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斯提卡·布拉達坦】俄羅斯的黑暗之心

欄目:他山之石
發布時間:2022-03-25 16:05:57
標簽:普京

俄羅斯的黑暗之心

作者:科斯提卡·布拉達坦 著;吳萬(wan) 偉(wei)  

來源:譯者授權伟德线上平台發布

 

為(wei) 什麽(me) 斯涅爾加科夫(Smerdyakov)虐貓?僅(jin) 僅(jin) 因為(wei) 。這位小跟班是陀思妥耶夫斯基(Dostoyevsky)的小說《卡拉馬佐夫兄弟》中麵孔最模糊不清的人之一。這個(ge) 人很不顯眼、難以捉摸、神出鬼沒、總是隱藏起來,詭秘狡猾得很。但是,在這匿名麵具背後藏著某種令人恐怖的東(dong) 西:為(wei) 做惡而做惡的強迫症。作者在介紹斯涅爾加科夫出場時,我們(men) 得知“他小時候就喜歡勒死貓,然後挖個(ge) 墓把它埋掉。”

 

人們(men) ,尤其是來自東(dong) 歐的人可能忍不住想從(cong) 文學中尋找俄國曆史以及俄國在世界上的存在等更大問題的答案。《卡拉馬佐夫兄弟》是具有高度象征性的書(shu) ,而斯涅爾加科夫或許是其中終極性的符號。在此人的成長過程中,他越來越善於(yu) 無緣無故地做惡。現在長大成人了,斯涅爾加科夫教鄰近的孩子們(men) 一種花招:“拿一塊兒(er) 麵包,往裏麵塞一根針,然後扔給院子裏的狗,饑腸轆轆的餓狗會(hui) 急不可耐地囫圇吞下,然後觀看接下來發生的事。”

 

為(wei) 什麽(me) 虐狗?為(wei) 什麽(me) 不?最終,斯涅爾加科夫將這種心態轉變成係統和連貫的行為(wei) 。他沒有任何明顯動機地殺了費奧多爾·帕夫洛維奇(Fyodor Pavlovich),他計劃了謀殺行動的最後一個(ge) 細節,冷血地實施殺戮,但我們(men) 不知道動機是什麽(me) 。他殺人就是因為(wei) 。

 

斯涅爾加科夫主義(yi) 是俄羅斯曆史上一直潛藏在深處的一種力量,模糊不清但非常強大。簡單地說,其基本原則是在其作為(wei) 小跟班的自我身份中形成的:“俄羅斯人欠揍”。為(wei) 什麽(me) ,僅(jin) 僅(jin) 因為(wei) 。斯涅爾加科夫主義(yi) 尤其是以僅(jin) 僅(jin) 依靠恐怖統治的領袖和機構的形式凸顯出來,為(wei) 壓迫而壓迫。其影響力是壓倒性的,其記憶帶來巨大的創傷(shang) ,其社會(hui) 效應令人崩潰。約瑟夫·康拉德(Joseph Conrad)從(cong) 另外一個(ge) 世界看到斯涅爾加科夫主義(yi) 機構中“某種非人性的東(dong) 西”。沙皇俄國政府依靠無處不在、無所不能的秘密警察“擁有霸占、折磨和殺戮臣民的至高權力,就像上帝送來的浩劫,一直對人實施最殘酷的折磨,它讓這些人生活在其權力的陰影下。”這隻是開始。

 

斯大林將斯涅爾加科夫主義(yi) 帶入完美的境地。在其統治下,斯涅爾加科夫讓數百萬(wan) 烏(wu) 克蘭(lan) 農(nong) 民餓死,屠殺了數十萬(wan) 波蘭(lan) 囚犯。在西伯利亞(ya) ,他修建了龐大的集中營和監獄網絡,俄羅斯的大部分人變成奴隸勞工。所有這一切都沒有特別的理由——僅(jin) 僅(jin) 因為(wei) 。

 

在《古拉格群島》中,作家亞(ya) 曆山大·索爾仁尼琴(Aleksandr Solzhenitsyn)用令人發狂的細節記錄了整個(ge) 事件。斯大林在1930年代末期在人民內(nei) 務委員會(hui) (the NKVD)幫助下創造和實施的大清洗或許是20世紀俄國最具說服力的斯涅爾加科夫主義(yi) 例子。沒有任何理性論證的跡象,這個(ge) 國家在藝術、科學、政治、軍(jun) 事諸多領域的精英在幾年時間裏被大量消滅。有些最優(you) 秀的作家、科學家、工程師、將軍(jun) 的腦袋都挨了槍子兒(er) 。其中就有哲學家神學家和數學家和物理學家帕維爾·弗洛倫(lun) 斯基(Pavel Florensky (1882-1937)),俄羅斯最偉(wei) 大的天才之一,他常常被稱為(wei) “俄羅斯的達芬奇”。還有俄羅斯白銀時代最卓越的天才詩人奧西普·曼德爾施塔姆(Osip Mandelstam (1891-1938))。但是,我們(men) 不應該對斯大林殺害詩人感到吃驚,畢竟,斯涅爾加科夫從(cong) 來都不喜歡詩歌。他抱怨說,“詩歌是屁話。”“世界上有誰在說話時還要押韻呢?”“詩歌一點兒(er) 都不好。”

