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秉元主編《新經學》第八輯出版暨編後記

欄目:新書快遞
發布時間:2022-03-11 10:03:01
標簽:新經學

 鄧秉元主編《新經學》第八輯出版暨編後記



《新經學》第八輯

 鄧秉元  主編

 定價(jia) :78.00

 上海人民出版社丨2021.12

 


目錄 

 

 

學術遺劄

林誌鈞致鍾泰函(五通)/1

孫次舟《漢代經古文寫(xie) 本研究三種》審查意見書(shu)   胡小石/4

 

古典新詮

古本《老子》校讀釋·《道經》三——五十九至六十五章  劉誌榮/5

《孟子·萬(wan) 章下》講疏  鄧秉元/31

 

經學曆史

 六經係統的生成  景海峰/65

 異端的思想史考察  勞悅強/101

 朱熹《感興(xing) 詩》之《詩》教論的意義(yi)   陳耀輝/126

 回到孔孟——試論明代理學家陳建的思想體(ti) 係  董鐵柱/145

 吳廷華《儀(yi) 禮章句》在《儀(yi) 禮》分章上的繼承與(yu) 創新  林秀富/164

 《西南聯大日記》中的鄭天挺與(yu) 儒學  秦燕春/191

 

序     跋

 詩之治理術——郝敬《毛詩原解》整理弁言  向輝/211 

傳(chuan) 統與(yu) 現代之間:章太炎的文字學和文學——《章太炎講文字與(yu) 文學》導讀  董婧宸/239 

從(cong) “以史觀經”到“以經應世”:略說章太炎的經學觀——《章太炎講經學》導讀  趙四方/252

從(cong) “六經皆史”到“史即新經”:章太炎史學觀概說——《章太炎講曆史》導讀  張鈺翰/265

 

編後記/279 

稿約/288


編後記


今年十月初,在中國藝術研究院組織的一次名爲“禮樂(le) 山水”的學術論壇上,有聽衆提出了一個(ge) “老問題”:爲什麽(me) 中國沒有産生近代科學?主持其事的秦燕春研究員命我作答。由於(yu) 時間倉(cang) 促,記得當時祗是給出了一個(ge) 基於(yu) 中西文化差異性的簡單答覆,但論述其實並不完整,留下了不少未盡之意。

 

如所周知,這個(ge) 以“李約瑟問題”久爲人知的話題,在二十世紀曾引起了無數討論,似乎早已勝義(yi) 無多。無論是思維模式、政治製度,還是地理環境、經濟基礎,譬如陰陽五行、漢字結構、宗法社會(hui) 、中央集權、科舉(ju) 製度、農(nong) 業(ye) 文明,等等,幾乎一切與(yu) 西方文化相異的重要特征,都曾作爲理解中國沒有産生近代科學的線索,被仔細加以審視。但到底是因爲相關(guan) 探討過於(yu) 學術化,以致無法影響公衆;還是因爲這些探討依然不足以令公衆信服?我想可能兼而有之。2004年,楊振寧先生曾在北京做過題爲“《易經》對中華文化的影響”的演講,認爲《易經》思維模式中缺少演繹推理(原文稱爲“推演”),並因而阻礙了近代科學在中國産生。盡管這一觀點並非新說,祗是基於(yu) 晚清以來某些有代表性的論述,但作爲二十世紀物理學領域的傑出人物,楊振寧先生這一立場仍然具有重要意義(yi) 。正當傳(chuan) 統方術、蒙學、女學、成功學等藉“國學”名義(yi) 大行其道的時候,對於(yu) 迄今爲止科學精神仍然難以紮根的族群而言,保持對自身文化的清醒認識還是極爲必要的。但問題是,上述這些歸因的邏輯本身似乎尚有探討的餘(yu) 地。否則,無論對相關(guan) 因素的枚舉(ju) 如何詳盡,也祗能說明中國何以成爲中國,並不足以解釋爲什麽(me) 中國沒有成爲他者。不僅(jin) 如此,作爲傳(chuan) 統知識體(ti) 係基石的經學,既然常被視爲科學不昌的主要責任者,無疑也應對這一問題有所回應。

 

 

