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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永捷作者簡介:彭永捷,男,江蘇灌南人,西元一九六九年出生於(yu) 青海格爾木,中國人民大學哲學博士。中國人民大學哲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中國人民大學孔子研究院副院長。著有《朱陸之辯》等,主編《中國儒教發展報告(2001-2010)》等。 |
漫談唐宋儒學複興(xing) 運動
作者:彭永捷
來源:作者賜稿《儒家郵報》發表
時間:西曆2011年12月9日
(2010年在中國政法大學儒學院的演講)
今天和諸位交流的話題是唐宋儒學複興(xing) 運動。首先我們(men) 要了解一個(ge) 事實:曆史上儒學的衰敗是常見的,是一個(ge) 常見的現象,儒學衰敗不是一個(ge) 大不了的事情,它不止一次地衰敗過,也不隻一次地複興(xing) 。最近的兩(liang) 百年,應該說這兩(liang) 百年是我們(men) 中華民族最黑暗的一頁,也是最低落的一頁。從(cong) 我們(men) 中國曆史上來看,首先遭受了一個(ge) 落後民族入主中原野蠻統治兩(liang) 百餘(yu) 年之後,又遇到所謂“三千年未有之變局”,就是西方列強的野蠻侵略,通過他們(men) 的船堅炮利,敲開中國的大門。在這種情況下,強國保種成了國人的第一要務。在這種情況下,我們(men) 的前輩們(men) 作種種的探索,有各種各樣的嚐試,有各種各樣在我們(men) 今天看來非常極端的言論,但是今天我們(men) 都可以體(ti) 會(hui) 他們(men) 的做法,能夠去體(ti) 諒他們(men) 。為(wei) 什麽(me) 呢?因為(wei) 他們(men) 是為(wei) 了中華民族的生存和發展,為(wei) 了釋放所麵臨(lin) 的強國保種的壓力。我們(men) 回過頭來看,雖然中華民族經曆了最黑暗的一夜,但是我們(men) 走出了黑暗,在這背後,有一種強大的民族精神來支撐著我們(men) ,這就是傳(chuan) 統文化尤,其是作為(wei) 我們(men) 中國文化的主幹和主流的儒家文化,所賦予的我們(men) 一種精神,支撐著我們(men) 這個(ge) 民族綿延不絕,不斷奮起。
從(cong) 曆史上看,儒學很早就遭遇過類似的命運,甚至比我們(men) 現在還殘酷。比如說,秦代的焚書(shu) 坑儒,比如說秦末農(nong) 民大起義(yi) 以及楚漢爭(zheng) 霸後漢朝的建立。漢初是一個(ge) 什麽(me) 樣的景象呢?漢初的衰敗是人們(men) 無法想象的:比如選拔官員,不是按照人的受教育程度,而是以識字的多少來授官,換句話說,我們(men) 可以想象,當時在整個(ge) 社會(hui) 上就找不出多少個(ge) 讀過書(shu) 、能識字的人,隻好按識字的多少來決(jue) 定授予官職的大小;宰相上班,都已經無馬可乘,隻能乘牛車;皇帝的鑾輿,按禮製應該是有幾匹同樣顏色的馬來挽這個(ge) 車駕,可是連幾批同樣顏色的馬都已經湊不齊,隻好用雜色的馬。社會(hui) 疲敝如此!圖書(shu) 毀壞嚴(yan) 重,教育事業(ye) 那更是非常的衰敗。儒家的經典,有的損壞,有的都失傳(chuan) ,還有的,靠那麽(me) 一兩(liang) 個(ge) 殘存於(yu) 山東(dong) 的老儒生憑記憶去背出古書(shu) ,中央政府派官員去向老儒生請教,老儒生用他的山東(dong) 話來背述這些經典,派去的官員可能還不懂山東(dong) 話,記述的是否準確,都是值得懷疑的。本來都是憑著記憶力一篇一篇的背出來,而且還帶著地方口音,采集的官員還不懂地方話。可以想象,衰敗如此!
到了東(dong) 漢末年的時候,名教虛偽(wei) ,儒學又再次沒落。這時候玄學興(xing) 起,玄學是依據三部經典,《老子》、《莊子》、《周易》。道家這時候興(xing) 盛,那就儒道合流吧。儒學呢,靠自身已經沒有說服力了,有些學者試圖用到道家思想來為(wei) 儒學做論證,於(yu) 是有了玄學的興(xing) 起。
在唐、宋的時代,儒學又再次的衰落。由印度傳(chuan) 來的佛教在中國非常地鼎盛,影響最大。道家影響雖不及佛教,但地位最高。為(wei) 什麽(me) 地位最高呢?因為(wei) 李唐政權把他們(men) 的祖先追溯到道家的創始人老子,所以尊崇道教,把道教排第一,佛教排第二,儒學排第三。儒學當時是這樣一種情況。
唐、宋之際,長期的戰亂(luan) 、分裂、民族雜糅,中原價(jia) 值觀,尤其是儒學價(jia) 值觀――中原民族所用以維係社會(hui) 基本生活的這種綱常被破壞。從(cong) 曆史版圖來看,北宋僅(jin) 有半壁江山,統一了中原,它文化麵臨(lin) 的的一個(ge) 急切任務就是要重整綱常,用我們(men) 今天的話說,要重建中原地區生民的精神家園,麵臨(lin) 這樣一個(ge) 問題。麵對儒學的衰敗,宋代儒者接續唐代儒者的理想,繼續開展儒學複興(xing) 運動,最終形成理學的興(xing) 起,即儒學的複興(xing) 。我們(men) 今天所要講的就是,從(cong) 唐中葉開始興(xing) 起,一直到宋奠定基礎,曆宋元明清數代,這樣一場聲勢浩大的儒學複興(xing) 運動。
由前邊的介紹可以看出,儒學的衰落和複興(xing) ,它是曆史的一種常態。我們(men) 今天來談論儒學複興(xing) ,既不是什麽(me) 儒生的風華雪月,也不是儒生的美好憧憬,其實隻是曆史上常有的一種現象而已;也不是我們(men) 強加於(yu) 儒學的一種要求,而是儒學發展自身的一種規律。
我們(men) 看待儒學,可以有兩(liang) 個(ge) 角度,一個(ge) 是站在儒學之外,我們(men) 從(cong) 現代社會(hui) 的角度來看,人們(men) 可以把儒學不當做一個(ge) 整體(ti) ,而是碎化,也就是儒學成為(wei) 一個(ge) 個(ge) 碎片。我們(men) 作為(wei) 一個(ge) 局外人,去吸取其中一些合理成分,這自然是毫無疑問的。但是另一方麵我們(men) 應該看到,就儒學思想來說,它是一個(ge) 係統的文化係統,是一個(ge) 係統的信仰,它自己有它自己的不斷複興(xing) 的自我要求。我們(men) 也可以說,儒學如果有這樣一種要求,它希望在當代,不僅(jin) 它的思想內(nei) 容,被人們(men) 從(cong) 中找出一些有益的成分而得以部分肯定,而且要求自己有一種整體(ti) 性的、合法的身份來進入當代社會(hui) ,這個(ge) 要求也是合情合理的。在曆史上呢,它一次次就是這樣,麵臨(lin) 衰落到極點的時候,總有一些人,以繼道統自認,以擔當儒學自認,來履行複興(xing) 儒學的文化使命。儒學就從(cong) 這種艱難困苦中,一點一滴地重新複興(xing) 起來。
當我說複興(xing) 的時候,就必須說它的衰敗。儒學為(wei) 什麽(me) 會(hui) 衰敗?或者換句話說,唐、宋儒學複興(xing) 的背景是什麽(me) ?我們(men) 大體(ti) 可以歸納為(wei) 這時候儒學麵臨(lin) 的三方麵嚴(yan) 峻挑戰:
第一個(ge) 是外來文化的挑戰,主要就是從(cong) 來印度傳(chuan) 來的佛教。在公元元年左右,中國官方正式記載了佛教。一個(ge) 地方的諸侯,在自己的治下建起了浮屠祠,也就是立了佛寺、浮屠寺,皇帝認為(wei) 這件事情是值得表彰的,和立老子祠一樣,都是興(xing) 教化,值得表彰。這件事情,被官方史料所記載,這也就是佛教正式進入中國的一個(ge) 標誌。實際上我們(men) 知道,在此之前,佛教在中國已經流傳(chuan) 了一段時間。經過魏晉南北朝的傳(chuan) 播,佛教是非常的興(xing) 盛。到了隋唐時期,佛教發展到一個(ge) 頂峰,當時最具代表性的學術文化,不是儒學,而是佛教。在治中國哲學史的時候,我們(men) 一般都這樣概括每一時代最具代表性的學術,比如先秦子學,兩(liang) 漢經學,魏晉玄學,到隋唐的時候,我們(men) 就說隋唐佛教。儒學也有一些創建,也有一些發展,但是他是無法同佛教在這一時期的發展相提並論的。佛教也有足夠的社會(hui) 影響,唐代的文化政策,是三教並用,儒自儒,佛自佛,道自道,相互平等競爭(zheng) 。道教,在佛教的刺激下,也發展的非常迅速,在社會(hui) 上影響也很大。那這個(ge) 時候的儒學呢?儒學作為(wei) 官方正統學術,地位優(you) 越,官方還編了《五經正義(yi) 》一統思想。一統思想,我們(men) 可以想象一下,既然官方已經出了定本,那麽(me) 大家還有創新研究的必要麽(me) ?所以學術的活力受到了限製。佛教的影響,無論是在思想文化上還是在生活方式上都吸引了最優(you) 秀的知識分子,他們(men) 都已信奉佛教為(wei) 榮,以此為(wei) 高。佛教的思辨性也吸引著知識分子的興(xing) 趣,把他們(men) 的精力和才華都投入到其中。當然這也帶來嚴(yan) 重的社會(hui) 問題,佛教強調的是出世,它對中國的強調這種人倫(lun) 日用的日常倫(lun) 理產(chan) 生了極大的衝(chong) 擊。也形成了一些社會(hui) 問題,威脅到社會(hui) 的穩定和國家的安全,所以曆史上發生多次以國家權力、用暴力手段去對付佛教。但是我們(men) 知道信仰問題它是一個(ge) 文化問題,它是用政治權力很難解決(jue) 的。我們(men) 舉(ju) 一個(ge) 例子,劉胡蘭(lan) 這個(ge) 例子大家都知道,一個(ge) 十五歲的小女孩,麵對敵人的刺刀,可以英勇就義(yi) 。“生的偉(wei) 大,死的光榮。”我們(men) 每個(ge) 人都捫心自問一下,自己麵對敵人的屠刀,是否能夠像她一樣那麽(me) 從(cong) 容呢?這就是信仰的力量。這是第一次挑戰。
還有第二次挑戰,就是本土文化的挑戰。本土文化的挑戰,也可以說是民間文化對官方文化的挑戰。儒學毫無疑問是官方正統意識形態,但是它越來越虛偽(wei) ,越來越缺乏活力。相反,作為(wei) 民間的文化,尤其是佛教和中國本土的道教都獲得了長足的發展,它的信眾(zhong) 非常多,影響非常大。到了什麽(me) 程度?正統的知識分子,都被他們(men) 吸引過去了,以出入佛老為(wei) 榮,學問上強調的是三教合流,儒家的知識分子,在這種長期的三教雜糅的情況下,逐漸的也忘記了自己的那種學派意識,沒有意識到我是一個(ge) 儒家知識分子,忘記了一個(ge) 儒生和佛教徒、道教徒是不同的。當然這也和佛教和道教所擔負的社會(hui) 職能有關(guan) 係。我舉(ju) 一個(ge) 簡單的例子,以宋代的“鵝湖之會(hui) ”為(wei) 例。“鵝湖之會(hui) ”是儒家的兩(liang) 派學者要在那舉(ju) 行一個(ge) 學術討論會(hui) ,切磋學術,希望把兩(liang) 派的學術分歧彌合,合會(hui) 為(wei) 一。那麽(me) 儒家開學術會(hui) 議,到哪去開呢?到鵝湖寺去開。其中參加會(hui) 議的一方陸象山,他是江西人,生活在鵝湖那個(ge) 地方,他從(cong) 小就經常去鵝湖寺讀書(shu) 。我們(men) 可以想象,這個(ge) 佛寺,雖然它裏麵都是出家人,但是它給儒家的知識分子們(men) 提供讀書(shu) 的地方,提供圖書(shu) 館,你們(men) 可以在這安心讀書(shu) 。進京趕考的舉(ju) 子們(men) ,一路上沒錢住宿怎麽(me) 辦,就像和尚掛單一樣去佛寺住宿。可以想象一下,如果當時這些知識分子都是在這樣一種文化氛圍下培養(yang) 出來的,還會(hui) 想著佛教是一種異端麽(me) ?當然這種異端是相對於(yu) 儒學而言。用我們(men) 今天的詞來說,當時的文化是一種非常和諧的局麵:三教合流。
第三個(ge) 挑戰是儒學自身的挑戰。儒學,首先是官方正統學術,我們(men) 已經談到了,在這種養(yang) 尊處優(you) 的局麵下它沒有危機意識。在學風上,漢唐強調的是注疏之學,講求師法,我是誰誰的弟子,要按照哪一個(ge) 老師的風格,嚴(yan) 守這樣的家法。當然,不守家法也不行,因為(wei) 官方的要求就是要恪守家法,不要走樣,保留你那種學術的一貫特色,僅(jin) 備官方參考就行了。在做注疏這樣學問的時候,要遵循疏不破注的原則。我們(men) 知道,由經到傳(chuan) ,由傳(chuan) 到注,由注到疏。經是經典,是恒常,講求的是不已不易的道理。經典過了若幹年,就難以理解了,因為(wei) 社會(hui) 生活發生了變化了,製度發生變化了,語言文字發生變化了,理解起來就有困難。那麽(me) 怎麽(me) 辦呢?為(wei) 經典作傳(chuan) ,“傳(chuan) (zhuan,四聲)者,傳(chuan) (chuan,二聲)也”,這兩(liang) 個(ge) 字是同一個(ge) 字,意思是解釋經典,使經典能夠繼續流傳(chuan) 。可是傳(chuan) 經過了若幹年也會(hui) 遇到類似的問題,後人也難以理解了,或者不足以去理解經典,怎麽(me) 辦呢?我們(men) 為(wei) 傳(chuan) 作注,注的意思是注水,也是釋,注釋,釋的意思是稀釋,我們(men) 注些水,然後把它稀釋開來,使它能夠繼續流動,流傳(chuan) 。那麽(me) 注做了若幹年,問題又是類似,怎麽(me) 辦呢?我們(men) 為(wei) 注作疏,“疏者,通也”,疏通。無論做什麽(me) 工作,它的最終的用意都是使經典能夠不斷繼續流傳(chuan) 。
漢唐這個(ge) 時代,遵循的原則是“疏不破注”。注是怎麽(me) 樣注釋這個(ge) 經典,我們(men) 不能違背注的意思去做發揮,在學問上強調的是以文字、音韻、訓詁去做這樣字義(yi) 的研究,可是不重講求義(yi) 理,這是一個(ge) 局限。
