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震 著《觀物:邵雍哲學研究》出版

欄目:新書快遞
發布時間:2024-01-16 12:5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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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震 著《觀物:邵雍哲學研究》出版


觀物:邵雍哲學研究

李震 著

三聯·哈佛燕京學術叢(cong) 書(shu)

精裝,542頁,定價(jia) :80元

ISBN:978-7-108-07685-4

生活·讀書(shu) ·新知三聯書(shu) 店,2023年11月

 

內(nei) 容簡介

 

邵雍是北宋理學建立時期的重要哲學家、易學家,其思想具有高度的獨創性。然而,與(yu) 同為(wei) 北宋五子的周敦頤、張載、二程四子相比,邵雍的哲學因其異質性和複雜性,而鮮有深入的綜括研究。《觀物》一書(shu) 旨在完成這個(ge) 頗具難度的課題。全書(shu) 視野開闊、考辨紮實、分析細密,對邵雍的生平、著作與(yu) 哲學進行了全方位的探索,是邵雍研究的最新成果,對宋明理學等相關(guan) 研究也具參考意義(yi) 。

 

作者認為(wei) ,邵雍哲學的精神在於(yu) “觀物”之理。這一主題內(nei) 在地開出了兩(liang) 方麵的路向:其一,邵雍以高度形式化的數理原則,空前具體(ti) 地描述了“物”的條理、結構與(yu) 規律,突顯了存在的確定性、物理的秩序性與(yu) 世界的一貫性;其二,邵雍儒道兼綜的思想底色,催生出了獨特的“觀”的心性哲學與(yu) 人生態度。隻有通過對邵雍“觀物”之理的深入抉發,才能明確認識到:邵雍龐大高嚴(yan) 的物理建構與(yu) 自在灑脫的人格氣象,既具有鮮明的個(ge) 人特質,也內(nei) 在於(yu) 時代的普遍思潮之中,他用一種極為(wei) 特殊的思想形態,為(wei) 即將到來的理學時代作了剛柔兩(liang) 方麵的奠基。

 

作者簡介

 

 

李震,1989年生,河南鄭州人。2009—2018年就讀於(yu) 北京大學哲學係,哲學博士。現為(wei) 清華大學新雅書(shu) 院助理教授、仲英青年學者。近年研究領域為(wei) 中國哲學史、宋明理學與(yu) 易學哲學。

 

目錄

 

序 楊立華

 

第1章 緒論 

一 形象

二 定位

三 線索

 

第2章 生平

 

第3章 著作

一 《皇極經世》

二 《伊川擊壤集》

三 《無名公傳(chuan) 》《洛陽懷古賦》《漁樵問對》

四 《正玄》《太玄論》《太玄準易圖》《太玄準易圖序》

 

第4章 淵源

一 師承

二 淵源

 

第5章 易學

一 問題意識與(yu) 總體(ti) 特點

二 易學史觀

三 卦變

四 成卦

五 易圖

 

第6章 體(ti) 用 

一 體(ti) 用前史

二 體(ti) 用來源

三 體(ti) 四用三

四 體(ti) 用對待

五 餘(yu) 論

 

第7章 心性 

一 論性

二 論心

 

第8章 觀物

一 觀物

二 安樂(le)

 

第9章 治道

一 《皇極經世》

二 皇王前史

三 皇帝王伯

 

附錄一 點校本《邵雍集》《邵雍全集》補正

附錄二 《全宋詩》所收呂公著詩辨疑

附錄三 極數知來:邵雍形象與(yu) 托名占法之演變

附錄四 王夫之對邵雍思想的批評檢論

 

引用文獻


序言

 

