重要的一場戰爭(zheng) ,史稱周鄭繻葛之戰。不過按照《春秋》經的記載,這件事發生在秋天。但《左傳(chuan) 》插在這裏,就放在這裏來講。

 

第二段講述這次周王室與(yu) 鄭國公開翻臉的大背景。鄭莊公與(yu) 王室交惡由來已久,但此前雙方尚未完全撕破臉。魯隱公八年夏季,虢公忌父始作卿士於(yu) 周,導致鄭莊公在王室的權勢被削弱。但當年八月鄭莊公以齊人朝王——這也是他與(yu) 周桓王有記錄的最近一次見麵記錄,距離此時已經過去了整整七年。《左傳(chuan) 》在此處說 “王奪鄭伯政,鄭伯不朝”,說明自那之後,鄭莊公就再也沒有去朝見過周桓王,貌似雙方維持著一種互相無視的平衡狀態。

 

但是,在魯桓公五年——這一年是周桓王十三年、鄭莊公三十七年——秋天,周桓王終於(yu) 向鄭莊公發難了,親(qin) 自率軍(jun) 出征討伐鄭莊公。而鄭莊公也並未束手就擒,親(qin) 帥鄭國軍(jun) 隊公開對抗周天子——諸侯與(yu) 周天子兵戎相見,臣子公開對抗周王,意味著其內(nei) 心深處已經徹底不承認周天子高高在上的地位了,這在當時來說無疑是大逆不道的行為(wei) ,當雙方陳兵對峙的時候,周桓王已經徹底無路可退了,無論如何,這場仗必須打贏,否則此後無法駕馭諸侯。對於(yu) 鄭莊公而言,這場仗也是無路可退了,無論如何不能輸。輸了,鄭國滅國,而他,必然沒有好下場,被周天子烹了也是正常。但能不能贏?似乎也不能贏得太明顯。因為(wei) 如果大敗周天子,則徹底把王室拉下了馬,那些實力強勁且早有不臣之心的各國諸侯都會(hui) 立刻行動起來吞並弱小國家,而鄭國此時的實力和地理位置,尚不具備能統一天下的基礎。因此這場戰爭(zheng) 對鄭國而言,其實也很尷尬,最好的結果就是雙方能握手言和。

 

周桓王這邊來勢洶洶,由周桓王禦駕親(qin) 征擔任最高統帥坐鎮中軍(jun) ,虢公林父為(wei) 右軍(jun) 將領,指揮蔡國和衛國聯軍(jun) 。周公黑肩為(wei) 左路將領,指揮陳國的軍(jun) 隊。蔡國和衛國,此前一直跟鄭國不對付,估計此時周桓王能拉攏過來對付鄭莊公的,也隻剩下這兩(liang) 家了。虢公林父的資料史書(shu) 中並不多,他跟虢公忌父什麽(me) 關(guan) 係也無從(cong) 知曉。按照此前對虢國的介紹,我們(men) 知道這個(ge) 時候理論上應該有存在兩(liang) 位虢公的可能,即南虢國君和北虢國君。所以虢公林父要麽(me) 是與(yu) 虢公忌父並列的另一個(ge) 虢國的國君,要麽(me) 是虢公忌父的兄弟或者子嗣——我自己的感覺,大概率此時虢公忌父已經不在,虢公林父應該是他的繼承人。但奇怪的是,此前鄭莊公曾經多次帥虢師出征(注:如魯隱公元年“鄭人以王師、虢師伐衛南鄙”,魯隱公十一年“鄭伯以虢師伐宋”),曲沃代翼的過程中,王室也曾多次命虢公帥師出戰,說明虢公背後是有自己的國家軍(jun) 隊的,而且虢國跟鄭莊公的關(guan) 係似乎很好。但為(wei) 何這次戰爭(zheng) 中,居然不見虢國的軍(jun) 隊,交給虢公林父指揮的不是自己的直係軍(jun) 隊而是蔡、衛聯軍(jun) ?這個(ge) 疑點,《左傳(chuan) 》沒有交代,我也沒看到相關(guan) 的資料,唯一的解釋是,虢公似乎不願意跟鄭莊公徹底翻臉,但迫於(yu) 周天子的命令,不得不出戰,於(yu) 是故意不帶領自己的軍(jun) 隊,免得傷(shang) 了自己的元氣。

 

第三段記錄講述繻葛之戰的經過。繻葛,在今天的河南長葛市北。

 

麵對周桓王的禦駕親(qin) 征,鄭國也擺出迎戰的陣勢,而且很關(guan) 鍵的一點是,鄭莊公這邊人心很齊,並不覺得跟王室對陣就是造反就是大逆不道。子元就主動請戰——子元在魯隱公五年鄭國攻打衛國時,是打敗南燕軍(jun) 隊的兩(liang) 位公子之一,當時與(yu) 他搭檔的另一位公子是曼伯。那場戰爭(zheng) 中出現的公子子元、公子曼伯、祭仲、原繁也均參與(yu) 了繻葛之戰。高渠彌,是鄭國的大夫。

 

