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三傳(chuan) 通讀入門之隱公元年（2）

作者：三純齋主人

來源：“三純齋”微信公眾(zhong) 號

時間：孔子二五七五年歲次甲辰四月廿七日戊戌

          耶穌2024年6月3日

[春秋]元年春，王正月。

在正式討論《春秋》和三傳(chuan) 前，有一點需要提前說明：並不是《春秋》所有記錄，三傳(chuan) 都有對應解讀，有些記錄《春秋》有而三傳(chuan) 都未關(guan) 注，這種情況稱之為(wei) 有經無傳(chuan) 。三傳(chuan) 有些記錄則是對《春秋》沒有記錄的事情做的補充，這種情況稱為(wei) 有傳(chuan) 無經。

來看《春秋》開篇這六個(ge) 字，《左傳(chuan) 》相關(guan) 記載：

惠公元妃孟子。孟子卒，繼室以聲子，生隱公。宋武公生仲子，仲子生而有文在其手，曰：“為(wei) 魯夫人”，故仲子歸於(yu) 我。生桓公而惠公薨，是以隱公立而奉之。

元年春，王周正月，不書(shu) 即位，攝也。

惠公，即魯隱公的父親(qin) 魯惠公。元妃，有學者認為(wei) 這裏的“妃”通“配”，元妃即原配夫人，也就是俗稱的正妻。當時的婚姻製度可以簡單理解為(wei) “一夫一妻多妾”。丈夫的正妻隻能有一位，但可以有多位妾室。正妻也稱嫡夫人，在三傳(chuan) 裏凡稱“夫人”的一般都意味著特指正妻。正妻身份高於(yu) 其他妾室，生的兒(er) 子稱為(wei) 嫡出或者嫡子，嫡子中的老大即嫡長子。其他妾室即俗稱的庶夫人，庶夫人生的兒(er) 子稱為(wei) 庶出或者庶子。嫡子和庶子的出身不同，決(jue) 定了他們(men) 繼承權優(you) 先程度不同。

魯惠公最早的正妻是孟子。“孟”指在姊妹中的排序，即“孟、仲、叔、季”之孟，意味著這位夫人是姊妹中的老大。“子”則是她的娘家姓。當時最大的子姓國是宋國，孟子應該是出身宋國的姊妹中排行大姐的女子。雖然沒明說，但從(cong) 後麵文字裏可以推測出來，作為(wei) 魯惠公的元妃，孟子並未給魯惠公生下嫡子。

孟子去世後，另一個(ge) 女子聲子為(wei) 魯惠公生下了一個(ge) 兒(er) 子，就是後來的魯隱公。按史書(shu) 記錄，魯隱公名息姑（注：《史記·魯周公世家》記錄為(wei) 息）。聲子的出身應該不是很高貴，《史記·魯周公世家》稱聲子為(wei) 魯惠公的“賤妾”。“聲子”的“聲”是她的諡號。子，意味著她也是出身子姓諸侯國——甚至可能也是宋國。當時諸侯婚姻中通行一種媵妾製度，即諸侯嫁女的時候，會(hui) 讓女孩子的妹妹（注：即“娣”）或者侄女跟著一起嫁過去，這些隨嫁的就是媵妾。媵妾的身份低於(yu) 妻，但高於(yu) 其他妾。媵妾製的好處是，當時諸侯聯姻大多有政治聯盟的含義(yi) ，正妻一旦意外死亡，媵妾就接替正妻位置，從(cong) 而最大程度保證娘家一方的利益——反過來講，也是保證男方與(yu) 女方之間結下的姻親(qin) 聯盟不破裂。聲子，大概率就是媵妾製下隨孟子陪嫁過來的。不過從(cong) 後麵魯成公八年《左傳(chuan) 》說“凡諸侯嫁女，同姓媵之，異姓則否”，可見媵妾不一定都是本國的，同姓諸侯國的女子也可以作為(wei) 媵妾陪嫁，這也是為(wei) 何此處並不肯定說聲子就一定是宋國女子。這裏雖然說孟子去世後魯惠公“繼室以聲子”，但從(cong) 後麵很多細節可以看到，魯惠公並未在法理上明確聲子就此取代了去世的孟子成為(wei) 了夫人——這也為(wei) 魯隱公的繼承權埋下隱患。

