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虞】胡適的宗教經曆(對孔子十二分的佩服)

欄目:思想探索
發布時間:2021-03-25 19:01:30
標簽:孔子、宗教經曆、胡適

胡適的宗教經曆(對孔子十二分的佩服)

作者:卓虞

來源:作者授權 伟德线上平台 發布

          原載於(yu) “琅琊康成書(shu) 院”微信公眾(zhong) 號

 

注:本文括注副標題為(wei) 編者所加

 

拜神到無神

 

胡適生於(yu) 一個(ge) “僧道無緣”的家庭;爸爸是嚴(yan) 守程朱的理學家,對和尚道士非常反感,但在小兒(er) 子不到4歲就一命嗚呼了。他死後,能撐門麵的兄弟又出外做官,家裏的娘兒(er) 們(men) 便無拘無束,拜起菩薩神仙來。小胡適就常常隨母親(qin) 到廟裏求觀音保佑,同時也學小朋友用紙匣做孔廟玩,對孔子燒香膜拜,這讓他媽媽看了很高興(xing) ,希望孔子的神靈能保佑他讀書(shu) 成名。

 

因為(wei) 爸爸的遺囑,小胡適得以讀書(shu) ;因為(wei) 媽媽的送禮,小胡適得以讀活書(shu) 。加上自己的天資,他不滿8歲就能自己念書(shu) 。一念就念了一部天書(shu) ,“由二哥的提議,先生使我讀《資治通鑒》。……這翻讀史,使我發生很大的興(xing) 趣[②]”,這種興(xing) 趣使他發現了範縝的“神滅論”。據他回憶:

 

“我11歲時,一日溫習(xi) 朱子的《小學》,這部書(shu) 我能背誦卻不甚了了。我念到這位理學家引那位曆史學家司馬光攻擊天堂地獄一般信仰的話。這段話說:‘形既朽滅,神亦飄散,雖有銼燒舂磨,亦無所施。’這話好像很有道理,我開始懷疑死後審判的觀念。

 

往後不久,我讀了司馬光的《資治通鑒》,讀到136卷中的一段,我變成了一個(ge) 無神論者。”[③]

 

同在那一段內(nei) ,小胡適又發現了範縝的反因果輪回說,使他的思想受到激烈震蕩。從(cong) 此便成了範縝和司馬光的一個(ge) 信徒[④]:

 

“他(範縝)和司馬光的神滅論教我不怕地獄;他的無因果論教我不怕輪回。我喜歡他們(men) 的話,因為(wei) 他們(men) 教我不怕。我信服他們(men) 的話,因為(wei) 他們(men) 教我不怕。”[⑤]

 

於(yu) 是他不肯再誠心拜神拜佛了。13歲那年他甚至搞了一次“毀壞神像”,以至喝醉酒被媽媽當作鬼神附身。

 

範縝在他心裏留下了一條印痕,從(cong) 16歲用範縝理論寫(xie) 《無鬼話叢(cong) 》破除迷信,到60歲在信裏和朋友大談範縝哲學,他對範縝的興(xing) 趣持久不衰[⑥]。

 

與(yu) 基督教的親(qin) 疏

 

1910年胡適和趙元任、竺可楨一幫人共赴美國留學。這些20左右的小毛頭都是第一次離家十萬(wan) 八千裏,中國人慣有的Homesickness,在他們(men) 身上得到盡情的發揮[⑦]。美國人,尤其是基督教中人,靈敏地覺察到留學生的情感需要,乃趁虛而入,對他們(men) 大談“愛人”的教義(yi) ,大搞溫情的招待,使他們(men) 大有賓至如歸的感覺。

 

基督教的派別林林種種,和胡適最接近的教會(hui) ,就是那個(ge) 後來被他在演講中說成“最保守”的教會(hui) [⑧]——教友會(hui) (又稱“貴格會(hui) ”,Quaker;Society of Friends)。這大致有三層原因:一、讀過伏爾泰有關(guan) 英國交友會(hui) 的通信,對它的曆史和開山宗師有濃厚興(xing) 趣。二、他的一個(ge) 法文教授是個(ge) 核心的教友,和他私交又不錯。三、教友會(hui) 崇奉耶酥不爭(zheng) 和不抵抗的教導,與(yu) 他崇奉老子的不爭(zheng) 十分合板[⑨]。胡適這期間除研究猶太教、木爾門教外,還常常在集會(hui) 中演講。

 

胡適對基督教的感情越來越深厚,有一次參加“中國基督教學生會(hui) ”的暑期集會(hui) ,他被會(hui) 場所著意宣揚的“拯救”所感動[⑩],會(hui) 終居然和其他六人站起來,“自言願為(wei) 耶教信徒”[11]。好在這以後變成了“說說而已”,並沒有成為(wei) 事實。大量的哲學、科普閱讀和幼年無神論思想的不停作祟,使他很快從(cong) 宗教熱情中清醒過來。他開始憎恨基督教用感情捕捉人的把戲,開始攻擊傳(chuan) 教士傳(chuan) 道時的傲慢和無知,開始對基督教的曆史發生懷疑,開始對教派的繁多和教義(yi) 的分歧起一種反動[12]。