文 | 楊立華


《朱子語類》:“康節煞有好說話,《近思錄》不曾取入。近看《文鑒》編康節詩,不知怎生‘天向一中分造化,人於(yu) 心上起經綸’底詩卻不編入。”又:“康節其初想隻是看得‘太極生兩(liang) 儀(yi) ,兩(liang) 儀(yi) 生四象’。心隻管在那上麵轉,久之理透,想得一舉(ju) 眼便成四片。其法,四之外又有四焉。凡物才過到二之半時,便煩惱了,蓋已漸趨於(yu) 衰也。謂如見花方蓓蕾,則知其將盛;既開,則知其將衰;其理不過如此。謂如今日戌時,從(cong) 此推上去,至未有天地之始;從(cong) 此推下去,至人消物盡之時。蓋理在數內(nei) ,數又在理內(nei) 。康節是他見得一箇盛衰消長之理,故能知之。若隻說他知得甚事,如歐陽叔弼定諡之類,此知康節之淺陋者也。程先生有一柬說《先天圖》甚有理,可試往聽他就看。觀其意,甚不把當事。然自有《易》以來,隻有康節說一箇物事如此齊整。如揚子雲(yun) 《太玄》便零星補湊得可笑!若不補,又卻欠四分之一;補得來,又卻多四分之三。如《潛虛》之數用五,隻似如今算位一般。其直一畫則五也,下橫一畫則為(wei) 六,橫二畫則為(wei) 七,蓋亦補湊之書(shu) 也。”看朱子關(guan) 於(yu) 邵雍的種種評論,可見在北宋五子當中,邵子之學與(yu) 其他四家的異趣。即使是朱子集大成式的哲學建構的努力,也無法在整體(ti) 上涵納邵子的思想。


 

邵雍的獨特性至少體(ti) 現為(wei) 三個(ge) 方麵。首先是人格的樣態。一方麵,明道稱康節是“振古之豪傑”;另一方麵,他個(ge) 人的情誌當中,還是更多超然閑闊的意思。這與(yu) 周、張、二程負時代之重的自我期許有很大的不同。其次是思想的淵源。邵雍受學於(yu) 李之才,雖然最後形成了自己的理論體(ti) 係,但終歸有宋初道教思想影響的印跡。這既使邵雍哲學自然地擁有了超越學派囿限的、更為(wei) 理性的立場,同時也使得他的哲學在以“自立吾理”為(wei) 目標的北宋儒學複興(xing) 運動中,始終未能融入主流的趨向。第三個(ge) 方麵是概念的係統。哲學家的時代性,首先體(ti) 現為(wei) 語言的時代性。時代的語言不僅(jin) 形塑物的秩序、結構人的感知,也構成了思考和表達的邊界。如何通過係統的、概念的方式,將蘊涵在時代語言當中的思想和表達的潛能轉變為(wei) 時代哲學的現實,是哲學工作不可或缺的內(nei) 涵之一。邵雍的哲學幾乎窮盡了那個(ge) 時代可係統化為(wei) 概念的語詞,由此構造出了一個(ge) 極其詳密的理念世界。而這一括囊萬(wan) 有的概念係統,從(cong) 根本上講是無法被片斷性地接納的——要麽(me) 整體(ti) 保留,要麽(me) 幹脆忽略。《近思錄》不入康節語,是有更深層的原因的。


我真正開始留意邵雍的哲學,已經是2012年左右了。相關(guan) 閱讀和思考的心得在2013年秋季學期的“中國哲學史”課上講授,後來收入到《宋明理學十五講》當中。我對邵雍哲學的關(guan) 注,一定程度上構成了李震的新書(shu) 《觀物:邵雍哲學研究》的背景。

 

李震2009年入北京大學哲學係。從(cong) 大一開始,便有誌於(yu) 中國哲學的研究。2013年,李震完成本科階段的學習(xi) ,在我的指導下,直接攻讀博士學位。以邵雍哲學作為(wei) 博士論文的題目,是我的建議。李震思考和研究的風格綿密深細,肯下拙實繁碎的功夫,研究邵雍的文本和思想可謂相得益彰。


