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說“勇者不懼”

作者：沈壯海 劉水靜（分別係武漢大學馬克思主義(yi) 學院教授、副教授）

來源：《光明日報》

時間：孔子二五七零年歲次庚子三月廿八日癸巳

          耶穌2020年4月20日

尚勇，是中華民族重要的精神傳(chuan) 統。盤古開天、女媧煉石、愚公移山、大禹治水，這些言說先民心誌的神話傳(chuan) 說，都包含著對“勇”的崇仰和讚頌。可以說，一部中華文明史，就是中華民族英勇麵對無數困難和挑戰的不屈奮鬥史。在櫛風沐雨一路向前的曆史征程中，“勇者不懼”深深地刻寫(xie) 在中華民族的寶貴性格之中，成為(wei) 無比珍貴的民族精神基因。

“勇者不懼”之“勇”，是大勇，而非小勇。小勇者，不能忍小辱小過，睚眥之仇必報，這是匹夫之勇，是小勇。大勇者何？循大義(yi) 、迎難上，義(yi) 無反顧、無所畏懼，是為(wei) 大勇。大勇之“大”，在與(yu) “義(yi) ”融。魯莽強悍、好勇鬥狠，並不是真正的勇敢；真正的勇敢，是指人們(men) 在危難麵前堅守道義(yi) 、堅定前行的無畏氣概。當弟子司馬牛問君子為(wei) 什麽(me) 能不憂不懼時，孔子從(cong) 守義(yi) 的角度擲地有聲地回答：“內(nei) 省不疚，夫何憂何懼！”勇者的無畏氣概，產(chan) 生於(yu) 道義(yi) 的感召。如果自己的行為(wei) 是正確的，哪怕有千軍(jun) 萬(wan) 馬的阻攔，我們(men) 也要無所畏懼、勇往直前（“雖千萬(wan) 人，吾往矣”）。《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chuan) 》記載，趙人藺相如攜璧出使強秦，為(wei) 國家大義(yi) 將個(ge) 人生死置之度外，在秦廷之上理直氣壯地斥責秦王上下；而麵對廉頗的魯莽冒犯之舉(ju) ，藺相如又能為(wei) 國家利益計而甘受個(ge) 人委屈。藺相如的故事生動演繹著“勇者不懼”“義(yi) 以為(wei) 上”的品格。司馬遷對此熱情讚歎道：“相如一奮其氣，威信敵國；退而讓頗，名重太山。其處智勇，可謂兼之矣！”《禮記》講：“有義(yi) 之謂勇敢。”我們(men) 之所以推崇勇者，就是因為(wei) 勇者能夠無懼地堅守並光大道義(yi) 。

勇者在道義(yi) 的感召下能夠不懼艱險，甚至不懼犧牲，但勇者並非一無所懼。中國古人向來批評那種什麽(me) 都不懼怕、什麽(me) 都不忌憚、什麽(me) 都不敬畏的蠻勇。孔子曾經在門人麵前稱讚顏回的聰明睿智，一向以勇猛自詡的子路不服氣地問老師，如果您行軍(jun) 打仗，將會(hui) 和誰一起呢？孔子回答道：徒手與(yu) 虎搏鬥、赤腳橫涉河灘，如此死掉也毫不後悔的莽夫，我是不會(hui) 和他一起共事的；我要一起共事的一定是“臨(lin) 事而懼、好謀而成”的人。亦有史載，孔子常常批評子路“能勇而不能怯”。可以說，中華文化推崇的“勇者不懼”，實是“無懼”與(yu) “有懼”的統一。從(cong) 大義(yi) 、大局的角度出發，要藐視一切困難、無懼任何挑戰；從(cong) 具體(ti) 行事的角度出發，則要心懷敬畏、怵惕之心，朝乾夕惕、如履薄冰。此外，在道義(yi) 感召下不懼外在艱險，但卻時常憂懼道之不行、義(yi) 之不彰，這也是勇者內(nei) 心兼具的“無懼”與(yu) “有懼”。《中庸》開篇強調道義(yi) 不可須臾而離時，就指出：“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