第三個(ge) 局限呢,就是從(cong) 漢代以來,對儒學一直有一個(ge) 問題,就是不把儒學當做一種,用孔子話“為(wei) 己之學”,而是當“為(wei) 人之學”。什麽(me) 是“為(wei) 己之學”呢,就是我學儒學是為(wei) 了我安身立命,為(wei) 指導我的人生,為(wei) 使我獲得一種人生境界,是為(wei) 了我自己受用,是一種內(nei) 在修行的學問。漢代以來的儒學不是這樣的,而是當做一種“治人之術”。所以從(cong) 漢代以來呢,開口閉口就是儒術,當做一種手段、一種工具。漢代的統治者就說,“漢家自有法度,本以霸王道雜之。”統治者手裏就是依靠這兩(liang) 種權術,一種是霸道,就是法家;一種是王道,就是儒家。“霸王道雜之”,就是法家加上儒家,法術加上儒術,這兩(liang) 種工具,兩(liang) 種手段。
東(dong) 漢末年,名教虛偽(wei) ,玄學的興(xing) 起曾經試圖走這樣一個(ge) 方向。以前對道家的重視,隻重視老子,因為(wei) 老子關(guan) 心的是家國,關(guan) 心的是統禦術,陰謀權術,莊子在這個(ge) 時候得到了重視,為(wei) 什麽(me) 呢?莊子強調的是逍遙,這種個(ge) 人心靈上的安逸,這和講權術的老子是不一樣的,所以在這個(ge) 時候,比較重視個(ge) 人這種內(nei) 在精神的發展。
在玄學的後期,比如像郭象這樣的代表人物,強行地把儒、道合在一起,用道家為(wei) 儒學做論證,雖然表麵儒道合一,但是太牽強了。比如說郭象認為(wei) ,儒家強調的是做聖人,道家強調的是做真人,其實聖人就是真人,真人就是聖人。一個(ge) 人不用隱居山林,可以把這兩(liang) 者合二為(wei) 一,可以“身在廟堂之上而心處江湖之遠,”這兩(liang) 者可以合二為(wei) 一。一個(ge) 人安於(yu) 自己的本分,就是順從(cong) 自然。莊子裏麵講,“牛馬四足,是謂天,”牛馬都有四條腿,這是自然;“穿牛鼻,落馬首,是謂人,”牛鼻子穿個(ge) 繩子,馬脖子上穿個(ge) 轡頭,把它攏起來,這是人為(wei) 。在莊子這表達的是人為(wei) 是對自然的一種損害,是違背自然的。郭象的做法是什麽(me) 呢,他說牛鼻子之所以可穿,馬首之所以可落,這恰恰是因循自然,而不是違背自然。我們(men) 看,雖然表麵上看是儒道合一了,可是不是很牽強,很表麵化呢?所以玄學仍然沒有完全解決(jue) 這個(ge) 問題。
到了唐代仍然是這樣一種做法,儒學依然是一種儒術,儒家的思想,強調的綱常,也就是禮,和法家強調的法合在一起,人們(men) 開口就是禮法,我們(men) 所作所為(wei) 是否合乎禮法,完全是按照自荀子至董仲舒這樣一種“外王”的路線,把儒學看作是一種外在的約束,而不是內(nei) 在的自覺。我們(men) 一個(ge) 人服從(cong) 禮法,豈不是服從(cong) 外在的約束麽(me) ?儒學成為(wei) 一種約束人、束縛人、強製人的一種學問,這樣的學術對統治者有吸引力,但對其他人是沒有吸引力的。相比之下,當時的佛教強調的是個(ge) 人的解脫,尋求的是心靈的安慰。道教強調的是長生久視,強調飛升成仙,他們(men) 都是對現實的一種否定,追求的是一種超越。那麽(me) 儒學的超越性在什麽(me) 地方呢?儒學教導人們(men) 做一個(ge) 好人,做一個(ge) 善人。做一個(ge) 好人又怎麽(me) 樣呢,做一個(ge) 善人又怎麽(me) 樣呢?儒學在宗教性方麵,在終極關(guan) 懷方麵,和佛教、道教一比是有缺陷性的,解決(jue) 不了這樣的問題。
這是當時所麵臨(lin) 的三種挑戰。一個(ge) 是外來文化主要是佛教的挑戰,一個(ge) 是本土文化主要是道教的挑戰,另外一個(ge) 就是儒學自身的挑戰。
在這樣一種儒學沒落的背景下,儒家就有一些知識分子,開始逐漸意識到這個(ge) 問題,並回應這個(ge) 問題。比較早的有一個(ge) 人叫王通,他是隋末唐初的一個(ge) 人,早在隋唐之際,他就意識到這樣一個(ge) 問題。他意識到,現在三教並用、三教合流,佛老比較興(xing) 盛,儒學沒落。他認為(wei) ,儒學應該振興(xing) 自己,要振興(xing) 儒學,就必須有擔當者,就必須有孔子在世,換句話說,要有孔子那樣的人物來重整儒學。因此,他就自己去擔當這樣一種使命,自號“文中子”,寫(xie) 的著作稱作《中說》,他被門人弟子稱作“王孔子”,他的著作被稱作“王氏六經”。這樣一個(ge) 人物,後世認為(wei) 他的學術成就不高,《中說》仍然是雜糅三教,而且是非常的粗俗,但是肯定他很早就有這樣一種儒學的危機意識、擔當意識,對他這點有很高的評價(jia) 。比如在《朱子語類》裏麵,朱熹就對王通有相當肯定的評價(jia) 。但是這樣重要的一個(ge) 人物,正史卻不為(wei) 他作傳(chuan) 。什麽(me) 原因呢?我們(men) 也可以猜測,在隋唐這個(ge) 時期,雖然儒學沒落,但是儒學畢竟是官方正統學術,從(cong) 漢以來尊崇了這麽(me) 多年,突然有這樣一個(ge) 人,不自量力,號稱要做當世孔子,這還了得,是不是大逆不道啊。這樣的人能為(wei) 他做傳(chuan) 麽(me) ?所以官方正史卻不為(wei) 他作傳(chuan) 。關(guan) 於(yu) 他的史料,是散落在各種各樣的文獻裏。
再往後,有一大批知識分子逐漸開始意識到這個(ge) 問題,這個(ge) 時候就興(xing) 起了“古文運動”。“古文運動”它首先是一個(ge) 文學革命,文學運動,強調“文以載道”、“言之有物”,反對六朝以來的華美文字,極盡辭藻之能事,可是卻沒有思想性。比如說,初唐的作品《滕王閣序》,“落霞與(yu) 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這樣的辭句多麽(me) 優(you) 美啊,可是我們(men) 想一想,在這樣優(you) 美的辭句裏麵,到底表達了什麽(me) 思想呢?“美則美矣”,卻沒有思想性。我們(men) 再看看古文運動的代表人物所寫(xie) 的一些文章,比如說,我們(men) 都熟悉的《嶽陽樓記》,文字裏就有思想,它要表達的是“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le) 而樂(le) ”,這和六朝文風就大不相同。古文運動強調拋棄這些華美的文字,尤其是駢體(ti) 文,恢複古代的先期聖賢他們(men) 的表述方式,強調“文以載道”。
在古文運動裏麵有這樣一個(ge) 口號:“文以載道”,這裏邊有一個(ge) 問題,載什麽(me) 樣的道。為(wei) 回答這個(ge) 問題,韓愈專(zhuan) 門寫(xie) 了一篇文章,叫《原道》,“原”是推原、考察的意思,意思是說探究一下這個(ge) 道,到底是什麽(me) 道。韓愈在《原道》中說,我所謂的道,不是佛教的道,也不是老子的道,而是儒學的道,現在儒釋道三教都講道德,可是道與(yu) 德是“虛位”,為(wei) 什麽(me) 是“虛位”呢?就是誰都可講誰都可以用,僅(jin) 憑這兩(liang) 個(ge) 字,你不知道他說的是哪一家哪一派的道德。而“仁與(yu) 義(yi) 是定名”,仁義(yi) 是儒家的標誌,是判決(jue) 儒學與(yu) 非儒學的一個(ge) 決(jue) 定性標誌。什麽(me) 是“仁”呢?“博愛之謂仁”;什麽(me) 是“義(yi) ”呢?“行而宜之之謂義(yi) ”。這就是很清楚明白地說明,儒學家們(men) 講的“文以載道”,載的就是儒者之道。這個(ge) 非常重要,對以後儒學複興(xing) 運動,包括宋明理學影響非常大。可以說,正是韓愈的《原道》把這個(ge) 時期儒者從(cong) 睡夢中驚醒。什麽(me) 樣的睡夢呢?儒、釋、道不分,三教合流的睡夢中驚醒。從(cong) 這以後,這些儒學家們(men) ,才有了清晰的學派意識,開口說,“吾儒”如何如何,就是我們(men) 儒家怎麽(me) 樣,開始有了這樣的立場意識。所以宋代的理學家在評論漢唐諸儒的時候,就有這樣一句話,“漢唐諸儒,直如癡人說夢,隻有一個(ge) 韓文公,依稀說個(ge) 略似,”對韓愈評價(jia) 還是比較高的。
韓愈對於(yu) 以往儒學也作了評價(jia) ,尤其是韓愈以前的大儒,像荀子,還有漢代的揚雄,韓愈也都對他們(men) 做了批評,說“荀與(yu) 揚,擇焉而不精,語焉而不詳,”說他們(men) 吸取別人思想的時候,很不精純,那麽(me) 在闡發聖賢的思想的時候,講的很不詳細,很不完備。這些幾乎是都被後來的人全盤繼承了去。
道統的思想,剛才講的是“道”,韓愈還提出一個(ge) “統”。佛教有他的傳(chuan) 法譜係,就是法統,比如禪宗,五祖弘忍,六祖慧能,誰傳(chuan) 法給誰,這是一個(ge) 傳(chuan) 法譜係。道教也有自己的傳(chuan) 法譜係,大家看到的《射雕英雄傳(chuan) 》,什麽(me) 邱處機、王處一一類,處字輩的如何如何,這就是他的輩分,也就是傳(chuan) 法譜係。那麽(me) 儒學有沒有這樣一個(ge) 一以貫之的傳(chuan) 法譜係呢?換句話說,儒學是不是隻是一個(ge) 時期興(xing) 起的一種學術,是否像宗教一樣綿延不絕的傳(chuan) 統呢?韓愈認為(wei) ,其實也有一個(ge) 傳(chuan) 法譜係,這個(ge) 傳(chuan) 法譜係就是“堯、舜、禹、湯、文、武、周公、仲尼、孟軻”,傳(chuan) 到孟子,“然軻之死,不得其傳(chuan) 焉。”這個(ge) 道統,從(cong) 孟子以後,就斷絕了。所以我們(men) 說,儒學的沒落,不是今天才有的事情,在韓愈看來,儒學的沒落,從(cong) 戰國以後,孟子那就開始沒落了。韓愈就表達了繼任道統的意識,去擔當使命的這樣一種意識。他說我不能救之於(yu) 未壞之前,但是我要試圖挽救於(yu) 已壞之後,去做補救的工作,接續道統。
在《原道》裏,還有一個(ge) 很重要的、一個(ge) 對我們(men) 今天也很有啟發意義(yi) 的問題,在《原道》的後半部分,他講了一個(ge) 重要的問題,就是當時中國文化的危機。他說,自佛教傳(chuan) 入以後,當時中原地區的人們(men) ,思想觀念變了,學術變了,甚至自己的語言服飾都開始變了,都以佛教帶來的這種生活方式為(wei) 榮,那麽(me) 在什麽(me) 意義(yi) 上,中原民族還是中原民族呢?用我們(men) 今天話說,我們(men) 可以想想,我們(men) 在什麽(me) 意義(yi) 上還是一個(ge) 中國人呢?僅(jin) 僅(jin) 因為(wei) 我們(men) 沒有偷渡出境,沒有去移民,僅(jin) 僅(jin) 是因為(wei) 我們(men) 生活在祖先給我們(men) 的這樣一個(ge) 地盤上麽(me) ?僅(jin) 僅(jin) 因為(wei) 我們(men) 接受中國政府的管轄而是中國人麽(me) ?想一想,我們(men) 看我們(men) 的語言,是歐化了的語言。我們(men) 以前是處在一個(ge) 身份社會(hui) ,比如我們(men) 在一起說話,我說為(wei) 師如何如何,你們(men) 要自稱學生如何如何,稱我則是尊師或老師如何如何。我們(men) 說話總是表明相互的身份。我們(men) 同事一起見麵,或朋友一起見麵,說兄台如何如何,比如我會(hui) 說丹忱兄(劉丹忱教授)如何如何。可是我們(men) 現在開口就說,你怎麽(me) 樣,我怎麽(me) 樣,我們(men) 以前不用“你、我、他”這種方式,為(wei) 了對應西方語言,我們(men) 寧可去造字,說話方式就變成了“你、我、他”,最後變成了這樣一種說話方式。再看我們(men) 的服飾,看一看我們(men) 中國傳(chuan) 統的服飾,多麽(me) 絢麗(li) 多彩,可是我們(men) 看看諸位穿的都是什麽(me) 顏色,很單調,很乏味,在我們(men) 現代化的同時,我們(men) 是不是生活品質在某種程度上降低了?越來越不講究了?我穿這個(ge) 顏色,好看麽(me) ?你們(men) 穿的這幾樣顏色,好看麽(me) ?我隨我們(men) 人大的張立文老先生去日本訪問的時候,當時的駐日大使,也就是現在國台辦的主任王毅先生,和我們(men) 一起去吃飯。王毅就提到,我是一個(ge) 中國的外交官,可是我到國際上,我必須穿西裝,西裝才是正裝。我們(men) 中國人能不能設計一種適合我們(men) 中國外交官穿的,體(ti) 現我們(men) 中國特點的服飾?這是一個(ge) 大問題。有一次,在人民大會(hui) 堂開國際儒學會(hui) 議,我們(men) 的一些海外華人學者他們(men) 也來開會(hui) ,他們(men) 穿的是唐裝,把門的武警不讓他們(men) 進去,這些華人學者就問:我們(men) 來開會(hui) 為(wei) 什麽(me) 不讓我們(men) 進去呢?武警就說他們(men) 穿奇裝異服。這些華人學者就問,那什麽(me) 就不算奇裝異服呢?回答說你必須穿正裝。又問,什麽(me) 是正裝呢?回答是正裝就是穿西裝!這讓華人學者很為(wei) 惱火:我們(men) 是華人,是中國人,回自己的祖國參加會(hui) 議,穿自己的民族服裝,是奇裝異服,而穿著洋人的服裝,也就是穿著胡服,現在才是正裝。當然我們(men) 不能怪罪武警,這是我們(men) 普遍的文化問題,我們(men) 已經在很大程度上失去了我們(men) 自己的文化,甚至華夷倒置了。所以我們(men) 現在麵臨(lin) 的一個(ge) 問題,就是在什麽(me) 意義(yi) 上我們(men) 還是一個(ge) 中國人?我們(men) 中國現在是世界工廠,我們(men) 大量的產(chan) 品銷往國外,可在在銷往國外的產(chan) 品裏麵,到底在多大程度上體(ti) 現了中國生活方式。也就是在這些物質產(chan) 品裏麵,有沒有我們(men) 的文化在裏麵?沒有,我們(men) 生產(chan) 的產(chan) 品裏麵有多少體(ti) 現了我們(men) 中國的文化方式呢?隻有一些手工藝品、編織品體(ti) 現了我們(men) 的審美觀念,有我們(men) 的生活方式。可是我們(men) 進口的產(chan) 品裏麵,都是體(ti) 現了外國人的生活方式,體(ti) 現了他們(men) 的文化價(jia) 值,而我們(men) 輸往國外的產(chan) 品卻很少體(ti) 現我們(men) 中國人的文化。所以,這都是值得我們(men) 思考的問題。