 

《卡拉馬佐夫兄弟》打開的哲學視野越迷人,其作者就變得越發令人困惑不解。陀思妥耶夫斯基就是複雜的案例。作為(wei) 最具創造性的藝術家,他的見解再深刻不過。他給我們(men) 機會(hui) 接觸到人類心靈的很多領域,這是在他之前和之後的人很少擁有的。他的思想大膽,見解深遠,往往有驚人的先見之明。作為(wei) 小說家,陀思妥耶夫斯基是最慷慨的造物主(Demiurge古羅馬密特拉教中對創造了宇宙的工匠神的稱呼——譯注)他的每本小說都獨自成為(wei) 一個(ge) 宇宙,一個(ge) 多音複調的世界,其中的角色擁有各自獨立於(yu) 作者的獨特聲音。作為(wei) 記者,陀思妥耶夫斯基可能有些令人尷尬。就算沒有公開的排外和反猶主義(yi) 思想,但他心胸狹隘、平庸、偏執。

 

這個(ge) 陀思妥耶夫斯基——民族主義(yi) 者和根深蒂固的斯拉夫民族主義(yi) 者認為(wei) ,俄羅斯是天生擁有支配他人的權力的“懷道者(God- bearing)國家”,他可能讚同普京將烏(wu) 克蘭(lan) 從(cong) 無神論西方的魔爪中拯救出來的努力。自從(cong) 去世之後,陀思妥耶夫斯基一直沒有停止為(wei) 俄羅斯政治精英提供觀點,而且一個(ge) 比另一個(ge) 更加精彩。

 

但是,我們(men) 不應該感到吃驚。因為(wei) ,那也出現在《卡拉馬佐夫兄弟》中。在整本小說中,伊萬(wan) (Ivan)一直在玩弄這個(ge) 觀點,“如果上帝不存在,一切都是被允許的。”他在對話中漫不經心地提到這句話,這樣任何白癡都能撿起來使用。接著有一天,斯涅爾加科夫告訴主人,他剛剛在這句話指導下殺害了他父親(qin) 。這位跟班說,這次殺人“是以最自然不過的方式進行的,先生,按照你說的原話,一字不差”,很少掩飾在我們(men) 看來邪惡的笑聲。斯涅爾加科夫當然是在撒謊,他殺死費奧多爾·帕夫洛維奇僅(jin) 僅(jin) 因為(wei) ——但他嘲笑伊萬(wan) 的觀點確是真實無誤的。嘲笑哲學觀點是俄羅斯的另外一麵。

 

普京的意識形態理論家們(men) 總是願意將其政治與(yu) 俄羅斯根深蒂固的斯拉夫民族主義(yi) 思想路線聯係起來,這直接指向陀思妥耶夫斯基本人。實際上,人們(men) 常常看見普京出現在東(dong) 正教牧師麵前和虔誠的淳樸的俄羅斯民眾(zhong) 點燃著的蠟燭麵前。攝影機總是近在手邊,正好能抓拍他進入教堂的畫麵,或者抓拍他獵殺獅子、騎馬、拯救起重機,喂養(yang) 馴鹿,上身光著釣魚,駕駛坦克車或者駕駛飛機等畫麵。對於(yu)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斯拉夫民族主義(yi) ,普京肯定狂笑不已,正如斯涅爾加科夫嘲笑伊萬(wan) 的哲學那樣。因為(wei) 普京不會(hui) 在乎觀念(斯拉夫民族主義(yi) 或者別的)就像他不會(hui) 在乎他殺死的獅子那樣。

 

普京可能是政客、思想家、獵手、漁夫、曲棍球運動員或戰鬥機飛行員——他可以成為(wei) 他喜歡的任何身份,因為(wei) 他沒有任何特定身份。記者安娜·波利特科夫斯卡婭(Anna Politkovskaya)寫(xie) 到“他是個(ge) 出色的模仿者,他善於(yu) 穿上別人的衣服,很多人被他的表演所吸引。”記者常常注意到要“解讀”普京非常困難,因為(wei) 他總讓人捉摸不透。但是,對於(yu) 任何嚴(yan) 肅閱讀過《卡拉馬佐夫兄弟》的讀者來說,這些是似曾相識的。沒有任何特征本身就是一種特征——那是說明站在你麵前的人是斯涅爾加科夫的證據之一。

