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倫(lun) ·麥克法蘭(lan) 著《梅特蘭(lan) 與(yu) 現代世界的誕生》出版暨譯後記

麥克法蘭(lan) :《梅特蘭(lan) 與(yu) 現代世界的誕生》
田飛龍譯,深圳報業(ye) 出版集團2021年版
內(nei) 容簡介
作為(wei) 艾倫(lun) ·麥克法蘭(lan) “現代世界的誕生”係列作品之一,《梅特蘭(lan) 與(yu) 現代世界的誕生》主要分析論述了弗裏德裏克·梅特蘭(lan) (1850—1906)畢生致力於(yu) 探索一個(ge) “世界謎題”,即現代世界是如何誕生和發展的。
西方有一些偉(wei) 大思想家在研究世界的現代性轉型方麵卓有貢獻。梅特蘭(lan) 被認為(wei) 是一位偉(wei) 大的英國法律史學家,他聚焦於(yu) 獨特的“法律史檔案學”,解剖本地區曆史麻雀,重構文明敘事,出版的論著包括《英國法律史》(1895版))、三卷本《論文集》(1911版)、《英國憲法史》(1919版)等,是有關(guan) 現代世界誕生的影響深遠的思想家之一。梅特蘭(lan) 英才早逝,但在英格蘭(lan) 法與(yu) 英格蘭(lan) 現代性的研究上取得了開創性進展,有效驗證並擴展了孟德斯鳩、亞(ya) 當斯密等學術先賢的理論猜想,構成了更為(wei) 完備的英格蘭(lan) 現代性思想框架。梅特蘭(lan) 用精煉的文筆,闡釋了關(guan) 於(yu) 信托、公平、政府和普通法等偉(wei) 大傳(chuan) 統,聚焦了關(guan) 於(yu) 封建土地財產(chan) 製、親(qin) 屬關(guan) 係及王權普遍管轄的論述,解釋了英格蘭(lan) 法與(yu) 其現代性體(ti) 製是如何建立的。 《梅特蘭(lan) 與(yu) 現代世界的誕生》是麥克法蘭(lan) 教授為(wei) 梅特蘭(lan) 撰寫(xie) 的一部學術思想傳(chuan) 記,也是麥克法蘭(lan) 之法律史方法論與(yu) 基本思想來源。主要分析了梅特蘭(lan) 眾(zhong) 多作品中的啟蒙思想,並且對其深遠的影響給予了客觀的評價(jia) ,書(shu) 中包含了大量的一手資料,多處援引了同時代人對其思想的評述,本書(shu) 稿內(nei) 容豐(feng) 富,筆法細膩,遞進式地處理英格蘭(lan) 現代性的曆史重構問題,同時總結了梅特蘭(lan) 去世後一百年間西方學術界對梅特蘭(lan) 學術地位與(yu) 具體(ti) 理論的評價(jia) 史與(yu) 修正史。
作者簡介
作者簡介:艾倫(lun) ·麥克法蘭(lan) :英國曆史學家、人類學家,劍橋大學國王學院終身院士,英國皇家曆史學會(hui) 院士,皇家人類學會(hui) 院士,英國科學院歐洲科學院院士。他1941年出生於(yu) 印度,在英國受教育,先後在牛津大學、倫(lun) 敦政治經濟學院及倫(lun) 敦大學東(dong) 方和非洲研究學院學習(xi) 曆史和人類學,獲博士學位。麥克法蘭(lan) 曾在喜馬拉雅山區有30年田野經驗。他還是著名電視節目製作人。著有關(guan) 於(yu) 人類學及曆史研究專(zhuan) 著20餘(yu) 部,如《玻璃的世界》《都鐸和斯圖亞(ya) 特王朝英國的巫術》《英國個(ge) 人主義(yi) 的根源》《資本主義(yi) 文化》和《綠色的金子:茶葉帝國》等,其著作被翻譯成多種文字在幾十個(ge) 國家出版,多本中譯本已在國內(nei) 出版,深報集團出版社已出版其專(zhuan) 著《孟德斯鳩與(yu) 現代世界的誕生》《福澤諭吉與(yu) 現代世界的誕生》。