在孟子和聲子之外，此處還出現了第三個(ge) 女子仲子。仲子的稱呼與(yu) 孟子類似，意味著她在姊妹中排行第二、是子姓諸侯之女。仲子的父親(qin) 是宋武公。但是孟子和仲子是不是就一定是姐妹倆(lia) 中的老大和老二，還真不好說，隻能確定她們(men) 倆(lia) 是自己那一代姐妹中的老大和老二而已，也許都是宋武公的女兒(er) ，就是同一輩人中的大姐和二妹，也許是兩(liang) 代人，但真相如何此處缺乏更權威的史料來佐證。仲子最大的影響力，是她為(wei) 魯隱公生了一個(ge) 同父異母的弟弟，按史書(shu) 記載，這孩子名允，即後來的魯桓公。

“生桓公而惠公薨，是以隱公立而奉之”，講述魯惠公去世後魯國圍繞國君繼承人做出的安排。魯隱公的“立”，從(cong) 後麵許多細節上看，應該不是就真的被立為(wei) 國君，魯隱公對自己的定位類似當初攝政的周公，至少他自己不認為(wei) 自己是魯國的國君。相應的，所謂的“奉之”，就是說雖然魯隱公攝政，但魯國依然尊奉魯桓公才是國君。即此時魯國名義(yi) 上的國君是魯桓公，但實際上由於(yu) 魯桓公幼小，由魯隱公攝政——這種二元架構，導致後麵很多事情比較尷尬，具體(ti) 遇到了再細說。

需要說明的是，此處的“魯隱公”“魯桓公”這種稱謂嚴(yan) 格講不合適，因為(wei) 此時兩(liang) 人都在世，“隱”和“桓”是他們(men) 去世後才有的諡號，但因我們(men) 是站在後人的角度，所以約定俗成沿用此稱呼。類似的後麵鄭莊公、齊桓公這種，對其他各位國君也都是活著就稱諡號。

第一段意思說，魯惠公的元妃是孟子，孟子去世後，魯惠公以聲子為(wei) 繼室。當初，宋國的國君宋武公生了一個(ge) 女兒(er) 仲子，這女孩一生下來掌紋就像文字，辨認出來是“為(wei) 魯夫人”，後來嫁給了魯惠公，生的孩子就是魯桓公。魯桓公出生不久魯惠公就去世了，於(yu) 是魯隱公攝政但尊奉魯桓公為(wei) 國君。

第二段是《左傳(chuan) 》對《春秋》經開篇六個(ge) 字的具體(ti) 解讀。“元年春，王周正月，不書(shu) 即位，攝也。”魯隱公元年春季，周王室曆法的正月，《春秋》在這裏沒有明確記錄魯隱公即位，是因為(wei) 他隻是攝政。

等後麵看到更多魯國其他國君元年的第一條記錄，就能更好的理解“不書(shu) 即位，攝也”這句話了。正常情況下，如果魯隱公若即位為(wei) 國君了，則《春秋》這條記錄應該是“元年春，王正月，公即位”才對。之所以《春秋》沒有如此記錄，是因為(wei) 按照禮法，先君去世後新君靈前即位，但當年依然要用先君的年號，次年正月，新君要舉(ju) 行即位大典，然後才改年號，這一年才是新君的元年。按這裏說法，魯隱公應該並沒有舉(ju) 行即位大典，以示他隻是暫時性攝政，所以《春秋》裏也沒有寫(xie) 他即位。