體(ti) 用概念是解讀邵雍哲學的關(guan) 鍵。既往的中國哲學研究,往往將體(ti) 用作為(wei) 自明的概念,而忽視了不同哲學家賦予其中的獨特內(nei) 涵。李震對邵雍哲學中的體(ti) 用概念做了詳盡的分疏,並以此為(wei) 樞紐對其易學哲學給出了新的研究和闡釋。在很多方麵,更新了我們(men) 對邵雍哲學的理解。作為(wei) 兩(liang) 宋道學研究的新成果,李震的這部專(zhuan) 著是值得向讀者鄭重推薦的。


2015年,李震獲哈佛燕京的資助,赴美做為(wei) 期一年半的訪問研究。臨(lin) 行前來我辦公室。當時他的邵雍研究正在最艱難的階段:恍然間若有所得,但又茫然無入手處。我對李震說:“最重要的是,你得有學術的雄心。”這是我對李震的期許。在某種意義(yi) 上,也是對新一代年輕學人的期許。

 

20191223


附錄

七個(ge) 問題:思想史上,有些人是大道,有些人是高峰

來源:三聯學術通訊


 

第一問:

 

首先恭喜《觀物:邵雍哲學研究》在“三聯·哈佛燕京學術叢(cong) 書(shu) ”中出版。這本書(shu) 是你的博士論文,2016年動筆,2018年答辯,工作後又加修訂,如今快有八年了。最初如何選定的這個(ge) 研究方向?從(cong) 博士論文到一本有分量的研究著作,中間經曆了什麽(me) ?

 

李震:

 

感謝三聯,很榮幸能在三聯·哈佛燕京係列出版自己的第一本書(shu) 。《觀物》沒有附後記,現在借“七個(ge) 問題”回顧一下寫(xie) 作過程,對我來說是個(ge) 很好的機會(hui) 。

 

2013年,我從(cong) 北大哲學係本科畢業(ye) ,進入中國哲學專(zhuan) 業(ye) 攻讀博士學位。開學後不久,導師楊立華老師找我談話,聊博士論文的選題。我當時已決(jue) 定做宋代理學的研究,對易學也感興(xing) 趣,正不知如何取舍。楊老師聽完我的想法,說:“既想做理學,又關(guan) 心《周易》,為(wei) 什麽(me) 不寫(xie) 邵雍呢?”蓋因邵雍既名列北宋五子,又是易學宗師,他的思想正是理學與(yu) 易學的某種結合。楊老師的建議跟我的願望合拍,博論題目就這樣定下來了。這段緣起,楊老師在《觀物》的序文裏提到過。

 

邵雍是個(ge) 不錯的博士論文題目,這是我在後來逐漸意識到的事情:一來邵雍思理精深,源流深遠,經得起深入挖掘,這是博論選題最重要的標準;二來既往研究仍有可推進的空間;三來體(ti) 量適中,以博論的篇幅處理剛好合適。但在剛上手做時,感覺卻是十分撓頭。邵雍的思想跟他的人生一樣特立獨行,又有大量說不清、道不明的傳(chuan) 說記載迷霧般穿插其間,如何走進邵雍的語境,明白清楚而又恰如其分地把握其思想,是對研究者的巨大挑戰。我模糊地感到並相信研究邵雍可以出成果,但從(cong) 感覺、相信到親(qin) 見、道出,中間畢竟有漫長的距離。這種“道不得”的困難感伴隨了我很長時間,一直到博論寫(xie) 作的中期才真正放下。

 