譯者簡介:田飛龍,中共黨(dang) 員,北京大學法學博士,北京航空航天大學高研院/法學院副教授,碩士生導師,兼任全國港澳研究會(hui) 理事、中國法學會(hui) 海峽兩(liang) 岸關(guan) 係法學研究會(hui) 理事、北京黨(dang) 內(nei) 法規研究會(hui) 常務理事、中國人民大學台灣法律問題研究所研究員、中央社會(hui) 主義(yi) 學院統一戰線高端智庫駐站研究員、人民日報海外網智庫特聘專(zhuan) 家,中央統戰部、國務院港澳辦、北京市委統戰部、北京國家安全機關(guan) 等部門谘詢專(zhuan) 家。已出版專(zhuan) 著5部及譯著10部。
目錄
1 現代世界之謎
2 梅特蘭(lan) 及其理論方法
3 理論框架
4 權力與(yu) 財產(chan)
5 社會(hui) 關(guan) 係
6法律體(ti) 係之分野
7成員與(yu) 信托
8 信托的世界影響
9梅特蘭(lan) 是對的嗎
10梅特蘭(lan) 的謎題解法
參考書(shu) 目
譯後記
譯後記
梅特蘭(lan) 如何重構英國的法律現代性?
田飛龍
生活在全球化世界的當代人有一個(ge) 基本體(ti) 驗,即我們(men) 日常所思與(yu) 所用大體(ti) 上仍然處於(yu) 公元1500年以來的“地理大發現秩序”之中,現代性與(yu) 現代社會(hui) 由此獲得奠基與(yu) 鍛造。然而,從(cong) 事“地理大發現”與(yu) 近代全球殖民的國家很多,為(wei) 什麽(me) 隻有英國帶來了一個(ge) 真正的“日不落帝國”並在其最終撤出殖民地體(ti) 係之後仍然留下了長遠的觀念性與(yu) 製度性影響,而英語、普通法和跨國金融體(ti) 係依然是全球治理的內(nei) 在骨架?對殖民地而言,離得開的是英帝國的直接宗主權,離不開的是英帝國留下的文化與(yu) 製度。也因此,雖然“日不落帝國”已經曆史性解體(ti) ,但一個(ge) 生機勃勃的“普通法世界”或“普通法帝國”依然活躍。作為(wei) 一國兩(liang) 製領域的青年憲法學者,我對香港製度的英國淵源感受頗深,也常常生發出探其源頭的衝(chong) 動,看一看塑造了當代世界體(ti) 係的英國現代性到底是怎麽(me) 發生的。
某種意義(yi) 上作為(wei) 其帝國變體(ti) 和理念繼承者的美國,也仍然在相當大的程度上繼續釋放著英國現代性的原初價(jia) 值與(yu) 活力。美國憲法學界布魯斯·阿克曼試圖通過《我們(men) 人民》三部曲建構一種美國憲法的“整體(ti) 主義(yi) ”與(yu) “民族主義(yi) ”敘事,努力構造出“人民主權”這一歐陸公法概念在美國憲製體(ti) 係中的實證形式與(yu) 政治正當程序,賦予其政治憲法理論以“二元民主”的類型學標識。然而,更早期的美國憲法思想家麥基文卻在《美國革命的憲法觀》(1924)中努力尋求美國革命的“非民族主義(yi) ”根源,尋求在英國普通法與(yu) 古代憲法框架中重新解釋美國革命。麥基文的學術努力似乎更為(wei) 可信及可貴,客觀承認了美國傳(chuan) 統背後的英國文明根基,也同時承認了英國現代性的獨特性和原創性。因此,理解現代世界,美國可能隻是表象與(yu) 實踐,甚至也包括某些理念與(yu) 製度創新,但就原型框架而言,英國無疑是唯一的,是無法繞開的。不僅(jin) 是英國與(yu) 歐陸的比較,也包括英美之間的內(nei) 在比較,賦予了英國學者以深刻而連續的文化及理論自信。