再來看《公羊傳(chuan) 》對“元年春，王正月”的相關(guan) 記載：

元年者何？君之始年也。春者何？歲之始也。王者孰謂？謂文王也。曷為(wei) 先言王而後言正月？王正月也。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統也。公何以不言即位？成公意也。何成乎公之意？公將平國而反之桓。曷為(wei) 反之桓？桓幼而貴，隱長而卑。其為(wei) 尊卑也微，國人莫知。隱長又賢，諸大夫扳隱而立之。隱於(yu) 是焉而辭立，則未知桓之將必得立也；且如桓立，則恐諸大夫之不能相幼君也。故凡隱之立，為(wei) 桓立也。隱長又賢，何以不宜立？立適以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桓何以貴？母貴也。母貴則子何以貴？子以母貴，母以子貴。

先是解釋了元年、春、王等幾個(ge) 字的深層含義(yi) 。然後強調了之所以說“王正月”，是為(wei) 了傳(chuan) 遞一個(ge) 觀念——“大一統也”。

“大一統”的提出，非常契合漢初的政治需要，這也是公羊學在漢初能勃興(xing) 的重要原因。漢初劉邦曾分封諸王，結果導致了漢景帝時期的七國之亂(luan) ，漢武帝後來實行推恩令，削弱藩王的實力，在逐步改變漢高祖留下來的政治體(ti) 製過程中，亟需一套理論上的支持。公羊派提出的“大一統”理念，恰好滿足了這一政治需求。《公羊傳(chuan) 》此處的“大一統”意思是說當時天下都奉周禮，諸侯統一於(yu) 周天子權威之下。以此類推，則後來天下都應該大一統於(yu) 中央正朔之下，諸侯分裂及地方割據勢力都不應該出現或者說即使出現了也應該至少在名義(yi) 上要臣服於(yu) 中央政權的統一管理才對——堅決(jue) 維護中央政權的統一權威，是公羊學的一個(ge) 重要特點。

接著解釋了為(wei) 何《春秋》此處不明言魯隱公即位。《春秋》這樣寫(xie) 是為(wei) 了成全魯隱公的心意。魯隱公本來的心意就是要將來還政於(yu) 魯桓公的，之所以最後要還政於(yu) 魯桓公，是因為(wei) 魯桓公雖然年幼，但是他身份尊貴，魯隱公雖然年長，但是出身相對較低，魯桓公才是魯惠公君位的合法繼承人。但兄弟倆(lia) 的尊卑之別不是很大，一般國人也不清楚這點。大家都覺得魯隱公年長而且賢能，於(yu) 是諸位大夫就擁戴了魯隱公。如果魯隱公當時即位了，後來魯桓公能不能即位就不好說。而且當時魯桓公年幼，如果魯惠公去世後他直接即位，恐怕朝裏的大臣也未必安心輔佐他。所以魯隱公暫行攝政。魯隱公之所以沒有明確即位，說明他一開始就想的是要未來還政於(yu) 魯桓公。魯隱公既然年長而且賢能，為(wei) 什麽(me) 不能即位？因為(wei) 按照“立適（注：適，通嫡）以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原則，魯隱公不適合。為(wei) 何說魯桓公身份更尊貴？因為(wei) 他母親(qin) 的身份更尊貴。為(wei) 何母親(qin) 身份尊貴則兒(er) 子身份尊貴？因為(wei) “子以母貴，母以子貴”。

《公羊傳(chuan) 》之所以這裏特意強調繼承權優(you) 先順位原因在於(yu) ，在當時，第一順位的繼承人，往往繼承了父親(qin) 的官方政治地位、家族裏的宗族地位以及財物等等，其他孩子則無法享受到這些權益。繼承優(you) 先權的背後是巨大的利益。若無一個(ge) 確定繼承權優(you) 先順位的標準，必然會(hui) 出現受利益誘惑引發的紛爭(zheng) 甚至釀成血案。