 

然而反動並不徹底,他始終對基督教各派共同的信仰《聖經》表示最大敬意[13],始終和教中人士保持友好往來。歸國後還擔任了基督教學校的校董,經常接受教徒的邀請參加各種影響。直到晚年,還送聖經給別人,在信裏告訴友人他曾經讀《聖經》的感動,但一直堅持“我自認是一個(ge) 無神主義(yi) 者”[14]。他常常說:“我自己是一個(ge) 不信神的人,但我感謝這個(ge) 社會(hui) 能容忍我不信神,所以我一生自律,我也應該容忍世間一切誠心信神的人,應該恭敬一切誠心相信宗教的人。我是報答社會(hui) 對我容忍的一點點微意。[15]”也許唯一的例外,是他在《容忍與(yu) 自由》(1959)裏引用基督教的“不寬容”作“反麵教材”。

 

研究和尚,痛斥佛教

 

研究和尚是胡適整理國故的一個(ge) 分支,1925年他發表了第一篇佛學論文《從(cong) 譯本裏研究佛教的禪法》[16],此後除1935至1952的17年中斷外,前後寫(xie) 了數十萬(wan) 字的佛學著作。他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禪宗,以“考據”入手,很少闡發佛教本身的思想。這大概是因為(wei) 他不信佛教,不肯替佛教有意無意的宣傳(chuan) ,但他自己給出的理由和蔡元培很相似,即先弄清佛教的真曆史,再闡釋它的思想,下一個(ge) 客觀的評定。不幸他這樣子的研究,遭到一大批人的譏誚,鈴木大拙說他“不懂禪宗”,梁漱溟說他“對佛教找不見門徑”,林語堂說他“談宗教缺乏神秘感[17]”,唐德剛則幹脆說不信宗教,就不能懂宗教[18]。然而他自己一直頗為(wei) 自信,認為(wei) 信宗教就很難客觀研究它。這自然也是他實驗主義(yi) 精神的“一以貫之”之處。宗教學家樓宇烈如是評道:“胡適是中國近代史上第一個(ge) 以非信仰者的立場,用思想史的眼光、曆史學的態度和方法研究禪宗史的人。”[19]

 

胡適的主要學術貢獻有兩(liang) 方麵:(1)發掘了許多先前埋沒和忽視了的禪宗新資料,力所能及地進行了科學整理。(2)清理出禪宗的“本來麵目”;雖然各家對他的清理很有異議,但無法從(cong) 根本上駁倒他的觀點。

 

近代佛教複興(xing) 的中堅人物是楊文會(hui) (仁山)居士,代表人物有太虛、歐陽竟無等等(熊十力、梁漱溟後來都轉向儒家)。胡適和楊仁山“生不逢時”,沒有來往,但楊仁山的孫女楊步偉(wei) 是趙元任的太太,與(yu) 胡適是好朋友。楊步偉(wei) 在回憶胡適的文字裏,說他和楊仁山一樣不信佛教,卻研究佛學,最可注意。胡適和太虛、歐陽竟無都有來往。另外,他與(yu) 印度政府派來的學者師覺月也有一段交情[20]。茲(zi) 不詳說。

 

胡適一生宣揚科學,當時(1930)有一位叫王小徐的人,寫(xie) 了一本《佛法與(yu) 科學》,請胡適“表示一點意見”。胡適借用這個(ge) 機會(hui) ,痛斥了佛教的玄虛可惡,把佛教看成與(yu) 科學勢不兩(liang) 立的玄學。在一些演講和英文著作裏,他還常常提起佛教在曆史上帶給中國的危害。然而他對佛家的“成就河沙夢功德”精神十分佩服。這些後麵將詳說。

 

民族宗教的種種

 

胡適不承認先秦“道家”的存在,對後來的道教很少提起,大概是鄙薄道教的下流。但他很崇拜老子,少年很愛老子宣揚的“柔道”,晚年對政府鼓吹老子的“無為(wei) ”哲學,認為(wei) 老子既有容忍精神,又有抗議精神[21]。然而他很不喜歡莊子的“達觀”[22]。

 

胡適對孔子十二分的佩服,新文化運動所以要打倒孔家店,目的在破除一尊[23]。他對孔子“知其不可而為(wei) 之”的精神自始至終的讚賞。1934年他寫(xie) 了一篇很有“史詩”氣質的論文《說儒》,認為(wei) 孔子是民族文化複興(xing) 的聖人,是中國的“彌賽亞(ya) ”,為(wei) 孔子從(cong) 新在曆史上定位。他在書(shu) 信、演講、談話中一有機會(hui) ,總不忘讚孔子幾句,但他從(cong) 不承認是任何宗教的信徒[24]。

 

1936年胡適給周作人的一封信提到:

 