韓愈呢,當時他就提出了這樣一個(ge) 問題,他用很多文字來講,我們(men) 中國人住的房屋是什麽(me) 樣的,我們(men) 的教育是什麽(me) 樣的,我們(men) 的語言是什麽(me) ,我們(men) 的文字是什麽(me) ,這是千百年流傳(chuan) 積澱下來的,但是現在呢,都是逐漸開始被改變。中國文化有一個(ge) 觀念,強調“中國則中國之,夷狄則夷狄之,”中國人區分中華與(yu) 夷狄,不是以血緣,不是以種族,而是以文化,這是自周人入主中原以來一直堅持的一個(ge) 傳(chuan) 統。對於(yu) 四方的少數民族,如果它采用我們(men) 的禮儀(yi) ,認同我們(men) 的禮儀(yi) ,接受我們(men) 的文化,就把他看做中原民族來看待;即便原先是中原的民族,由於(yu) 它和周圍的民族雜糅,它放棄了中原文化,是把它看做夷狄來看待。所以是以文化來區別華夏,這就是有名的“華夷之辨”。那麽(me) ,如果當時外來的文化逐漸占據了中國文化的主流,那麽(me) 在什麽(me) 意義(yi) 上,我們(men) 還是中國呢?這個(ge) 中華文化的正統觀念不僅(jin) 影響到我們(men) ,也影響到受儒學影響的周邊國家。比如說,明朝滅亡,當時的朝鮮就拒不承認清政權,為(wei) 什麽(me) 呢?你是一個(ge) 異族,並不是說血緣上你不是正統,而是你不代表中原文化的正統,那怎麽(me) 辦呢?他們(men) 認為(wei) 明朝沒有滅亡,朝鮮依然是舉(ju) 著明王朝的旗幟,崇禎死了已經好多年了,可是他們(men) 年號上依然是崇禎某某年如何如何,仍然是往下寫(xie) ,因為(wei) 明王朝已經滅亡了,沒有新皇帝了,他隻好用末代皇帝,一直往下寫(xie) 。這種正統觀念是深入人心。
怎麽(me) 去解決(jue) 這些問題呢?孔子有句話,叫“攻其異端,斯害也已”,如果我們(men) 能夠攻擊這個(ge) 異端,那麽(me) 它的危害就能限製住了。韓愈提出一種做法,用這種類似於(yu) 行政的國家權力去解決(jue) 宗教問題,學術問題。他的方法是“人其人,火其書(shu) ,廬其居,”“人其人”,讓這些和尚道士都還俗,“火其書(shu) ”,就是焚書(shu) ,“廬其居”,就是佛家的佛寺、道家的祠,都改成“經濟適用房”、“居民小區”,使人們(men) 居住。但是這種方式在以前就有經驗教訓,“三武滅佛”,三個(ge) 帝號中帶有武字的皇帝都曾經滅過佛,激烈地滅佛,但是仍然不能去解決(jue) 這個(ge) 問題。
到了宋代的時候,這個(ge) 問題就更加突出。唐宋之間長期的戰亂(luan) ,又長期的分裂,少數民族統治中原,異族雜糅,價(jia) 值觀念更加的混亂(luan) 。唐代本身儒學的觀念本來就不強,李世民隻有隻有幾分之一的漢族血統,他的家族是鮮卑族的後裔,是羌族的一支,因賜姓而姓李,所以他們(men) 儒學的觀念是很淡薄的。在漢代的時候,不管怎麽(me) 說,漢代的皇帝,是把自己作為(wei) 國民的典範來要求自己的,去率先垂範。漢代強調以孝治天下,所以帝號前麵都加一個(ge) 孝字,現在我們(men) 說“漢文帝”,漢代叫“孝文帝”,“孝武帝”,都加一個(ge) 孝字。可是唐代就大不一樣了,我們(men) 看,在中國曆史上幾個(ge) 鼎盛的王朝裏,皇室像李唐這樣亂(luan) 倫(lun) 敗德事情層出不窮的,是很少有的。比如說,以李世民為(wei) 例,他的上台是父子相逼,讓自己的大將拿著武器要求李淵去交出玉璽;兄弟相殘,“玄武門之變”,再往後更荒唐的事情是很多的。皇室尚且如此,那如何給國民作表率呢?所以整個(ge) 唐代對綱常本身就不重視,雖然儒學是官方正統學術。
經曆了唐宋之間長期的社會(hui) 混亂(luan) ,宋代剛剛建國,文化上馬上就麵臨(lin) 一個(ge) 問題,就是如何去重整中原人的生活價(jia) 值觀。
在唐中葉儒學開展複興(xing) 運動的時候呢,他們(men) 就去總結儒學所麵臨(lin) 的問題,他們(men) 首先要弄清儒學到底怎麽(me) 了,麵臨(lin) 怎樣的問題,儒學就競爭(zheng) 不過道教和佛教,就在社會(hui) 上沒有吸引力?
我們(men) 不說北宋,舉(ju) 一個(ge) 南宋的例子,其實到南宋的那個(ge) 時代,佛教、道教的影響依然是非常巨大的。朱熹就舉(ju) 這樣一個(ge) 例子,一個(ge) 二十歲的小夥(huo) 子,每天在家裏除了吃飯就是念經,對父母也不以父母稱之,更不要說,孝敬父母,尊敬父母。父母非常生氣就教訓他,說他忘恩負義(yi) ,不像一個(ge) 兒(er) 子。這個(ge) 二十歲的青年就說了這樣一段話,他說,我前世輪回的時候,你們(men) 也不是我的父母,我也不是你們(men) 的兒(er) 子,我和你們(men) 有什麽(me) 關(guan) 係呢?來世輪回的時候,也不知道你們(men) 在哪,也不知道我在哪,我和你們(men) 有什麽(me) 關(guan) 係呢?今世我們(men) 隻不過是偶爾輪回在一起而已,為(wei) 什麽(me) 要對你們(men) 尊敬呢!佛教和道教,一個(ge) 是要出家的,一個(ge) 是要登仙的。這二者的存在,必須以入世的儒學為(wei) 主體(ti) ,是對儒家文化的補充,必須以儒家這個(ge) 大傳(chuan) 統對於(yu) 社會(hui) 的有效維係為(wei) 前提。否則,維係這個(ge) 社會(hui) 的大傳(chuan) 統不振,而把人從(cong) 家庭中試圖拖出來的小傳(chuan) 統取代了大傳(chuan) 統,那麽(me) 佛教、道教對整個(ge) 社會(hui) 的人倫(lun) 破壞,不利後果是非常巨大的。
宋代儒者就去總結,儒學為(wei) 什麽(me) 這麽(me) 沒落,本來一個(ge) 社會(hui) 的主流思想,擔負著主流價(jia) 值觀的學術,人們(men) 卻都不重視它,都認為(wei) 可以去違背它,在社會(hui) 上沒有吸引力,這個(ge) 為(wei) 什麽(me) ?首先他們(men) 就接著韓愈的“攻乎異端”去思考。他們(men) 認為(wei) ,用行政權力去幹預學術的方法顯然是走不通了,那麽(me) 就應該用別的方法去嚐試。他們(men) 認為(wei) 學術的問題應該用學術的方式去解決(jue) ,文化的問題要到文化上去解決(jue) 。因此他們(men) 就重新解釋孔子的“攻乎異端”,把這個(ge) “攻”由攻擊的攻解釋為(wei) 攻治的攻。不是去攻擊,怎麽(me) 樣想法去壓製他、消滅它,而是攻治,怎麽(me) 樣攻治呢?一個(ge) 方麵從(cong) 理論上去揭露它,去批判它。另外一方麵更加重要的是建設儒學自身,以自己去超越它,要比它更能爭(zheng) 奪人心,更吸引人,更有說服力。
作為(wei) 異端的,在他們(men) 看來也不隻是佛教和道教,他們(men) 認為(wei) 當時的學術可以分為(wei) 實學和虛學。儒學的特點和其他學術特點的區別就是虛實之別,儒教的特點就是一個(ge) 字——“實”,實在哪呢,就是它講究人倫(lun) 日用,有人倫(lun) 日用之實。
作為(wei) 虛學的主有三類,一類就是佛老之學,為(wei) 什說佛教和道教是虛的學問呢?他們(men) 認為(wei) ,雖然講的是“玄而又玄”,但是“彌近理而大亂(luan) 真”,雖然看似講的正確,但是卻有悖人倫(lun) ,背離了人倫(lun) 日用,也就是玄而不實。這是第一虛,佛老之學。
第二虛是六朝以來的文字,以駢體(ti) 文為(wei) 代表的美文學,空洞無物,大好的學人把他們(men) 的精力才華浪費在講求技巧、講求語言組織的文學上麵,可是卻沒有思想,白白浪費了大好的年華。
第三個(ge) 是科舉(ju) 之文。為(wei) 了應試,為(wei) 了應舉(ju) ,而去做一些程文,做一些訓練,就如同我們(men) 現在為(wei) 了考研做一些應試的訓練,複習(xi) 那政治課,和那是差不多的。當時為(wei) 了科舉(ju) 要做一些策論,要做一些程文,都屬於(yu) 這樣一類。
值得一提的是,宋代的教育是非常發達,每年有幾十萬(wan) 學人,用我們(men) 今天話說每年有幾十萬(wan) 畢業(ye) 生,可是官員的名額據說隻有常備的兩(liang) 萬(wan) 名左右,這也就意味著大量的知識分子都不能進入官僚階層,既然科舉(ju) 很多人都做不了官,那這樣的話,知識分子眼界一下子開闊了,既然做官不是唯一目標,那可做的事情太多了,促使民間學術非常繁榮,強調虛實之辨,看中學問要落在人倫(lun) 日用之實。
第二個(ge) 問題是儒學缺乏思辨性,沒有說服力,不能吸引人。佛教以它的思辨智慧吸引了第一流的知識分子,對大家有吸引力,佛法高明。而儒學呢,要麽(me) 是一些注疏的學問,要麽(me) 是一些如同後來德國哲學家黑格爾所說的孔子的形象:記載孔子言論的《論語》,隻是一些可以見之任何一個(ge) 民族的道德格言。讀先賢的語錄隻是告訴我們(men) 要這樣做,要那樣做。《孟子》還是有一些理論化的觀點,然而也隻是談論到了人性問題,人禽之別。可是佛教道教不是直接從(cong) 人說起,而是對整個(ge) 世界有一個(ge) 根本性看法說起,有一套世界觀,用今天話說,先談世界觀,然後談人生觀。儒學上來就談人生的問題,它沒有把人生建立在對一個(ge) 世界的普遍看法之上,或者換句話說,儒學隻是一些綱常教條,它缺乏學理的論證。漢代以來的讖緯神學,比如說以董仲舒為(wei) 代表的,也試圖去給它做些論證,可是讖緯神學很低俗,以這樣一種天人感應來為(wei) 儒學做論證,既荒謬又低俗,和佛教、道教一比,是沒有吸引力的。
所以這個(ge) 時候的儒學家就認為(wei) ,要把儒學建立在一個(ge) “本然之全體(ti) ”的基礎之上,要為(wei) 儒學奠定一個(ge) 更高的理論基礎。以朱熹和呂祖謙合編的理學入門教科書(shu) 《近思錄》為(wei) 例,在分門別類的輯錄“北宋四子”言論的時候,把他們(men) 的言論作為(wei) 人們(men) 學理學的教科書(shu) 。在講那些具體(ti) 的做法、具體(ti) 的條目時候,第一篇首先輯錄了一些談論形而上的內(nei) 容,這部分內(nei) 容被人們(men) 稱作道體(ti) ,在一些具體(ti) 的教條、具體(ti) 的條目教人怎麽(me) 做的時候,要先講道體(ti) 。他和當時的一個(ge) 著名的學者呂祖謙一塊來編這個(ge) 書(shu) ,呂祖謙卻有不同的看法,說儒學就是講後麵這些內(nei) 容的,我們(men) 直接編一本入門的讀物,直接告訴學生應該怎麽(me) 做就可以了,沒必要先編一篇道體(ti) 。而朱熹回應說,如果不首列道體(ti) 的話,這本書(shu) 沒必要編了。為(wei) 什麽(me) 沒必要編了呢?孔孟的言論放在那裏,人們(men) 自己去讀就完了,還需要我們(men) 這一代學人做什麽(me) 呢?儒學沒落就沒落在它隻是告訴人們(men) 怎麽(me) 做,而沒有很好的論證為(wei) 什麽(me) 一定要這麽(me) 做,而不能做別的,對儒學的論證是不充分的,這是一個(ge) 問題。
所以宋明儒學的一個(ge) 重要標誌就是思辨化的儒學,怎麽(me) 樣才能思辨呢?他們(men) 首先是借鑒佛教和道教的成果,“出佛入老”,我們(men) 看那些有名的理學家,無論是周敦頤,還是二程,還是張載,還是後來的朱熹、陸九淵,包括明代的王陽明,無一不是“出佛入老”。
朱熹有一次參加科舉(ju) ,夜宿佛寺,說佛寺當時也不是很準確,不知道是佛寺還是道觀。因為(wei) 他隻說那個(ge) 時候和一個(ge) 道人徹夜長談,那個(ge) 時候把佛教徒和道教徒統稱為(wei) 道人,所以不知道究竟是與(yu) 和尚還是和道長交談。朱熹去應試的時候,一時也沒什麽(me) 好的想法,幹脆就把他們(men) 談論的儒學和佛教、道教雜糅到一起的東(dong) 西,一股腦的寫(xie) 上去,結果沒想到這個(ge) 考官也非常喜歡這種風格,竟然考中了。這是他自己回憶並承認的。
王陽明在他的新婚之日,大喜的日子裏,我們(men) 知道中國的婚禮就像一場鬧劇,熱熱鬧鬧的,缺乏神聖性,這也是不足。大家都在鬧,結果把新郎晾在一邊,忘掉他了。王陽明他自己結婚,一個(ge) 人也很沒意思,就出去散步。走著走著就走到一個(ge) 佛寺,然後就和一個(ge) 和尚徹夜長談。等大家鬧了大半宿一看,新郎哪去了?然後打著火把,四處去找,然後天亮才在佛寺找到他。這兩(liang) 個(ge) 例子都可以說明當時的這種情況。
那麽(me) “出佛入老”之後呢,最終還是要“反之六經”,要返回儒學來。他們(men) 每個(ge) 人都是經曆著這樣一個(ge) 思想的曆程,開始的時候認為(wei) 佛老非常高明,被吸引去,然後逐漸又回到了儒學的立場。以張載為(wei) 例,張載是陝西關(guan) 中郿縣橫渠鎮人,人稱“橫渠先生”。當時宋與(yu) 西夏交兵,西夏占據著北宋的一些地方,張載“少喜談兵,”以恢複故土為(wei) 己任,希望投軍(jun) 。當時經略西北的是人稱範老爺子的範仲淹,於(yu) 是張載給範仲淹去信,要求參軍(jun) 。範仲淹看完他寫(xie) 的信之後,就回信說,“儒者自有名教可樂(le) ,何事於(yu) 兵?”宋代本來就“崇文抑武”,儒者自有自己的事業(ye) ,何必用來參軍(jun) 呢?然後回信勸他去讀《中庸》,張載也很聽話的去讀,但是讀來讀去也沒讀出什麽(me) 名堂,然後“出入佛老數十年”,後來又想起來,就再次讀《中庸》,有佛老的基礎再去讀《中庸》,就恍然大悟,頗有收獲。