首先還是要回到不同觀點的底層邏輯。十九世紀末以來,一種進步史觀逐漸在中國被廣泛接受。這一觀念的淵源甚遠,不僅(jin) 包括維科以來各種不同形態的線性曆史哲學,甚至還可以追溯到基督教神學的目的論傳(chuan) 統。在這些學說中,曆史總是從(cong) 低級到高級的發展過程,即便中間可能經曆某些短暫的挫折。類似觀點固然也曾遭遇過抵抗,但在二十世紀仍然取得了重大勝利。在這一過程中,《春秋》公羊“三世說”的流行影響巨大,雖然公羊學本身並沒有成爲二十世紀的主宰,但其基本邏輯對民國以後流行的兩(liang) 種形式的全盤西化論,卻提供了必要的精神前提。公羊學的許多基本語匯,如“撥亂(luan) 反正”、“大同”、“小康”等等,也成爲二十世紀以來政治生活的有機部分。

 

但線性史觀受到的挑戰也是顯然的。一方麵,許多執著於(yu) 微觀曆史真實的曆史學家對一切曆史“規律”大都表示拒斥;另一方麵,不同淵源、不同形態的文化相對主義(yi) 則成爲抗拒線性曆史觀的主要力量。因此,姑且不論上述可能阻礙中國文化發展出科學的諸多因素中,哪種因素具有決(jue) 定意義(yi) ;即便“李約瑟問題”本身,也因背後隱含的線性思維或科學(或西方)中心主義(yi) ,令不少人反感。

 

在這些反對者看來,假如把文化理解成一個(ge) 人,有什麽(me) 理由質疑一個(ge) 音樂(le) 家沒有成爲一名武術家呢?是否人人都必須成爲武術家呢?是不是這位音樂(le) 家因爲受到武術家的欺侮,然後追悔自己不曾學習(xi) 武術以自保,他所學的音樂(le) 就完全沒有價(jia) 值了呢?爲什麽(me) 不去追問武術家怎麽(me) 沒有成爲一名音樂(le) 家呢?正是基於(yu) 類似邏輯,“李約瑟問題”甚至被一些學者認爲是僞問題。於(yu) 是有人主張說,正確的提問祗能是某一文化何以會(hui) 成爲她現在的樣子,人類的不同文化係統中祗有歐洲文明纔産生了科學技術與(yu) 工業(ye) 革命,因此科學技術祗是一種特殊的文化形式。在人類既有文化中,出現近代科學與(yu) 工業(ye) 革命祗是例外,沒有出現反而是正常的。

 

但文化相對主義(yi) 的邏輯卻也並非無可爭(zheng) 議。文化係統雖然與(yu) 個(ge) 體(ti) 生命不無相似之處,但無論其載體(ti) 是民族還是國家,都並非簡單的有機體(ti) ,而是有著更爲複雜的機製。何況即便是有機體(ti) ,也可能在新陳代謝過程中發生本質性的變化。不同文化雖然看似各自獨立發展,但事實上從(cong) 一開始就已經處在相互交流之中。文化不僅(jin) 會(hui) 在一段時間內(nei) 延續她的此前狀態,也會(hui) 隨著時間的變化而改變。譬如佛教起源於(yu) 印度,但也可以在後世近乎絶跡;中國盡管被視爲儒家文化圈,卻曾經把經學完全否定。

 

既然如此,是否文化就不存在具有延續性的傳(chuan) 統呢?似乎也不盡然。舉(ju) 一個(ge) 例子,傳(chuan) 統的皇權體(ti) 製雖然被以“封建專(zhuan) 製”的理由不斷否定,但誰都知道事情並非像“痛打落水狗”那樣簡單。既然存在指鹿爲馬,便無法杜絶指桑罵槐,這仍然是與(yu) 章太炎所說“中國學術其失在於(yu) 汗漫”同樣的機製。在這裏,似乎隱含著某種被稱作“民族心理結構”或“文化心理結構”的東(dong) 西。這種精神結構常常可以超越具體(ti) 的學術形態,而具有更爲長久的生命力。

 

問題是,文化心理結構又何嚐一成不變?譬如,因爲擅長“精神勝利法”,而成爲清代以來國民性代表的阿Q,假如放到唐宋以前,甚至放到西方社會(hui) ,或許仍然可以找到相似的個(ge) 案,但會(hui) 是普遍性的存在麽(me) ?孟子有言:“無恒産而有恒心者,惟士爲能。若民,則無恒産,因無恒心。”除了少數人之外,普通人主要是製度所塑造的,不同的國民性取決(jue) 於(yu) 不同的政治結構。元明清與(yu) 漢唐宋,盡管在形式上都是皇權體(ti) 製,但精神內(nei) 核卻並不相同。“新文化運動”那些思想家看到了國民性的現實,但把原因簡單上推到整個(ge) 中國文化傳(chuan) 統,未免找錯了對象。退一步講,即便由於(yu) 文化認同的存在,仍然可以用同一文化來指稱,也必須提出合理的判釋原則,對不同時期的文化加以區分。具體(ti) 來說,便是在精神結構與(yu) 話語係統的交錯變化中,把握具體(ti) 時代的文化內(nei) 涵。這樣纔能避免那種籠而統之的汗漫思維。