子元給出的建議是鄭左軍(jun) 列陣迎戰蔡國和衛國軍(jun) 隊,右軍(jun) 列陣迎戰陳國軍(jun) 隊,並且認為(wei) 對方的弱點在陳國這邊,理由很充分:“陳國此時正經曆了內(nei) 亂(luan) (注:即陳桓公之死、公子佗之亂(luan) ),民心不穩士兵沒有鬥誌,如果先攻打陳國軍(jun) 隊,對方必然奔逃。這時候周王的中軍(jun) 若去接應,陣勢就亂(luan) 了,陣勢一亂(luan) ,蔡國和衛國的軍(jun) 隊也就無法互相支持(注:枝,支持的意思),必然也就四散奔逃。再集中兵力攻打周王所在的中軍(jun) ,一定可以成功。”鄭莊公聽從(cong) 了這個(ge) 建議,於(yu) 是以公子曼伯為(wei) 右軍(jun) 主將,祭仲足做左軍(jun) 主將,原繁、高渠彌帶領中軍(jun) 護衛鄭莊公,擺出了魚麗(li) 之陣(注:陳,陣的意思),先擺出二十五輛戰車做先鋒,每輛戰車配置五名步兵以彌補先鋒車隊和後軍(jun) 之間的空隙(注:杜預注釋此處時,解釋說“《司馬法》:車戰以二十五乘為(wei) 偏,以車居前,以伍次之,承偏之隙而彌縫闕漏也。五人為(wei) 伍,此蓋魚麗(li) 陳發”)。雙方在繻葛展開決(jue) 戰。

 

戰爭(zheng) 開始之前,鄭莊公就對左、右兩(liang) 軍(jun) 的將領說:“我的戰旗(注:旝,戰場上指揮的旗子)一旦揮動,你們(men) 就擊鼓進攻。”進攻一開始,蔡、衛、陳的軍(jun) 隊就開始奔逃,周桓王率領的中軍(jun) 也亂(luan) 了陣腳,鄭國軍(jun) 隊合力攻擊周桓王的中軍(jun) ,中軍(jun) 大亂(luan) 。祝聃一箭射中了周桓王的肩膀,但周桓王還是硬撐著指揮軍(jun) 隊退卻。祝聃向鄭莊公請命追擊,鄭莊公說:“君子不會(hui) 欺人太甚,又怎麽(me) 敢欺淩天子呢!我們(men) 今天這樣做,也是被迫自救而已,隻要保住鄭國的江山社稷,已經很滿足了。”

 

第四段記錄,再次展現了鄭莊公高超的政治手腕。當,鄭莊公派祭足去看望周桓王,並且問候周桓王的左右隨從(cong) 。

 

就戰爭(zheng) 的結局看,顯然是周桓王一方敗了,但鄭莊公卻主動示好派祭足去看望周桓王及左右。而祭仲顯然不會(hui) 空手去,肯定還是帶著禮物的,也意味著鄭莊公表麵上向周桓王認錯,承認自己依然是周王室的臣子——但實際對王室而言,此時鄭國來使是軟中帶硬。恰如前麵分析的一樣,如何能讓雙方不至於(yu) 無法收場,才是最好的結局,鄭莊公派祭仲看望周桓王,就是給周桓王一個(ge) 台階,甚至我們(men) 相信,祭仲就是帶著講和退兵的任務去的。而此時周桓王應該也已經意識到再打下去恐怕自己的這個(ge) 天子之位也未必保得住了。所以,就退兵了。

 

但繻葛之戰對中國曆史的進程產(chan) 生了重大影響,尤其對東(dong) 周王室的命運產(chan) 生了重大影響。這一戰對周王室而言侮辱性極強——尤其是祝聸射中周桓王臂的那一箭。這一戰,使周天子威信掃地,周王室本就岌岌可危的政治影響力進一步一落千丈,此後各國諸侯競相爭(zheng) 霸,王室的影響力再也無法回到從(cong) 前。

 

而這一戰的結果,對鄭莊公來說,也不是好事。因為(wei) 這標誌著王室和鄭國徹底翻臉——即使如鄭莊公自己說的是被迫自救——從(cong) 道義(yi) 上,讓鄭國成為(wei) 了所有諸侯國的共同敵人。

 

第五段,交代仍叔之子來聘一事。弱,即弱冠意。《春秋》之所以強調“仍叔之子”(而沒有寫(xie) 這人的名字),是因為(wei) 來的這個(ge) 人年紀很小。

 

雖然沒有明確說貶斥,但多少還是有點認為(wei) 王室的做法欠妥。畢竟,中國人講究老成持重,尤其代表王室出訪諸侯國這種嚴(yan) 肅的政治行為(wei) ,派個(ge) 小孩子來,多少有點對魯國不尊重的感覺。

 

魯桓公即位之後,迄今以天王使者身份(注:即《春秋》明確記錄為(wei) “天王使某某來”)來魯國的有兩(liang) 位使者,上一次是宰渠伯糾,當時就有人認為(wei) 這位是下大夫,不過雖然是下大夫,但好歹也是正牌的大夫;這一次是仍叔之子,連正牌大夫的身份都不具備。對比一下魯隱公時代,來的使者可都是宰咺、凡伯、南季這種正牌大夫,使者身份明顯降低了一個(ge) 檔次。似乎暗示王室對魯國也有不滿。也是,一來魯桓公得位不正,二來即位五年了,也沒看到他去朝見天子的記錄,既然魯桓公不把周桓王當天子,周桓王也就要給魯桓公點臉色了。

 

 

責任編輯:近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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