朱熹也是“出入佛老”,後來跟隨一個(ge) 老師李侗,這位李先生不擅言談,隻讓他去讀原著,讀聖賢之書(shu) 。於(yu) 是他就把佛老之書(shu) 暫且束之高閣,然後去讀先秦孔孟經典。他自己的話說,“讀來讀去,漸覺言語有味,”後來他認為(wei) ,“佛老之言雖然高明,然畢竟不是,”什麽(me) 叫“畢竟不是”呢,道理講的畢竟不對,雖然講的很高明。在讀原著的過程中,他的立場逐漸發生變化。這些有名的理學家無一不是如此,開始都受社會(hui) 這種潮流的影響,出佛入老。
他們(men) “反之六經”,一方麵吸取佛教道教的思想成果,借鑒他們(men) 的成果。比如說,道學宗祖周敦頤,他的思想來自《周易參同契》的“先天圖”,“先天圖”是講煉丹的,練內(nei) 丹的,然後他把圖示顛倒了。練內(nei) 丹就是從(cong) 小我到大我,從(cong) 小宇宙到大宇宙這樣一個(ge) 方式。他把圖顛倒了一下,變成自上而下,從(cong) 天到人,講“無極而太極”,《太極圖說》的第一句、太極是儒家概念,可是無極是道家的概念。他受道家影響,因為(wei) “先天圖”本身就是道家的。周敦頤是由道士陳摶四傳(chuan) 而傳(chuan) 到他,得到先天圖。所以他是受了道家的影響。而再往後,他思想稍微成熟了之後,就在以前思想基礎上作進一步發揮,寫(xie) 了《太極通書(shu) 》。在《通書(shu) 》這部著作裏,他就不用那些道家的概念,而是完全用儒家的概念,到《中庸》裏麵去找詞,以儒家的“誠”去替代“無極”這樣道家的概念。當然這隻是舉(ju) 一個(ge) 例子。
這是第二個(ge) 問題,一方麵吸取佛教道教情況,另一方麵返歸六經,重視孔孟的原著,比如說在記載孔子言論的《論語》,還有記載孟子言論的《孟子》之外,尤其重視《周易》和《中庸》,這兩(liang) 篇在儒家以往的作品裏理論性比較強,擁有更多的理論性資源,地位就比較重要。
第三個(ge) 是超越性的問題,也就是儒學和佛教道教相比,對人們(men) 的終極關(guan) 懷、對人們(men) 宗教性渴求,這種關(guan) 懷給予的不夠。以孔子為(wei) 例,我們(men) 經常讚揚孔子的理性主義(yi) ,因為(wei) 孔子居於(yu) 魯,魯是周公的封地,周公製禮作樂(le) ,周人的文化裏體(ti) 現了深厚的理性主義(yi) 色彩,孔子也是繼承了這樣一種文化,所謂“鬱鬱乎,文哉,吾從(cong) 周”。
《論語》裏記載,孔子的學生問,死後怎麽(me) 樣,孔子的回答大家都很熟悉,“未知生,焉知死,”活著的事情還沒說明白呢,討論什麽(me) 死後的事情啊。又有學生問,如何事鬼,孔子回答:“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侍奉活人的事情還沒弄明白呢,談論什麽(me) 侍奉鬼神的事情?《論語》裏說,“子不語怪、力、亂(luan) 、神,”儒學在這方麵相對於(yu) 道教和佛教來說對人的終極關(guan) 懷關(guan) 注的不是非常夠。
到了宋代的時候,他們(men) 就比較開始重視這些問題。比如說,宋初開始,就一直討論一個(ge) 問題,“孔顏之樂(le) ”,不隻是我們(men) 所熟悉的周敦頤拿這個(ge) 話題讓他的兩(liang) 個(ge) 學生二程兄弟去思考。二程兄弟曾經回憶,“昔受學於(yu) 周茂書(shu) ,每令尋孔顏樂(le) 處,所樂(le) 何事。”“孔顏之樂(le) ”,孔子怎麽(me) 樂(le) 呢?孔子說過,“仁者樂(le) 山,智者樂(le) 水。”山的特點是什麽(me) 呢?水的特點又是什麽(me) 呢?山是屹立不動的,就如同仁者安仁,以仁為(wei) 樂(le) ,有自己的操守,有自己的準則。智者樂(le) 水,水的特點是隨波逐流,隨勢附形,關(guan) 於(yu) 權變,是智慧的代表。“仁者靜,智者動;仁者壽,智者樂(le) 。”孔子自己的人生是一種什麽(me) 過程呢?他一生是“讀書(shu) 不厭,誨人不倦”,模範教師,是這樣一個(ge) 形象。他的一生,至少我們(men) 看過電影《孔子》,他一生是很不得誌的,用他自己的話說,“知其不可而為(wei) 之,”他知道自己是沒法拯救這個(ge) 世界的,仁的這樣一種理想是難以實現的,但是他還是要去嚐試。雖然他處於(yu) 憂患的這樣一種環境中,不得誌的環境中,但是他描述自己的人生,“樂(le) 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
顏回是怎樣的一種人生境界呢?孔子說他,大家都很熟悉,“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也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le) ,”也是憂而樂(le) 。所以,周敦頤就讓他的兩(liang) 個(ge) 學生二程兄弟去思考,“孔顏之樂(le) ,所樂(le) 何事?”如果單講這樣一件事情,我們(men) 說周敦頤是開了一個(ge) 很特別的說法,可是他的學生程頤,到太學裏去拜訪被後人稱為(wei) 理學三先生之一的老師胡瑗,胡瑗也給他出了一個(ge) 題目,說“顏子所好何學?”人都說,顏子好學,那你說一下,顏子,也就是顏回,他好的是什麽(me) 學問呢,讓他做這樣一個(ge) 題目。當然答案就是把他老師周敦頤的思想發揮一通,他的回答到處都有周敦頤的痕跡,這篇文章就保存在《宋史·道學傳(chuan) 》中。
這說明當時人們(men) 認識到,對於(yu) 儒學不能把它當做一種外王之學,當做一種儒術,當做一種禮法,強加給人們(men) ,約束人們(men) ,而應該像佛教和道教一樣,成為(wei) 一種個(ge) 人享用,個(ge) 人受用,指導人生的這樣一種內(nei) 聖學問。佛教強調的是成佛,道教強調的是成仙,那麽(me) 儒家追求的是什麽(me) 呢?是成賢成聖!周敦頤在《通書(shu) 》裏有這樣幾句話,一直被後人所傳(chuan) 頌,說“聖希天,賢希聖,士希賢。”聖人是以天人合一作為(wei) 自己的目標,聖人是一個(ge) 文化上的塑造,作為(wei) 理想人格的聖人,如果我們(men) 用一個(ge) 確切的詞來表達,那就是《西遊記》那個(ge) 詞,那一定是“齊天大聖”,這個(ge) 詞在《西遊記》裏雖然被一個(ge) 猴子占據,但是這個(ge) 詞本身是很準確的。聖人一定是“齊天大聖”,他的本性是和天是一致的,因為(wei) 《中庸》裏麵講“天命之謂性”,人的本性是上天所受,我們(men) 能按照上天所賦予我們(men) 的本性去行動,和我們(men) 本性一致,也就等於(yu) 和上天一致,因為(wei) 我們(men) 的本性是上天所賦予的,我們(men) 的本性體(ti) 現了上天的本性,如果我們(men) 能和我們(men) 本性合一,就意味做到了天人合一。但是我們(men) 知道,人是有自由意誌的,上天沒有自由意誌,所以它永遠也不會(hui) 違背自己的本性,它的品格是“至誠”。我們(men) 人呢,由於(yu) 我們(men) 有自由意誌,我們(men) 會(hui) 背離我們(men) 的本性,故而不是生來就天人合一的,需要做工夫。“賢希聖”,賢人是以做聖人為(wei) 自己的目標,“士希賢”,一般的士是以做賢人為(wei) 自己的目標。同學們(men) 都知道,鄧小平的原名是鄧希賢,就是用這裏麵的“希賢”兩(liang) 個(ge) 字,據說鄧小平因為(wei) 覺得“希賢”的目標太高了,所以改作小平,其實這目標更高,“希賢”是個(ge) 人的事,內(nei) 聖麽(me) ,這小平更了不得,小小平治一下天下,這事業(ye) 目標更廣大了。
這也是中國宗教和西方宗教的一個(ge) 不同。西方的宗教,比如說以基督教為(wei) 代表,他們(men) 此岸和彼岸是截然分離的。基督教從(cong) 來不說,人身上具有神性,人的目標是成為(wei) 神,它從(cong) 來不這樣講,在它的學說裏,人就是人,神就是神,人隻能被拯救,人不能通過自我完善去拯救自我。中國宗教的特點,包括中國化的佛教,理論上人能成佛的,人自身就有佛性,道教講人理論上能成仙的,可以飛升麽(me) 。儒家認為(wei) ,人理論上可以成賢成聖,在現實人生中去實現它。所以強調此岸和彼岸不是截然分離的,可以彼此溝通的,強調在現實中的這種完滿,人在現實中改善自我,去追求自我的完善。
儒家在宗教方麵還麵臨(lin) 這樣一個(ge) 問題,就是人怎麽(me) 去對待生死。我們(men) 說儒學,以孔子為(wei) 代表,“未知生,焉知死。”儒學強調人在今世的擔當,而不去追問人死後的關(guan) 懷,人到哪裏去,死後如何如何,換句話說,儒學在這方麵的價(jia) 值觀是無神論的。佛教強調人死後會(hui) 到西方極樂(le) ,人有一個(ge) 寄托,死後有一個(ge) 西方極樂(le) ,和這個(ge) 相關(guan) 的理論是“三報論”。 “報應論”首先是“來世報”,今生做了壞事來世報,很多人想的是來世報麽(me) ,這輩子享受再說,然後發展出“現世報”,今世就有報應,然後覺得威力還不足,又發展出“子孫報”,一個(ge) 人作惡會(hui) 不僅(jin) 會(hui) 報應到自己身上,他的子孫也要受報應。道家強調的是人的長生久視,可以飛升,對人死後也有一個(ge) 寄托。儒學仍然麵臨(lin) 這樣一個(ge) 問題:儒學總是教導一個(ge) 人在家要孝,在外要忠,教導人要行仁義(yi) ,一個(ge) 人一輩子為(wei) 善去惡,隻做好人好事,不做壞人壞事,可是人到臨(lin) 死的時候麵臨(lin) 同樣的結局:做了一輩子的好人,是“死了死了,一死就了”,做一輩子壞人,也是“死了死了,一死就了”。
台灣有一個(ge) 著名的學者叫傅偉(wei) 勳,他是研究西方哲學的,也做中西比較。他一輩子所受的教育就是儒家教育,做一個(ge) 好人,可是晚年得了血癌,每周都要把血抽出去,殺完癌細胞再輸回去,非常痛苦。在生命的晚期,他就思考這樣一個(ge) 問題:我們(men) 看,其他的宗教都對人有一個(ge) 承諾,你一輩子做一個(ge) 好人,做一個(ge) 善人,會(hui) 有一個(ge) 相應的好結果,唯獨儒學沒有,無論做好事還是壞事,結果都一樣,死後沒有一個(ge) 寄托。這就當時來說,儒學麵對著佛教、道教也存在著同樣的問題。
那麽(me) 怎麽(me) 去解決(jue) 這個(ge) 問題呢?儒家沒有說,我們(men) 也去設立一個(ge) 天堂,引致一個(ge) 往生世界,給人的世界找一個(ge) 輪回,也沒有去想象一個(ge) 神仙世界,死後可以去那裏享受。不是,他們(men) 仍然是堅持無神論這樣的世界觀,但是對這個(ge) 問題,卻給了一個(ge) 儒學的回答。和佛教、道教不同,儒學是強調現實的完善,在現實中成就自我,不講往生。但是這並不意味著人們(men) 就不能去解決(jue) 這樣一個(ge) 問題,去想清楚人生的問題。以周敦頤為(wei) 例,周敦頤就說很簡答的一句話,“原始反終,故知死生之說,”就這一句話。(一會(hui) 我們(men) 還會(hui) 舉(ju) 例,專(zhuan) 門講到他,會(hui) 講到《太極圖說》,短短的二百五十幾個(ge) 字,卻成為(wei) 理學綱領,奠定了理學理論基礎。所有理學的很多問題,他幾乎都想到了。)我們(men) 生命快結束的時候,“原始反終,故知死生之說,”“原”依然是《原道》的原,是推源、考查的意思,我們(men) 去推原開始,人是從(cong) 哪來的,我們(men) 去想這樣的問題,想明白這樣的問題,就知道我們(men) 人往哪裏去。我們(men) 就知道人要返回終點,人要返回到什麽(me) 地方去。這種解決(jue) 的辦法,他是引用了《易傳(chuan) 》,可是《易傳(chuan) 》的思想,我們(men) 知道,是儒、道合流的產(chan) 物。
對人生的問題,真正在先秦進行思考的人,首先是莊子。莊子就討論人的生死問題,後人就把他的一個(ge) 思想歸結為(wei) “齊生死”,“生死齊一”。莊子認為(wei) ,人要做的逍遙,要參破一些事情,像富貴利祿,很多人都能參破他,看破紅塵,淡泊名利。可是人們(men) 很難往往看不透的就是生死,總覺得生是很快樂(le) 的,死是很恐懼的事情,莊子就去討論這些問題。莊子愛講些寓言,《莊子》裏麵講了這樣一則寓言:一個(ge) 南麵的君王和一個(ge) 骷髏對話,就是人死去的人的骨架。兩(liang) 者對話在,討論一個(ge) 什麽(me) 樣的問題呢?討論人生至樂(le) 的問題。“至樂(le) ”這個(ge) 詞大家不陌生吧,看過《天龍八部》麽(me) ,西夏公主招親(qin) 問一個(ge) 問題,“人生至樂(le) 在何處?” “至樂(le) ”這個(ge) 詞出自《莊子》。《莊子》裏麵的寓言就討論人生至樂(le) 問題。什麽(me) 是至樂(le) ?君王的回答是南麵之樂(le) ,貴為(wei) 天子,坐北朝南,富有四海。可這骷髏就講人死後的快樂(le) 。當然這遇寓言不是鼓吹人們(men) 都追求死亡,都是自殺,那樣的話豈不是成邪教了麽(me) ,莊子隻是說死亡並不是什麽(me) 恐懼的事情,死後的世界和活著的世界都一樣可以快樂(le) 的。
