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評價(jia) 元代《詩經》學
作者:查洪德 王玨)(南開大學文學院教授;王玨,係河南大學文學院講師)
來源:《光明日報》
時間:孔子二五七三年歲次癸卯四月初九日乙酉
耶穌2023年5月27日
自清人皮錫瑞定性元明為(wei) “經學積衰時代”(《經學曆史》),學術界一直公認元代是經學的衰落時期。在《詩經》學領域,則認為(wei) 元代《詩》學“皆本《詩集傳(chuan) 》,無多新說”(魯洪生《詩經學概論》)“墨守朱子之詩”(馬宗霍《中國經學史》),無成就可言。但如果換一個(ge) 角度看元代《詩經》學,可能會(hui) 得出大不相同的認識。因為(wei) 正是在元代,朱熹《詩集傳(chuan) 》成為(wei) 《詩經》學新經典,取代了毛鄭舊經典,完成了《詩經》學新舊經典的更替。如此來看,在《詩經》學史上,元代又該如何定位呢?
《詩經》學史的這一轉變,影響此後數百年,這是事實,應該正視。確認了這樣一個(ge) 學術史事實,那就需要認真考察,朱熹《詩集傳(chuan) 》是如何成為(wei) 新經典的。這應該是《詩經》學史研究的一個(ge) 重要課題。
與(yu) 這一新舊經典的更替相關(guan) 的所有問題,都應該回到元代社會(hui) 政治、學術環境中來體(ti) 認。出於(yu) 元初社會(hui) 重建的現實需要,元人選擇了朱熹學說,當然也選擇了朱熹《詩經》學。朱熹《詩集傳(chuan) 》經典地位的確立,是與(yu) 朱學在元代“官學”地位的確立同步的。具體(ti) 情況,可從(cong) 以下幾方麵說明。
元初北方學者在社會(hui) 重建、道德重建中推朱學以施治,為(wei) 朱熹《詩集傳(chuan) 》成為(wei) 新經典提供了社會(hui) 與(yu) 政治基礎。蒙古滅金的戰亂(luan) 與(yu) 社會(hui) 大動蕩,造成了嚴(yan) 重的社會(hui) 危機與(yu) 道德危機,當時人描述為(wei) “天綱絕,地軸折,人理滅”(宋子貞《中書(shu) 令耶律公神道碑》)。社會(hui) 與(yu) 道德重建,是當時最急迫的課題。在當時流行的各種學說中,朱熹之學無疑最適合社會(hui) 急需。原因在於(yu) ,朱熹之學將社會(hui) 秩序、人倫(lun) 關(guan) 係,上升到本體(ti) 論的高度,具有先天的神聖性。這既易於(yu) 為(wei) 蒙古貴族所接受,也便於(yu) 向社會(hui) 公眾(zhong) 推廣。以許衡等人為(wei) 代表的北方學者選擇了朱學,當然也包括朱熹的《詩經》學。他們(men) 大力推動朱熹《四書(shu) 集注》《小學》《近思錄》等著作的傳(chuan) 播,朱熹的《詩》學觀念以及《詩集傳(chuan) 》,也隨之在北方傳(chuan) 播。
元代官學教育體(ti) 係的建立,朱熹著作進入官學教材係統,為(wei) 朱熹《詩集傳(chuan) 》的經典化創設了前提條件。忽必烈時期,立國子學,許衡為(wei) 祭酒,掌教學事務,逐步建立了一套由朱熹義(yi) 理教化思想主導的、由《小學》到《四書(shu) 集注》再到《易》《詩》《書(shu) 》《禮記》《周禮》《春秋》等經典為(wei) 基本內(nei) 容的教材係統。在從(cong) 中央到州縣各級國學教學中,《詩經》以朱熹《詩集傳(chuan) 》為(wei) 教材,並強調閱讀其《詩傳(chuan) 綱領》,領會(hui) 義(yi) 理,“義(yi) 理都在《綱領》中”(陳繹曾《文說》)。這一教材係統,奠定了朱熹《詩集傳(chuan) 》在元代《詩經》學領域的重要地位。
朱熹《詩集傳(chuan) 》成為(wei) 新經典的關(guan) 鍵,是元代科舉(ju) 考試明確規定明經、經義(yi) 試以朱學為(wei) 依據。延祐開科,科考內(nei) 容與(yu) 要求有如下規定:
漢人、南人第一場明經、經疑二問,《大學》《論語》《孟子》《中庸》內(nei) 出題,並用朱氏章句集注,複以己意結之,限三百字以上。經義(yi) 一道,各治一經,《詩》以朱氏為(wei) 主,《尚書(shu) 》以蔡氏為(wei) 主,《周易》以程氏、朱氏為(wei) 主,以上三經,兼用古注疏。(《元史·選舉(ju) 一》)