艾倫(lun) ·麥克法蘭(lan) 的這本精致無比的思想史小書(shu) 《梅特蘭(lan) 與(yu) 英國現代化》恰好滿足了我的這種曆史探源的好奇。與(yu) 麥克法蘭(lan) 教授初識於(yu) 2014年秋季的深圳學術年會(hui) 。當時我在香港大學法律學院從(cong) 事高級訪問學者(Leslie Wright Fellow)的研究工作,主題是香港政改的法理基礎。從(cong) 事學術年會(hui) 籌備工作的魏甫華先生特邀我作為(wei) 麥克法蘭(lan) 教授主題演講的評議人。教授當時的演講題目是“普通法與(yu) 現代法治”。我欣然應允,在學習(xi) 教授的講稿提綱以及現場聆聽過程中,為(wei) 其廣博的法律史知識及一以貫之的英國現代性邏輯所折服。作為(wei) 一個(ge) 東(dong) 方的“非英格蘭(lan) 人”,教授的許多自信而嚴(yan) 謹的分析及結論既給我帶來了一種智識上的愉悅和收獲,同時也隱隱刺激到了我的民族自尊心和學術上辯駁的欲望。就像教授熱愛自己的民族文化並基於(yu) 曆史學者的責任感而不斷回溯重建整體(ti) 統一的“英格蘭(lan) 史觀”一樣,我也深愛自己的民族文化並對中華文明的內(nei) 在普遍性和超越性保持一致類似“信仰”的執著。因此,在學術評議時,我在充分肯定教授之法律史研究成就的同時,也試圖從(cong) 一種接近“法律東(dong) 方主義(yi) ”的反駁邏輯提出了某些商榷,並對普通法內(nei) 部的技術性概念展開適當的延伸討論。教授對我的評議評價(jia) 很高,晚宴時繼續進行了交流,問題甚至觸及了“蘇格蘭(lan) 獨立公投”及英國國家認同等結構性問題。當時我就預感到某種“麥克法蘭(lan) 熱”有可能在中國學術圈興(xing) 起。果不其然,教授後來應邀多次來華講學,擔任多家著名大學的名譽教授,也將其“英格蘭(lan) 現代性”的獨特思想更加全麵細致地帶入中國對西方現代化的學術研究脈絡之中。
事後我有意檢索了教授的生平經曆,感受到其對東(dong) 西方文化的某種獨特情感及融貫性理解。教授1941年出生於(yu) 印度西隆(Shillong),這是印度東(dong) 北部的一個(ge) 城市,是梅加拉亞(ya) 邦首府。當時的印度仍是英國殖民地,而且中國遠征軍(jun) 餘(yu) 部曾入印受訓,中美英在南亞(ya) 形成了抗擊日本法西斯的國際統一戰線。當然,孩提時代的麥克法蘭(lan) 未必充分感受到當時印度所處的殖民、帝國、二戰及民族解放的複雜交織,但在印度的早期經曆必然對其理解東(dong) 方文化構成某種“人類學”式的前設。但教授的教育經曆卻是英國精英教育的典型,他相繼在牛津大學、倫(lun) 敦政治經濟學院和倫(lun) 敦大學完成曆史學和人類學的學術訓練並獲得博士學位。作為(wei) 一名專(zhuan) 業(ye) 化的曆史學家和人類學家,他在喜馬拉雅山區(尼泊爾和阿薩姆)做過長達30年的田野研究,也曾在1990年作為(wei) 英國文化協會(hui) 的訪問學者到訪日本的北海道大學,並由此對日本現代化尤其是福澤諭吉思想產(chan) 生濃厚興(xing) 趣。