莊子妻子死的時候,莊子“鼓盆而歌”,這個(ge) 故事大家都知道。他朋友去吊喪(sang) ,看到他如此做派,非常憤怒,斥責他說:你的妻子死了,你不悲傷(shang) 就算了,居然還“鼓盆而歌”。莊子就講,開始的時候我也很悲傷(shang) ,可是後來一想,人是從(cong) 哪裏來的呢?人和萬(wan) 物一樣,都是大道離散產(chan) 生的,道產(chan) 生的物,這是道家的觀點。不要把道想得太神秘了,道是原始混沌未分的一種氣,這個(ge) 氣逐漸分化就產(chan) 生了萬(wan) 物,最初是沒有分化的混沌未分的氣。人死之後不過又複歸於(yu) 道,人是脫離了作為(wei) 物的存在,又複歸於(yu) 大道,回到了他所來的地方,這不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情麽(me) !這是不是瀟灑啊?莊子妻子死的時候,莊子很瀟灑,莊子本人去世的時候也是很瀟灑的。莊子臨(lin) 終彌留之際,他的學生就問:老師,您死後我們(men) 怎麽(me) 埋葬你呢?莊子聽完就問:你們(men) 埋葬我幹什麽(me) 呢?把我的屍體(ti) 往山溝一扔就行了。學生說:老師,我們(men) 擔心您的屍體(ti) 被禿鷲這樣的鳥吃。莊子很不以為(wei) 然地說:你們(men) 不埋葬我,我的屍體(ti) 被天上的禿鷲吃,你們(men) 埋葬我,我的屍體(ti) 被地下的螻蟻吃,反正都是被吃,為(wei) 什麽(me) 要厚此而薄彼呢?人們(men) 後來議論說,屈原的思想中就有一種哀愁,“哀民生之多艱”,《離騷》其中一個(ge) 解釋“騷”是一種文體(ti) ,還有一種解釋是“牢騷”之騷,他用什麽(me) 香草啊、美人啊,去比喻自己是怎樣被奸臣所害,怎樣被疏遠,被冷落等等,去發了很多牢騷。說屈原之哀是哀在一時,莊子之哀是哀在萬(wan) 世,因為(wei) 莊子討論的對任何一個(ge) 人都是一個(ge) 根本問題,也是哲學的永恒問題,用司馬遷的話說是“人固有一死,或重於(yu) 泰山,或輕於(yu) 鴻毛”。毛澤東(dong) 在紀念張思德的《為(wei) 人民服務》一文中引用過司馬遷的這句話。“人總是要死的。”法國的存在主義(yi) 哲學家薩特和他的情侶(lv) 波伏娃訪問過中國,他們(men) 對毛澤東(dong) 的這句話印象最深。波伏娃回去之後就寫(xie) 了一個(ge) 劇本,名字就叫做《人總是要死的》,這句話最能體(ti) 現存在主義(yi) 的思想。
我們(men) 看佛教道教,看早期道家,都深刻思考了人生的問題,可儒學隻是說人生怎麽(me) 樣,而沒有就死亡而講人生,那我們(men) 想一想,我們(men) 為(wei) 什麽(me) 要考慮人生問題,為(wei) 什麽(me) 有人生哲學的存在?因為(wei) 所有人總是要麵臨(lin) 一個(ge) 共同的問題,那就是人總是要死的,用哲學的話說,就是人的有死性,或者說人是一個(ge) 有限的存在者,而不是一個(ge) 無限的存在者。我們(men) 可以想象一下,假如人是不死者,是一個(ge) 無限者,人的生命會(hui) 是無限的會(hui) 怎麽(me) 樣?我們(men) 幹嘛要考慮人為(wei) 什麽(me) 要活著,要怎麽(me) 活著的問題呢?我這五百年這樣,我下五百年那樣,我這一千年這樣活,我那一千年那樣活,我們(men) 可以做各種各樣的嚐試。
因為(wei) 人生是有限的,人生是不可重複的,人生是不可逆的,你的上一年過去了,就不再有上一年,你的青年過去了,就不再有青年。而且,就如世界上沒有兩(liang) 片相同的樹葉一樣,也沒有兩(liang) 個(ge) 完全相似的人生。所以每個(ge) 人都必須考慮,我作為(wei) 一個(ge) 獨一無二的生命,我生活的意義(yi) 是什麽(me) ,我為(wei) 什麽(me) 要活著。每個(ge) 人都必須要回答這個(ge) 問題。當然,我們(men) 也可以假設,如果人不死的話,是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也許人的生命本質就成了人的一個(ge) 負擔,這太無聊了,我不想見那個(ge) 人,我五萬(wan) 年前就見過他多少次了,不要給我談你的那些知識,我早就修成百科全書(shu) 了,你的那些話我在幾千年前就聽說了多少遍。人見人都覺得的討厭,在科幻小說裏說道,人們(men) 總是想方設法要創造一些新麵孔以使人們(men) 新奇。當然這是假設而已。
那麽(me) 這個(ge) 時候,儒學必須要思考解決(jue) 這些問題。儒學沒有宗教性,這就意味著儒學在道教還沒有成體(ti) 係,道教還是一種方術,而佛教也還未在中國成氣候的時候,儒學還有它的市場,一裏佛教、道教在中國成了氣候,儒學的沒落就是注定的。在唐宋這個(ge) 時候,佛教、道教是能吸引人的,是能給人心靈安慰的,是有精神的寄托、往生的寄托的,有它係統的說法。儒學還是一些教條,教導人們(men) 做這個(ge) 做那個(ge) ,這樣做那樣做,可是卻失去了信仰,所以要認真去解決(jue) 這個(ge) 問題。
同樣和周敦頤思路相似,作為(wei) 北宋五子之一的張載,也是站在這個(ge) 立場去解決(jue) 這個(ge) 問題。他提出這樣的一些觀念,認為(wei) 人和天地萬(wan) 物一樣,都來自同一個(ge) 本源,“性者,萬(wan) 物之一源。”儒家的核心思想如果用一個(ge) 字來概括,就是“仁”,我們(men) 現在習(xi) 慣用兩(liang) 個(ge) 字來稱呼一個(ge) 詞,如果問,我們(men) 中國人,核心價(jia) 值是什麽(me) ,最基本的價(jia) 值觀是什麽(me) ,我們(men) 用兩(liang) 個(ge) 字來稱呼的話就是“仁愛”。這個(ge) 仁愛就是博愛,基督教把這個(ge) 詞占用了,好像這個(ge) 詞是西方的,博愛是韓愈用來解釋儒家的仁愛的,西方一定要說愛你的鄰人就像愛你自己一樣,把這個(ge) 詞解釋為(wei) 博愛,這個(ge) 詞本來是我們(men) 儒家自己的,仁愛、博愛是我們(men) 中國人的思想。仁愛是有獨特含義(yi) 的愛,仁是指以血緣為(wei) 基礎的自然而然的愛,父母對子女的愛,子女對父母的愛,因為(wei) 基於(yu) 血緣,所以我們(men) 有這樣的愛心。儒家是這樣去思考問題,說人有道德,我們(men) 的道德從(cong) 哪來的呢,道德的根基是什麽(me) ?道德的根基是愛心,愛心是怎麽(me) 來的?愛心是有親(qin) 情,有血緣,是因為(wei) 基於(yu) 血緣、基於(yu) 親(qin) 情,所以是自然而然的,父母對子女的愛就是自然而然的。但是基於(yu) 血緣來說,也是有局限的,我們(men) 在社會(hui) 上接觸大多數的,是沒有血緣的,不隻是和自己的宗族或家族打交道,那怎麽(me) 辦呢?按照孔子的說法,用“忠恕之道”,“忠恕之道”是“為(wei) 人之方”,也就是去實踐仁的方法,去實踐愛的方法。“忠”的意思是“盡”,全心全意,竭盡自我,我們(men) 經常說,“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那麽(me) 什麽(me) 是忠呢,我竭盡全力,毫無保留,一心一意,假設你有三分力氣,你隻使一分,那你是忠人之事麽(me) ?不是。說“一心為(wei) 忠”,武則天一生造了三十幾個(ge) 字,其中忠這個(ge) 字呢,她就把一心寫(xie) 在一起,一心為(wei) 忠,二心就是不忠了,三心二意就更不是忠了。恕是“推己”,它包括兩(liang) 個(ge) 方麵,一個(ge) 是“己所不欲,勿施於(yu) 人”,這是推己而自反,約束自我,這是從(cong) 消極方麵,但這個(ge) 消極不是反義(yi) 詞,他是約束自我的,約束性的;還有一方麵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這兩(liang) 句話是推己,用我們(men) 今天的話說就是將心比心。所以孔子說,“能近取譬,可以為(wei) 仁矣,”意思是就我們(men) 切近來做比喻,將心比心,這是仁愛。
張載把這個(ge) 思想進一步擴大,逐步闡發這個(ge) 仁愛,將心比心,推及與(yu) 人。比如說,孔子孟子那樣,“四海之內(nei) 皆兄弟也”,四海是指東(dong) 南西北四方的異民族,對其他民族我們(men) 怎麽(me) 相處呢,是不是像西方那樣,進行奴役呢?不是,他們(men) 和我們(men) 沒有血緣關(guan) 係,但是我們(men) 把他們(men) 當做和我們(men) 有血緣關(guan) 係的兄弟一樣來對待,就是把仁的思想向外推。張載把這樣的思想進一步推廣,不僅(jin) 推之於(yu) 人,也要推之於(yu) 萬(wan) 物,因為(wei) “性者,萬(wan) 物之一源”,我們(men) 可以想象,我們(men) 人和萬(wan) 物都是天地這個(ge) 父母產(chan) 生的,“天父地母”,所以人呢,可以想象我們(men) 和萬(wan) 物都是一個(ge) 大家庭中,把萬(wan) 物都納入到仁這樣一個(ge) 具有血緣關(guan) 係中來,這是儒學看待事物的方式。我們(men) 現在也是這樣,你說我們(men) 中國人會(hui) 讓孩子稱呼同事爺爺奶奶叔叔阿姨,按照親(qin) 人的方式去稱呼,把沒有血緣關(guan) 係納入到血緣關(guan) 係中去處理。溫家寶總理在災區,災區小朋友自然親(qin) 切地喊“溫家寶爺爺”,布什也去視察美國的災區了,美國的小朋友們(men) 不會(hui) 喊布什爺爺,對他的稱呼是“布什先生”、“布什總統”或“總統先生”,而不是像我們(men) 這樣納入血緣中,這是我們(men) 的處理方式。
按照這種方式來理解,張載就提出“民胞物與(yu) ”。“民,吾同胞”,百姓都是我的同胞,“物,吾與(yu) 也”,萬(wan) 物都是我的夥(huo) 伴。對人的終極關(guan) 懷怎麽(me) 看?對人的生死問題怎麽(me) 理解?他說“存,吾順事;歿,吾寧也”,即“存順歿寧”。活著的時候,我順應一切事物,順應自己的命運,對待一切自己的際遇。假如我的生活環境好,富貴渝澤,這是“上天厚吾之生也”;如果我生活的貧賤憂戚,這是“玉汝於(yu) 成也”,這是上天來錘煉我,來考驗我。就如同孟子所說,“天將降大任於(yu) 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ti) 膚,空乏其身,行拂亂(luan) 其所為(wei) ,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這一段,目的是“增益其所不能”。活著的時候我順應萬(wan) 事,死的時候我靜靜地離開,安靜地離去。很坦然,很安寧,為(wei) 什麽(me) 呢?還是周敦頤引述《易傳(chuan) 》這樣的說法,“原始反終”,我知道我從(cong) 哪裏來的,我又回到了哪裏去。如果想通了這一點,人還有什麽(me) 對死亡的恐懼,還有什麽(me) 不能坦然麵對的呢?所以以儒學的觀點去對待人生,是立足於(yu) 現世。同時在人臨(lin) 終的時候又能夠平靜地離去,而不是像佛教和道教那樣把它托之於(yu) 後世。這是一種這樣既堅持了儒學無神論的立場,同時又給人們(men) 麵對死亡的一種鎮靜,一種勇氣去解決(jue) 人的生死問題。這是第三個(ge) 問題。
第四個(ge) 問題需要解決(jue) 儒學的現實性問題。我們(men) 說過,儒學是實學,實在人倫(lun) 日用,儒者一再說“我儒實,彼教虛,”以虛實來判斷儒釋區別。這就涉及一個(ge) 問題,儒學到底是怎樣一種學問?他們(men) 就去思考這個(ge) 問題,整個(ge) 宋明理學對這個(ge) 問題的反思,有兩(liang) 句總結性的話作為(wei) 他們(men) 思考的起點和終點,一句話是:“聖賢千言萬(wan) 語,隻是教人如何做人,”儒學就是一門教人如何做人的學問。理學的不同流派,他們(men) 的分歧不在這個(ge) 問題上,在這一點上是共同一致的,他們(men) 的分歧隻是在教人如何做人的理解上,我們(men) 如何做人呢?這不同的學派有不同的看法。作為(wei) 重要的結論,另一句話也是發自他們(men) 之口的,類似的一句話作為(wei) 他們(men) 思考的結語,這句話是“聖賢千言萬(wan) 語,隻是教人如何‘明天理,滅人欲’,”我們(men) 聽了之後是不是覺得很失望啊。這是儒學在吸收佛老的時候,一方麵“攻乎異端”,去“辟異端”,批判佛教道教,但是另一方麵把佛教道教的核心價(jia) 值整合到了儒學這一步,這是這場儒學複興(xing) 運動中,作為(wei) 教訓而值得去總結的一個(ge) 方麵。
在此之前,雖然佛教在中國有很大的影響,可是中國文化的結構依然是儒道互補,佛教為(wei) 賓。可是經過宋明理學對佛教道教的吸收,實際上是熔三教為(wei) 一爐,把佛教道教一些核心的觀念,吸收到了儒學,而儒學又是正統學術,這不是把曾為(wei) 賓客地位的觀念進入到中國思想的主流了麽(me) 。這是值得注意的。
前麵我們(men) 講了在這場儒學複興(xing) 運動中,要處理的幾個(ge) 重要的問題,為(wei) 了說明這個(ge) ,我們(men) 也舉(ju) 了一些例子。籠統的這麽(me) 講呢,隻是從(cong) 理論到理論,如果我們(men) 舉(ju) 幾個(ge) 例子,大家就更清楚了。我們(men) 就舉(ju) 道學宗主、理學開山周敦頤的《太極圖說》為(wei) 例。
《太極圖說》僅(jin) 僅(jin) 有二百五十幾個(ge) 字,可是周敦頤的確是一個(ge) 很了不起的人物,僅(jin) 僅(jin) 是這二百五十幾個(ge) 字,它是理學的綱領性文字,奠定了理學思想的一個(ge) 基礎。理學所關(guan) 注的基本問題,他無一例外的都提到了,而且整個(ge) 理學尤其是程朱這一係,就可以看做是周敦頤這一篇文字的展開。
這個(ge) 文字也很短,二百五十幾個(ge) 字。
“無極而太極。太極動而生陽,動極而靜,靜而生陰,靜極複動。一動一靜,互為(wei) 其根。分陰分陽,兩(liang) 儀(yi) 立焉。陽變陰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五氣順布,四時行焉。五行一陰陽也,陰陽一太極也,太極本無極也。五行之生也,各一其性。無極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二氣交感,化生萬(wan) 物。萬(wan) 物生生而變化無窮焉。唯人也得其秀而最靈。形既生矣,神發知矣。五性感動而善惡分,萬(wan) 事出矣。聖人定之以中正仁義(yi) 而主靜,立人極焉。故聖人‘與(yu) 天地合其德,日月合其明,四時合其序,鬼神合其吉凶’,君子修之吉,小人悖之凶。故曰:‘立天之道,曰陰與(yu) 陽。立地之道,曰柔與(yu) 剛。立人之道,曰仁與(yu) 義(yi) 。’又曰:‘原始反終,故知死生之說。’大哉易也,斯其至矣!”
