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信仰”之後
——讀米沃什《被禁錮的頭腦》
作者:格筠
來源:作者惠賜《儒家郵報》
時間:孔子2564年暨耶穌2013年6月22日
上世紀人類走過的曆史更曲折和意味深長,它打破了很多人對人類進步的迷信,直搗人性深處,使人們(men) 不得不反思現代化、科學主義(yi) 、某意識形態和某黨(dang) 的成敗得失,質問人類信仰與(yu) 和平、文明諸問題。與(yu) 這個(ge) 時代相應的是反思而不是遺忘,是追問而不是擱置。這是另一場考驗——人類理性和情感是否具有應有的深度,是否能因此而不“二過”。《被禁錮的頭腦》除了是作者想給別人和自己一個(ge) 交待外,正體(ti) 現出這樣的深度。
這本書(shu) 是這樣產(chan) 生的:先是詩人的祖國被占領,接著“1945年,來自東(dong) 方的新信仰征服了東(dong) 歐。那時在華沙的知識分子圈中最時髦的事,就是將共產(chan) 主義(yi) 與(yu) 早期的基督教進行對比……我對新的世俗宗教所持的態度,首先是對它所依據的辯證法(這不是指馬克思與(yu) 恩格斯所理解的唯物辯證法,而是指列寧與(yu) 斯大林所理解的)是不信任的……”正因為(wei) 此,詩人的寫(xie) 作觀發生了改變:“在國家被占領期間,我對文學的社會(hui) 意識才有了更深刻的了解,納粹的殘暴深刻影響到我的作品的內(nei) 容;與(yu) 此同時,我的詩歌變得更易懂——正如常有的情況那樣,當詩人渴望向自己的讀者展示某種重要的東(dong) 西,他便極力使自己的詩歌為(wei) 讀者所理解。”
“新信仰”是這本書(shu) 的“核”,正是它使作者忍無可忍遠走異國它鄉(xiang) 。
這本“觀察與(yu) 反省同時進行”的書(shu) 寫(xie) 於(yu) 過去,現在作者的祖國和曾經經曆的一切都已成為(wei) “曆史”,但他所觀察的那些情況與(yu) 我國某個(ge) 時期如雙胞胎,而且因為(wei) 某種不正常的原因,它一直延續到現在,還在我們(men) 身邊發生!
也從(cong) 新信仰說起,因為(wei) 人們(men) 的精神生活應該擁有更大的自由和空間,然後才能談及其它。單位一同事信佛,一天被領導以“關(guan) 心”為(wei) 名叫去詢問,她不得不對領導委婉地講了一通佛教的來龍去脈。那位領導還不錯,最後算是“放下了心”,但這件事對她造成了很大壓力,當再有人問起她此類事時,她說,我信仰科學;一個(ge) 傳(chuan) 統文化愛好者,招收了幾個(ge) 學生講授《論語》《道德經》,鄉(xiang) 鎮派出所過去詢問,懷疑他在搞邪教或傳(chuan) 銷;在一個(ge) 交流會(hui) 上,我由傳(chuan) 統文化談到中國人的信仰問題,有人反駁說,我們(men) 的信仰是共產(chan) 主義(yi) 。我分不清他是優(you) 秀的共產(chan) 黨(dang) 員還是凱特曼共產(chan) 黨(dang) 員,如果是前者,他必然是個(ge) 馬列主義(yi) 者,也必然是個(ge) 唯物主義(yi) 者,可是讓我們(men) 想一想,唯物主義(yi) 都幹了些什麽(me) ?!