 

普京也是斯涅爾加科夫。塑造了他的機構克格勃(the KGB)就是設計出來的最具斯涅爾加科夫特色的機構之一。他毫無歉疚地為(wei) 蘇聯辯護,並竭力嚐試要恢複蘇聯,他複活了斯大林主義(yi) 宣傳(chuan) 機器,他鎮壓俄羅斯各地人權運動,他消滅對手的手段——所有這些都是斯涅爾加科夫主義(yi) 在當今俄國獲得新生命的標誌。但是,最顯著的是普京對烏(wu) 克蘭(lan) 的第一次肢解。在它上麵留下斯涅爾加科夫的簽名。一群看不清麵孔、沒有名字、沒有徽章標記的“小綠人”,他們(men) 在夜幕下偷偷溜進一個(ge) 國家,神不知鬼不覺地切下來一塊兒(er) 。因為(wei) 他們(men) 非常狡猾地做了這一切,整個(ge) 行動看起來就像黑手黨(dang) 而不是軍(jun) 事行動,人們(men) 將普京的軍(jun) 隊比作一幫暴徒。這是不準確的:“小綠人”不是暴徒,他們(men) 是斯涅爾加科夫們(men) 在行動。他們(men) 做的一切沒有任何虛假;他們(men) 的慣用手法(modus operandi)就是100%的跟班做派。

 

當然,弗拉基米爾·普京(Vladimir Vladimirovich Putin)不是約瑟夫·斯大林(Joseph Vissarionovich Stalin)。他們(men) 在本質上都是斯涅爾加科夫,但斯涅爾加科夫主義(yi) 是預言性的、多維度的、複雜的。斯大林的斯涅爾加科夫主義(yi) 尤其體(ti) 現在他的“僅(jin) 僅(jin) 因為(wei) ”行為(wei) 上,而普京的斯涅爾加科夫主義(yi) 體(ti) 現在他匿名的、膽小鬼的行動模式上。但是,對多個(ge) 世紀以來一直在精神上遭受強大的、不確定的、總是醉漢般的鄰居折磨的東(dong) 歐來說,那是少許的安慰。對這些國家來說,危險未必來自普京或斯大林個(ge) 人,而是來自俄羅斯的斯涅爾加科夫主義(yi) ,他們(men) 不過是暫時的體(ti) 現而已。

 

從(cong) 政治上說,東(dong) 歐的悲劇來自這樣的事實,其安全最終取決(jue) 於(yu) 俄國發生的事。這裏的政治合法性不是通過普通的民主實踐產(chan) 生而是通過國內(nei) 尤其是國外製造的哭喊聲產(chan) 生的。普京已經炮製了好幾次自由選舉(ju) 鬧劇;他自己覺得好玩兒(er) ,但肯定也已經有些厭煩了。與(yu) 此同時,他十分清楚,繼續留在台上掌握權力不能單單依靠照片圖形編輯工具(photo ops),無論它們(men) 變得多麽(me) 低劣。已經嘲笑了民主,普京現在到了這個(ge) 關(guan) 鍵點,隻有製造衝(chong) 突和入侵其他國家才能帶給他和俄國獲得政治合法性的通行證。對於(yu) 統治俄羅斯的斯涅爾加科夫來說,這是真實的,對於(yu) 未來統治俄羅斯的人來說恐怕也是真實的。

 

本文選自俄羅斯入侵克裏米亞(ya) 之後在《洛杉磯書(shu) 評》2014年發表的文章的片段。


標題中的“黑暗之心”源自出生於(yu) 沙俄統治的波蘭(lan) 烏(wu) 克蘭(lan) 地區的英籍作家約瑟夫·康拉德(Joseph Conrad)的有關(guan) 殖民者在非洲大陸的小說《黑暗之心》(1902)。黑暗之心表麵上指非洲大陸的腹地,同時也比喻了在這片土地上受到腐蝕的人心黑暗。康拉德是20世紀小說的先驅者,喜歡寫(xie) 孤獨的主人公,探索有關(guan) 生存的困惑、生存的潛意識及生存意義(yi) 的喪(sang) 失等。——譯注

 

This in an extract from a piece published in the LARB in 2014, after Russia’s invasion of Crimea.

 

譯自:The dark heart of Russia BY COSTICĂ BRĂDĂȚAN

 

The dark heart of Russia - UnHerd 

 

作者簡介:

 

科斯提卡·布拉達坦(Costica Bradatan),《洛杉磯書(shu) 評》宗教和比較文學版編輯,德克薩斯理工大學哲學係教授,澳大利亞(ya) 昆士蘭(lan) 大學哲學榮譽研究教授,著有《生死之間:哲學家實踐理念的故事》(中央編譯出版社2018)。

 

本文得到作者的授權和幫助,特此致謝。——譯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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