就這一段,首先我們(men) 把它分為(wei) 上下兩(liang) 部分。以往的儒學,就是從(cong) 後半段講起,我們(men) 講人和禽獸(shou) 有什麽(me) 區別,從(cong) 孟子就開始講人之初,性本善,“孟子道性善,言必稱堯舜”,講人禽之別,“人之所以異於(yu) 禽獸(shou) 者,幾希”,然後才講正因為(wei) 人與(yu) 禽獸(shou) 不同,所以人要怎麽(me) 做,不應該怎麽(me) 做,去講這樣一套理論。
而周敦頤呢,首先去講人是從(cong) 哪裏來的,而不是去問人應該怎麽(me) 做。他用了無極而太極,然後又講陰陽,有陰陽二氣的運動產(chan) 生了五行,五行是水火木金土,由上麵這些因素產(chan) 生了天地,產(chan) 生了男女,“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二氣交感,化生萬(wan) 物,”講到萬(wan) 物。其中開始講到人,人和天地萬(wan) 物一樣,都是從(cong) 氣產(chan) 生,但是“人也得其秀而最靈”,我們(men) 不是經常說,人是宇宙的精華,萬(wan) 物的靈長。緊接著說,“形既生矣,神發知矣。”人是有形體(ti) 的,是智慧的動物。“五性感動而善惡分”,人是由氣構成,可是這氣裏麵有水火木金土這五行,這五行的不同導致人的本性也各不相同,這就有了善惡的問題。而善惡問題的存在,就“萬(wan) 事出矣”,這些法律,這些道德,這些文明的規範,這些綱常不就都出來了麽(me) ?因為(wei) 人有善惡的問題,如果人都是天使,還要這些幹什麽(me) 呢?
因此他在這就提出了一個(ge) 問題,“立人極”。“極”有兩(liang) 個(ge) 意思,一個(ge) 意思是標準,“立人極”就是要解決(jue) 人之為(wei) 人的標準的問題。在儒學看來,人不是生下來你就是一個(ge) 完成的人,人是一個(ge) 過程,儒教是個(ge) 教化體(ti) 係,它是“成人之教”,意思是人成為(wei) 人的這樣一個(ge) 教化過程,要確立人之為(wei) 人的標準,那麽(me) 聖人製定的標準是什麽(me) 呢?就是“中正仁義(yi) ”,“中正仁義(yi) ”是儒學講的是“仁義(yi) 禮智”,“中正”是“禮智”,講禮的話必須講求中和。《論語》裏麵“禮之用,和為(wei) 貴”,“中”和“中和”的意思是很接近的。“中”是不偏不倚,無過無不及,是對禮用的最準確的,僅(jin) 僅(jin) 講禮不對的,“中”是對禮的恰如其分的、好的、更高的要求。僅(jin) 僅(jin) 講智也不是對,如果人有智慧,不幹好事,越有智慧也無異於(yu) “資盜糧,假寇兵”,換做以前的話說,“知識越多越反動”,所以要講“智之正”。“中正仁義(yi) ”,也就是仁義(yi) 禮智,“聖人定之於(yu) 中正仁義(yi) ,而主靜”,這個(ge) 地方我們(men) 一看,大家就會(hui) 說儒家怎麽(me) 講“主靜”呢?這不是道家的思想麽(me) ?當然是道家的思想,周敦頤受道家思想影響很深,就在這顯現出來了。所以他的學生二程雖然跟著周敦頤學習(xi) ,也是批判地繼承,他們(men) 也認為(wei) 這“主靜”是有問題的,不妨改一改,他們(men) 也主靜,但是不用這個(ge) 字,改成“主敬”,這不就是回到儒家了麽(me) 。那麽(me) 怎麽(me) 樣“靜”呢?他自己在下麵做了一個(ge) 注,所謂靜呢,“無欲故靜”,“無欲”這個(ge) 詞也是道家的,來自《老子》。這點對宋明理學也有一定影響,因為(wei) 當時的佛教是強調禁欲的,強調苦行,道家長生久世,怎麽(me) 樣長生久世呢?強調無欲。無欲不是說沒有任何欲望,而是不要有奢華過分的欲望。老子講無欲,如果意思是說不吃飯不睡覺,那成邪教了,這欲是指過分的欲望,是和奢、華是連在一起的。而理學也把這樣的觀念吸收進來,朱熹講,飲食,這是天理;追求美味,就是人欲,有這樣的思想。但是“明天理滅人欲”這樣的觀念不是先秦儒學的精神。孟子講“養(yang) 心莫善於(yu) 寡欲”,“寡欲”是欲望要少,這是一種合理節製的願望,這和“無欲”是有差別的,所以,宋明理學在儒學複興(xing) 的時候和先秦儒學是不一樣的,差別就在這個(ge) 地方。周敦頤就在《通書(shu) 》中講“為(wei) 學有要乎?”為(wei) 學有關(guan) 鍵麽(me) ?曰“有”,“何為(wei) 要?”回答是“一為(wei) 要”,“何為(wei) 一?曰無欲”,這個(ge) 一就是無欲。他接著說,孟子說“養(yang) 心莫善於(yu) 寡欲”,這個(ge) 寡欲還是不夠的,“必至無欲”,就這一步之差,就是先秦儒學和宋明理學的細節上差別。先秦講的是“節製”,而且我們(men) 看儒學講“仁義(yi) ”,它不是天天盯著欲望怎麽(me) 樣,“孔曰成仁,孟曰取義(yi) ”,孔子講“君子有殺身以成仁,無求生以害仁,”沒有天天去盯著欲望這一主題,可是理學這個(ge) 時候恰恰是以欲望為(wei) 主題,這恰恰是受到佛教、道教的影響。既然佛教道教都講這個(ge) ,我們(men) 儒家也講這個(ge) ,不就和他旗鼓相當了麽(me) ?所以把這個(ge) 也引到了儒學裏麵講,儒學的結論就變成了“明天理,滅人欲”。到了明後期的時候,這個(ge) 天理人欲問題卻成了箭靶子的問題,大家都去攻擊它。王船山就“考諸六經”,這“明天理,滅人欲”這個(ge) 說法到底哪裏來的。他認為(wei) 這純粹是從(cong) 佛教道教來的,先秦的儒家經典沒有這樣的思想。這是“立人極”的問題。
再往後看,他引用《周易》“故聖人‘與(yu) 天地合其德,日月合其明,四時合其序,鬼神合其吉凶’,”這不就是天人合一的問題麽(me) ?這就涉及到“立人極”的第二個(ge) 解釋,極是“極致”的意思。做人的極致不就是聖人麽(me) ?所以“立人極”也就包含著人之為(wei) 人的標準和人作為(wei) 聖人的標準。人的理想目標不僅(jin) 僅(jin) 是成為(wei) 一個(ge) 普通的人,而是成賢成聖,成為(wei) 一個(ge) 純粹的人。
後麵“君子修之吉,小人悖之凶。”這也是《易傳(chuan) 》的原話,為(wei) 什麽(me) 會(hui) 講這樣的問題呢?也是要解決(jue) 儒學麵臨(lin) 的問題。人們(men) 信佛教是有好處的,可以解脫。人們(men) 信奉一種學說,總是認為(wei) 這種學說終歸是可以幫助人們(men) 的,比如說,“以道治身,以佛治心,以儒治世,”這是有用處的,信奉道家可以養(yang) 生,信奉儒家有什麽(me) 好處呢?這也是我們(men) 現在談複興(xing) 儒學也要考慮的問題,複興(xing) 儒學的好處,儒學的用處,這是必須思考的問題。周敦頤同樣是回複到先秦儒學經典去尋找這些問題的答案。儒學不是沒有功用的。為(wei) 什麽(me) 一個(ge) 人一定要信奉儒學,而不能背離儒學?因為(wei) 儒學講的是人生的常道,“道也者,須臾不可離也”,你離開了它,你就會(hui) 陷入悖謬,遭遇到懲罰,“君子修之吉,小人悖之凶。”這是《易傳(chuan) 》的基本思想。《周易》本來是占卜的,占卜的一個(ge) 方麵就是人的行動和後果之間的關(guan) 係。周敦頤講,我們(men) 看《周易》占卜的結果,“吉凶悔吝”四大類,我們(men) 還可以再分為(wei) “吉,大吉;凶,大凶”等等,隻有吉是好的,凶、悔、吝都是不好的。所以周敦頤就說要發揮儒學的思想,“君子慎動,”因為(wei) 我們(men) 的行動會(hui) 帶了相應的後果,相應的後果會(hui) 帶來榮辱,比如說“自取其辱”,是因為(wei) 你的行動離開了常道,思慮不周所導致的,君子慎動。而儒學隻不過講人人都應該遵循的常道,孔子講“出門莫不由戶,”我們(men) 出門經過的門戶是必由之道,是人都共有,這才是路,“何莫由斯道也”,為(wei) 什麽(me) 我們(men) 現在的世人就不能走這人生的常道呢?所以周敦頤就講,“君子修之吉,小人悖之凶”,回答了儒學為(wei) 什麽(me) 是必須遵循的基本道理,他隻是用《周易》來回答,但是他提出的問題是當時的理學必須思考的。你要是和佛教道教去競爭(zheng) ,你就必須回答,儒學能帶給世人什麽(me) ?對世人有什麽(me) 用?
後麵講“立天之道,立地之道,立人之道,”就是講人應該走的常道是什麽(me) 。為(wei) 什麽(me) 會(hui) “修之吉,悖之凶,”後麵“原始反終,故知死生之說,”就是回答人的終極關(guan) 懷問題。所以他最後說“大哉易也,斯其至矣!”是對《周易》的稱讚,我們(men) 看,先秦的經典對我們(men) 現在思考的問題都一一有答案。
這個(ge) 地方也引出了一個(ge) 問題,就是儒學是不是自身完備的,是不是自身能解決(jue) 這些個(ge) 問題,這對當時儒生的信心來說是至關(guan) 重要的。有這樣一個(ge) 典故,張載在京師講《周易》,聲名很高,很有氣派,做虎皮帳講《周易》。張載和二程的年紀相差不是特別大,但是他輩分高,是二程的表叔。二程去京城遊學,也去聽張載講《周易》,然後就和他討論,經過討論,張載再也不敢做虎皮帳了,因為(wei) 二程對《周易》非常有研究,而且造詣在他之上。叔侄三個(ge) 人在一起談的非常投機,談來談去,最後張載得出了一個(ge) 結論,這個(ge) 結論給了張載很大的理論勇氣,他得出結論就四個(ge) 字,“吾道自足”。儒學本身是一個(ge) 完備的體(ti) 係,所有我們(men) 關(guan) 心的問題都可以從(cong) 先賢的經典中去尋找答案,從(cong) 儒學自身去找到答案,當然這個(ge) 答案不是原先就放在那的,而是他們(men) 重讀先秦經典,去理解尋找答案。
所以,我們(men) 現在可以總結一下,唐宋儒學的確是一種複興(xing) ,那它複興(xing) 的方式是什麽(me) ?我們(men) 可以說它是一種複古的方式,它和西方的文藝複興(xing) 運動一樣,采取的相同方式,越過漢唐諸儒,回複到先秦儒典,去重讀聖賢著作。看起來是一種複古的方式,從(cong) 古文運動開始就是複古的方式,文藝複興(xing) 我們(men) 也知道,越過中世紀,回複到古希臘羅馬時期,去重新解讀經典。所以說,複古是文化創新的一種方式。我們(men) 現在一說複古,就會(hui) 被人扣帽子說“複古主義(yi) ”,複古並不是壞事,複古是文化創新的方式之一。回複到更早經典,重新發揮某種精神,在學術史上不斷遇到這樣的口號,比如說“回到馬克思去”、“回到康德去”、“回到黑格爾去”,以至於(yu) 產(chan) 生了“新馬克思主義(yi) ”、“新康德主義(yi) ”、“新黑格爾主義(yi) ”。儒學的複興(xing) ,也可能要回到某些儒家經典去,產(chan) 生某種“新‘新儒學’”,因為(wei) “新儒學”已經有了。
第二種方式是“出佛入老,反之六經”。這是一個(ge) 寶貴的經驗,儒學如果是僅(jin) 僅(jin) 立足於(yu) 自身,很難獲得自身的問題意識,也沒有足夠理論上的啟發,恰恰是這些理學家“出佛入老”,最終又返回到了儒學。延續到我們(men) 今天,我們(men) 今天是一個(ge) 出入西學的時代,但是在我們(men) 今天,多大程度上能真正返回到自身經典呢?我曾經寫(xie) 過很多文章,討論中國哲學學科合法性問題,去討論這樣一個(ge) 令同行學者感到很不客氣、很不舒服的問題:我們(men) 當今人文學術有多少是我們(men) 原創的呢,說的再不客氣一點,我們(men) 當今有頭有臉有學術影響的中青年學者哪一個(ge) 不是靠快速移植西方的詞句在學術界打天下呢。認真想一想,大家可能都會(hui) 臉紅,但不是我們(men) 諸位臉紅,是學術界臉紅。但是這樣一種方式在我們(men) 現在中國仍然是大行其道。從(cong) 學術上看,本來是我們(men) 中國本土學術、原創性學術博興(xing) 的一個(ge) 時代,因為(wei) 我們(men) 當今中國提供了足夠多的時代問題。我們(men) 看國外的學術大發展都是處在一個(ge) 激烈變革的時代,有很多的問題需要解決(jue) ,學者們(men) 在解決(jue) 問題的過程中,提出了很多各種各樣的理論和學說。可是我們(men) 當代中國的學人呢,已經失去了原創性解決(jue) 問題的這種能力。為(wei) 什麽(me) 會(hui) 出現大量的學術抄襲事件,是因為(wei) 你沒有創造能力,問題在哪?在於(yu) 我們(men) 不會(hui) “返之六經”,我們(men) 失去了自己本土文化的滋養(yang) ,和我們(men) 缺乏長期的傳(chuan) 統文化鍛煉,這和我們(men) 教育係統中傳(chuan) 統文化教育的缺失有關(guan) 係。我們(men) 很多的中國哲學的研究生、博士生,入學的時候問,四書(shu) 五經讀過麽(me) ?不要說五經了,四書(shu) 讀過麽(me) ?沒讀過。你讀過什麽(me) 原著啊?我們(men) 的老師在課堂上曾經帶領我們(men) 讀過什麽(me) 。他知道的就是老師在課堂上帶他讀過的那一點兒(er) 。這本來是在中小學就要解決(jue) 的問題,我們(men) 現在到大學,甚至是研究生階段還沒有解決(jue) ,我們(men) 現在就是這樣一種文化現狀。所以我們(men) 不會(hui) 用自己民族的思維去思考問題,去用我們(men) 的語言表述問題,也不會(hui) 從(cong) 我們(men) 中國古代的文化中去尋找靈感,去獲得啟發,所以我們(men) 隻有移植西方學術,隻有這一條路。
第三個(ge) ,儒學的複興(xing) 不是單純一種學術,它是類似宗教一樣的曆史的、係統的思想體(ti) 係。儒學沒落也不是一次兩(liang) 次,它是曆史上經常會(hui) 出現的現象。理學這樣一種形態標誌儒學會(hui) 複興(xing) ,理學家在總結的時候就有這樣一句話,發揮了孔子《論語》中的一句話:“人能弘道,非道弘人”。所以他們(men) 說“道待人而後傳(chuan) ”,必須有一些人有傳(chuan) 道之責,有這樣的責任感、使命感,他意識到這樣的問題,並且去擔當這樣的問題。我們(men) 回溯一下去看,這恰恰是韓愈《原道》的功勞,他一方麵喚醒了儒家的學者,另一方麵又啟發了一代又一代的學人,以繼道統自認,去擔當這樣的一個(ge) 使命。所以每一個(ge) 時期,隨著儒學的沒落,就會(hui) 浮現出來一批學人,去繼承儒學和發展儒學,去改變儒學沒落的狀況。
以上是我簡單對唐宋儒學複興(xing) 的一個(ge) 簡單勾勒,其中也談了一些個(ge) 人的淺見,冒昧地給大家提出來,和大家一起思考。謝謝諸位。
問題1:韓愈不承認荀子是儒家的正統,可能是看到了荀子有法家的一些東(dong) 西,他認為(wei) 孟子是其正統。而到了後期的儒學,還有王陽明的心學,他們(men) 似乎是很受佛道的影響,包括他們(men) 的方式和世界觀,那麽(me) 這還能定性為(wei) 複興(xing) 儒學麽(me) ?至少不應該是傳(chuan) 統儒學,那麽(me) 我們(men) 如何看待這樣發展的儒學?