讀博的前兩(liang) 年,我一麵完成必修課程,一麵圍繞邵雍開始做些初步的研究。上手後,我很快確認的一點是,邵雍研究要想做出成果,就必須重視文本考證,直麵此前眾(zhong) 說紛紜的邵雍生平、文獻與(yu) 淵源問題,給出一個(ge) 盡可能清楚確鑿、站得住腳的結論;反過來,對於(yu) 這些問題如若輕視不加處理,或是試圖含混繞過,此後的義(yi) 理分析便會(hui) 流於(yu) 以沙建塔,全無根基。認清此點,我在讀博前期便在文本考證上頗投入了一些精力,花了不少時間在北大、國圖以及哈佛燕京圖書(shu) 館等處閱讀、比勘古籍;存世的邵雍原著與(yu) 托名作品的各種版本,以及東(dong) 西方學界的相關(guan) 研究,大抵皆曾寓目。在此基礎上,寫(xie) 成了博論前三章的考證部分。北大的中國哲學傳(chuan) 統素有重視史料、論從(cong) 史出、言必有據的學風,我自己對考證也略有知性的愛好,博論前半部分所以采取了這樣一種質實甚或稍顯滯重的寫(xie) 法,有上述因素的影響;但從(cong) 根本上說,研究方法還是由研究對象決(jue) 定的:邵雍思想複雜的曆史麵貌,必然要求一種抽絲(si) 剝繭的處理方式。

 

博論的主體(ti) 是對邵雍思想的解析。這部分內(nei) 容是選題以來長期閱讀思考之所得,落筆時較為(wei) 順暢,大體(ti) 是在四個(ge) 月內(nei) 寫(xie) 就。成稿在結構和觀點上較之開題報告都相去不遠,但其間也有變化,總結起來約有三端。第一是《體(ti) 用》一章。在開題時,我對體(ti) 用概念在邵雍哲學中的重要性尚無透徹認識;隻是到了寫(xie) 作當中,才看清體(ti) 用內(nei) 在豐(feng) 富的曆史源流和義(yi) 理層次,體(ti) 用是邵雍觀物哲學由以落實的關(guan) 鍵範疇,也是連接邵雍哲學各部分的津梁。我對於(yu) 體(ti) 用的重視,受到楊立華老師的深刻啟發。對體(ti) 用的分析,也是博論中自感較為(wei) 滿意的部分。其二是邵雍哲學之史的品格。我最初設想是以易學作為(wei) 統攝邵雍哲學的主線,但寫(xie) 作中發現邵雍哲學並不能被還原到其易學之中;反過來,以《皇極經世》為(wei) 代表的邵雍的全部學問其實都貫穿著史的關(guan) 切,曆史性是邵雍觀物的重要視角。由此出發,博論對先天後天、皇帝王伯等在內(nei) 的邵雍哲學的諸多問題作出了新的解釋。其三是寫(xie) 作視角。中國哲學常見的一種研究方式是以靜態、個(ge) 案的方式把握哲學家的思想,主要在個(ge) 體(ti) 哲學家的思想內(nei) 部進行詮釋。

 

但到博論寫(xie) 作的中期,我已頗不滿於(yu) 僅(jin) 僅(jin) 作一篇這樣的文字。在我看來,就邵雍而論邵雍,隔絕了概念、學說的演變軌跡,實在不足以呈現邵雍哲學麵對的真正問題;邵雍哲學的諸多意義(yi) ,必須要在貫通性的哲學史視野下才能得到凸顯與(yu) 定位。博論因此在《易學》、《體(ti) 用》、《治道》等章都專(zhuan) 門設置了“前史”的環節。這樣的設計,內(nei) 在地講,是試圖對邵雍哲學作更有曆史縱深的把握,呈現邵雍在哲學史上的位置與(yu) 意義(yi) ;擴大來說,則是希望盡量化解專(zhuan) 人研究題目的局限,超越邵雍作為(wei) 哲學史上的個(ge) 體(ti) 之“點”,尤其還是一如此特立獨行的個(ge) 體(ti) 之“點”所不可避免具有的體(ti) 量上的有限性,而將研究視野投向更為(wei) 廣闊的曆史之“線”與(yu) “麵”。如果說這項研究經曆了什麽(me) 前後期的變化,此種問題意識的位移大概是其中較顯著的代表。

 