 

 

解決(jue) 上述這些意見的分歧,首先不妨回到孟子所說:“齊其本”。應該指出,“李約瑟問題”之所以出現,並不是簡單的文化中心主義(yi) 與(yu) 否的問題。一個(ge) 基本現實是,科學技術與(yu) 工業(ye) 革命的出現,已經迫使人類麵臨(lin) 這樣的處境,那就是在技術宰治世界的時代,背離科學首先麵臨(lin) 的是生存危機。近代科學出現之後,所有文明都不可避免地因爲受到科學技術的洗禮,發生方向性轉移。西方以外各種文明的現代化遠非自然演化的結果,借用存在主義(yi) 的講法,其實是被“拋”入了“現代”。現代化固然不能等同“西化”,但因爲科技首先出現於(yu) 西方,所有文明的現代化都不可避免地打上了西化的烙印。因此,近代以來由知性思維主導所形成的中心—邊緣結構是一個(ge) 事實,對這一事實無論是讚同還是反對,首先必須去正視,而不是用反對中心主義(yi) 的名義(yi) 或修辭把問題否定。晚清以來,正是因爲意識到這樣的處境,而又對科學精神無法落地生根産生焦慮,纔會(hui) 引發國人對原有文化的全盤否定,而一種抽象、僵化、口號式的科學主義(yi) 應運而生。這樣,根本的問題並非中國文化爲什麽(me) 沒有産生近代科學,而是爲什麽(me) 科學精神難以真正融入原有那種蒸不熟、煮不爛的“銅豌豆”式的精神結構。因此,經學與(yu) 科學的關(guan) 係並非簡單的曆史問題,而是實實在在的現實問題。新儒學所謂“以內(nei) 聖開出新外王”,其實便是在民主與(yu) 科學即將作爲新外王接受的情況下,如何通過對原有精神結構的調整,使內(nei) 外之間的體(ti) 用關(guan) 係得到疏通。

 

其次,“李約瑟問題”之所以具有合理性,是因爲支撐科學技術的知性思維本來便是一種普遍性思維。這是許多沒有學術背景的公衆,不斷進行追問的原因。應該指出,在人類文明逐漸發生自覺以後,人類大部分常識都是靠知性思維確立的。在絶大多數功利算計的背後,都是知性在起作用。知性常常主宰著人類精神的現實結構,以至於(yu) 普通人會(hui) 把自然科學的發展看成自然而然的。

 

不過,“李約瑟問題”盡管是合理的,卻並不意味著人類文明會(hui) 自然地發展出純粹的自然科學。許多人不明白的是,自然科學的真正發展需要的不止是知性,而是純粹知性對自然事物的自覺運用。因此近代科學雖然在西方誕生,卻也並非一蹴而就。這一問題後文還會(hui) 涉及。而且不僅(jin) 知性思維是普遍的,中國傳(chuan) 統的德性思維、印度傳(chuan) 統的空性思維,以及希伯來傳(chuan) 統中的超越性思維,其實也都是普遍性思維。思維的各種可能性本身便內(nei) 化於(yu) 人性之中。在思維沒有發生自覺的時候,哪一思維最先由可能變爲現實,取決(jue) 於(yu) 現實曆史境遇之下人類的生活實踐。

 

既然人類的基本思維方式都是普遍性的,那麽(me) 在每一具體(ti) 文明的精神結構中便同時內(nei) 嵌著所有思維形態,祗不過主次輕重有所不同而已。這其實也就是荀子所說的“人心惟危”。“失之毫厘,差之千裏”,在相互交往仍然受到限製的情況下,經過各種內(nei) 外因素的交互作用,這種不同隨著時空的變化會(hui) 越來越明顯,於(yu) 是某一主導性的思維模式便成爲相關(guan) 文化的代言。僅(jin) 就早期的華夏文化而言,周人的德性思維固然是主流,但殷商的上帝觀念本來便藴含著超越性,春秋以後的儒者希求建立德性與(yu) 知性的平衡,而墨家則把超越性與(yu) 知性思維融爲一體(ti) 。假如把墨子置於(yu) 古希臘城邦之中,想必更是如魚得水。同樣,佛學進入以後,會(hui) 率先與(yu) 道家(特別是莊子一係)相互融攝,無疑也是思維方式的相近使然。在人類文明一體(ti) 性的意義(yi) 上說,並不存在多種文化,而祗是同一人類文化表現出不同的地方特色。祗不過由於(yu) 約定俗成的緣故,我們(men) 仍然使用不同文化或文明這樣的表述。