答:我們(men) 說唐宋儒學的複興(xing) ,和文藝複興(xing) 一樣,任何一種複古都不是對已有的學術的一種單純的回複,它隻是以一種複古的形式去進行學術思想的創新,它之所以能成其氣候,最主要的是解決(jue) 它當時所麵臨(lin) 的問題。韓愈之所以沒有把荀子、揚雄他們(men) 當做你所說的儒學的“正統”,韓愈隻是說他們(men) “擇焉而不精,語焉而不詳,”這恰恰是其對傳(chuan) 統儒學的反思,以及其對理論及現實的需要。從(cong) 荀子以後,真正流行的恰恰是荀子和揚雄,換句話說,從(cong) 曆史上說,這恰恰是正統,思孟學派恰恰是不被重視的。宋初有一個(ge) “非孟思潮”,大家為(wei) 什麽(me) 非議孟子呢?說孟子理論不足,有缺陷,和孔子相比,他說“聖也者,時也,命也”,那一般人隻能把目標定位在成一個(ge) 賢人,而不講成聖,因為(wei) 聖人是要看時機和運氣的。“求為(wei) 賢人而不求為(wei) 聖人”,有缺陷,不甚完備。可是大家批評孟子的過程中,引發大家去讀《孟子》,結果大家在讀的過程中,發現《孟子》很有理論價(jia) 值,很有理論貢獻,所以孟子的地位不降反升。《史記》孔子的傳(chuan) 是放在世家裏的,而孟子是和荀子並稱,不是我們(men) 現在說的孔孟並稱,這是宋以後的事情,通過批評孟子,孟子的地位反而上升。
我們(men) 剛才說過,從(cong) 漢代以來,儒學的思想強調的是外王,用我們(men) 今天話說,是政治學,是一種權術,強調的是外在的方麵。而這個(ge) 時候儒學要想真正抗衡佛老,就不能隻被大家看成是一種官方的權術,而是要成為(wei) 一種為(wei) 己之學,強調人的一種內(nei) 在的修行,是自我受用的學問,指導人生的學問,首先是指導儒者人生的學問。在這一方麵,孟子、子思他們(men) 的性善論就更有理論價(jia) 值。荀子講性惡,揚雄講人性善惡混,從(cong) 理論上講,隻要不是完全的純粹的性善論,任何性惡論,或是中間的理論實際上都是一樣的,都可以歸為(wei) 性惡論。人性的問題,它不是一個(ge) 科學的問題,它是人性假說,它是一個(ge) 哲學的問題,是一種概括,一種把握,一種設定。性惡論引出的是法治,引出的是外在的約束。舉(ju) 個(ge) 例子說,英國的哲學家休謨在講政治製度設定時就說,我們(men) 不能假定人都是說謊的,不能說現實中的人都是說謊的,但是在假定製度建設的時候,我們(men) 必須假定所有的政治家都是說謊的,而且政治家不說謊則已,一說就說彌天大謊。所以在製度設定的時候,必須假定性惡論,人性惡,這是它的理論功能。孟子講人性善,正因為(wei) 人先天性善了,所以人才有自我完善的可能,引出的是教育、道德。當然這兩(liang) 者就孟子和荀子來說是殊途而同歸,荀子說性惡論,所以人也是需要教化的,
關(guan) 於(yu) 這一點,理學家們(men) 有一句很好的總結,說以往的人性論,“荀與(yu) 揚是論氣不論性”,“論氣”是指後天的氣稟,隻看到了後天經驗世界裏的人與(yu) 人之間的道德狀況差異,也就是隻看到了人的不善,這是他的“不明”,“不明”是比較嚴(yan) 重的,用我們(men) 今天的話說,這是路線錯誤,方向錯誤,就是他們(men) 的理論出發點是錯誤的。而孟子主張性善論,是“論性卻不論氣”,他宣揚了性善論,但是卻沒有非常完備的去討論經驗世界裏的不善是怎麽(me) 回事。所以他“不備”,不完備,但是“不備”隻是局部的問題。從(cong) 理論上討論人性問題,我們(men) 以性善論為(wei) 例,正因為(wei) 人性是善的,所以道德才有了可能,假如人都是惡的,道德有什麽(me) 用呢?隻有外在的法律,約束。相反,我們(men) 想一想,假如人根性上是惡的,是不可救藥的,那麽(me) 道德還有什麽(me) 用啊?無論是從(cong) 性善論還是性惡論出發,都麵臨(lin) 一個(ge) 相反的問題,那就是人先天是性善的或是性惡的,那後天相反的的善或不善是怎麽(me) 來的?從(cong) 性善論來說,正是因為(wei) 人後天經驗世界裏有不善的存在,人道德才成為(wei) 必要,假如人都是天使,道德也就沒有必要了。同時性善論必須是完全的性善論,孟子就意識到這個(ge) 問題,說“人皆可以為(wei) 堯舜”,所有人都可以成賢成聖。假如就人一部分是善的,上午是惡的,下午是善的,人性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野獸(shou) ,如果不是純粹的性善論,那麽(me) 就沒法說明人必須去為(wei) 善去惡。如果不堅持所有人都是普遍地性善,也不能回答這個(ge) 問題,那這部分人是性善的,那部分人是性惡的,那麽(me) 這部分人做好事沒有什麽(me) 可表彰的,那部分人做壞事也沒辦法,那是他們(men) 的本性,所以必須堅稱所有人都是性善的。他們(men) 認為(wei) ,儒學要很好的去說服人,就必須在理論上去解決(jue) 這個(ge) 問題,這個(ge) 就是說他們(men) 接著以前的孟子的性善論往下講,但是要在理論上彌補他的不足。
所以這個(ge) 複興(xing) ,不是單純的一種回複,他們(men) 吸收了一些佛老,就像玄學時代的儒學被稱為(wei) “玄學化的儒學”一樣,宋明理學有時候也被稱為(wei) “佛老化的儒學”,它確實和先秦時代的儒學有很大的不同。因此在學術上,也有人把宋明理學稱為(wei) “新儒學”。
問題2:唐宋時期,韓愈開啟了一個(ge) 道統體(ti) 係,然後儒家又從(cong) 佛道中吸取了一些往生學說的經驗,那是不是可以說儒家從(cong) 唐宋開始,開始了一個(ge) 宗教性的過程,是不是可以說儒教是這個(ge) 時候形成的?我們(men) 目前這個(ge) 社會(hui) 有什麽(me) 時代問題?和曆史上比較而言,從(cong) 社會(hui) 過程上來看,“批林批孔”和焚書(shu) 坑儒更加接近一些,那麽(me) 從(cong) 唐宋儒學複興(xing) 過程中,我們(men) 可以吸收到什麽(me) ?在這過程中,您是什麽(me) 立場來看待這些問題,三教合一?還是馬克思?
答:第一個(ge) 問題,是唐宋儒學、宋明理學的宗教性問題。應該說他們(men) 在這個(ge) 時候更加傾(qing) 向於(yu) 解決(jue) 宗教性問題,終極性問題。但是不是說這個(ge) 時候儒學就變成了儒教呢?這是可以討論的,有爭(zheng) 議的。比如說,任繼愈先生就說“宋明理學就是一種準宗教,”因為(wei) 這個(ge) 時期已經開始了宗教性的轉向,這個(ge) 說法應該還是可以接受的。但是同時也保持了儒學作為(wei) 教育人才的這樣一種作用,這就涉及了儒家或儒林的教育機構,比如說書(shu) 院,就是培養(yang) 人才的地方,和以往的儒學教育沒有什麽(me) 不同。不過除此之外,還有一些更接近於(yu) 佛教道教的宗教性的地方,比如說有精舍,比較有名的有朱熹的建陽精舍,武夷精舍。精舍是儒生們(men) 休息的地方,這就和坐禪一樣,不僅(jin) 是談論學術,傳(chuan) 播知識,還有修行的問題。到了明代後期的時候,心學開始走向民間,販夫走卒都可以過來聽講,講法都是普通百姓可以聽懂的語言,這個(ge) 時候講學和布道就沒什麽(me) 兩(liang) 樣了,“滿街都是聖人”,我們(men) 引用一句世俗的話,“六億(yi) 神州皆舜堯”,這就是宗教化的問題了。
第二個(ge) 討論當代的問題,這不是我要回答的問題,是國家要回答的問題。但是我們(men) 可以考慮儒學在我們(men) 這個(ge) 時代可以解決(jue) 什麽(me) 問題,這是我們(men) 可以思考的方向,因為(wei) 我們(men) 很多學人總是討論儒學複興(xing) ,就必須回答一個(ge) 問題:為(wei) 什麽(me) 是儒學,非得是儒學來解決(jue) 這個(ge) 問題麽(me) ?別的思想不足夠麽(me) ?再就是一個(ge) 問題,儒學對解決(jue) 這些問題有用麽(me) ?