何謂“凱特曼”?在《凱特曼——偽(wei) 裝》一文中,作者對此做了詳解。其典故這裏不多言,讓我們(men) 看看他所揭示的:“日常生活中的做戲與(yu) 劇院裏的表演之不同點在於(yu) :人人都在別人麵前做戲,而且彼此清楚大家都在逢場做戲;而且,一個(ge) 人在日常生活中演戲不會(hui) 被認為(wei) 是缺點,至少不會(hui) 證明他的信仰不誠。問題在於(yu) 把戲演好,在於(yu) 學會(hui) 進入角色,隻有這樣才能證明,他的人格用以塑造自己角色的這個(ge) 部分是相當發達的……持續不斷的偽(wei) 裝雖說令所有人處於(yu) 一種不堪負荷的氛圍之中,但是也給偽(wei) 裝者提供了不小的滿足。嘴上說某事是白,而心裏想著那一定是黑的;內(nei) 心感到某事可笑,表麵卻顯示出一種莊重的熱情……在欺騙對手的同時,也在高度評價(jia) 自己的足智多謀、老謀深算。於(yu) 是,遊戲中的成功就變成了自我滿足的根源。”
這就可以解釋一件事:何以在說真話已不至於(yu) 對自己造成多大損失的情況下,人們(men) 還經常說著假話,辦著假事。工作中紮紮實實地搞形式主義(yi) ,言談中千方百計讓假話亂(luan) 真。
凱特曼在各個(ge) 領域都有,一一剖析之後,米沃什揭露出比凱特曼更可怕的情形:“踐行凱特曼的人由於(yu) 遇到阻礙而痛苦,但是如果這種阻礙突然被解除了,他也許會(hui) 發現自己反而陷入到更加痛苦的虛空之中……對多數人來說,必須生活在持續的緊張狀態下和無時無刻不處於(yu) 警覺中……這同時也給很多知識分子帶來一種受虐的樂(le) 趣”。這是一種異化。這種情況與(yu) 新信仰獲得成功的秘訣在於(yu) “人身上缺乏一個(ge) 內(nei) 在的中心!”——這真是一針見血——因此,“對自由的恐懼不是別的,正是對虛空的恐懼。”讓我們(men) 再追問一下,虛空從(cong) 哪裏來?還應歸功於(yu) 新信仰,因為(wei) 它創造“新人”的條件就是先堂而皇之地剝去人們(men) 的自我。詩人是具創造性和獨立精神的群體(ti) ,因此要被認真地加以改造——“新信仰詩歌的定義(yi) 是通過貶損個(ge) 人氣質來表現社會(hui) 常規。”在這種社會(hui) 下,空心人或凱特曼空心人大為(wei) 流行,越是空心,便越易於(yu) 被改造,易於(yu) 在運動中成偏執狂。當某個(ge) 運動停下來,極權形態裹挾著經濟大潮到來,這些人立刻重獲“中心”,變成權和錢的奴隸。
作者所說的“內(nei) 在的中心”正是中國傳(chuan) 統文化中的“自性”。 沒有它的人隻能靠外在力量來使自己獲得一個(ge) 中心,獲得暫時的充實和虛假的價(jia) 值。
無論是美學凱特曼、職業(ye) 工作凱特曼還是倫(lun) 理凱特曼,都是對理性的人來講,在中國還有一種極端凱特曼,即佯狂,裝瘋。微子啟與(yu) 萁子、比幹,是殷紂王時三位賢臣。比幹死諫紂王,被剖心而死;萁子苦諫紂王不聽,佯狂披發,微子啟逃離。孔子評價(jia) 這三人“殷有三仁焉”。佯狂者將自己排出正常人之外,因此無論是暴政、極權的監控還是人與(yu) 人之間的告密對他都毫無意義(yi) 。有人說在一個(ge) 不好的時代,隱於(yu) 江湖、遁入宗教、迷於(yu) 養(yang) 生的人會(hui) 急速增加。清康熙、雍正年間大興(xing) 文字獄,知識分子迫於(yu) 現實的壓力,不得不將主要精力用於(yu) 曆史和經學考據上,形成了盛極一時的乾嘉學派。
中國凱特曼的暢行與(yu) 傳(chuan) 統文化尤其是儒家被打倒有直接關(guan) 係。先聖孔子正是與(yu) 此相反的“真人”,他一生都在推行仁道,但始終懷有美好的個(ge) 人理想。一次師徒幾人坐著談話,當曾皙說出自己的誌向:暮春時節,著春服,與(yu) 友朋到裏洗澡,在台上吹風,唱著歌走回家。孔子長歎一聲說:“我讚同曾皙的想法呀!”在行道中,他的堅毅執著與(yu) 豁達超然並行不悖:“道不行,乘桴浮於(yu) 海”,“無可無不可”。
很多事情總是在對比中才明白,好比井底之蛙驚異於(yu) 大海。作者拿西方與(yu) 那個(ge) 時期來對比:“東(dong) 方的訪客到了西方會(hui) 受到莫大的震撼,因為(wei) 在與(yu) 西方人的接觸中——從(cong) 與(yu) 火車站的搬運工和出租車司機接觸開始,到處都沒有遇到障礙。他所遇到的人都非常輕鬆,神態自若,在這些人當中看不到那種低垂著腦袋和不安地轉動的眼球中表現出的內(nei) 心緊張情緒。他們(men) 想說什麽(me) 就說什麽(me) ;他們(men) 常常開懷大笑。人和人之間的關(guan) 係真的有可能如此單純嗎?”
要具體(ti) 地來看,我們(men) 可以再翻到這本書(shu) 的另一篇《看西方》,我在這裏隻引用一小段——
“美國人把民主比作一條笨拙的筏子,每個(ge) 人都在上麵朝著不同的方向劃槳。人們(men) 大喊大叫互相指責,難以使所有人朝一個(ge) 方向劃。與(yu) 這樣一個(ge) 筏子相比,極權主義(yi) 國家的大橈戰船顯得富麗(li) 堂皇,伸出齊起齊落的排槳,飛快地向前駛去。但有時會(hui) 出現這樣的情況:在極權主義(yi) 的快船觸礁破損的地方,笨拙的筏子卻能順利駛過。”
作者惠賜儒家中國網站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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