麥克法蘭(lan) 教授分別將梅特蘭(lan) 和福澤諭吉作為(wei) 東(dong) 西方現代化思想的典型代表加以處理,其結果就是2002年由帕爾格雷夫(Palgrave)公司出版的《現代世界的形成:東(dong) 西方觀察》一書(shu) ,本書(shu) 即是從(cong) 中抽取出關(guan) 於(yu) 梅特蘭(lan) 的若幹章節並加以適當擴展而成。即便教授特別凸顯梅特蘭(lan) 之英格蘭(lan) 法律史研究的獨一無一以及梅特蘭(lan) 關(guan) 於(yu) 英格蘭(lan) 現代性的獨特詮釋,但在本書(shu) 結尾仍然專(zhuan) 門提到了日本現代化思想與(yu) 過程跟英格蘭(lan) 現代性的某種結構性契合。從(cong) 印度到尼泊爾到日本再到中國,麥克法蘭(lan) 教授的“人類學家”足跡越來越多地深入東(dong) 方文明的內(nei) 部腹地。然而,統觀教授的東(dong) 方田野工作及研究布局,似乎對中國傳(chuan) 統文化及中國現代化過程仍然缺乏較為(wei) 完備的聚焦和同情性理解。似乎,即便是中國曾經作為(wei) 四大文明古國,而今已成為(wei) 引領新一輪全球化和全球治理的負責任大國,但在教授的“人類學”視野中,中國與(yu) 嚴(yan) 格的西方現代性之間的差異仍然可觀,中國與(yu) 西方的價(jia) 值兼容及相互理解並不容易。
教授的學術訓練及專(zhuan) 業(ye) 著述非常開闊,影響極大。他是英國科學院(British Academy)與(yu) 歐洲科學院(Academia Europaea)院士、皇家人類學會(hui) (RAI)名譽副會(hui) 長及皇家曆史學會(hui) 研究員。他著有關(guan) 於(yu) 英國、尼泊爾、日本及中國人類學及曆史研究專(zhuan) 著20餘(yu) 部,翻譯成多國文字傳(chuan) 播,如《玻璃的世界》、《都鐸和斯圖亞(ya) 特王朝英國的巫術》、《英國個(ge) 人主義(yi) 的起源》、《資本主義(yi) 文化》和《綠色的金子:茶葉帝國》等。在中文世界,教授的多部著作以及來華演講錄也已陸續翻譯出版,尤其是2008年出版的中文譯著《英國個(ge) 人主義(yi) 的起源》最具學術代表性。這些著述對於(yu) 中國人而言是深度閱讀和理解西方尤其是英國現代性奧秘的重要門徑。西方有一種樂(le) 觀的說法是,我們(men) 生活在一個(ge) “英格蘭(lan) 發明”(Invented in England)的世界之中,雖有誇張,但環顧周遭事實,也有不得不歎服之處。即便我們(men) 基於(yu) 中國民族自尊心和民族複興(xing) 的宏大誌向,也需要首先透徹理解一個(ge) 並未真正過時的、留有諸多成功遺產(chan) 的“全球化民族”到底是怎樣篳路藍縷,矢誌不渝,終成事功的。因此,麥克法蘭(lan) 教授的係列研究,尤其是對英格蘭(lan) 現代性的深厚曆史研究及其基本樂(le) 觀的本土性結論,不應該構成我們(men) 東(dong) 方人閱讀的障礙,而恰恰是“知己知彼”的良藥。