公羊派這裏提出繼承人優(you) 先權要按照“立適以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原則，這說了兩(liang) 種情況：有嫡子時，嫡子按年齡長幼確定繼承權的優(you) 先順序；無嫡子時，庶子裏誰的身份更尊貴就優(you) 先選擇誰為(wei) 繼承人。這個(ge) 原則後人簡單概括為(wei) “嫡長子繼承製”——嚴(yan) 格說，這個(ge) 說法不準確，因為(wei) “嫡長子繼承製”並未解釋一些特殊情況，如嫡長子殘疾或有其他缺陷不適合做繼承人、無嫡子時如何等情形，但我們(men) 知道這個(ge) 瑕疵就行。

以今天的眼光看，選擇繼承人應該選賢任能才對，公羊派卻為(wei) 何要主張這樣的原則來決(jue) 定誰優(you) 先繼承呢？原因很簡單，所謂“賢能”，這個(ge) 標準沒法精確衡量，缺乏可操作性，一家弟兄好幾個(ge) ，你說老二賢能，我說老三優(you) 秀，怎麽(me) 辦？爭(zheng) 論不下來了隻好訴諸武力。而“嫡長子”則是有統一精確的標準——正室夫人生的長子——這個(ge) 標準雖然簡單粗暴但可操作性強，因此，成為(wei) 後來名義(yi) 上尊奉的原則。

魯隱公和魯桓公誰才是魯惠公的第一繼承人，就是按照“立子以貴，不以長”原則確定的。因為(wei) 魯惠公的正室夫人孟子沒有生兒(er) 子，現有的兩(liang) 個(ge) 兒(er) 子都不是正夫人所生。但魯桓公的母親(qin) 仲子地位更尊貴一些，因為(wei) 明確說了她是宋武公的女兒(er) ——畢竟，當時這種貴族的婚姻背後往往都有很多政治利益的考量，一般正室夫人的出身都相對尊貴一些，也意味著正室夫人的娘家勢力相對強大一些，如果得罪了某個(ge) 孩子的母親(qin) ，很可能意味著你得罪了這個(ge) 母親(qin) 背後的政治勢力，那會(hui) 引發什麽(me) 問題就不好說了。大的話，真的可能會(hui) 身死亡國。這點，距離魯隱公時期不遠的周幽王和周平王就是例子。周幽王寵愛褒姒，想立褒姒的兒(er) 子為(wei) 太子，當時正牌的太子是宜臼，他的母親(qin) 是申國國君的女兒(er) ，為(wei) 了維護女兒(er) 和外孫的利益不被侵犯，申侯聯合戎人發動叛亂(luan) ，導致周幽王身死西周覆亡。也正因為(wei) 這個(ge) 原因，宜臼雖然後來在一些貴族的擁立下繼承了王位，成了周平王，但很長一段時間裏，他背上了弑父的罪名，導致有一部分勢力是拒絕承認他的合法地位的。魯隱公與(yu) 魯桓公相比，也缺少一個(ge) 強有力的姥爺，不然魯隱公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即位了。

在強調了繼承人選擇的原則後，《公羊傳(chuan) 》針對魯隱公和魯桓公哪個(ge) 人更有繼承權做了歸納總結，得出另一個(ge) 重要的結論即“子以母貴，母以子貴”。“子以母貴”，魯桓公繼承權優(you) 於(yu) 魯隱公就是例子；“母以子貴”，反過來強調了孩子繼承了相應的權利地位後，母親(qin) 身份地位對應得到提升，具體(ti) 表現在《春秋》中就是，若母親(qin) 不是先君正夫人但兒(er) 子後來即位為(wei) 國君，則母親(qin) 去世時《春秋》相關(guan) 記錄對其稱呼為(wei) “小君”——這本是對國君夫人的稱謂。