 

人類精神結構的這一共通性,借用陸九淵的表述,便是“東(dong) 海西海,心同理同”。正是由於(yu) 這種內(nei) 在相通性,文明纔會(hui) 因文化的交流而發生傳(chuan) 播與(yu) 轉移。東(dong) 方人固然可以接受科學或神學,西方人也能信奉道家或佛教。假如人類思維不具備普遍性,那麽(me) 改變其實是不可能的。現代有些西方學者,根據加以純化過的某種“理想型”,懷疑明清時代中國是否存在真正的基督徒,便是把人類不同思維的差異絶對化了。

 

但也正是因此,在某一文化中,當原有的具體(ti) 思維模式或精神結構發生變化以後,即便仍然延續原有的顯性文化符號(如話語係統),也早已不是一回事了。譬如宗教改革之後的各種新興(xing) 教派,盡管同樣屬於(yu) 基督教,但其精神結構與(yu) 中世紀的天主教已經有很大的差別。同樣,小乘佛教與(yu) 大乘佛教乃至中土佛教,漢唐經學、宋明理學與(yu) 清代漢學,自然也不應該混爲一談。

 

 

理解了人類文化從(cong) 來是各種思維方式的綜合,以及由此而來的文明傳(chuan) 播與(yu) 變易,對於(yu) 上麵的爭(zheng) 議便可以釋然了。僅(jin) 就《墨子》與(yu) 名家的若幹著作,我們(men) 可以一窺先秦學術中知性思維的發展程度。盡管尚未達到古希臘那樣的純粹性,但在人類各大文明中其實並不落後,先秦時代的中國文化也並不缺少邏輯思維的自覺。但《周易》的德性思維至少在周初便是貴族文化的中心,這表明《周易》本身不僅(jin) 並未阻礙墨辯、名家的出現,反倒使後者在與(yu) 長於(yu) 德性思維的儒、道兩(liang) 家的爭(zheng) 論中,學術上更加趨於(yu) 自覺。孟子對墨家的拒斥,莊子對惠施的辯駁,恰好是墨家、名家作爲顯學的寫(xie) 照。不僅(jin) 如此,一個(ge) 以知性方式理解自然的科學家,也未嚐不可以在研究之外完全放棄知性,成爲擁抱信仰的宗教徒。牛頓便是顯例。因此,在一個(ge) 自由的心靈那裏,一種思維並不會(hui) 束縛另一種思維。某一思維之所以會(hui) 被束縛,祗有在精神自由遭到遏製的時候纔會(hui) 發生。借用馬克思的概念,是因爲“武器的批判”勝過了“批判的武器”。因此,不同的思想並不可怕,“強權即公理”的機製纔可怕。“武器的批判”當然也並非絶對不可用,前提是用來捍衛自由。

 

其實,即便是在西方,盡管古希臘時代已經實現知性的自覺,近代科學的真正出現也要經過一千多年,精神的淬煉往往需要時間。從(cong) 曆史的角度來看,歐洲人甚至一度喪(sang) 失了古希臘的精神傳(chuan) 統,其集大成者亞(ya) 裏士多德的學術反而是通過阿拉伯的接引纔得以回傳(chuan) 。因爲精神從(cong) 來都不是在單純運思中一蹴而就的,而是在無數普通人的熱情、欲望、好奇、自律中成長。而中世紀天主教的一統天下,對此顯然造成了束縛。直到新教崛起,天主教會(hui) 那種“僵化的一體(ti) 性”被打破,自由的精神纔重新恢複。因此,即便是西方中世紀,與(yu) 其說是基督教阻礙了科學的發展,還不如說是教會(hui) 的一統天下所致。從(cong) 科學史的角度來說,近代科學源於(yu) 知性思維的自覺與(yu) 工匠實踐的結合。而科學外化爲技術發明、工業(ye) 革命與(yu) 資本主義(yi) ,又得益於(yu) 某些特殊條件的參與(yu) ,其中最爲重要的一點或許就是馬克斯·韋伯所揭示的新教倫(lun) 理。不僅(jin) 如此,在基督教史上,新教(特別是加爾文宗)對科學的促進,也已成爲常談。由此可見,祗要疏導了內(nei) 在的精神結構,即便名義(yi) 上屬於(yu) 同一個(ge) 宗教,其實已經是天淵之別。