教授之學術成就,固然有其精英化的學術背景及個(ge) 人的勤勉智慧,也與(yu) 其背靠正確而深厚的學術傳(chuan) 統相關(guan) 。以本書(shu) 為(wei) 例,我們(men) 仿佛看到麥克法蘭(lan) 背後的梅特蘭(lan) 身影,又仿佛進一步看到梅特蘭(lan) 身後重疊著孟德斯鳩、亞(ya) 當·斯密及托克維爾的多重身影。本書(shu) 是麥克法蘭(lan) 為(wei) 梅特蘭(lan) 撰寫(xie) 的一部學術思想傳(chuan) 記,當然也是麥克法蘭(lan) 之法律史方法論與(yu) 基本思想來源的夫子自道。毫無疑問,我們(men) 從(cong) 麥克法蘭(lan) 的田野調查方法和經曆中能夠看到梅特蘭(lan) 的影響痕跡。而本書(shu) 實際聚焦的則是一個(ge) 真正“石破天驚”的大問題,即英格蘭(lan) 現代性的獨特體(ti) 係到底是怎麽(me) 形成的?關(guan) 於(yu) 西方現代性,有許多“成品”(product),美國就是一個(ge) 最完美的“成品”,法國與(yu) 德國的“成品化”則經曆了法國大革命、一戰與(yu) 二戰等複雜的革命與(yu) 戰爭(zheng) 鍛造及來自英美傳(chuan) 統的有力滲透和規訓。若論及“原型”(origin),則唯有英格蘭(lan) 。本書(shu) 就是麥克法蘭(lan) 借助梅特蘭(lan) 的思想世界而對英格蘭(lan) 現代性曆史的創造性重構。當然,這一重構工作,麥克法蘭(lan) 在思想性上保持了高度敬畏,而在方法論上保持了極度克製,盡量避免先入為(wei) 主和空乏議論,而是嚴(yan) 格從(cong) “內(nei) 部”閱讀梅特蘭(lan) ,“以梅特蘭(lan) 為(wei) 方法”,借助梅特蘭(lan) 的完整文獻及文獻中的“原汁原味”來重構英格蘭(lan) 現代性。麥克法蘭(lan) 在書(shu) 中多次提到,梅特蘭(lan) 英才早逝,留有學術遺憾,但在英格蘭(lan) 法與(yu) 英格蘭(lan) 現代性的研究上取得了開創性進展,有效驗證並擴展了孟德斯鳩、斯密及托克維爾等學術先賢的早期理論猜想,構成了一種更為(wei) 完備的英格蘭(lan) 現代性思想框架。麥克法蘭(lan) 所做的學術推進工作大體(ti) 上是在梅特蘭(lan) 的既定思想框架內(nei) 加以進一步的材料驗證、思路澄清與(yu) 理論修正。這一敬畏而有創新的學術工作姿態神似梅特蘭(lan) 的再現,而這種學術傳(chuan) 統內(nei) 的代際傳(chuan) 承精神也許正是英格蘭(lan) 現代性之韌性與(yu) 創造性的重要源泉。
本書(shu) 正文共有十章,遞進式地處理英格蘭(lan) 現代性的曆史重構問題。關(guan) 於(yu) 英國法律史及英格蘭(lan) 現代性,曾有不同的理論模式。關(guan) 於(yu) 英格蘭(lan) 現代性與(yu) 歐陸現代性包括羅馬法的關(guan) 係,也有不同的解釋框架。麥克法蘭(lan) 筆下的梅特蘭(lan) 走了一條獨特的“法律史檔案學”的進路,通過對法律曆史檔案的跨世紀收集與(yu) 聚焦樣本地區的整全性研究,解剖曆史麻雀,重構文明敘事。在梅特蘭(lan) 視野中,任何訴諸“普遍曆史”觀念的單線進化論都有根本缺陷,都難以經受實證檔案的檢驗,尤其是難以符合英格蘭(lan) 現代性的獨特要求。梅因有“從(cong) 身份到契約”的法律進化論,但梅特蘭(lan) 正確反駁了他,給出了英格蘭(lan) 法律史上“身份”與(yu) “契約”的並置證據。