《榖梁傳(chuan) 》對“元年春，王正月”的相關(guan) 記載如下：

雖無事，必舉(ju) 正月，謹始也。公何以不言即位？成公誌也。焉成之？言君之不取為(wei) 公也。君之不取為(wei) 公何也？將以讓桓也。讓桓正乎？曰：不正。《春秋》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隱不正而成之，何也？將以惡桓也。其惡桓何也？隱將讓而桓弑之，則桓惡矣。桓弑而隱讓，則隱善矣。善則其不正何也？《春秋》貴義(yi) 不貴惠，信道不信邪。孝子揚父之美，不揚父之惡。先君之欲與(yu) 桓，非正也，邪也。雖然，既勝其邪心以與(yu) 隱矣，已探先君之邪誌，而遂以與(yu) 桓，則是成父之惡也。兄弟，天倫(lun) 也。為(wei) 子受之父，為(wei) 諸侯受之君。已廢天倫(lun) 而忘君父，以行小惠。曰：小道也。若隱者，可謂輕千乘之國，蹈道，則未也。

也認同魯隱公從(cong) 一開始就是準備要還政於(yu) 魯桓公的——這點三傳(chuan) 看法一致。所以《春秋》沒有明確記錄他在元年春季正月即位。但魯隱公準備讓位於(yu) 魯桓公這件事對不對，《榖梁傳(chuan) 》則認為(wei) 不對。雖然認為(wei) 魯隱公這件事做得不對，但“《春秋》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還是成全了魯隱公。之所以成全魯隱公，是為(wei) 了反襯魯桓公的惡——因為(wei) 魯隱公本來就是要還政於(yu) 魯桓公，結果還是被魯桓公殺了，一對比，更突顯出魯隱公的善與(yu) 魯桓公的惡。但《榖梁傳(chuan) 》認為(wei) ，魯隱公雖然這件事上做的是“善”，但並不對。在《榖梁傳(chuan) 》看來，“好”和“對”是兩(liang) 個(ge) 概念。例如魯隱公一開始就準備將來要還政於(yu) 魯桓公，就是做的好但不對。原因在於(yu) “《春秋》貴義(yi) 不貴惠，信道不信邪”。這裏的“信”，通“申”，表示宣揚。這句話意思說《春秋》褒揚的是大義(yi) ，而不是小恩小惠，崇信宣揚的是正道而非邪道。“孝子揚父之美，不揚父之惡”，意思說一個(ge) 真正孝順的兒(er) 子，要想辦法彰顯自己父親(qin) 好的品德行為(wei) ，而不是彰顯父親(qin) 不好的方麵。當初魯惠公準備把繼承權給魯桓公，這點本身就不正確——《榖梁傳(chuan) 》為(wei) 何會(hui) 認為(wei) 魯惠公選擇魯桓公而非魯隱公繼承國君是不正確的做法，是我讀到這裏的疑惑，但《榖梁傳(chuan) 》對此並未有進一步的解釋。我自己琢磨，可能就是《公羊傳(chuan) 》裏那句“其為(wei) 尊卑也微，國人莫知。”二人都不是嫡子，身份尊卑既然差別不大，那就長且賢的魯隱公才是正確的選擇——但到底是不是如此，我也不確定了。

《榖梁傳(chuan) 》認為(wei) 魯惠公選擇魯桓公做繼承人是不對的，認為(wei) “雖然，既勝其邪心以與(yu) 隱矣，已探先君之邪誌，而遂以與(yu) 桓，則是成父之惡也。”——言下之意，魯隱公之所以能攝政，其實魯惠公在去世之前已經默許同意了，而魯惠公之所以能默許魯隱公攝政，就是心底知道自己選擇魯桓公繼承君位不正確，於(yu) 是有意識去糾正。而魯隱公應該也明白父親(qin) 的心意，在這種情況下，他還是攝政想著未來要還政於(yu) 魯桓公，就是放大了父親(qin) 在這件事上惡的一麵。所以《榖梁傳(chuan) 》得出結論說：“兄弟，天倫(lun) 也。為(wei) 子受之父，為(wei) 諸侯受之君。已廢天倫(lun) 而忘君父，以行小惠。曰：小道也。若隱者，可謂輕千乘之國，蹈道，則未也。”兄弟的長幼順序，是老天定下來的。做兒(er) 子的，要遵照父親(qin) 的要求，做諸侯的，要遵照君王的要求。而魯隱公的所作所為(wei) 恰恰是既不遵照老天定下來的順序，又不遵照君王和父親(qin) 的意願，目的不過是為(wei) 了他自己以為(wei) 正確的小恩惠施於(yu) 魯桓公罷了。所以說，相對於(yu) 為(wei) 君為(wei) 諸侯的大道而言，魯隱公的行為(wei) 隻是小道而已，為(wei) 了這點小道而輕視了魯國國君這樣重要的身份應該承擔的更大擔當，就一個(ge) 合格的國君標準而言，他沒有做到。

