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漢語語法研究的語料選擇

作者：彭偉(wei) 明（廣東(dong) 技術師範大學文學與(yu) 傳(chuan) 媒學院研究員）

來源：中國社會(hui) 科學網

時間：孔子二五七六年歲次乙巳正月廿九日丙寅

          耶穌2025年2月26日

語言研究需要建立在可靠的語料基礎上。春秋時期是上古漢語發展的重要階段，選擇何種語料來研究這一時期的語言特征，直接關(guan) 係到研究結論的科學性。對此，在選擇春秋語料時應遵循以下原則。

一是時代性原則。語料的形成時間是重要考慮因素。語料時代性的判斷涉及四個(ge) 基本概念：同時資料、後時資料、出土資料、傳(chuan) 世資料。根據太田辰夫《中國語曆史文法》，同時資料指“某種資料內(nei) 容和它的外形（即文字）是同一時期產(chan) 生的”，後時資料指“資料外形的產(chan) 生比內(nei) 容的產(chan) 生晚的那些東(dong) 西”，即“經過轉寫(xie) 轉刊的資料”——這是從(cong) 資料形成時間的角度進行的區分。出土資料指“考古發掘出土的文字材料，包括金文、玉石文、簡牘等”，傳(chuan) 世資料指“曆代流傳(chuan) 下來的文獻典籍”——這是從(cong) 資料來源的角度進行的區分。對於(yu) 春秋時期的語言研究，這四個(ge) 概念的交叉組合形成了三類實際可用的春秋漢語語料。1.出土春秋同時資料，如春秋金文、侯馬盟書(shu) 等。這類材料既出自考古發掘，又產(chan) 生於(yu) 春秋時期，是研究春秋語言最可靠的語料。這類資料具有以下特點：時代明確，一般通過考古資料可以確定具體(ti) 年代；文字保持原貌，未經後人改動；地域性清晰，可根據出土地點確定。2.出土春秋後時資料，如戰國楚簡中的春秋古書(shu) 、漢簡中的《詩經》等。這類材料雖然出土可靠，但形成時間晚於(yu) 所記載的內(nei) 容。具有以下特點：內(nei) 容形成於(yu) 春秋，但文本抄寫(xie) 於(yu) 後世；可能在傳(chuan) 抄過程中受到戰國秦漢時人一定程度的語言改動；相比傳(chuan) 世文獻，改動程度較小。3.傳(chuan) 世春秋後時資料，如《春秋》經文、《詩經》春秋詩、《逸周書(shu) 》春秋文以及《易傳(chuan) 》經文等。這類材料經過長期流傳(chuan) ，具有以下特點：形成過程複雜，往往經過多次整理改編；文本可靠性相對較低；語言麵貌受到後代影響較大。

二是語言特征原則。語料的語言特征是判斷其使用價(jia) 值的重要依據，主要需要考察以下幾個(ge) 方麵。1.語言係統的完整性。春秋時期語言應為(wei) 相對完整的係統，考察語料時要注意其語音、詞匯、語法等係統特征的連貫性。以出土同時資料為(wei) 例，春秋金文中的語法現象（如語序、句式等）展現出係統性特征，這種係統性正是其價(jia) 值的重要體(ti) 現。2.語言層次的純粹性。根據張玉金的研究，語料中是否混雜不同時代的語言成分是判斷其價(jia) 值的重要標準。以第一人稱代詞為(wei) 例，出土春秋同時資料顯示，“吾”（343次）、“我”（172次）、“予”（3次）的使用頻率差異，基本反映了春秋時期的實際語言狀況。而在傳(chuan) 世文獻中，這種使用比例往往會(hui) 因後世改動而改變。又如清華簡春秋文《鄭武夫人規孺子》一篇，整理者指出本篇文本當形成於(yu) 春秋早期，今見為(wei) 戰國時期抄本，這種情況下需要仔細辨別原始語言成分。3.語言成分的可靠性。裘錫圭、張玉金等學者指出，出土文獻相對於(yu) 傳(chuan) 世文獻具有以下優(you) 勢：時代和地域明確，出土文獻的年代絕大部分比較明確，除去傳(chuan) 抄的古書(shu) 以外，它們(men) 所記錄的通常就是當時的語言；文本傳(chuan) 承可靠，即使是傳(chuan) 抄的古書(shu) ，通常也比傳(chuan) 世的本子更接近原貌；可以補充早期文獻，傳(chuan) 世文獻中保存下來的春秋時期及以前的作品很少且有些經過了後人較大的修改，出土文獻中有大量春秋時期的金文和玉石文字可以對此進行補充；文獻類型多樣，這種多樣性有助於(yu) 全麵了解某一時期的語言麵貌。