博論寫(xie) 成後通過答辯,後來又有幸得到推薦,通過評審,列入三聯·哈佛燕京學術叢(cong) 書(shu) 準備出版。出版前,我有機會(hui) 對文稿作一次係統的修訂增補。此番修訂的目標有四:增寫(xie) 《緒論》一章,作為(wei) 全書(shu) 的導引;補寫(xie) 《觀物》一章,作為(wei) 邵雍哲學精神之提揭;擴改《治道》一章,形成更加一貫的思路;完善“前史”的論述,並對全書(shu) 加以通盤的複審。原計劃短期完成的修訂,由於(yu) 工作後雜事纏身,也由於(yu) 我總是試圖修改出一個(ge) 讓自己完全滿意的版本,結果延期甚久。特別感謝三聯給了我極大的寬容,讓我能從(cong) 容地修訂文稿,在此基礎上增補擴改的三章,以及文中的增刪調整,確實表達了一些新的理解,書(shu) 稿在“觀物”這一宗旨下,也對邵雍哲學作了更係統的統攝。總體(ti) 上,應該可以說,《觀物》最後呈現的麵貌,算是對我博士期間的研究主題作了一個(ge) 盡力的收束。

 

第二問:

 

邵雍在曆史上的形象一般是什麽(me) 樣子的?你在經過全麵的研究後,又會(hui) 覺得他是一個(ge) 什麽(me) 樣的人呢?

 

李震:

 

就曆史形象的建構來說,邵雍是一個(ge) 非常值得研究的奇特樣本,曆史上的一些記載與(yu) 其本人的行跡有巨大的反差。

 

後人往往將邵雍描繪為(wei) 一個(ge) 精於(yu) 占算、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載的先知,或是修煉道教內(nei) 丹之術而又緣飾以儒學之名的異人。這樣的描述在邵雍身後開始不斷豐(feng) 富,明清之際達到高峰,清代漢學家群起痛批邵雍,口上未必明說,其實大多是將這樣的形象認定為(wei) 邵雍的真實麵目。反過來,民間所屬意於(yu) 邵雍的,也正是這種神異者的形象。宋明理學家裏,邵雍從(cong) 來不是後世認定的所謂道統正傳(chuan) ,卻在民間有遠超其他許多理學家的影響力,靠的就是這種被認定了的神機妙算的本領。在民間,到現在還流傳(chuan) 著很多關(guan) 於(yu) 邵雍的傳(chuan) 奇故事。邵雍人物形象的神秘、複雜,在中國哲學史上幾乎是絕無僅(jin) 有。

 

這些神異形象到底是不是邵雍本人的真實麵貌,是一個(ge) 有意思的問題。如果完全把這些能掐會(hui) 算的記載當成是後世編造出來的無稽之談,將邵雍徹底從(cong) 中摘出,或許稍嫌過度:這樣,我們(men) 就很難解釋與(yu) 邵雍同裏巷居三十年、相知甚深的二程為(wei) 何會(hui) 有關(guan) 於(yu) 邵雍善算的認真記述,也很難說明這種“神化”為(wei) 何不是發生在其他理學家身上,而是偏偏選中了邵雍。但是,反過來,如果對這些記載簡單信以為(wei) 真,則距離真相隻怕更遠。我無聊時曾把傳(chuan) 世的與(yu) 邵雍相關(guan) 的占算著作一本本找來細讀,讀後的一個(ge) 基本認識是:這些書(shu) 籍明顯不是出自上層士人之手,與(yu) 邵雍哲學頗有背離,往往有晚出、且年代越晚越見豐(feng) 富的痕跡。其書(shu) 絕非邵雍所著,是確定的。邵雍當年是不是有某種所謂的“神通”,在沒有其他證據前,不妨存而不論;但可以確認的是,我們(men) 今天能讀到的關(guan) 於(yu) 邵雍占法的記錄,大多是出於(yu) 後世的附會(hui) 。

 