真正的勇者，有銳氣，也有靜氣。孟子與(yu) 弟子公孫醜(chou) 討論“勇”德時曾提到“不動心”的概念。所謂“不動心”，就是指在突如其來的危險麵前能鎮定自若、巋然不動，“每臨(lin) 大事有靜氣”的境界。同時，這種不動如山的強大定力、靜氣，又“至大至剛”“折而不撓”，有著壓倒和戰勝一切的韌性與(yu) 力量。明代思想家王陽明被貶貴州龍場時，萬(wan) 山叢(cong) 棘中的“蛇虺魍魎、蠱毒瘴癘”磨礪出他“不動於(yu) 心”的定力與(yu) 大氣。這種靜氣和銳氣，在王陽明帶兵平定寧王朱宸濠發動的叛亂(luan) 時得到了生動體(ti) 現。據王門弟子錢德洪所撰《征宸濠反間遺事》載，軍(jun) 旅中的王陽明不顧戰事繁忙，堅持與(yu) 門人講學問道。一次探馬來報前方戰事失利，弟子皆驚懼失色，陽明接待完報信者，徐徐就座，神色自若地重拾中斷的話頭繼續講解。很快又有探馬來報前方叛軍(jun) 大潰，弟子皆喜形於(yu) 色，陽明接待完報信者，仍徐徐就座，神色自若地繼續講學。有人請教得勝之術，陽明說：“用兵何術？但學問純篤，養(yang) 得此心不動，乃術爾。”沉著的靜氣，進取的銳氣，一同滋養(yang) 著勇者的不懼品格。

如何培養(yang) 這種臨(lin) 危不懼的沉著靜氣與(yu) 進取銳氣呢？中國古人提出了克己與(yu) 成己的辯證工夫。孔子及其弟子周遊列國時，曾在陳、蔡之間被軍(jun) 隊圍困而一度絕糧。情勢危機之下從(cong) 人憂慌失據，但孔子卻始終沉著冷靜，“歌兩(liang) 柱之間”“修樂(le) 不休”。危機解除後，子貢表示要銘記這場不幸遭遇，孔子直接反駁道：“夫陳、蔡之間，丘之幸也！二三子從(cong) 丘者，皆幸人也！”孔子為(wei) 何珍視這場坎坷遭遇？他把艱難困苦當作了成就英勇人格的重要外在條件。當然，困境本身不能成就勇士，真正成就勇士的，是人們(men) 麵對困境時的修為(wei) 和態度。《周易》謂：“蹇，君子以反身修德。”麵對外在的艱難險境，我們(men) 要反求諸己，在克除內(nei) 心恐懼、憂愁、煩擾的同時，積極自我砥礪、超越突破，並在道義(yi) 感召下奮發有為(wei) 。孔子在陳、蔡之間弦歌不輟、修禮作樂(le) 而不休，體(ti) 現的就是其於(yu) 困境之中堅持克己成己、進德修業(ye) 的勇猛精進品格。

中國古人常以玉相比相期。其中一個(ge) 重要原因，就是玉“折而不撓，闕而不荏”的特點與(yu) “勇者不懼”的品格高度相似。同時，從(cong) 石到玉的切、磋、琢、磨過程也與(yu) 人在困境中錘煉無畏勇氣的曆程相類似。“艱難困苦，玉汝於(yu) 成。”中華民族在數千年風雨征程中，沒有被任何外在困難嚇倒，而是憑著自己在其間砥礪出的“勇者不懼”品格，開辟出文明的新天地，書(shu) 寫(xie) 出發展進步的新篇章。麵對當前之新冠肺炎疫情，中華民族強勁地展現著，也進一步錘煉著這一寶貴的精神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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