在以往,我們(men) 總是討論“內(nei) 聖外王”,認為(wei) 內(nei) 聖是可以開出外王的。到了現代新儒學,他們(men) 就把內(nei) 聖外王引出了新問題,回應曆史,引出了時代課題。說內(nei) 聖外王,外王不隻是平天下,而是要開出民主和科學,德先生和賽先生。從(cong) 現代來說,儒學不是我們(men) 這個(ge) 時代,儒學不需要解決(jue) 治國平天下的問題,因為(wei) 我們(men) 的官方指導思想不是儒學。為(wei) 什麽(me) 不需要解決(jue) 科學和民主問題?科學不是我們(men) 中國原創出來的,是我們(men) 學來的,我們(men) 學就可以了,不需要從(cong) 頭去開啟,這是很顯然的問題,你說我們(men) 需要用儒學去開麽(me) ?在它不知道的時候去開是有益的,在我們(men) 可以借鑒的時候再去開是沒有意義(yi) 的問題。但是,現在我們(men) 要解決(jue) 的是外王條件下的內(nei) 聖問題,換句話說,當我們(men) 中國解決(jue) 了強國保種問題,開始崛起,開始經濟發展的問題,解決(jue) 了溫飽小康,就到了解決(jue) 我們(men) 的內(nei) 聖問題,就是解決(jue) 我們(men) 的道德、宗教、心靈、信仰問題,這是儒學的功能。那麽(me) 為(wei) 什麽(me) 是儒學,別的不行呢?不是絕對不行,但是儒學有不可替代的地方。因為(wei) 任何一個(ge) 民族,任何一個(ge) 人群,都有它的主流生活,有它的基本生活價(jia) 值觀。儒學雖然是一再被“批林批孔”,一再是被割裂,但是我們(men) 現在想一想,指導我們(men) 現代生活的是共產(chan) 主義(yi) 倫(lun) 理麽(me) ?不還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男女有別,夫婦有別,君臣有義(yi) ,父子有親(qin) ,兄弟有愛,朋友有信,不還是這些最基本的生活價(jia) 值觀麽(me) ?任何一個(ge) 國家都是這樣,我們(men) 看世界上人群不就是以這幾大流行的宗教為(wei) 主麽(me) ?那我們(men) 為(wei) 什麽(me) 一定要儒學呢,因為(wei) 儒學在我們(men) 的文化中就是擔負這種功能的,它的主要任務就是告訴我們(men) 一代又一代人,我們(men) 生活的基本價(jia) 值觀,也就是常道是什麽(me) 。每個(ge) 時代隨著社會(hui) 生活有變化,但是基本的價(jia) 值就是以這個(ge) 為(wei) 主體(ti) 。這就是儒學,換句話說,以宗教學的語言來說,儒學對我們(men) 來說就是公民宗教。什麽(me) 是公民宗教?就是公民的孵化器,一個(ge) 合格的公民就是在它的教化下係統被教育出來的,被訓育出來的,這就是儒學的功能。那麽(me) 我們(men) 可以想一想,在我們(men) 現代的社會(hui) 中,我們(men) 缺乏的是什麽(me) ,為(wei) 什麽(me) 我們(men) 的道德狀況不理想,不滿意。我們(men) 可以想象一下,和其他國家人相比,人家每七天去淨化一下靈魂,我們(men) 隻是每七天休息一次,而且休息兩(liang) 天,這顯然是有差距的。我們(men) 的教育就寄希望於(yu) 課堂,一個(ge) 人出了課堂,就再沒有進行教育的地方了,除了父母的絮叨,就再也沒有地方對你進行道德教育了。一個(ge) 走向社會(hui) 的公民,沒有對他進行教化,沒有對他進行道德的指點,可是能說我們(men) 每個(ge) 人都沒有人生的困惑了麽(me) ?儒學不是一種多麽(me) 了不起,多麽(me) 高明,多麽(me) 奧妙的學問,儒學就是一種做人的學問,為(wei) 什麽(me) 做人可以成為(wei) 一種學問?越有生活閱曆,就越能體(ti) 會(hui) 到為(wei) 什麽(me) 孔老夫子那麽(me) 得到後人的尊敬。因為(wei) 他沒有說任何過分的話,因為(wei) 對人生的體(ti) 會(hui) 就是我們(men) 生活過程中實實在在遇到的。比如說,孝敬老人,孔夫子體(ti) 會(hui) 到什麽(me) 最難?“色難”,意思是對父母有一個(ge) 好臉色,有一個(ge) 和顏悅色的態度最難。我體(ti) 會(hui) 也是這樣,四十開外的人了,我都做不好這一點。父母對子女說話是非常小心謹慎的,生怕說錯一句話會(hui) 傷(shang) 害刺痛到自己的孩子,可是子女對父母說話是非常任性的,有的時候不計後果。孔夫子這個(ge) 體(ti) 會(hui) 對人是非常恰當的,這個(ge) 對人是非常難做到的,人對父母可以做到孝養(yang) ,尊敬父母,可是真正做到設身處地的對父母,使之舒心,態度非常好,這很難得。
那為(wei) 什麽(me) 做人會(hui) 成為(wei) 一門學問呢?我們(men) 可以想象一下,我們(men) 每天都在處理這些事情,不是什麽(me) 多麽(me) 了不起的事情,可是誰敢自稱,我和聖人一樣,把這些事情都處理好了,處理得非常恰當,有誰敢說,我是當今的聖人,可以為(wei) 眾(zhong) 人法?即使被我們(men) 後世文化塑造為(wei) 聖人的孔子也承認自己有“過”,孔子稱,“丘也幸,”我很幸運,我有過錯,別人就給我指出來,這是我的幸運,他承認自己有過錯,隻是他對待過錯的這種態度也值得我們(men) 學習(xi) ,也足以“為(wei) 後人法”。所以就引用古人的一句話“人莫不飲食,但鮮能知味”,沒有不吃飯的,但誰能說我們(men) 能體(ti) 會(hui) 到其中的滋味呢?人都在做人,但誰能說我做到極致,把人生問題都處理好了?所以儒學會(hui) 成為(wei) 一門永遠講不完,永遠講不盡的學問。
換個(ge) 角度說,孔子對我們(men) 究竟有什麽(me) 價(jia) 值?我每年一到九月二十八號,就收到至少一封電子郵件,簽名希望把九月二十八號恢複為(wei) 教師節的。我對這個(ge) 是極不讚成的,我不是說這件事沒有道理,沒有意義(yi) ,因為(wei) 我認為(wei) ,包括我的師友在內(nei) 的這樣一個(ge) 群體(ti) ,對孔子的認識是很不到位的,既然認識不到位,為(wei) 什麽(me) 要折騰我們(men) 國人呢?你們(men) 認為(wei) 孔子很值得尊敬,就隻是一個(ge) 人民教師麽(me) ?而且這個(ge) 人民教師做得很好,是教師的祖師爺麽(me) ?孔子是不是一個(ge) 教師的祖師爺,還很難說,孔子以前難道就沒有教師了麽(me) ?孔子隻是很早開創民間講學的一批人。孔子“有教無類”,開創民間講學,對中華文化貢獻很大,可是孔夫子對我們(men) 民族更重要的貢獻不僅(jin) 在於(yu) 這方麵,而是在後世被塑造為(wei) 聖人的孔子,不隻是說姓孔名丘的真人本身,因為(wei) 作為(wei) 聖人的孔子對我們(men) 來說是至善的化身,是理想人格的典範。古人在講他作為(wei) 萬(wan) 世師表的時候,前麵有一句話“道德楷模,萬(wan) 世師表。”我們(men) 可以想一想,假如一個(ge) 社會(hui) ,一個(ge) 民族,一個(ge) 人群,不追求至善會(hui) 是什麽(me) 結果?失落了道德終極理想是什麽(me) 結果?我們(men) 當今社會(hui) 就是這樣一個(ge) 社會(hui) ,我們(men) 經常說,我是一個(ge) 好人,好人是什麽(me) 意思呢?意思是我不是一個(ge) 壞人,那你不是壞人就是好人了麽(me) ?你是一個(ge) 不好不壞的人,可是經曆了文革一係列醜(chou) 惡的活動之後,我們(men) 現在標準降低了,講究是底線問題,就是人可以做的多麽(me) 差,隻要不是一個(ge) 壞人,就可以是個(ge) 好人了。
我們(men) 說任何一個(ge) 文化都有至善的化身,基督教的上帝,假設了一個(ge) 全知全能全善的上帝。從(cong) 理論上來說,隻有人不斷追求至善才能不斷在道德上追求完善自我,否則在一個(ge) 世俗社會(hui) 裏,人和人的差距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誰能說自己達到完善了呢,要是這樣的話,我們(men) 都可以覺得那人就都不是壞人了,那還進行道德修煉幹什麽(me) 呢?還追求完善幹什麽(me) 呢?我們(men) 現在都是這樣的情況,誰每天還想,我哪做得不對,做的不好,最求完善呢?這就是我們(men) 文化中存在的問題。
問題3:如何解釋儒學在現實中發揮的積極作用。如何發現儒學複興(xing) 在社會(hui) 政治上的作用,包括我們(men) 在課堂上的講解的這些課程,如何發揮其應該有作用,儒學對當今社會(hui) 很重要的作用。。。。(不清)
答:這個(ge) 問題也是提給我們(men) 當今學術界的一個(ge) 問題。我寫(xie) 過一篇文章叫《論儒學的重新體(ti) 製化和儒教的改新》,也談到這個(ge) 問題,因為(wei) 我們(men) 現在在傳(chuan) 統中去尋求現代價(jia) 值的意義(yi) ,如果我們(men) 不能把這些價(jia) 值以恰當的方式落到實處,不能實現,對我們(men) 知識分子來說,都是把生命投入到沒有意義(yi) 的白費功夫中去,這就需要人們(men) 去尋找這種理論與(yu) 現實的連接的環節去,我想至少有這幾方麵。
第一方麵:學校教育。我們(men) 現在的文件,包括黨(dang) 的那些宏大文件,《國家“十一五”文化發展綱要》等都寫(xie) 進去了,當然現在也都沒有落實,“要把弘揚優(you) 秀傳(chuan) 統文化納入教育全過程”,你覺得現在做到了麽(me) ?這就是理論和現實的差距。但是這是早晚要做的一個(ge) 問題。我們(men) 先不要一下子要落實到道德上,說一個(ge) 更嚴(yan) 重的問題,我們(men) 這樣一個(ge) 有文化有曆史的民族,可是我們(men) 的國民缺乏文化教養(yang) ,一國國民獲得文化教養(yang) 的基本方式是閱讀他所來自民族的文化經典。我們(men) 的經典教育是缺乏的,所以我們(men) 的國民缺乏文化教養(yang) 。過去的時候,西方人的娛樂(le) 方式是什麽(me) ?每天晚上一家人吃完飯,讀聖經、讀小說、讀一些古典作品,後來又讀莎士比亞(ya) 的戲劇等,這是人家一塊娛樂(le) ,又同時受到文化教養(yang) 的方式。我們(men) 現在的國民天天在幹什麽(me) ,看電視,打麻將,玩網絡遊戲,就是這類活動。
第二方麵:儒教問題。學校教育隻是傳(chuan) 統文化教育的一部分,傳(chuan) 統文化修養(yang) 的一部分。但同時對大多數國民來說,真正解決(jue) 他們(men) 信仰問題的還是宗教。隨著中國逐步走向富裕社會(hui) ,宗教的問題會(hui) 越來越重要。而且你不是讓係統的曆史宗教發揮作用,曆史宗教是經曆過和文明的這種搏鬥,社會(hui) 的這種摩擦,它才能夠不斷解決(jue) 自身問題,這種宗教不起作用那還有什麽(me) 呢?新興(xing) 宗教都不可避免帶來一些負麵作用,甚至是極端、邪教的特點。我們(men) 想一想,耶穌是以什麽(me) 罪名處死的,“傳(chuan) 播邪教”,在早期的《新約全書(shu) 》中很多話拿到我們(men) 現在來看,你要是認為(wei) 那不是邪教,那你的主流價(jia) 值觀就有問題了,“凡不信耶和華的都應該讓他死光”。但是我們(men) 看到了《舊約》就不一樣了,很多觀念就改變了,很多早期成分《新約》中的成分就過濾掉了。如果現在的基督教還是那樣,宗教裁判所還是動不動把一些重要的科學家,比如把現在的科學家霍金,像中世紀對待一些科學家那樣,給他火刑,那這世界還能容忍它嗎。對於(yu) 海外華人,這也是有先例,像印尼,印尼人從(cong) 一出生就必須填你是屬於(yu) 什麽(me) 宗教的,不填宗教一欄就沒法上戶口,以前的華人沒辦法隻好填佛教,因為(wei) 他們(men) 既不是基督教徒、也不是伊斯蘭(lan) 教徒,所以隻好填佛教。為(wei) 了希望儒教成為(wei) 一種宗教,就請了很多我們(men) 大陸研究儒學的人去給他們(men) 論證、呼籲,結果我們(men) 這些專(zhuan) 家都異口同聲地說“儒教不是宗教”。很多海外華人失望。最近這些年他們(men) 就把儒教變成了一種現代宗教,每周也一樣去做禮拜,但是不叫教堂,叫禮堂。這是一種宗教需要,你不能提供一種合格的、優(you) 秀的宗教產(chan) 品,那隻能是讓一些假冒的偽(wei) 劣宗教產(chan) 品也能發揮其作用,這是很顯然的。
第三方麵:禮儀(yi) 問題。禮儀(yi) 本來在過去是國家要去解決(jue) 的問題,“製禮作樂(le) ”,用我們(men) 今天話說,至少也是外交部的禮賓司,或者是文化部要解決(jue) 的問題,因為(wei) 我們(men) 是禮儀(yi) 之邦。但是我們(men) 現在沒有禮儀(yi) 了。現在上課,學生也不起立了,見了老師也不鞠躬了。人們(men) 不會(hui) 拜年了,甚至是說法都不會(hui) 說了。有些老先生見了麵就說,小彭給你拜年啊,這是好意,但是這個(ge) 說法不對,晚輩對長輩是要拜,同輩是賀年,長輩對晚輩怎麽(me) 能叫拜年呢,我們(men) 過去見麵賀年要拱手,現在大家不會(hui) 拜年、賀年了。禮儀(yi) 是把我們(men) 這些基本價(jia) 值觀確定下來怎麽(me) 做的基本方式,過去孔子強調人的價(jia) 值,可是他更注重禮。對他來說,仁和禮是內(nei) 外的兩(liang) 個(ge) 方麵,如果禮缺乏了仁就會(hui) 虛偽(wei) ,“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le) 何”,但是人沒有用禮去實現它,也流於(yu) 空虛,沒有具體(ti) 落實的方式。父母對子女有仁愛,我們(men) 總不能說我今天仁一回,怎麽(me) 仁啊;我們(men) 子女對父母有愛心,孝敬父母,怎麽(me) 孝敬啊。你得有一種恰當的方式,不能說我非常愛我的父母,可是我幹的事情,說的話全是讓他們(men) 傷(shang) 心的。我要有一種恰當的方式,而禮就是這個(ge) 。在我們(men) 現在生活中,我們(men) 這個(ge) 民族越來越沒有禮儀(yi) 了。我有的時候晚上失眠睡不著就看電視,看圍棋。韓國的棋手在比賽之前,要互相敬個(ge) 禮,中國的棋手沒有,拿個(ge) 棋子就直接開始下了。在若幹年前我們(men) 開會(hui) 的時候有一位老先生就說,我們(men) 早就不是不是禮儀(yi) 之邦了,“還我禮儀(yi) 之邦”。我們(men) 和周圍幾個(ge) 同為(wei) 儒教文明的國家相比,我們(men) 國民的文明素質很差,其中最明顯的就是我們(men) 不懂禮儀(yi) ,沒有文明素養(yang) 。比如說,我們(men) 中國的倫(lun) 理學會(hui) 和韓國的倫(lun) 理學會(hui) 在韓國釜山開一個(ge) 會(hui) 議,在那個(ge) 時候交流很緊密,輪流坐莊開會(hui) 。然後在開會(hui) 休息的時候,在飯店裏麵,以我們(men) 中國人特有的方式吵成一片,都在說話。我們(men) 中國的餐館就是這樣,兩(liang) 個(ge) 人聊天為(wei) 了讓彼此能聽到,蓋過別人,所有人都這樣,所以聲音很大。可是我們(men) 與(yu) 會(hui) 的都是中國倫(lun) 理學會(hui) 的,都是研究員,教授,大家放聲高談,弄得周圍的韓國人都當怪物來看,發生什麽(me) 事故了,很驚奇。人家是很注意談話的基本準則,兩(liang) 個(ge) 人說話悄悄的說,不影響第三個(ge) 人,所以我們(men) 看韓國人的餐館很安靜。我們(men) 的一位同事,也是研究中國倫(lun) 理學的,他勸大家說,我們(men) 都是大學教授,都是搞倫(lun) 理學的,我們(men) 能不能有一點自覺,我們(men) 說話聲音安靜一點,不要打擾別人,可是其他人都怪怪地看著他。同樣的例子我們(men) 在日常生活中是司空見慣的,禮儀(yi) 需要具體(ti) 去建設。
劉丹忱老師:今天是我們(men) 儒學講壇第二十五講,和之前的二十四講不太一樣,之前的二十四講是就某一個(ge) 問題展開具體(ti) 的論述,或是它的意義(yi) ,或是它的考據展開,學者展開論述,大家展開思考。今天彭教授是從(cong) 一個(ge) 比較長的時段回顧包括闡釋,給我們(men) 講述儒學的衰與(yu) 興(xing) ,以及同佛道兩(liang) 家的互動。這個(ge) 對我自己是很有啟發的,有很強的現實意義(yi) 。有人說我們(men) 這個(ge) 時代是文革後的是“三無時代”,“無信仰、無道德、無文化”,所以彭教授講救贖,講自足,這個(ge) 絕對化是有點過,但是有這麽(me) 個(ge) 傾(qing) 向。那麽(me) 在這個(ge) 背景下,同時又是我們(men) 這個(ge) 民族崛起,傳(chuan) 統文化複興(xing) 這麽(me) 一個(ge) 時代背景下,我們(men) 大家在座的各位,也包括我,作為(wei) 學習(xi) 傳(chuan) 統文化主幹儒學的學子,或者做儒學研究的老師,我們(men) 應該做什麽(me) ,能夠做什麽(me) ,包括我們(men) 去思考,哪些點可以作為(wei) 民族文化複興(xing) 的切入點。剛才彭教授講了三點,這些大家可以有不同的想法,但是也可以引發我們(men) 去思考。我們(men) 作為(wei) 這樣的知識分子,應該要有曆史賦予我們(men) 這種文化的使命感,要有擔當意識。讓我們(men) 再次以熱烈的掌聲感謝彭教授。今天的“儒學講壇”就到這,謝謝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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