曆史上的邵雍本人,就其自我定位與(yu) 畢生成就來說,畢竟還是一位醇正的學者。如果放下獵奇的趣味,嚴(yan) 肅地審視這種定位與(yu) 其後世形象的反差,這裏真正值得思考的問題其實是:邵雍到底有一種怎樣的精神氣質,使得“學術”與(yu) “江湖”這兩(liang) 種不同的傳(chuan) 統竟能在其身上得到綜合(盡管這種綜合可能是在後人的筆下才出現或完成)?如同邵雍巧妙地統合了儒道兩(liang) 極一樣,這種矛盾性是邵雍學術與(yu) 人格中極其引人注目的色彩。

 

第三問:

 

怎樣理解“觀物”這個(ge) 概念?為(wei) 什麽(me) 會(hui) 把“觀物”作為(wei) 理解邵雍的核心?

 

李震:

 

這是關(guan) 鍵問題。用“觀物”來概括邵雍哲學,是出於(yu) 兩(liang) 個(ge) 原因。一方麵,從(cong) 文獻上講,觀物原就是邵雍對於(yu) 自己學問的定位。邵雍不僅(jin) 把自己平生最重要的一部哲學論著定名為(wei) 《觀物篇》(即今《觀物內(nei) 篇》),而且將其卷帙浩大的《皇極經世》每一卷也都以《觀物篇》名之,邵雍詩集《伊川擊壤集》中也有許多以觀物為(wei) 題的詩作。這些表明,邵雍對自己學問的宗旨和特色有非常自覺的提煉。研究邵雍哲學,應該呈現邵雍在學術方向上的自我認同。

 

另一方麵,從(cong) 義(yi) 理上講,邵雍的哲學也確實是一種觀察物理之學。這裏所謂“物”,需要作完整的理解。中國古代所謂“物”,往往兼具現代漢語中的“物”與(yu) “事”兩(liang) 義(yi) ,即既指向存在,也包含過程。邵雍的觀物之學就同時容納了這兩(liang) 個(ge) 維度。我們(men) 在《觀物內(nei) 篇》《觀物外篇》中能看到大量關(guan) 於(yu) 自然物象的論述,這是存在之義(yi) ;而《皇極經世》對於(yu) 史事不厭其煩的記載、詩文著作中頻繁可見的史事點評,則是過程之義(yi) 。這些內(nei) 容,邵雍都將其作為(wei) 觀察的對象加以分析,即都在物的範圍之內(nei) 。在這個(ge) 意義(yi) 上,邵雍所謂“物”,應該理解為(wei) 一切可以作為(wei) 觀察、思考對象的存在,或者說,“物”就是具體(ti) 化了的客觀性;邵雍哲學就是試圖用一種極富個(ge) 性的方式,對這個(ge) 世界的客觀性作出完整而具體(ti) 的刻畫。邵雍哲學中的各個(ge) 部分,如易學、體(ti) 用論、曆史與(yu) 政治哲學,之所以會(hui) 具有如此清晰確定的形態與(yu) 風格,歸根到底,其實都是客觀性的體(ti) 現。

 

“物”指示了客觀的對象,強調的是存在的確定性與(yu) 理則性;“觀”表達了主體(ti) 的姿態,透露出某種根本的人生態度。邵雍主張的是靜觀,所謂靜觀,總是在一個(ge) 恰當的距離以知性的方式把握對象。這個(ge) 距離既不能太遠,遠則不能見物;更不能太近,近則“物物皆著我之色彩”。這種認識上不遠不近的距離感,體(ti) 現在人生上,就是邵雍明明身居洛陽、人在紅塵,卻又堅持隱而不仕,以靜觀物情自足。邵雍的人生是他哲學精神的忠實踐履。

 

第四問:

 

書(shu) 中提到,邵雍哲學其實開啟了接下來的理學時代剛柔兩(liang) 方麵的奠基,怎麽(me) 理解邵雍的思想對於(yu) 之後宋明理學的影響,他的學術在思想史上的意義(yi) 是怎樣的?