三是文獻性質原則。在使用出土文獻時要注意區分其性質，主要包括以下幾個(ge) 方麵。1.文獻類型差異。出土文獻類型大體(ti) 可分為(wei) 文書(shu) 類和典籍類，前者的語言麵貌最能反映當時實際使用狀況，後者的形成年代、抄寫(xie) 年代、墓葬年代往往相隔較遠，其語言特征需要仔細甄別。2.文獻時空差異。出土文獻的時代和地域問題較為(wei) 複雜，涉及時間維度和地域維度。在這些維度中，墓葬年代和出土地域最為(wei) 明確，可作為(wei) 判斷文獻時空屬性的基準點。3.文獻流傳(chuan) 特征。根據張玉金的研究，出土文獻在流傳(chuan) 過程中表現出不同特點。如文書(shu) 類文獻，作者地域、流傳(chuan) 地域、出土地域往往一致，有些文獻寫(xie) 成後沒有經過流傳(chuan) 即進入墓葬。即使經過流傳(chuan) ，一般不會(hui) 超出一國的範圍。而典籍類文獻則比較複雜，可能產(chan) 生以下情況：出土地域和作者地域可能不一致；在進入墓葬前可能經曆較長時間的流傳(chuan) ；可能跨越不同地域進行傳(chuan) 播。如楚簡《緇衣》雖從(cong) 楚墓中出土，但其作者很可能是魯國人，是從(cong) 魯國流傳(chuan) 到楚國的。因此，在選擇春秋語料時，必須充分考慮文獻的性質特征，合理判斷其語料價(jia) 值。應以文書(shu) 類出土文獻為(wei) 基本依據，以典籍類出土文獻為(wei) 重要補充，以傳(chuan) 世文獻為(wei) 參考印證。

對春秋漢語語言的研究，應以出土春秋同時資料作為(wei) 基本語料。這包括春秋金文、春秋玉石文、侯馬盟書(shu) 和溫縣盟書(shu) 等材料。這些材料不僅(jin) 時代明確可考，而且由於(yu) 長期埋藏地下未經改動，能夠真實反映春秋時期的語言麵貌。以春秋金文為(wei) 例，從(cong) 早期到晚期的銘文保留了豐(feng) 富的語言現象，如早期金文中第一人稱代詞“予”僅(jin) 出現1次，“吾”出現18次，“我”出現28次；中期金文中“予”消失，“吾”出現9次，“我”增至32次；晚期金文中“予”僅(jin) 2次，而“吾”增至43次，“我”則109次。這種統計數據清晰展現了春秋時期第一人稱代詞的使用演變。

出土春秋後時資料可作為(wei) 重要旁證。這類材料包括戰國楚簡中的春秋古書(shu) 、秦漢簡帛中的春秋文獻等。雖然這些材料的抄寫(xie) 年代晚於(yu) 春秋時期，但由於(yu) 抄寫(xie) 時代較早，其語言特征仍保留了較多春秋時期的痕跡。如清華簡《書(shu) 》類春秋文獻中，第一人稱代詞的使用情況顯示：“吾”出現26次，“我”僅(jin) 出現2次，這與(yu) 出土春秋同時資料中“吾”的使用頻率較高的特點相吻合。再如楚簡《老子》與(yu) 傳(chuan) 世本《老子》相比，在用字、語詞等方麵保留了更多早期特征。

傳(chuan) 世春秋後時資料可作為(wei) 一般旁證。這主要指《春秋》經文、《詩經》中的春秋時期作品、《逸周書(shu) 》中的春秋文獻等。這些材料雖然內(nei) 容形成於(yu) 春秋，但經過長期流傳(chuan) 和多次傳(chuan) 抄，難免受到後世語言的影響。從(cong) 語料統計來看，傳(chuan) 世春秋後時資料中的語言現象往往與(yu) 同時資料存在差異。如在傳(chuan) 世春秋後時資料中，第一人稱代詞的使用頻率為(wei) ：“予”出現126次，“吾”出現56次，“我”出現446次，這與(yu) 出土同時資料中的使用比例有明顯不同。

如此嚴(yan) 格區分三類語料的使用次序，主要基於(yu) 以下理由。出土春秋同時資料的時代最為(wei) 明確，能夠避免文獻年代紛爭(zheng) 所帶來的困擾；未經後世改動，保持了原始麵貌，避免了傳(chuan) 抄過程中可能出現的訛誤；文獻類型豐(feng) 富多樣，包括金文、玉石文、盟書(shu) 等不同體(ti) 裁，基本能夠全麵反映春秋時期的語言係統；許多材料具有明確的地域屬性，有助於(yu) 研究春秋時期不同地域的語言特點。相比之下，後時資料無論是出土還是傳(chuan) 世的，都不可避免會(hui) 受到後代語言影響，其可靠性相對較低。因此，在研究春秋時期語言現象時，應優(you) 先使用出土同時資料，並以其他兩(liang) 類資料作為(wei) 參考和補充。

春秋漢語語法研究的語料選擇，應建立在科學標準的基礎上。本文主張采用三分法，即將語料分為(wei) 出土春秋同時資料、出土春秋後時資料和傳(chuan) 世春秋後時資料三類，並按照可靠程度依次選用。在具體(ti) 研究中，應以出土春秋同時資料為(wei) 基礎，輔以後時資料作為(wei) 補充。這種方法既保證了研究的科學性，又充分利用了各類語料的價(jia) 值。期待未來隨著新材料的發現和研究方法的改進，春秋語料的選擇標準能夠更加完善。

（本文係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基於(yu) 斷代研究的漢語語法通史編纂”（24&ZD246）階段性成果）

責任編輯：近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