 

與(yu) 此相對,盡管秦漢一統之後,文化的自由度相比春秋戰國有所減弱,但不必簡單以秦政視之。西漢時代六經雖然受到表彰,諸子百家卻仍然非常活躍。那種祗根據“罷黜百家,表彰六經”的說法,便認爲西漢百家諸子已經絶跡的說法,並不完全符合曆史。東(dong) 漢以後,隨著地方士族的發展,文化的多樣性得以保存,佛教也正是在這樣的環境下輸入中土。隋唐政權雖然具有一統的形式,但儒道佛三足鼎立的格局已經內(nei) 化其中,這是唐代文化依然保持活力的關(guan) 鍵所在。北宋理學興(xing) 起,經學的地位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但也正是在宋朝,傳(chuan) 統的科技發展達到巔峰。宋代科技固然沒有達到近代科學的自覺程度,但此時的經學形態,無論濂、洛、關(guan) 、閩的道學,還是三蘇的蜀學,顯然皆非阻礙科學精神的力量。元朝以後秦政雖因行省製的建立而變相複歸,但一方麵由於(yu) 打通了中國與(yu) 阿拉伯世界的通道,促進了中外文化的交流;一方麵也因蒙古人的統治方式較爲粗疏,社會(hui) 尚保存一定活力。加之元人本來重視工匠,所至之處首先便加以搜羅,因此元代的技術發展仍有可圈可點之處。明初把元朝體(ti) 製強行灌注於(yu) 政治社會(hui) 之中,文化漸失活力,但中葉以後士大夫師道精神複興(xing) ,短暫恢複了宋朝體(ti) 製,晚明文化重現繁榮。隨著耶穌會(hui) 士來華,中土文化出現會(hui) 通中西的局麵。王陽明本來與(yu) 馬丁·路德同時,而此時也正是近代科學即將在西方興(xing) 起的時代。其實歐洲文化的發展並非鐵板一塊,而是不同民族、不同地域相互震蕩,並由此傳(chuan) 遞到整個(ge) 歐洲的結果。譬如像俄國這樣的“後進”之國,也在積極變法之後,在十九世紀的科學領域占據一席之地。因此,即便中國傳(chuan) 統文化沒有率先發展出近代科技,但在自由交流的情況下,又何嚐像清代閉關(guan) 鎖國之後那樣,阻礙科學的傳(chuan) 入?在這個(ge) 意義(yi) 上說,清代文化盡管仍然具有中國文化的傳(chuan) 統形式,但已不過是空有其表。拿這樣的文化概括整個(ge) 中國文化傳(chuan) 統,其悖謬之處是顯然的。

 

也正是因此,像二十世紀許多學者那樣,把中國文化簡單視爲一個(ge) 孤立係統,然後又把康雍幹閉關(guan) 鎖國之後某種僵化的意識形態視作中國文化的總體(ti) 特征,由此斷言中國文化的某種思維會(hui) 阻礙科學思維的産生,其實無異於(yu) 癡人說夢。應該承認,清代以來,因爲部族性政治權力(錢穆語)極度發展的緣故,中國文化同樣陷入了某種“僵化的一體(ti) 性”,甚至還可以從(cong) 思想淵源的角度,把這種一體(ti) 性向前追溯到宋元明乃至先秦的某些精神結構;但這種境況的出現主要並非經學的責任(當然,經學中的某些形態對此負有責任),把開放性的經學知識體(ti) 係,鍛造爲不容置疑、不會(hui) 反思的“銅豌豆”的那些力量,纔真正應該爲此負上罪責。至於(yu) 經學在今天之所以還有存在的意義(yi) ,不僅(jin) 是因爲經學的德性思維本身觸及了宇宙的實相,可以爲具體(ti) 事物的“各正性命”奠定基礎;也因爲在當下,當知性思維越出自身邊界而弊端盡顯的時代,有必要通過對德性思維的強調,捍衛文明形態的多樣性。這本身便是宇宙生機的體(ti) 現。所以,科學固然重要,但卻並未壟斷真理;經學雖有價(jia) 值,但也不必唯我獨尊。人類一切有價(jia) 值的學術,其實莫不如此。這是我們(men) 今天在重溫“李約瑟問題”時,應有的後見之明。至於(yu) 古今中外那些借用科學(或經學)的名義(yi) ,而實則陷入“僵化的一體(ti) 性”的做法,無論如何冠冕堂皇,都必將在天命的“於(yu) 穆不已”之中被揚棄。

 

鄧秉元

二〇二一年十二月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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