《榖梁傳(chuan) 》顯然更實際，認為(wei) 魯隱公為(wei) 了小恩小惠而廢棄大義(yi) 的這個(ge) 觀點，似乎也更符合我們(men) 今天人的看法。

其實，人生很多時候就是在不斷選擇、取舍。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得失之間，哪個(ge) 更重要，隻有做抉擇的人自己清楚吧？我一直覺得，得失之間看你更看重哪個(ge) 、得到的哪個(ge) 能更讓你覺得心安，隻要覺得心裏平和對得起自己的良心，那做出的抉擇就不要後悔了。所謂“但行好事，莫問前程”就是這個(ge) 道理。就像魯隱公一開始就想著將來有一天要還政於(yu) 魯桓公，有人褒揚有人斥責，至於(yu) 這個(ge) 念頭對不對，見仁見智了。我想，魯隱公做出這個(ge) 決(jue) 定的時候，至少他是覺得這樣的結果，能讓他安心吧。

《春秋》開篇六個(ge) 字的解讀，暫且到此為(wei) 止。另外說兩(liang) 個(ge) 延伸的話題：

一是在這裏，看到了公羊派對於(yu) 宗法製下繼承人優(you) 先權的一個(ge) 重要原則即“立適以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這個(ge) 原則跟《左傳(chuan) 》對於(yu) 繼承人優(you) 先權的確定方式，細節上還是有些區別。後麵魯襄公三十一年，圍繞魯襄公繼承人的選擇，《左傳(chuan) 》借叔孫豹之口提出了“大子死，有母弟則立之，無則立長。年鈞擇賢，義(yi) 鈞則卜，古之道也”的原則。一對比就能發現，在有嫡子的情況下，繼承人的優(you) 先選擇上《公羊傳(chuan) 》和《左傳(chuan) 》一致，但沒有嫡子隻有庶子時，優(you) 先權的選擇順序《公羊傳(chuan) 》和《左傳(chuan) 》則不同。《公羊傳(chuan) 》強調母親(qin) 的背景，《左傳(chuan) 》則不考慮母親(qin) 的背景，按照年齡優(you) 先、能力優(you) 先、天意優(you) 先的原則確定繼承人。

二是《史記》裏與(yu) 此對應的一些記載，在細節上與(yu) 《左傳(chuan) 》有些不同。如《史記·魯周公世家》的說法，仲子本來是娶來做魯隱公（當時還是公子）夫人的，但魯惠公因其貌美而把兒(er) 媳婦變成了自己媳婦。而且也明確記載了魯惠公“登宋女為(wei) 夫人，以允為(wei) 太子”——如果是這樣，那魯隱公和魯桓公的繼承權誰優(you) 先就根本沒有什麽(me) 好爭(zheng) 議。此外，《史記·周本紀》明確記錄說“（周平王）四十九年，魯隱公即位”——也與(yu) 《春秋》明顯不同。我個(ge) 人理解，司馬遷之所以明確說魯隱公即位，是因為(wei) 他認為(wei) 魯隱公的國君身份是後世承認的，所以按照正常的國君來記錄此事。但實際上許多細節看，魯隱公應該是沒有舉(ju) 行正式的即位儀(yi) 式。

責任編輯：近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