 

李震:

 

對於(yu) 邵雍,應該有一個(ge) 恰切的曆史定位。我們(men) 重視邵雍,並不是要一味抬高邵雍在理學史上的影響。事實上,邵雍雖然與(yu) 二程、張載、周敦頤同稱為(wei) 北宋五子、同樣是道學的建立者;但在對後世理學的直接影響上,邵雍肯定不如其他四子,後世理學認取的所謂正宗在彼而不在此。這一點毋庸否認。

 

不過影響有顯有隱,邵雍雖然沒有被奉為(wei) 正統,卻確實深刻地參與(yu) 到了理學時代觀念與(yu) 精神的構建中來;隻不過,這種參與(yu) 可能是以一種相對隱性的方式實現的。

 

理學時代最根本的精神是對存在之確定性與(yu) 修養(yang) 之內(nei) 在性的高揚肯定,前者即所謂理則,後者即所謂心性。就前一方麵來講,在宋明理學家中,邵雍的觀物哲學以最為(wei) 清晰、確定、係統的方式說明了物理。邵雍對客觀性的執著追求,其實就是對於(yu) 即將到來的理學時代理則之確定性精神的預示。而邵雍以《先天圖》為(wei) 核心、以“自然齊整”的形式性和確定性為(wei) 特征的易學後來被朱熹吸收,大加發揚,此後數百年間經由朱子易學塑造的理學世界觀,其實相當程度上接受的正是源自邵雍的影響。這種對於(yu) 理則確定性的強調,可說是邵雍影響宋明理學之“剛”的一麵。就後一方麵來說,邵雍的觀物哲學高度關(guan) 心人的存在感受,主張以靜觀的方式實現身心的安頓和精神的超拔,提倡內(nei) 在精神的安樂(le) 自足。這種被後人稱為(wei) “百源山中傳(chuan) 統”的安樂(le) 態度,也在相當程度上豐(feng) 盈了宋明理學家心性工夫的內(nei) 在維度。這是邵雍影響宋明理學之“柔”的一麵。在以上兩(liang) 重意義(yi) 上,我們(men) 應該充分重視邵雍思想的曆史地位。

 

思想史上,有些人是大道,有些人是高峰。大道行之者眾(zhong) ,高峰卻不是人人都會(hui) 攀登。但走在大道上的人抬眼總能看到高峰,高峰也就和大道一起,成為(wei) 了人心中不可或缺的風景。邵雍大概可說是高峰一類的人物,雖然孤高崛起,卻仍能給人以瞻仰的影響。

 

第五問:

 

這本書(shu) 第八章講到了邵雍的性格,特別吸引人。邵雍逍遙安樂(le) 的境界和人生追求,通過他那些詩文呈現得淋漓盡致。理學家的境界取向,似常偏於(yu) 敬畏,邵雍這種灑落路子比較少見,這與(yu) 他的思想是否有密切關(guan) 係呢?


 

李震:

 

邵雍的性格確實非常特別,這是個(ge) 灑脫自在、絕無架子同時又極有魅力的人。理學家雖然也有和煦溫暖的一麵,比如程顥,接人之親(qin) 和,能讓學生感覺“如在春風中坐了一月”;但大多數時候還是端謹嚴(yan) 肅,姿態常是“謹守”而不是“打開”。

 

邵雍很不一樣。他呈現出來的性格幾乎完全是和樂(le) 坦易,甚至常有詼諧,不僅(jin) 自己時時開心自在,也能讓所有跟他交往的人自然生出親(qin) 近之心(我覺得他是表麵的ENTP,骨子裏的INFJ)。他後半輩子能名滿洛陽,和上上下下打成一片,除了學問道德外,跟他受人歡迎的性格關(guan) 係是很大的。

 