“生平自稱為(wei) ‘多神信徒’,我的神龕裏,有三位大神,一位是孔仲尼,取其‘知其不可而為(wei) 之’。一位是王介甫,取其‘但能一切舍,管取佛歡喜。’一位是張江陵‘願以其身為(wei) 蓐薦,使人寢處其上,溲溺垢穢之,吾無間焉。有欲割取我身鼻者,吾亦歡喜施與(yu) 。’”

 

這裏的“多神信徒”隻是個(ge) 比喻的說法,很可看出他入世的偉(wei) 大精神,決(jue) 不偏執哪一種狹隘的宗教。

 

關(guan) 於(yu) 中國古代的民族宗教,他也表示過一些看法,但非常簡略[25]。他對墨子的“非攻”、“兼愛”有過好感,認為(wei) 墨子是一個(ge) 大宗教家[26]。他很反對中國人的文字迷信,卻也半玩笑地算過命,並且求得的簽和他本人的心態神秘相合[27]。

 

胡適的民族宗教經曆上,最有名的要數他的“喪(sang) 禮改革”,他曾寫(xie) 專(zhuan) 文述過此事的經過和意義(yi) ,這裏就不贅述了。

 

注釋:
 
[①]這裏“宗教經曆”不是宗教意義上的“經驗”,而是胡適在有關宗教上的一係列經曆。
 
[②]《四十自述》。
 
[③]See My Credo and Its Evolution.
 
[④]胡適說到幼年的無神論影響,還喜歡加上他的爸爸。在My Credo and Its Evolution裏他直接說:‘I was my father’s son,and Ssu-Ma Kuang and Fan Chen attracted me.That was all.’
 
[⑤]《四十自述》。
 
[⑥]唐德剛在《胡適口述自傳譯注》裏根本不承認範縝對胡適有多大影響,認為那不過是胡適心理上“自以為是”。
 
[⑦]我們試看胡適在1910年重陽寫的《翠樓吟》最後幾句:“最難回首,願丁令歸來,河山如舊!今何有?倚樓遊子,淚痕盈袖。”據胡適回憶,去美國的船上,已經有人痛哭了。
 
[⑧]《基督教與中國文化》。
 
[⑨]參看唐德剛《胡適口述自傳譯注》。
 
[⑩]這些宣傳,主要是當事人講述自己“棄惡從善”的曆史。現身說法,自然感召力特強。
 
[11]《留學日記》裏“致許怡蓀信”(1911年6月)。
 
[12]看他的《留學日記》和相關傳記。
 
[13]他在文章裏常引耶酥的話,如“同時侍奉財神和上帝”的比喻,如“你們這些信仰薄弱的人!”的豪言。他自道最愛讀《馬太》《馬可》《路加》三福音,尤其愛《馬太》的“登山寶訓。”
 
[14]這些事主要看他的晚年《談話錄》和《書信》。《談話錄》涉及基督教的主要有1959年6月3日,1961年3月11日,1961年3月12日,1961年4月9日,1962年1月28日,等等;《書信》有1953年《複朱文長》,1958年《複俞耕葆》,1957年《複陳之藩》,等等。
 
[15]1958年《複俞耕葆》。
 
[16]胡適對佛教的留意很早,不僅在哲學上,1922年還寫過一篇《禪宗的白話散文》。
 
[17]據說這是林語堂講胡適的唯一“壞話”。
 
[18]唐德剛的原話:“胡適之談宗教,也有個不可補救的缺點;這弱點正是他‘整理國故’弱點的反麵。在‘整理國故’內,他的‘科學’還不太夠;在‘整理佛教’裏,他的‘科學’又太多了點。‘學問’和‘宗教’是兩個時時有邊界糾紛的大國,但他二位並不是一樣東西,搞學問重在‘學’,重在‘識’;搞宗教重在‘信’,重在‘悟’。尤其是佛教,如果一位學者,既不信又不悟而偏要在‘思想’上去碰它,那就隻能搞點佛教的‘史實’。”
 
[19]樓宇烈《胡適禪宗史研究評議》,載於耿雲誌編《胡適評傳》,上海古籍出版社。
 
[20]參看《中華佛學學報》第六期(1993.07出版)冉雲華《胡適與印度友人師覺月》。
 
[21]這也許可以給周策縱《胡適之先生的抗議與容忍》做個補充。
 
[22]看《中國古代哲學史》論莊子的一部分。同時參看黃艾仁《胡適與著名作家》談胡適與林語堂交情的一章。
 
[23]參看《口述自傳》。
 
[24]參看“胡適學術文集”《中國哲學史》下“儒教的使命”注釋。
 
[25]參看《基督教與中國文化》(演講)。
 
[26]看《留學日記》、《基督教與中國文化》、《中國古代哲學史》裏論墨子部分。
 
[27]1928年5月20、21日的日記。簽詩說:“惡衣粗實且認真,逢橋下馬莫辭頻。流行坎坷尋常事,何必區區諂鬼神?”

 

責任編輯:近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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