梅特蘭(lan) 還進一步論證了諾曼人征服之前的盎格魯-薩克遜時期已經存在英格蘭(lan) 現代性的某些關(guan) 鍵性要素和起源,而諾曼人征服並未實質性、結構性改變英格蘭(lan) 本已連續且堅韌的封建製結構和法律框架。當然,梅特蘭(lan) 也正確肯定了諾曼王權建構對英格蘭(lan) 習(xi) 慣法之“普通法化”的推進意義(yi) ,肯定了統一王權對於(yu) 英格蘭(lan) 自由的保護以及對地方領主權力的結構性抑製與(yu) 馴化。梅特蘭(lan) 還追蹤了英格蘭(lan) 法的德意誌淵源。但從(cong) 英格蘭(lan) 法的檔案史重構中,我們(men) 也看到了英國法律史學家對“羅馬法”的嚴(yan) 格拒斥,對歐陸法律影響的深刻質疑,以及對歐陸專(zhuan) 製主義(yi) 的隔岸觀火。本書(shu) 中,麥克法蘭(lan) 通過梅特蘭(lan) 的論述線索,一一剝離了曾經附著在英國法律史上的各種歐陸尤其是羅馬法胎記,不斷還原及重構出一種真正“獨特性”的英格蘭(lan) 法和英格蘭(lan) 現代性。
本書(shu) 在中間部分聚焦關(guan) 於(yu) 封建土地財產(chan) 製、親(qin) 屬關(guan) 係及王權普遍管轄的論述,也呈現了這些建製權力範疇內(nei) 英格蘭(lan) “個(ge) 人主義(yi) ”的堅韌性格和連續性發展。麥克法蘭(lan) 特別關(guan) 注所謂的“法律體(ti) 係分野”問題,即英格蘭(lan) 是從(cong) 什麽(me) 時刻以什麽(me) 方式和歐陸鄰國走上不同道路的。因為(wei) ,畢竟英格蘭(lan) 與(yu) 歐陸分享諸多相似的觀念和法律淵源,故體(ti) 係性差異如何產(chan) 生就是必須回答的關(guan) 鍵性問題。從(cong) 第七章開始,麥克法蘭(lan) 聚焦到梅特蘭(lan) 對“信托”(trust)的考察與(yu) 分析,認為(wei) 這是解析英格蘭(lan) 現代性謎題的鎖鑰。信托實現了在個(ge) 人與(yu) 國家之間的巧妙平衡,實現了普遍而多元的自由結社,抑製了歐陸出現的極端個(ge) 人主義(yi) 與(yu) 極端國家主義(yi) 的“兩(liang) 極化之惡”。梅特蘭(lan) 提示我們(men) ,孤立的個(ge) 人麵對強大的國家,乃是現代性“極權化”的危險條件。麥克法蘭(lan) 高度認同這一點,托克維爾也多次強調自由結社的憲製重要性。這種結社必須是真正多元和自由的,是基於(yu) 契約而兼具平等身份關(guan) 係的,不能淪為(wei) 無政府主義(yi) 的“黑幫”,也不能淪為(wei) 國家主義(yi) 的“附庸”。所謂的“法團主義(yi) ”絕非自由結社的正常狀態。當然,梅特蘭(lan) 告訴我們(men) ,這種信托製度來自於(yu) 英格蘭(lan) 衡平法,不是羅馬法上的用益權製度,而是英格蘭(lan) 遺產(chan) 繼承製倒逼的產(chan) 物,受到了當時日益獨立之司法體(ti) 係的承認和保護。信托帶來了社會(hui) 的有機結社和團結,帶來了真正雄厚的公民社會(hui) 建製,帶來了可以充分節製王權專(zhuan) 製並推動社會(hui) 自主治理的政治現代性。在麥克法蘭(lan) 及梅特蘭(lan) 看來,自由市場依賴於(yu) 資本,自由政治則依賴於(yu) 信托。恰恰是,歐洲大陸缺乏這樣的信托觀念與(yu) 製度,基爾克聲稱不理解這種信托,而歐陸的各種社團受到國家控製和強製,個(ge) 體(ti) 缺乏自由結社的保護與(yu) 支持,國家主義(yi) 在羅馬法成文主義(yi) 引導下日益加強對全社會(hui) 的製度性滲透與(yu) 控製。