邵雍的安樂(le) 性格大概頗有天生的成分,“殆天授也”;但值得注意的是,其中也有有意的修為(wei) ,邵雍是自覺地把遊心安樂(le) 、克服煩惱當成修養(yang) 的法門。可以想見,這其間肯定經曆了極其艱辛的心性磨煉:要把一個(ge) 少有大誌的人畢生鬱鬱不得施展的、無比強烈的失落感轉化為(wei) 內(nei) 在豐(feng) 盈愉悅的自我肯定,需要怎樣強大的心靈力量?朱熹評陶淵明時說,“隱者多是帶氣負性之人為(wei) 之”,因為(wei) 不願在世上隨波逐流,所以決(jue) 絕退隱。但能進一步把“帶氣負性”的負麵情緒完全化掉,讓心靈得到解脫自由,又不是一般隱者所能為(wei) 。從(cong) 世俗標準看,邵雍這輩子沒有功名,最後息影林下,或許失敗透頂;但從(cong) 心性工夫、做自己心靈情緒的主宰上講,邵雍的人生實在是一個(ge) 極其勵誌的成功故事。

 

第六問:

 

《觀物》的最後一章講邵雍的曆史與(yu) 政治哲學,在形式和內(nei) 容上都顯得較有新意,對此能不能談一點寫(xie) 作時的感想?

 

李震:

 

《觀物》這本書(shu) 裏,《治道》確實是我比較花心思的一章。

 

這一章處理的是一個(ge) 老問題,就是哲學家的社會(hui) 政治思想,但沒有采取常見的引用哲學家論述然後翻譯分析的思路,而是試圖首先澄清邵雍相關(guan) 論述的體(ti) 例性質,繼而勾稽此種觀念在先前的發展、演變史,最後再對此種演變史下邵雍曆史與(yu) 政治思想的確切內(nei) 涵與(yu) 曆史承擔作出解釋。

 

之所以采取了這種看似並不直接的處理方式,是因為(wei) 邵雍的曆史與(yu) 政治思想原本就不是完全自我開宗的新論,而是有其漫長的思想接受、對話的源流;邵雍曆史與(yu) 政治思想的內(nei) 涵,也不能脫離其編年體(ti) 通史的表達載體(ti) 而得到認識。講清楚這些,都不是單純的概念分析所能勝任的任務。把邵雍放回到皇帝王伯說的漫長曆史中,可以看出,邵雍表麵上機械的排比羅列,實際上是在表達一種明確的曆史與(yu) 政治觀念:在承認皇帝王伯之道的高低之別下,對伯道作合道理的容納與(yu) 安頓。這種態度並非單純的史評,同時也是一種現實的政治主張:麵對複雜的曆史形勢,合格的政治理念不能一味采取嚴(yan) 峻的道德批判立場,而應對現實的政治折衝(chong) 給以足夠的包容,如此才能為(wei) 未來轉向善治提供可能。《治道》一章試圖在曆史縱深和橫向對比當中講明邵雍這種意味深長的態度,在形式上如果有不循舊章的地方,用意主要是在於(yu) 為(wei) 哲學史研究中非形上、非純哲學的話題找到一種更加具體(ti) 化的曆史語境。

 

第七問:

 

做完邵雍之後,接下來的研究目標是什麽(me) ?

 

李震:

 

我目前的關(guan) 心點主要還是在宋明哲學。宋明一直是中國哲學研究的重點領域,時代重要,材料豐(feng) 沛,積累厚重。《觀物:邵雍哲學研究》隻是以個(ge) 案的方式在點上作了推進,此外仍有大量重要的問題有待發現和處理。短期內(nei) ,我不打算再作專(zhuan) 人題材的研究,而是希望圍繞宋明哲學中一些核心的概念範疇和思維方式,作更有通貫性的考察,對哲學史的內(nei) 在肌理與(yu) 轉換軌跡作更深的認識。目前的研究集中在兩(liang) 點,其一是考察唐宋道家哲學,將其作為(wei) 理解宋明理學的一個(ge) 參照;其二是對心性問題作些更深入的思考。其他相關(guan) 時代的思想與(yu) 文獻,以及一些比較具體(ti) 的問題,也還是會(hui) 有所涉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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