以官方名義(yi) 將朱熹的《詩集傳(chuan) 》規定為(wei) 《詩經》科考試的依據。《詩經》科試卷的題目設定以朱熹《詩》學觀念為(wei) 導向,考官以是否符合朱熹《詩》學思想、是否注重闡發經旨義(yi) 理為(wei) 試卷評判標準,應試參考書(shu) 對《詩經》主旨的解說和範文大綱的撰寫(xie) ,也遵循朱熹學說。如《四庫全書(shu) 總目》所說:“有元一代之說《詩》者,無非朱傳(chuan) 之箋疏。至延祐行科舉(ju) 法,遂定為(wei) 功令,而明製因之……亦主於(yu) 羽翼朱傳(chuan) ,遵憲典也。”明因元製,《詩集傳(chuan) 》在《詩經》學史上的新經典地位,遂不可動搖。
在學術研究層麵,對朱熹《詩集傳(chuan) 》的紹述與(yu) 詮解,奠定了朱熹《詩經》學在學術領域的獨尊地位。元代《詩》家對朱熹《詩集傳(chuan) 》進行了全麵的詮釋與(yu) 解讀,豐(feng) 富了朱熹讀《詩》法的內(nei) 容,對朱熹《詩集傳(chuan) 》的缺略與(yu) 疑誤,分別予以增益與(yu) 辨誤,並嚐試以圖文結合及問答式等多樣化的解讀方式進行詮釋,為(wei) 後世朱熹《詩經》學研究提供了經驗與(yu) 借鑒。元代《詩》家也注重對朱熹《詩》學理論進行闡發,對朱熹“六義(yi) ”說、“去序”說和“淫詩”說等命題的闡釋,對朱熹以“理”解《詩》理路的繼承與(yu) 發揚,以及嚐試對《詩經》作文學性解讀,都是對朱熹《詩經》學的豐(feng) 富與(yu) 完善。
元代書(shu) 院的授課與(yu) 刻書(shu) ,推動了朱熹《詩集傳(chuan) 》的社會(hui) 接受。元代的書(shu) 院遍及全國,生員數量超過州縣學,成為(wei) 儒學教育的重要陣地。程端禮的《程氏家塾讀書(shu) 分年日程》作為(wei) 元代最具代表性的書(shu) 院課程教學計劃,詳細規定了學子的治《詩》之法。這一日程的推廣,確定了朱熹《詩集傳(chuan) 》在各地書(shu) 院課程中的地位。元代書(shu) 院刊刻了數量眾(zhong) 多的《詩經》學著述,流傳(chuan) 至今的尚有15種,與(yu) 朱熹《詩集傳(chuan) 》有關(guan) 的就占12種,其中劉瑾的《詩傳(chuan) 通釋》最具影響,明代科舉(ju) 考試的指定書(shu) 目《詩經大全》,幾乎是全抄《詩傳(chuan) 通釋》,由此成為(wei) 明代的“取士之製”(《四庫全書(shu) 總目·詩經大全》),對明代《詩經》學及士子的影響,可以想見。
朱熹《詩》學觀念對元代詩學理論的滲透,彰顯了《詩集傳(chuan) 》的經典地位。在元代詩學文獻中,隨處可見以《詩經》作為(wei) 批評文本的論述,成為(wei) 構成元代主流詩學理論的重要內(nei) 容。元代詩論對性情的關(guan) 注,對風雅精神的標榜,對詩法正變的辨析,對平和詩風的追求,以及對曆代詩歌風貌的評述和對傳(chuan) 統詩學觀念的揚棄,均與(yu) 朱熹《詩集傳(chuan) 》有著密切關(guan) 聯。其通過調和古今正變最終確立的,以風雅精神和詩之正體(ti) 為(wei) 依歸,以《詩經》及體(ti) 現風雅傳(chuan) 統的詩歌為(wei) 典範的詩學追求,是朱熹從(cong) 文學視角解《詩》觀點的發揚,也是當時以道德與(yu) 社會(hui) 重建為(wei) 指歸的《詩經》普及在文學理論領域的反映。詩學領域對《詩經》所蘊含的詩學精神的闡釋與(yu) 接受,從(cong) 文學角度進一步強化了朱熹《詩集傳(chuan) 》的新經典地位。對明代《詩》家從(cong) 文學角度解《詩》有著重要的借鑒意義(yi) 。
元代學者鑒拔朱熹《詩經》學說於(yu) 宋代諸家之中,通過科舉(ju) 規定、教材體(ti) 係、著書(shu) 立說等,確立了朱熹《詩集傳(chuan) 》新經典地位,奠定了明初百年間《詩經》學皆“演《集傳(chuan) 》之餘(yu) ”(胡樸安《詩經學》)的基本格局,影響了此後數百年《詩經》學學術史。
長期以來,元代學者對《詩經》學的貢獻,元代在《詩經》學史上的地位,被嚴(yan) 重低估,甚至可以說是被有意無意掩蓋或抹殺了。元代《詩經》學的成就與(yu) 地位,應該重新評估,其所蘊含的思想,以及作為(wei) 現實關(guan) 懷的《詩經》學觀念,也應該予以發掘。
責任編輯:近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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