在本書(shu) 最後兩(liang) 章中,麥克法蘭(lan) 總結了梅特蘭(lan) 去世後一百年間西方學術界對梅特蘭(lan) 學術地位與(yu) 具體(ti) 理論的評價(jia) 史與(yu) 修正史,總體(ti) 上是肯定為(wei) 主,即便有所修正也主要是技術性層麵的材料補充或結論調整。麥克法蘭(lan) 也進一步分析了信托的泛化影響,包括基於(yu) “信任”的政治代議製、政治與(yu) 宗教自由的擴展、學術自由的保障、廣泛的非財產(chan) 性結社與(yu) 不斷增厚的公民社會(hui) 資本。在麥克法蘭(lan) 眼中,梅特蘭(lan) 所呈現的英格蘭(lan) 法律世界不僅(jin) 是獨特的,而且是現實的,更是可持續的。這一點似可確證從(cong) 梅特蘭(lan) 到麥克法蘭(lan) ,都有著對英格蘭(lan) 文明的深刻的“四個(ge) 自信”(道路自信、理論自信、製度自信和文化自信),也都有著柏克式的保守自由主義(yi) 心智與(yu) 責任倫(lun) 理。這是可貴的,也是值得學習(xi) 和堅守的。麥克法蘭(lan) 通過梅特蘭(lan) 思想個(ge) 案,給我們(men) 呈現的遠不止是英格蘭(lan) 現代性的獨特史觀,更是一種以“獨特性”表現出來的普遍主義(yi) 和文明優(you) 越論。盡管麥克法蘭(lan) 本身是基於(yu) 學術規範推導出的“英格蘭(lan) 正確性”,但一種經由英國精英教育及西方現代性製度體(ti) 係熏陶而成的“規範心智”必然構成某種前設,亦即“自信”構成“學術”的某種前提與(yu) 背景。曆史研究不可能純粹客觀,“一切曆史都是當代史”,一切曆史也都有特定民族性的背景規範,因此我們(men) 不必苛責麥克法蘭(lan) ,也不必懊惱沮喪(sang) 於(yu) 中國似乎仍處於(yu) “世界曆史之外”(黑格爾),而是我們(men) 自身是否有能力學通吃透從(cong) 梅特蘭(lan) 到麥克法蘭(lan) 的“曆史科學”甚至“曆史哲學”方法,構建一種基於(yu) 客觀史料和民族價(jia) 值背景的普遍主義(yi) 敘事。唯有這種敘事在學理上真正成立,中華民族的“全球化觀”才可能真正成熟,人類命運共同體(ti) 才有堅實的規範性基礎。
這是一本不可小覷的思想史佳作,不僅(jin) 僅(jin) 因為(wei) 是梅特蘭(lan) ,也不僅(jin) 僅(jin) 因為(wei) 是麥克法蘭(lan) ,而是牽涉到中國走向世界及引領新一輪全球化的“獨特而普遍”之史觀與(yu) 思想體(ti) 係建構的大問題。麥克法蘭(lan) 通過梅特蘭(lan) 個(ge) 案向我們(men) 昭示的,絕不僅(jin) 僅(jin) 是英格蘭(lan) 法律史研究的具體(ti) 學術結論,而是曆史科學的方法論及文明自主性敘事的宏觀規範結構。也因此,我個(ge) 人也需要再次向麥克法蘭(lan) 教授致敬,並暗暗定下屬於(yu) 我們(men) 自己及時代的學術思想誌向。希望本書(shu) 的譯介也能帶給學界及國人恰當的教誨和激勵!
伟德线上平台

青春儒學

民間儒行

伟德线上平台

青春儒學

民間儒行
